0%
第一章 開元盛世背後 都是封禪惹的禍:張說下台

第一章 開元盛世背後

都是封禪惹的禍:張說下台

如今的這位王皇后,一樣是無子、失寵、色衰愛弛,后位岌岌可危;而如今這位姓武的妃子,正是當年那個武昭儀的侄孫女,並且跟她一樣深受寵幸,咄咄逼人,也跟她一樣「陰懷傾奪之志」……
就這樣,張說把參与封禪的人幾乎都得罪光了。
雖然策劃封禪是張說仕宦生涯中最輝煌的一件事,但是,世間萬事總是利弊相生。張說雖然通過封禪成就了不世之功,但也恰恰是因為封禪釀成了不虞之禍。
張說這個人有才,可有才的人通常會犯一個毛病——恃才傲物。自從他就任首席宰相以來,凡是百官向他稟報事情不合他意的,輕則被他諷刺挖苦,重則遭他厲聲叱罵,總之在他手底下當差,簡直是一種精神折磨。那些被他「面折」過的官員,沒有人不在背後詛咒他。
三個人一拍即合,隨即分頭行動,大力搜集張說違法亂紀的證據。
這個年輕人是張說的女婿,名叫鄭鎰。
由於張說早把朝中的官員都得罪光了,大夥都盼著他早點完蛋,所以審訊結果可想而知。源乾曜等人會審后一致認為:此案證據確鑿,張說罪無可赦。
崔隱甫走馬上任之後,聽說自己差一點被張說搞掉,當然對他恨之入骨。
這個人,就是開元中期著名的財政專家——宇文融。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張說基本上是自絕於人民了——除了跟他爬上泰山的那一小撮親黨外,他在朝中已經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其實,早在張說公布這份名單之前,就已經有一個下屬提醒過他了,說這麼干太過招搖,恐怕會惹來眾怒,力勸張說三思後行。
搜集罪證、彈劾高官曆來是御史台的看家本領,何況現在又是紀檢部門的三個主要領導聯手,加上張說自己的屁股又不幹凈,皇帝也已不再信任他,如果這樣還不能把他扳倒,那簡直是沒天理了。
整個封禪行動,最辛苦的莫過於這些當兵的。朝廷官員乘車騎馬,他們中的大多數只能步行;夜裡當官的都睡了,他們還要站崗放哨、巡邏值夜。所以,幾乎每個士兵都認為,封禪結束后,他們肯定會得到一筆豐厚的賞賜。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直到此刻,張說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公卿百官的眾矢之的,成了朝野上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開元十四年(公元726年)四月,玄宗君臣從泰山回到東都還不到半年,山呼萬歲的餘音還在人們的耳旁縈繞,令人震驚的一幕便發生了——封禪大典的總策劃人張說,突然從風光無限的首席宰相,變成了披枷帶鎖的階下之囚。
宇文融的發跡始於開元九年。當時https://read.99csw.com,民間的逃戶現象非常嚴重,朝廷深以為患,時任監察御史的宇文融就向玄宗上奏,建議對各地的逃亡、遷移和虛假不實的戶口進行徹底清查。一向對其才幹甚為欣賞的侍中源乾曜也極力贊成此事。玄宗遂任命宇文融為特使,專門負責逃戶和「籍外田」(不在當地政府登記註冊的農田)的清查工作。
開元十四年四月四日,張說眼中的「鼠輩」便正式向他發難了。崔隱甫、宇文融、李林甫聯名上疏,以三項罪名彈劾張說:一、私交術士,占卜星象;二、結黨營私,腐敗奢侈;三、濫用職權,收受賄賂。這三大罪名,隨便哪一條都夠張說喝一壺的。
就這樣,張說又多了一個仇敵。
眼看張說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懸崖邊上,他的宿敵宇文融心裏頓時樂開了花。
特使們邀功心切,遂不顧地方上的實際情況,以嚴厲的督責手段逼迫州縣官吏加大括戶力度。由於宇文融聖眷正隆,連朝廷公卿都懼他三分,所以各州縣的地方官就更是不敢抗命,為了交差,只好弄虛作假,把當地的原住戶也當成逃戶報了上去,「於是諸道括得客戶凡八十余萬,田亦稱是」。
這個標準誰來定?
隨著張說的下台,宇文融與張說的鬥法總算告一段落。然而,政壇高層的矛盾紛爭並沒有就此結束。在整個開元中後期,乃至整個天寶年間,帝國的高層政爭還將越演越烈。目前的這場對決,只不過剛剛露出冰山一角而已。
玄宗記得很清楚,鄭鎰本來只是一個九品官,印象中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突出的政績,為何短短几天就連升四品了呢?
然而,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頂點的到來就是下降走勢的開始,從燦爛再往前邁一小步就是腐爛。這既是自然界的客觀規律,也是人世間的普遍法則,任何人都概莫能外,張說當然也不能倖免。
許多年前,帝國的後宮也曾有一位姓王的皇后,因無子而失寵,最後被廢黜了皇后之位;還有一個姓武的昭儀,深受寵幸,咄咄逼人,「陰懷傾奪之志」,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地戴上了鳳冠。
這一幕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假如張說只是讓一般官員討厭,那問題倒也不大,可關鍵是他太過專橫霸道了,一心打壓冒尖的人,結果跟皇帝新近寵任的一個大紅人也成了死對頭。
對此,玄宗自然是滿心歡喜。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要從頭說起。
源乾曜的看法是:封禪活動需要耗費大量的人、物、財力,既勞民傷財又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所以能不搞就不要搞。
那麼,張說九-九-藏-書到底出了什麼紕漏呢?
這個人就是幾年前因貪贓受賄而遭貶謫的崔日知,據說與張說私交甚篤。
這句話既是在提醒玄宗,這個鄭鎰就是前幾天在泰山頂上被「推恩」授官的人之一,同時也是在暗諷鄭鎰,說他純粹是靠岳父的關係才得以連升四級的。後人之所以稱岳父為泰山,其典故正出於此。
宇文融沒有讓玄宗失望,很快就查獲了大量逃亡人口和私自開墾的農田。玄宗非常滿意,立刻擢升宇文融為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讓他進一步開展大規模的清理整頓工作。為了在最短時間內獲取最大政績,宇文融又奏請玄宗,專門設置了十個「勸農判官」,讓他們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分赴全國各地,負責監督括戶①政策的執行。
由此,玄宗對張說的倚重和信任之情大打折扣。
不,你還可以臨時抱佛腳,揣上一些黃白之物或者貴重珍玩去拜訪一趟張老大。倘若分量不是太輕的話,那也要恭喜你,你也可以「通貴」了。
當然是張說。
這就是封禪背後的貓膩。
玄宗隨即把鄭鎰叫到跟前,問他突然陞官的原因。鄭鎰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還是玄宗身邊一個叫黃幡綽的優伶幫他作了回答。
交戰雙方,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嬪妃。
就在封禪禮畢的幾天後,玄宗大宴群臣,席間有一個穿五品大紅官服的年輕官員引起了玄宗的注意。
玄宗聞言,心裏大為不快。
宇文融馬上去找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新上司、御史大夫崔隱甫,還有一個就是日後大名鼎鼎、權傾朝野的李林甫,不久前因宇文融援引,與他同任御史中丞。
可縱然如此,也還不是張說敗落的最主要原因。
假如張說因策劃封禪而進一步受到玄宗寵信的話,那麼就算天下人都在背後戳他的脊梁骨,最後也還是奈何不了他。換句話說,只要哄得皇帝開心,把天下人全得罪了又有何妨?就算天塌下來也有皇帝頂著!
敢情那天跟自己同登泰山的所謂「禮官」,都是張說的親黨啊?這不是明目張胆地以權謀私嗎?!
在得罪文武百官的同時,張說還得罪了另外一大撥人。從人數上看,這撥人的數量最大,所以他們形成的輿論力量自然也不可小覷。
正在春風得意的宇文融,當然受不了張說的打壓,遂將其視為頭號政敵,處心積慮想把他搞垮。
當時,玄宗徵召河南尹崔隱甫入朝,準備授予他御史大夫的要職。張說認為此人粗鄙無文,便奏請玄宗改任其為金吾大將軍,同時推薦了另一個人選。
如果你是張說的親信、朋友、親戚,或是中書https://read.99csw.com門下的官員,平時又很會巴結老大,那麼恭喜你,你可以用禮官的身份上去了。就算你原來是九品,爬一回泰山你就「通貴」①了,勝過你奮鬥大半輩子。
由於封禪是件普天同慶的大事,所以相關的制度規定,凡是陪同天子上泰山的禮官,不管之前的官階多高,一旦參与了盛典,天子就予以「推恩」,一律超拔為五品官。而滿朝文武那麼多人,當然不可能都以禮官的身份上去。所以,誰能上誰不能上,就要有一個取捨的標準。
然而,張說的不幸在於——就連他竭盡全力要討好的天子,最後也對他產生了不滿。
宇文融,長安萬年縣人,高門顯宦出身,曾祖父官至隋朝禮部尚書,祖父宇文節是唐高宗永徽年間宰相,父親也官任萊州刺史。有這樣的家世背景,註定了宇文融在官場上絕不會無所作為。史稱他「明辯有吏干」,入仕沒多久,就受到了前後兩任京兆尹的賞識(其中一個就是後來的宰相源乾曜)。
除了觸怒源乾曜之外,張說也觸怒了朝中的文武百官。
由於封禪活動耗費甚巨,張說為了節省經費,就只給士兵們「加勛」,而沒有發放任何物質上的賞賜。這些當兵的眼巴巴地盼著賞錢,結果只盼來了沒有任何鳥用的榮譽稱號,一個個肺都氣炸了,拚命在心裏問候張說的祖宗十八代。
自從封禪歸來,張說表面上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首席宰相,其實明眼人不難發現——張說已經失去天子的信任了。
即便民間頗受其弊,很多老百姓也被搞得苦不堪言,可玄宗看不見這一切,只看見了宇文融的顯著政績。當時有個地方官曾上疏朝廷,力陳括戶政策導致的各種弊端,卻旋即遭到貶謫。不久,又有一個戶部侍郎據實上奏,稱此次括戶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補所失」,但奏章一上,又被玄宗貶出了朝廷。此後,滿朝文武再也沒人敢對此多說一個字,而宇文融也自然而然地成為玄宗最倚重的財政專家。
一切似乎都與七十年前「廢王立武」的那一幕如出一轍。
「由是,中外怨之。」(《資治通鑒》卷二一二)
眼看宇文融權勢日隆,張說當然是極度不爽,於是處處給宇文融小鞋穿。此後,凡是宇文融提出的議案和建言,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張說的推翻和否決。
可是,一貫自負的張說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他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鼠輩何能為!」(《資治通鑒》卷二一三)
準確地說,是張說在此次封禪中犯了眾怒,把不該得罪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不過,假如張說只是得罪了一個宇文融,恐怕也九九藏書不至於落到鋃鐺入獄的下場。他畢竟是首席宰相,無論是資歷、威望、貢獻,還是天子寵信,哪一點都勝過宇文融。所以,導致張說敗落的主要原因,其實也還不是出在宇文融身上。儘管最後出面扳倒張說的人是宇文融,可如果不是張說自己身上出了非常大的紕漏,不管宇文融再怎麼使勁,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把他送進監獄。
這個皇后姓王,這個嬪妃姓武。
然而,一貫目中無人的張說根本不把源乾曜當一回事,自己想怎麼干就怎麼干,甚至在勸請的奏章中,每一次都把源乾曜的名字強行署了上去,簡直有點綁架的意味。源乾曜雖然對此無可奈何,但從此對張說極為不滿。所以,當後來源乾曜成為張說一案的主審官時,就公事公辦,據實上奏,一點情面也不講,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此案引起了玄宗的高度重視。他立刻將張說逮捕下獄,隨後指定侍中源乾曜、刑部尚書韋抗、大理少卿胡珪,會同御史大夫崔隱甫,組成一個特別法庭審理此案。
說到底,還是封禪惹的禍。
一時間,宇文融儼然成了無冕宰相。
玄宗之所以對張說不滿,就是因為他在擬定登山名單的事情上太過獨斷專行了。
敏銳的張九齡覺察出了宇文融的異動,憂心忡忡地告誡張說:「宇文融受皇上寵信,正吃得開,而且頭腦精明,工於權術,您不可不防。」
這才是最要命的。
一向善於揣摩人主之意的高力士見狀,趕緊對玄宗說,張說曾在東宮擔任侍讀,跟隨陛下多年,且於國有功,理應從寬發落。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光鮮亮麗的事情背後藏有如許見不得人的貓膩,滿朝文武的眼睛自然就會像探照燈一樣,牢牢鎖定在張說身上。所以,當隨同天子登山的人員名單一公布,百官立刻炸開了鍋,紛紛指責張說濫用職權,營私舞弊。
這一次,張說註定是在劫難逃了。
這撥人就是護衛天子出行的數萬士卒。
這個下屬就是後來的著名宰相張九齡,其時官任中書舍人,因富有文學才華而深受張說賞識。
可結果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八月,宇文融榮升御史中丞,並以「勸農使」的身份前往全國各地考察工作。面對這個天子寵臣,各州縣官吏拚命巴結,不管政務大小,一律先稟告宇文融,然後再上奏中書省;朝廷有關部司也都不敢隨意批複,總是眼巴巴地等到宇文融拿出處理意見后,才敢作出裁決。
歷史會重演嗎?
玄宗斷然否決了張說的提議,還是依照原計劃把崔隱甫調到了中央,擔任御史大夫。
玄宗聞言,也不禁有些悵惘。回想往read.99csw.com日種種,張說還是為國家作了不少貢獻,其文學才華也是當世少有,如果就此埋沒,實在是可惜。
到底出了什麼事?
逃亡人口被查出這麼多,所謂的無照農田也查出這麼多,各地上繳朝廷的賦稅自然就大幅增長了。當年年底,朝廷就額外「徵得客戶錢數百萬」。(《舊唐書·宇文融傳》)
開元十四年二月發生的一件事,足以證明張說的失寵。
從封禪動議剛一提出來,張說就和另一個宰相源乾曜幹上了。
可是,一貫專橫的張說並沒有聽從張九齡的勸諫,還是一意孤行地把名單公布了,於是就把滿朝文武全給得罪了。
黃幡綽不無譏諷地笑著說:「此泰山之力也!」(段成式《酉陽雜俎》)
高力士嘆了嘆氣,回宮向玄宗奏報:「說(張說)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懼待罪。」(《資治通鑒》卷二一三)
泰山封禪這樁盛事,不僅讓唐玄宗李隆基登上了歷史的巔峰,同時也讓宰相張說走上了人生的最高處,企及了仕宦生涯中最輝煌的頂點。在當時的滿朝文武中,借封禪之舉而極盡榮耀、備享尊寵的,幾乎只有張說一人。因為他不僅全程策劃了這場盛典,而且自始至終陪同在皇帝身邊,搶盡了所有人的風頭,儼然成了整個封禪活動中僅次於玄宗的二號人物。玄宗這個領銜主演有多風光,張說這個總策劃人就有多炫!
假如你完全不符合上述條件,是不是就沒戲了?
玄宗深以為然,數日後下令,罷免了張說的中書令之職,其餘一切如舊。
張說的奏章呈上后,玄宗憤怒了。
就在外朝大臣相互傾軋的同時,玄宗的後宮也打響了一場爭位奪寵的戰爭。
好你個張說!朕看中的人你認為粗鄙,可你自己推薦的又是什麼貨色?一個品行不端的腐敗官員!就因為和你張說是好友,你就敢公然推薦他擔任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是什麼官?是監察百官的官!一個連自己品行都有問題的官,又如何監察百官?朕把中書令的大權交到你張說手上,難道就是讓你這麼乾的?!
源乾曜本來是很低調的一個人,不管是以前的姚崇,後來的張嘉貞,還是現在的張說,源乾曜都心甘情願給他們當綠葉,老老實實無怨無悔,什麼事都順著他們,從沒和他們急過眼。可這次不一樣,這是封禪!事情太大了,他不能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就這樣,張說和宇文融結下了梁子。
在暗無天日、骯髒潮濕的牢房中呆了幾天後,張說彷彿一下子就蒼老了。當宦官高力士受玄宗之託前來探監時,看到的不再是那個飛揚跋扈、盛氣凌人的首席宰相,而是一個披頭散髮、目光獃滯的乾巴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