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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暴君

11 暴君

搭檔故意慢條斯理地打開筆記本,從口袋裡抽出鋼筆,抬起頭:「請問,您和您太太結婚多少年了?」
我:「不知情?你是指心理暗示?」
中年男人:「親子鑒定不是100%準確的,那個有誤差,我問過。」
我:「真可惜……這個傢伙算是脾氣暴躁了,想必在家裡也是個暴君吧。」
中年男人:「兩個月。」
搭檔:「那,關於您母親有什麼對您來說印象深刻的事兒嗎?」
我:「例如?」
中年男人顯得有些遲疑:「嗯……性格上……」
中年男人深吸了口氣:「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的確是這樣。在我小時候,我媽對我和我爸管得非常嚴,而且家裡的大事小情都是我媽一把抓。但畢竟我媽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我上次說了,我爸性格懦弱,所以我媽比較厲害、比較霸道也算正常,畢竟家裡總得有個主心骨,這個想必你知道的。對我媽,我也從沒有想過反抗……說起來,我和我爸都很怕我媽。後來,大概在我17歲的時候,有一次我放學很早,無意中看到我媽和一個男人……呃……你能明白吧?當時給我的震撼極大。那個在我和我爸面前有絕對權威的……也就是從那之後,我開始不再順從我媽,以至於無論對錯都不會再聽她的。」
我看了一眼搭檔,他搖了搖頭:「抱歉,不可以。」
搭檔:「就這麼簡單。」
男人回過頭也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我的搭檔:「你也是催眠師?」
中年男人盯著搭檔的眼睛,點了點頭。
搭檔:「好,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吧。最初來的時候,你質疑孩子不是你的,但是接下來也承認孩子還是有像你的地方,加上之前的DNA檢測,實際上孩子就是你自己的。對於這一點,你自己非常清楚。你僱人跟蹤太太也並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對吧?更進一步的,我認為你甚至很有可能查過你太太的電話賬單和簡訊記錄。我猜,依舊沒有跡象表明她對你不忠。這一點你可以不作答覆,讓我接著說下去,既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你太太有不忠行為,那麼問題就出來了,為什麼你會有『太太不忠』這種疑惑呢?這是關鍵點。剛剛就在你出去抽煙的時候,通過分析我們認為問題出在你的身上。」說到這兒,他故意放慢語速,「你的所作所為,只是在用這種方式來轉移某種壓力,雖然目前還無法確定壓力的真正根源,但我大體上能確定它不是來自於工作——我相信你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並且對此非常自豪——這就確定了壓力是來自於別的地方。因此,接下來我將問的問題針對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太太。假如,你能認同並且接受,我們就繼續談下去;要是你決定逃避這個問題,那麼談話就到這裏了,我們不會收取你一分錢,同時還能保證你今天和我們所聊的一切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他故意停頓了幾秒鐘,「另外,還有一點我要強調:我不是在用什麼活見鬼的激將法,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問題,這需要你自己來面對,而不是別人。」
搭檔笑了:「真的?」
搭檔:「通過上次的描述以及您當時的表情和語氣,我能判斷出您母親應該是一個非常強悍、非常霸道的女人。不僅僅是她工作中,生活中想必也如此。家裡的一切都是她說了算,而且不容置疑——無論她對還是錯。」
「你不是說30分鐘嗎?人家說的是30秒吧……」我邊調侃著邊過去開門。
搭檔:「但是你說過,你太太比較溫和,我猜,是你很看不慣你母親對你太太和家裡事兒指手畫腳,對嗎?」
中年男人:「對。」
中年男人:「嗯,我爸性格上比較文弱,一輩子都是與世無爭,不招災不惹事兒那種人。非常簡單,非常普通。」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中年男人:「嗯,還算……可以吧,她本身事情也不多。」
搭檔:「讓我猜猜看,您,目睹了她的不忠行為,是這個嗎?」
搭檔收起笑容:「我什麼也沒猜,我只是根據推測問到那個問題了……這樣吧,還是由我來說好了。說得不對的地方,您來糾正。假如某個問題觸怒您了,我先道歉,然後懇請您走的時候別摔門,這樣可以嗎?」
搭檔:「嗯,坐在王座上的人,不容他人挑戰自己的地位。」
中年男人略微遲疑了一下:「呃……我爸就是那種普通的小科員,一輩子平平靜靜的。我媽……也差不多。」
中年男人表情很坦然:「從未有過,我說過我很謹慎,或者說我特別挑剔,對輕浮的女人沒興趣。」
中年男人緊皺著眉,盯著自己的膝蓋,點了點頭。
看著中年男人陰晴不定的面部表情,我也好奇了起來,我很想知道這個看上去粗魯的傢伙到底存在什麼樣的問題。
搭檔掛了電話回過頭:「送餐的說晚餐時間人太多,要咱們多等一會兒。」
我:「哦?那你為什麼還要……」
中年男人:「12年。」
搭檔:「咱們把幾點分別說一下:你說過自己討九九藏書厭水性楊花的女人,這是來自於你對母親行為的厭惡;你無端懷疑孩子不是自己的,即便在做了DNA鑒定之後也一樣,其實那是來自於你懷疑過和父親有無血緣關係;而你對另一半的選擇也是延續對自己母親的排斥——你太太的溫婉,徹底相反於你母親的性格……你想過沒,其實,你內心深處幾乎是時時刻刻在指責你的母親。更進一步說,你對自己現在從事的工作很滿意其實也是同樣在指責她。」
搭檔用手指緩慢地輪流敲著桌面:「沒關係,門已經打開了,我有把握……不過,目前看這個成因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覺得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搭檔:「但是你並沒聽她的,對嗎?」
搭檔:「家裡大小一切從來都是您做主,對吧?」從搭檔的細微表情能看出,前面幾句似乎都是為了這個問題而鋪墊,不過我並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有什麼特殊意義。
搭檔:「你為此做過什麼嗎?我是指僱人跟蹤她。這點您必須如實回答我,很重要。」
中年男人:「已經鑒定過了,基因顯示99%吻合。」
搭檔:「您和您的父親想必對她從來都是唯命是從,甚至都沒想過要反抗。不過,後來出了一件事,讓您對您母親開始有了反抗情緒。」
搭檔:「夢中人。」
中年男人:「小說和電影裏面那些都是假的?」
搭檔:「你父母生活在這個城市嗎?」
中年男人依舊沉默著點了點頭。
搭檔保持著他的笑容:「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內心極為脆弱和膽怯。」
搭檔:「這是有必要的,我們需要了解到足夠多信息,才可以判斷能不能答應你的要求。難道我們先去找你太太問?這樣恐怕不是你想要的吧?」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訕訕地收起煙盒,用手捋了捋略帶花白的短髮:「好吧,那我忍忍。」
我:「你有把握么?」
我那個狡猾的搭檔此時正平靜地等待著。
搭檔話鋒一轉:「假如,我是說假如,她真的對你不忠,你會選擇跟她分開嗎?」
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嗯……這個……干我們這行的經常不在家,很多時候都在外面滿天飛,老婆出軌的現象……其實挺多的……雖然我沒發現她有什麼,可是我總得提防著點兒……」任何人都能聽出他所謂的理由其實不是理由。
中年男人:「民航機長。」
搭檔把語氣放得很輕緩:「但是,你要知道,即便真用你所期望的那種催眠方法,讓你太太回答完所有你想知道的,結果肯定還是一無所獲。那麼,你會就此安心了?不會再去猜疑?我們都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對吧?你依舊會猜疑,依舊會不安,並且還是依舊會企圖找到某種方法來消除自己的不安感。但你要知道,這種不安感並不是來自於你的家庭,而是來自於你的內心深處,這一切,是源於你對母親的憤怒和指責。」
搭檔:「你也囑咐兒子不要說,對嗎?」
中年男人沒吭聲,緊緊地抿著嘴唇。
很顯然,這個問題出乎中年男人的意料,他愣住了:「你認為她真的有外遇?」
兩天後。
搭檔:「您和您太太的年齡呢?」
中年男人:「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兒。」
中年男人:「對。」
中年男人:「哦……耳朵和……下巴像……」
搭檔:「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坐下后,他對我們笑了笑:「我們這行平時壓力大,有時候抽煙緩解一下情緒。」他看上去比最初進門的時候友善了許多。
搭檔:「你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中年男人摸著自己那頭略顯花白的短髮:「嘿嘿,別人都這麼說……」
搭檔:「有沒有過誘惑?」
搭檔:「您太太曾經是空姐?」
中年男人:「嗯……我……」看起來,他似乎並沒認真想過這件事。
中年男人:「這個數字不確定對不對?也就是說,也有可能不是我的孩子的吻合率很高對不對?」
這時,中年男人開始閃爍其詞:「她……那個……也就是家裡那些事兒,總的來說她脾氣比較急,所以也就是生活上正常的磕磕絆絆,沒有什麼特別印象深刻的。」
「我明白了,您要求的是萬無一失是嗎?」搭檔露出了他好奇時才會有的、難以察覺的笑容,「有意思!」
他坐在桌子前環視了一下書房:「為什麼要先問我問題?」
中年男人:「不是。」
搭檔:「您的父親並不知道?」
搭檔抬起頭看著我:「最多一半。」
我:「嗯,基本都是杜撰的,沒那麼神奇。」
中年男人:「對。」
搭檔:「你看,我們也聊了這麼久了,那麼接下來我會告訴你一些通過分析所了解到的問題,只有當我們雙方都確定這些問題后,我們才可以繼續談下去,你要聽嗎?」
中年男人攥著錢包,嘆了口氣:「我……好吧,你說對了。」
搭檔:「嗯,再給我一點兒時間,我希望能捕捉到他心理扭曲的成因。」
中年男人:「對。」
搭檔:「好,那麼,下面我問一些問題,您必須如實回答我,您能做九*九*藏*書到嗎?」
中年男人:「……很像。」
中年男人輕點了下頭:「嗯,我是很討厭那種說起來沒完沒了的女人。不過我老婆也太……但她的確強過那些嘮嘮叨叨、沒完沒了的女人。」
中年男人:「我從未說過。」
搭檔撕下一塊比薩塞到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不是解決家庭糾紛那類欄目吧?」
搭檔:「反正都是一種情況,面對的都是一種人。」
中年男人滑動著喉結,咽了下口水:「雖然是這麼說,但是……但是我覺得這不能確定她沒出軌過。」
搭檔:「所以你後來的學業、事業和婚姻全部都是自己的選擇。甚至工作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跟家裡沒有任何聯繫,對嗎?」
我:「應該給你在電台開個夜間欄目。」
搭檔小心而謹慎地強調著自己同談話者之間的信任關係:「就像您看到的,有些方面相對來說我還是比較專業的,並且我可以保證自己不會逾越職業道德線,對您今天所說的一切,包括隱私,我的態度就如同您儘力對機上所有乘客負責的態度一樣。這點上,您能相信我嗎?」
搭檔:「你太太有過實質上的不忠行為,還是僅僅是你懷疑?」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真的很對不起,好,你說吧。」
中年男人:「嗯,你繼續問。」
搭檔保持著身體前傾的姿勢:「現在,我重複一下剛才的問題,關於您母親,有什麼對您來說印象深刻的事兒嗎?」
機長走後,我和搭檔各自在塑料袋裡翻找著自己的晚飯。
我:「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中年男人表情很遲疑:「上次……嗯……你猜得沒錯,我媽她,的確是有……呃……」
搭檔:「這點您不需要作什麼鑒定就能確認,對嗎?」
搭檔專註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變化:「除了這些,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事?關於你父親。」
搭檔:「方便說下你的父母嗎?」
搭檔:「你和你太太婚前的感情穩定嗎?」
中年男人的表情變化有些微妙:「我媽……她吧……稍微強勢了一點兒,畢竟我爸那種性格……我是說家裡總得有個人擔著事兒……」
搭檔:「不知道,現在什麼都不能確定。」他皺著眉摸了摸額頭,「我打算先把他的問題挑明,這樣最節省時間。」
搭檔:「……我不要……肯定很無聊……」
聽著他出門后,我轉過頭問搭檔:「你費了半天勁兒才掌握了主導權,怎麼不乘勝追擊?」
中年男人:「解釋過,但是……畢竟我親眼看到了。」
我:「我確定你能大幅降低離婚率。」
我:「你是想說他有『王座心理』?」
中年男人推門進來了。
搭檔:「你的母親曾經在你和你父親面前是至高無上的,但是目睹了那件事之後,你對此的看法改變了。而且在潛意識中,你也多多少少有責怪父親的念頭——『如果不是你這麼懦弱,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所以在你後來的成長中,你都會刻意強迫自己要強勢、要蠻橫,甚至不惜成為你母親那樣的暴君……這一切就是起源於:你不希望成為自己父親那樣的人。」
搭檔:「理解,很正常。咱們繼續?」
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看著搭檔:「他……怎麼反應這麼強烈?」
中年男人:「從沒有過。」
中年男人:「她知道以後會不會……和我……和我離婚?」
中年男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後聲音沙啞地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的對話:「你認為問題的根源在他母親那裡?」
中年男人略帶詫異地看著搭檔:「嗯?你還是挺厲害的……」
中年男人略顯不快地看了搭檔一會兒,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可以這麼說。」
搭檔:「你帶孩子做DNA檢測,她並不知道吧?」
搭檔:「沒問題,放心,我的職業也不允許我事先作假設。」
中年男人:「就是……好多事情我顧不過來……」
中年男人低著頭:「你……說得很對……」
搭檔:「不不,我的問題是,和您長得像嗎?」
中年男人表情異常嚴肅:「小時候是沒辦法,長大后我都是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所以……有那麼一陣兒,我和我媽之間的關係很不好。」
幾分鐘后,中年男人帶著一身煙味從外面回來了。
我拿起蒜蓉醬聞了聞,皺著眉扔到一邊:「你又沒試過,怎麼知道。」
搭檔:「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男人普遍都有王座心理,這正常,但是他的表現過於強烈。想想看,為了保證王座,他甚至不惜用破壞性的假設去詆毀自己的假想敵,但那個假想敵是他太太,他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出了常人的王座心理……用極端來形容不為過吧?」
搭檔:「例如上學、就業和婚姻方面。」
中年男人想了想:「總的來說,她算是性格溫和的那類人。但是有一點兒不好,有什麼事不愛說,經常是我追問才說。」
搭檔:「她決定著您家裡所有的決策吧?」
中年男人:「嗯……」
搭檔:「你母親對不忠事件解釋過什麼https://read.99csw.com嗎?」
搭檔:「在認識你太太之前,你有過女友吧?為此受過什麼挫折嗎?」
搭檔:「最近幾年是不是有些變化了?」
中年男人的表情開始從不快慢慢轉為憤怒。他怒視著搭檔幾秒鐘后,猛地站起身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就那麼喜歡打聽隱私是嗎?吃飽了撐的吧?你管得著嗎?什麼他媽的心理諮詢,我犯不著跟你說我們家的事兒!」說完,他衝出書房,從接待室拿起自己的外套,摔門而去。
搭檔保持著鎮定,坐在書桌後面動都沒動:「因為我觸及到那個被他深埋的東西了。」
搭檔皺著眉:「深層原因還不知道,先說表面的吧。他懷疑太太不忠其實就是沒事找茬兒……你別笑,我是認真說的。因為他曾經是家裡一切事物的決策者,但是有了孩子之後,他發現老婆的主導地位突然提高了很多,所以他的男權心理開始不平衡……」
「這兒可以抽煙吧?」中年男人說著,從口袋裡掏出煙盒。
中年男人:「嗯……沒什麼特殊的,都是很平常的生活瑣事。」
搭檔的表情看上去很純潔:「就是這樣。」
搭檔:「那,我們繼續上次的問題?」
中年男人認真想了一會兒:「沒有什麼大的挫折,因為我對這種事兒很謹慎,不是亂來的人。」
中年男人:「嗯……多少有點兒……」
中年男人:「的確是,有時候攥著乘客名單我都會直接想起我媽,但是原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我:「說好啊,目前這種情況我可幫不上你!」
搭檔笑了笑:「你得承認,自己懷疑太太不忠根本就是莫須有。」
中年男人:「你……怎麼能確定?」
而此時他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我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沒辦法讓這隻好奇的「人形雄性貓科動物」回心轉意了。
搭檔笑著點了點頭:「您客氣了,其實沒什麼。進來坐吧。」
中年男人:「嗯,對我來說,那件事……你可能會想象出我有多憤怒,但你肯定無法體會我有多憤怒。尤其是看到她對我爸的態度還有在家獨斷專橫那樣子的時候,我會……」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但她是我媽,而且我長得和她很像……我……我……」
搭檔:「你懷疑過你和你父親的血緣關係吧?」
搭檔的表情變得很嚴肅:「您是不是有別的想法?我指的是您懷疑太太不忠這件事兒。」
搭檔:「他說可能30分鐘以上……」他話音未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你問吧,否則我自己也整天疑神疑鬼的,還莫名其妙發脾氣。很累。」
中年男人:「不,在老家。」
中年男人:「那個,上次真對不住……我知道跟你們談話其實是計時收費的,我主要是為這個……」說著,他從包里翻出錢夾。
搭檔點了點頭。
搭檔:「哦……您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搭檔:「您太太是全職主婦吧?」
中年男人:「我43,她40,孩子9歲。」
中年男人低著頭擺弄著手裡的錢夾:「那天從你們這兒走後,我想了好多,也大體上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兒了。」
中年男人揚了下眉:「幾百號人的安全在我手裡,每次拿到旅客名單我都覺得很沉重……你肯定坐過飛機,但是你沒法理解那種感受的。」
我:「還等多久?」
搭檔:「所以說,我覺得還沒真正捕捉到問題的根源。」
搭檔:「對啊,我跟他先聊聊看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
搭檔:「OK,讓我們繼續,這是你第一次婚姻?」
中年男人:「不知道……」
搭檔:「你常回去嗎?」
搭檔:「很像?」
中年男人低著頭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搭檔:「包括對您?」
中年男人:「對……其實,我只是不喜歡強勢的女人,因為那很容易讓我想到我媽……孩子上學后,因為工作忙,不在家的時候也多,所以每當要處理孩子的問題的時候,我經常說不上話,都是我老婆作決定……遇到這種情況每次……我會覺得很不安,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會很火,莫名其妙發脾氣……」
中年男人:「很穩定,一步一步來的。」
我:「這麼簡單?」
搭檔:「這樣不是很好嗎?比那些喋喋不休的女人強太多了。」
我:「這麼說,你的意思是等他抽煙回來,你帶他去書房,然後花上一點兒時間探究到他的心理問題,接著告訴他:『你太太不需要催眠,其實是你有問題。』最後他付錢給你,是這樣吧?」
搭檔:「您,對您太太有過不忠行為,對嗎?」
我:「我指的就是那個。」
中年男人:「是的。」
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得意:「當然,我們這行收入比較好,那種誘惑太多了,我身邊沒幾個人能把持住的。」
中年男人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面色沉重。
搭檔:「記住,不是你選擇的她,而是你們相互選擇了對方。」
搭檔:「那麼,既然是這樣,我們把問題問得更直接一點兒吧,您兒子長得和您像嗎?」
我:「呃,據我所知,沒九_九_藏_書有那種可能性。」由於不清楚他這麼問的動機,所以我撒了謊。
「你要做什麼?」搭檔在旁邊插了一句。
搭檔:「你和太太婚後有過婚姻危機嗎?」
中年男人:「對,懷疑過,但被我自己推翻了,因為我看過我爸年輕時候的照片,我們的身材和臉型簡直一模一樣。」
中年男人:「不,我是指催眠,就是什麼都能問出來那種。」
門外站著的是曾經摔門而去的機長——那個無端懷疑自己太太的中年男人。
我:「理論上……」
中年男人避開搭檔的目光,略帶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他似乎在考慮。
搭檔這兩句不著痕迹的馬屁令中年男人很受用,他臉上那緊繃著的肌肉開始鬆弛下來:「也是,就是干這行的。看來開始我有點兒小看你了,你還挺專業……不過,其實現在駕駛飛機沒那麼多麻煩,一般的亂流可以不用去管,有自動駕駛,電腦能自己處理並保持穩定,我們只要關注數據就成,這時候亂動操作桿爭奪駕駛權反而會出事兒,搞不好會海豚式跳躍……」他的賣弄證明他已經開始放鬆了思維警戒。
我:「……明顯問題在他身上,而不是他老婆。」
中年男人:「最近幾年,孩子上學之後。」
中年男人不耐煩地打斷我:「別跟我說什麼理論,我需要100%確定。」
搭檔:「你開始把一些事情交給她作決定是從有了孩子之後,還是最近幾年?」
中年男人:「對。」
搭檔笑了:「您不是為送錢來的,我可以肯定。」
搭檔:「剛剛我是說『假如』。」
搭檔:「謝謝,這是我的職業。假如把我放到您所工作的飛機駕駛艙,看著滿眼奇怪的開關和指示燈,我肯定不知所措,更別提遇到亂流一類的臨時情況該怎麼處理了。但是您就能嫻熟地操作,對不對?我會認為您非常了不起,您會對此不以為然,因為那是您的職業。」
中年男人:「逢年過節才回去,平時比較忙。」
搭檔打斷他:「沒有『可是』,你不是那種會傻到一直帶著憤怒生活下去的人吧?」
中年男人:「嗯,基本都是我說了算。」
過了好一陣兒,中年男人抬起頭:「我想好了。」他停了足足有半分鐘,「我們繼續。」
搭檔點了點頭:「可以想象一點兒。」
中年男人微微點了點頭:「嗯,做得很好,她比我爸有野心,所以家裡的大大小小事兒都是她說了算。」
搭檔皺著眉搖了搖頭:「沒那麼簡單,有問題。」
搭檔把雙手插在褲兜里,靠著椅背仰頭望向天花板:「我只知道一點點,更多的謎只能從這個機長本人那裡解開了。」
中年男人:「他像我太太更多……」
中年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了下頭:「嗯,好吧,你要知道什麼?」
我:「我可要提醒你,他的目的是來給自己老婆催眠,你跟他聊再多也沒一分錢可拿。」
搭檔故意放慢語氣:「其實,您應該能確認您兒子是自己的,對吧?」
中年男人:「喔……也是……」
搭檔:「那……能形容一下你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假如不是你的孩子,基因吻合率連5%都沒有吧?」
中年男人飛速打量了下我:「有沒有辦法在一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進行催眠?」
搭檔:「但是你的懷疑畢竟是懷疑,你僱人跟蹤、調查你太太的電話和簡訊記錄,甚至偷偷背著她帶孩子去做親子鑒定,這一切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可是,越是這樣,你越是不安。因為,你想到了父親至今對母親的不忠行為都絲毫沒有察覺的事實,你非常非常害怕自己是這種情況,所以,今天你才會回到這兒,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
中年男人愣愣地坐在沙發上,那表情就好像剛剛從夢中被叫醒一樣。
搭檔:「跟蹤了多久?」
搭檔:「沒發生過女友背叛這類的事情?」
中年男人:「嗯,是這樣,我媽就是那麼一個人。」
中年男人:「我懷疑。」
中年男人皺緊眉盯著搭檔:「我的確找過。」
我:「呃……是很過分……超出的尺度有點兒大。」
搭檔:「你認為你太太對你不忠?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她催眠,問個清楚?」
搭檔:「真的是『有點兒』?據我所知,在飛機上,機長的權力是至高無上的,對吧?你也提過,你拿到乘客名單的時候會有很強烈的責任感,很沉重,這實際上就是你在用另一種方式說『我會對這些人負責,而不是像她那樣做出不負責任的事』。」
搭檔:「把一切都告訴你太太,包括你曾經因質疑她不忠而做過的那些事。」
我:「我沒打算逗你笑,那個傢伙看上去有些粗魯,還狂妄,我只是在提醒你。」
搭檔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把雙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托著下巴:「你太太和你母親之間不合,是嗎?」
搭檔:「您看,您的職業收入肯定不俗,養家綽綽有餘,從對太太的關註上來看,您應該不大可能讓她有太多接觸到別的男人的機會。這麼推論的話,我覺得您是不會讓她去read.99csw.com工作的。」
中年男人躲避著搭檔的視線:「婆媳關係這種事兒……也是沒辦法……我媽什麼都想管……」
中年男人:「你想象不到的……不過,我並不是因為工作壓力才懷疑我老婆的,這點你要知道,我不是那種疑神疑鬼或者胡亂髮泄的人。」
搭檔:「你需要的是遺傳學DNA鑒定,而不是找我們。」說完,他恢復到平時那個漫不經心的表情,並且直起腰,看樣子打算送客。
搭檔:「你太太絕對不會作那種選擇的。」
中年男人:「這麼簡單?」
搭檔:「什麼都沒發現,對吧?」
搭檔抬手看了下表:「要不要抽根煙休息一下?」
搭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麼,她處理得還好嗎?」
我:「到底是什麼情況?」
搭檔:「嗯,我們再把話題回到你的行為上來。我相信你太太是溫柔賢惠類型的,在處理家政上基本都會徵求你的意見然後執行。不過,隨著孩子長大、上學,很多時候她也就等不及你進行決策,她必須自己面對、自己處理,同時你很清楚這是必需的。最開始那一段時間還好,不過,隨著她在家庭生活中決策的比例越來越大,這讓你聯想到了你母親,所以你開始不安,並且很直接地把『家庭決策主導地位』和『不忠』聯繫到一起——你害怕太太成為你母親那樣的人;你害怕你母親曾經的暴君性格;你害怕自己成為你父親那樣的男人。你開始懷疑、猜疑,甚至有所行動……是這樣吧?」
中年男人想了一下:「好吧。」
聽得出,搭檔這番言辭充分利用了中年男人的責任心和肩負感,目的是讓他徹底打開防線。這麼做看上去有點兒冒險,但我必須承認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搭檔:「您看,這就是專業知識……好吧,我們把話題轉回來,您為什麼要懷疑您太太呢?有依據,還是有什麼跡象?」
中年男人:「對。你怎麼又知道?」
搭檔顯得有些失望:「那,能說一下您的母親嗎?」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久才開口:「可是……」
搭檔:「你現在從事的工作,你和太太的婚姻,都是你的選擇,甚至是先斬後奏的,對嗎?」
中年男人:「我懷疑……我懷疑我兒子不是自己的。」
中年男人站門口顯得有些尷尬:「噢……我……是來道歉的……」
我:「您剛才說要找催眠師,對吧?我就是,請問您有什麼事?」
中年男人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好好,我去外面抽根煙。」
搭檔:「這種事情您聽過或者見過不少吧?」
搭檔:「平時工作壓力很大?」
搭檔凝重地看著他,輕嘆了口氣:「……難為你了,憋了半輩子……」
中年男人:「沒有,我剛才說了,她是那種性格比較溫和的人……呃……小爭吵不算吧?」
我:「哪種人?」
搭檔笑了笑:「她很漂亮吧?」
看來問題在這裏,我們都捕捉到了。
搭檔停下筆,看著他的眼睛,又耐心重複了一次:「長相,我說的是長相。」
搭檔:「當然不算。那麼……你的家庭環境,是正常的嗎?不是單親家庭吧?」
中年男人:「對,你怎麼知道?」
搭檔:「如果發現了,您肯定就不用找我們了。」
搭檔向他伸出手,咧開嘴笑了:「不,我是心理分析師。」
我和搭檔都愣住了。
搭檔:「他會付錢的。」
搭檔:「她工作方面呢?很優秀嗎?」
搭檔:「對對,其實你的壓力更大。」我留意到他不再使用敬語。這意味著他開始進一步掌握話語和身份的主導地位。也許有人會對此不以為然,但是作為一個催眠師,我可以證明:這很重要,非常重要。
中年男人:「好,繼續吧。」
中年男人很認真地點了下頭。
中年男人:「一年半以前。」
搭檔:「你就那麼恨我?」
搭檔依舊不動聲色:「那,先說說您父親吧?可以嗎?」
搭檔:「那,要我來幫你梳理一下整個心理過程嗎?」
中年男人:「嗯,差不多是那樣吧……」
我:「那接下來怎麼辦?繼續聊?」
中年男人:「你指的是什麼?」
這時那位機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嗯……這個……也正常,我經常不在家,所以兒子的……那些事情,我也就交給她處理了,畢竟我比較忙,還得養家……嗯……所以……」
搭檔嘆了口氣:「你錯了,他母親才是暴君。」
搭檔點了點頭:「您的確是一個能對自己負責的人。好吧,下面的問題我還是希望您能如實回答,因為這很重要。」這傢伙又在耍語言花招——用敬語來肯定並且鼓勵。
我:「需要催眠嗎?」
搭檔:「一切轉折從這裏開始的吧?」
搭檔:「從你剛才的態度就能看出,你並不希望真的和太太之間有裂痕,可是目前你的行為和你所期望的卻正相反。我只是想提醒你:繼續這樣下去,你很可能會令自己的婚姻變得很不穩定甚至真的產生裂痕,而且……而且那是不可彌補的。你當下的行為,必定會影響到你的未來,所以我希望你對我剛剛說的那些能慎重考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