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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無罪的嘆息

17 無罪的嘆息

我:「這裡有很多書嗎?」
我:「一會兒你和她談的時候,是要給她一個無罪的裁決嗎?」
我:「都是些什麼衣服?」
搭檔想了想:「我明白了,你並非不再相信法律,而是非常相信法律,並且很在乎它的完美性。」
她:「不可以……書里不讓……沒有……不可以……」
我:「你可以這麼認為,不過我們接下來要伸展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精神。」
我:「房間里的其他書呢?你能打開它們嗎?」
搭檔:「嗯,扭曲得厲害。」
她:「是的……看到……是……一條土路……」
我:「你願意挑幾本書名告訴我嗎?」
我:「什麼?」
搭檔:「嗯……你的意思是:從本質上講,這不過是藉助法律來複仇?」
她似乎是在抽泣著:「裏面……到處都是灰塵……好久……沒回來過了……」
她:「都知道癥結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形成的?」
搭檔搖搖頭:「沒有什麼我們能解決的。」
她:「你說的沒錯,所以法律基本涉及了各個領域。它是一切社會行為的框架和標尺。」
她略微停了一下,想了想后反問搭檔:「你對法律了解多少?指廣義的。」
搭檔:「什麼?」
搭檔:「你說得非常正確,但因為情緒而過度報復,或者因為沒有情緒而輕度量刑本身的問題,才是邏輯極限。而且在法律上不是有先例制度嗎?那種參照先例判決相對來說能平衡不少這種問題吧?」
她又按照我說的嘗試了幾次:「嗯,好多了。」
搭檔:「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那為什麼你最近會突然覺得做不下去了呢?」
她微微一笑:「我的家庭環境是比較古板、嚴肅那種,父母在我面前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你很聰明,所以你一定聽懂了。」
我沒再深究這個問題,而是轉向其他問題:「這個房間里的每一本書都是這樣的嗎?」
我:「你能看到一束光照下來嗎?」
她:「正因為不知道才擔心。所以我這半年來沒敢接案子,只是靠著給幾家公司當法律顧問打發時間。」
我:「你發現什麼了?」
她:「嗯……不得不承認你很專業,我從沒自己繞回這個圈子來,那,我該怎麼辦?」
我:「內心深處?你讓我給她深度催眠?有必要麼?」
我:「是你打不開,還是你做不到?」
搭檔看了她一會兒:「相信。」
搭檔:「嗯,她的理由看似都很合理,但是細想起來卻不對,因為最終那些理由的方向性似乎都偏向極端,所以假如不通過深催眠,恐怕什麼也看不到。」
搭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
搭檔:「不,以你在這行的時間、經驗和感悟來看,你必定會有這種觀點。」
她:「是的。」
搭檔:「呃……幾個月?不,嗯……一年?」
我:「啊?你要放棄?」
搭檔:「不啊,只要明白告訴她就是了。」
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清:「乾燥的……土地……灰暗的天空……枯萎的灌木……荊棘……沒有人煙……荒蕪……荒蕪……只有遠遠的小山坡上,有一棟小木屋……那是我住的地方……我住的……地方……」
搭檔:「OK,第三個框架來自於她的工作性質:法律相關。我覺得這點也無需解釋。那麼至此,在這三重框架的圈定內,她的所有想法都應該是被壓制的,這從她對於自我內心的描述就能看得出來:荒蕪、凄涼、低迷,一個末日般的場景。但也正是這個場景反而能證明她對感情的渴望以及期待。在一片荒蕪之中,就是她住的地方——那個小木屋。假如沒有那個木屋,我倒是覺得她的情況比現在糟得多,因為那意味著絕望。」
她顯得有些遲疑,但並未抵觸:「……拿起來……好的,我拿起來了……」
她愣住了,停了一會兒后看著搭檔:「好像……你說對了……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搭檔:「你做了什麼嗎?」
她:「像我這種刻板或者規律化的人會不會不容易被催眠?」
我這時候才意識到,她似乎還有極重的自我壓制傾向:「你走到了嗎?」
她:「一束光……一束……是的,我看到了……」
她:「除了驚訝、核實是否有這麼個案子,我什麼也沒做,實際上也沒有任何證據九-九-藏-書。這個復讎單身母親像是個灰色的騎士,她把憤怒作為利劍,而在她身後跟隨著整個地獄……你問我法外之地是什麼樣子,這就是法外之地。」
我:「嗯……應該是她不願意打開。」
我:「你這句話太文藝范兒了,我沒聽懂。」
我:「現在,你進到自己住的地方了嗎?」
搭檔:「結合她的性格,我覺得也說得通。」
她:「是的。」
搭檔抱著肩靠在門邊:「嗯,這些全被包括在內,而且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
搭檔:「呃……過獎了,你是想說因此你才會對法律感興趣,因為你想看到框架之外。」
她:「可以……我……我去過那裡面……」
我:「那裡有什麼?」
她對這個回答顯得有點兒驚訝:「你說對了,我的確從未逾越法律之外。」
她抽泣著深吸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我……在房間里了。」
在我分階段進行深催眠誘導的時候,搭檔始終抱著雙臂垂著頭,看起來似乎是打盹的樣子,但我知道那是他準備進入狀態的表現。他偶爾會用一種自我催眠的方式同步于被催眠者,我曾經問過搭檔這樣做有什麼好處,他說用這種方式可以把之前的印象與概念暫時隔離,然後以清空思維的狀態去重新捕捉到自己所需的信息。他這種特有的觀察方式我也曾經嘗試過,但是沒什麼效果。所以我曾經無數次對他說,那是上天賜予他的無與倫比的能力。而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是的,我是被眷顧的。」
「……非常好……現在你正處在自己內心深處,告訴我,你看到了些什麼?」我用平緩的語速開始問詢。
我:「它曾經是乾淨的嗎?」
我稍微鬆了一口氣,因為假如傢具是鐵質或者其他什麼奇怪的材質,那很可能意味著她有自我傷害的傾向——也許有人覺得這無所謂,但我知道那是一個多嚴重的問題。
在催眠室旁邊的觀察室里,我不解地問搭檔:「我怎麼沒聽到重點?你是要我從她家庭環境中找原因嗎?還是工作中?」
她:「是的,我看得到……」
她:「那是……是我住的地方。」
她:「難道不是嗎?」
搭檔詫異地看著她:「我能認為你這句話有反人類、反社會傾向嗎?」
我:「呃……我總覺得……」
我:「是什麼樣的景色?」
我:「你能看得到書名嗎?」
我:「可許多人不都是這樣嗎?」
我:「不喜歡的原因是太麻煩,但是我覺得她似乎有自我釋放的傾向。」
她:「都是我的衣服……都是我的衣服……」
我:「都是木頭做的嗎?」
她:「沒有……」
搭檔:「雖然她從事的職業是法律相關,但是她卻活在框架里太久了,能夠替別人脫罪,卻無法赦免自己……就像是對法律條款的依賴一樣,她的自我釋放也需要一個裁決才能赦免自己……」
我:「深催眠,同時讓她把最深處的自我具象化。」
搭檔:「也許是家庭環境,也許是職業的原因,你的邏輯思維非常強,所以你一開始就已經說出了核心問題:邏輯極限。那也是你希望能突破的極限。」
她:「整整3年,1000多天。他還活著,但是根本沒有人形了。他的皮膚沒有一處是正常的,不到一寸就被剝去一小塊,那不是她一天所做的,她每天都做一點點,並且精心地護理傷口,不讓它發炎、病變。3年後,他的牙齒沒有了,舌頭也沒有了,眼皮、生殖器、耳朵,所有的手指、腳趾,都沒有了。他的每塊骨頭上都被刻上了一個字:『恨』……而他在垃圾堆被找到之後,意識已經完全崩潰並且混亂,作為人,他只剩下一種情緒……」
她:「是的。」
我:「我是說,我怕這樣做會給她帶來麻煩。你知道的,雖然我們大家都在說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但其實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時候必定會影響到,我只是有些擔心。」
搭檔:「廣義的?我認為那是遊戲規則。」
她:「是……是的……能看到……」
我又看了一眼手裡本子上的記錄:「她的性格……家庭環境……還有哪些?工作性質?」
我:「那,你知道裏面都是些什麼嗎?」
搭檔:「是的,她是同性戀。」
她:九-九-藏-書「不,是……是一條蜿蜒的小路……」
我:「荒蕪的那個場景?」
搭檔點點頭:「真的就是這麼簡單,有時候不需要任何恢復或者治療,只需要一個肯定的態度。」
搭檔沉默了一會兒:「死了?」
她微微一笑:「完全可以。」
我:「我要你現在拿起手邊最近的一本書,你會把它拿起來的。」
她打斷搭檔:「我指的是,為什麼要替罪行辯護?」
我沒聽明白,所以停下來想了想:「什麼不可以?」
她:「是的。」
我低下頭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她微微皺著眉,略帶一絲難過的表情,而更多的是無奈。這時候我看了一眼搭檔,他像個孩子一樣蜷著雙腿縮在椅子上,抱著膝蓋,眉頭緊皺。
她稍微平靜了一些:「衣服。」
搭檔:「就是這樣。」
她花了幾分鐘靠在沙發背上,並且最終選擇了一個幾乎是半躺的姿勢。
她:「我在向著光走去……」
她嘆了口氣:「是的,除了恐懼以外,他什麼都沒有了,他甚至沒辦法指證是誰做的這些。」
我:「我要你推開門,走進去。」
她:「是的。」
她的語調聽上去有些難過:「荒蕪……的景色……」
我費解地抬起頭望向搭檔,向他求助。他此時也緊皺著眉頭在考慮。幾秒鐘后,他做出了一個翻書頁的動作,我想了想,明白了。
我:「房間里有傢具嗎?」
我:「你知道那些都是什麼書嗎?」
她:「是的,我知道……」
她:「不是的……」
搭檔:「嗯,很奇妙的感覺,既不會跨出去,又能看到外面……不過,我想知道你真的沒跨出過框架嗎?」
她:「這裡是……海邊的……懸崖……」
搭檔:「是的,當沒有任何突破口的時候,這股被壓制的力量就只能亂竄了。彷彿是一頭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一樣,瘋狂地亂撞著。這時已經不是找到門的問題,而是更可怕的:毀掉整個籠子。或者我們換個說法:毀掉一切限制,讓能夠限制自己的一切都崩壞,讓所有框架不復存在!」
她:「不,全部,無論是罪惡還是正義,都是恣意生長的樣子,沒有任何限制。」
我:「非常好,你能看到書名是什麼嗎?」
我:「懸崖下面有些什麼?」
我:「為什麼?」
搭檔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是的,我懂了,罪惡和正義都恣意生長……」
她:「不知道,從去年起我就開始有那種想法。我覺得自己所從事的行業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嗯……就是說我對自己的職業突然沒有了認同感。」
她:「嗯……不管怎麼說,現在難題拋給你了——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掉這種想法呢?我不想有一天因為自己失控而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
她:「是的。」
我:「你指她的性取向吧?」
我低頭看了一眼本子上記下的房間陳設,然後問:「在那些很大的箱子里,也是書嗎?」
她想了想:「沒有明確的。你認為我是信仰缺失才有現在這種觀點的?」
我:「是的……法外之地……」
她:「……不可以……」
搭檔:「什麼?」
我:「不是,這個沒有明確界限或者分類,事實上,看似散漫的人比較難一些,因為他們對什麼都不在意,對什麼都不相信,所以那一類人最棘手。」我在撒謊,但是我必須這麼做,我可不想給她不利於我催眠的暗示。
我:「你能看到書架上的其他書嗎?」
她:「如果所參照的那個先例就是重判或者輕判了呢?」
她:「都看過……」
她:「書里的……都是……都是……我不想看的內容……」
我打開攝像機的電池倉,把電池塞進去:「你是指她的反社會情緒吧?」
我:「為什麼會打不開呢?」
搭檔:「我沒法給你任何保證,但是通過那種方式也許能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我們都知道了你的癥結,但是目前還不清楚它是怎麼形成的。」
我:「能告訴我在箱子里都有些什麼嗎?」
搭檔點點頭:「對,因為心理活動不是某種固化的狀態,而是進程。它不斷演變,從沒停過。」
她:「是……是的……」
搭檔:「她那種略帶扭曲,卻又不得不遵從的自我認知。」
她:「還沒有……還沒走到……」
read.99csw.com搭檔:「不該存在?」
她:「我打不開……我做不到……」
她:「是的,是一本打不開的書……」
她:「那就讓它分崩離析好了,本來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搭檔:「但這意義不一樣。因為每個人對於正義和公平的定義是有差異的,所以需要用法律來做一個平均值,並以此來界定懲罰方式。」
我又等了幾秒鐘:「你不打算再進去嗎?」
我:「你能看到這條小路通向什麼地方嗎?」
搭檔:「那麼……請問你有宗教信仰嗎?」
她:「是的,我能看到。」
她:「西裝、皮鞋……領帶……」
她:「海水……黑色的礁石、深灰色的海水……」
她摸著自己的臉頰,仰起頭想了一會兒:「有一個女孩在非常小的時候被強|奸了,由於那個孩子年齡太小,所以對此的記憶很模糊,除了痛楚外什麼都不記得了。而她的單身母親掩蓋住了一切,讓自己的女兒繼續正常生活下去。她默默地等,但她所等待的不是用夢魘來懲罰,而是別的。若干年後,兇犯出獄了,這個母親掌握他的全部生活信息,依舊默默地等,等到自己女兒結婚並且有了孩子后,她開始實施自己籌劃多年的報復行動。她把當年的兇犯騙到自己的住處,囚禁起來。在這之前,她早就把住的地方改成了像浴室一樣的環境,而且隔音。她每天起來后,都慢條斯理地走到兇犯面前,高聲宣讀一遍女孩當初的病歷單,然後用各種酷刑虐待那個當年侵犯自己女兒的男人。但她非常謹慎,並不殺死他……你知道她持續了多久嗎?」
搭檔轉過身:「我剛想起來一件事兒。」
搭檔笑了:「讓我分步驟來說吧。你看,她的家庭環境不用多解釋了吧?催眠之前她自己形容過,是偏於刻板、嚴肅的那種,這意味著什麼?一個框架,對吧?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通常會劃分為兩個極端,要麼很反叛,要麼很古板、固執。但有意思的是,通常反叛的那個內心是古板的,而看似古板的那類,內心卻是極度反叛的,甚至充滿了極端情緒和各種誇張的、蠢蠢欲動的念頭。她就是第二種。說到這兒為止,已經有兩個框架在限制她了。」
我:「非常好,現在繼續緩慢地呼吸,你會覺得很疲倦……」
她:「是這樣。我非常渴望了解到框架之外的一切,所以我當初在選擇專業時,幾乎是毫不猶豫選擇了法律——因為那是整個社會的框架——只有站在邊界,才能看到外面。」
我:「就這麼簡單?」
搭檔:「你指罪惡?」
她:「實際上,你所說的就是一個邏輯極限。」
搭檔顯得有些意外,因為她看上去很年輕,不到30歲的樣子:「也就是說,從學校出來之後?」
我:「看得到腳下的小路是什麼樣子嗎?」
搭檔:「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問題吧?從古羅馬時期起就有律師這個行業,它存在的意義在於為那些無罪,卻被人誤解的人辯護……」
她:「那能解決問題嗎?如果能,我願意試試看。」
我:「嗯,家庭氣氛和家庭氣氛培養出的外在性格特徵。」
搭檔:「好吧,不過在開始找問題前,我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要選擇這行?」他狡猾地拖延著話題,以避免心理上的本能抵觸,但實際上已經開始了。
她:「好……好的……」說著,她微微仰起頭,似乎在看著什麼。「不許可、不能跨越、無路、禁止、禁斷……」聽到此時,搭檔突然愣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點兒什麼。
搭檔:「正確。那她為什麼不願打開呢?」
搭檔:「嗯?你要她打開最核心的那部分?你不是最不喜歡那樣嗎?」
我:「所以你打不開它?」
我:「嗯,但我不理解她是怎麼轉變到反社會思維的,純粹的壓抑?」
她的情緒看上去極為低迷,並且陰鬱:「塵土……到處都是塵土,書上、椅子上、桌子上、書架上、窗子上……被厚厚的塵土……覆蓋著……」
我:「告訴我你的周圍都有些什麼?」
搭檔:「我認為有必要。」
我:「這個……我想想……應該是……書名?就是書名的原因吧?」
我:「這麼說的話……我倒是有個建議。」
我仔細整理了一遍思路:「……原來read.99csw•com是這樣……那麼,她把男性化的衣物藏起來,其實就是說,她所隱藏的是同性性取向……她從小成長的環境,她對自我的認知,她工作的性質,讓她必須壓制同性性取向的衝動,因為她認為這違反了她的外在約束和自我約束……」
她:「因為……因為書的背面寫著……寫著:不可以……」
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這是在問他是否保留被催眠者對此的記憶。
她:「看得到……」
我:「又是暗流理論?」暗流理論是我們之間一個特指性質的詞彙,通常用來指那些即便通過交談也無法獲取到足夠信息的人。他們表面平靜如水,但仔細觀察,會看到水面那細細的波紋,藉此判斷出那平靜的水面之下有暗流涌動。我們很難從表面看出某人有什麼不正常,但其言行舉止的某種特殊傾向,能標示出他們內心活動的複雜。
搭檔:「法律本身是構成社會結構的必要支柱,如果沒有法律,我們的社會結構會立刻分崩離析……」
「那麼,你從事律師這個行業多久了?」搭檔停下筆,抬起頭。
我:「那束光會引導你回到現在,並且記得剛剛所發生的一切,當我數到……」
搭檔:「恐懼。」
她:「只有很少的一點兒……桌子、椅子、書架,還有一些很大的箱子。」
我想了想,聽懂了:「明白了,你是說有什麼癥結把她所有的方向都偏差了,每次都影響一點兒,所以即便一切都是積極的,最終她還是會有消極的甚至是極端的念頭?」
她:「正是這樣。」
我:「書里都寫了些什麼?」
她:「從社會學的角度看,你說的完全沒錯,但是你想過沒,如果作為受害者來看,這種『平衡后的報復』公正嗎?因為事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人就不會有深刻的體會,因此也容易很輕鬆地做出所謂理智的樣子,但假如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對,最開始是打雜,做助理,慢慢到自己接案子。」
她在安靜地照做。
她:「不,它一直就是這樣的……第一次,就是這樣的。」
她:「我……打不開它……」
她:「是的……」
搭檔:「任何一個巨大的心理問題,都是從一個很小的點開始滋生出來的。」
我:「好,現在閉上眼睛,照剛才我教給你的,緩慢地,深呼吸。」我的語氣同時也故意開始放慢。
我:「怎麼?」
我:「很好,你願意去那棟小房子里看一下嗎?」
她:「不,不是……但是是我住的地方。」
她:「當你熟讀律法,並且知道足夠多的時候,你會發現法律在某種意義上只是借口。它所代表的就是一種看似理智的情緒,但是真實情況並不是這樣。例如當宣布某個窮凶極惡的罪犯被處以極刑時,許多人會對此拍手稱快,不是嗎?」
搭檔壓下門把手:「不,她需要的,只是一聲無罪的嘆息。」
我點點頭:「你在往那裡走嗎?」
我把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的她:「你能透過窗子看到窗外嗎?」
搭檔:「非常正確,就是這樣的。那些書的書名全部都是各種禁止類的,所以她不願意打開,所以她的房間沒有任何能提供休息的地方,連床都沒有,所以她才會把那些象徵著男性的衣服都收進箱子,而不是像正常的衣物那樣掛著……現在我們再跳回來,我剛剛說道,她那扭曲,卻又不得不遵從的自我認知……現在你明白這句話了?」
她:「一切都是恣意生長。」
她:「明白了,好吧,我想試試。」
「對,做得非常好,再深呼吸試試看。」我在鼓勵她自我放鬆。
我想了想:「那是你的家?」
我:「原來是這樣……」我透過玻璃門看著催眠室的她,她此時也正在望著我們。
她:「有……有一棟小房子。」
我點了下頭:「是這樣,這個我也留意到了。」
搭檔:「嗯?我沒聽懂。」
她點點頭:「嗯,我見過太多同行領著當事人從縫隙中穿越而出,再找另一個縫隙回到界內。」
搭檔:「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我們生來就是要應對各種問題的,每一天都是。」
她:「如果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我:「箱子里都是衣服?」
搭檔:「但是你看到了。」
她:「也許你會勸我轉行,但是除了精通read.99csw.com律法外,別的我什麼也不會。可是,這半年來由於心理上的問題,我一個案子也沒接過,不是沒有,而是我不想接。」
搭檔:「她對內心的描述,很像某個同性戀詩人在一首詩中所描繪過的場景。」
她:「通向……通向遠處的一個小山坡……」
搭檔:「所以你來找我們,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搭檔:「走吧,她還等著呢。」說著,搭檔抓住通往催眠室的門把手。不過,他並沒拉開門,而是扶著把手停了一會兒。
搭檔調校著三腳架,頭也沒抬:「不,這次我們從內心深處找問題。」
搭檔抬起頭看著我:「如果她是普通人,或者是那種鬱郁不得志的人,也算基本符合,但是從她描述自己這些年的工作也能看出,她屬於那種事業上相當不錯的人,而且她深諳法律。在這種情況下,她所表現出來的極端過於反差。所以我認為必定有更深層的問題導致她有這種念頭。也許是她不願意說,也許是有特殊的原因讓她從骨子裡就開始隱藏關鍵問題——我指的是潛意識裡。」
搭檔:「自我釋放……嗯……好吧,你的領域你來決定。」
她:「禁……止。」
她:「是的,每一本……」
搭檔:「那位母親告訴你的吧?」
搭檔:「So?」
她歪著頭略微想了想:「15年。」
搭檔:「這句話我不是很懂。」
搭檔:「那法外之地,是什麼樣?」
出於驚訝,我略微停了一下,因為這個場景意味著她內心深處有很重的厭世感:「你能看到懸崖下面嗎?」
我又看了一眼催眠室,點了點頭。
搭檔繼續點了點頭。
我:「那是什麼地方?」
她遲疑了幾秒鐘:「有一條……一條小路……」
我:「那些是誰的衣服?」
我:「你看過嗎?」
她的呼吸開始略微有些急促:「我……我做不到……」
我:「你現在很安全,慢慢地,慢慢地向後靠,找到你最舒適的姿勢,緩慢地深呼吸。」
此時,搭檔無聲地站起身,對我點了點頭。
搭檔點點頭:「是的。」
她看著搭檔,點點頭。
我:「你已經在木屋外面,正向著那束光走去。」
她:「的確是應該依照律法來判斷有罪與否,但律法本身是人制定出來的,它並不完善,所以假如有人鑽了法律的漏洞,那麼實際上有罪的人往往不會被懲罰。哪怕當事人真的觸犯了法律,你也拿他沒辦法。而我所從事的職業,就負責找漏洞。我職業的意義已經偏離了初衷。」
我:「詳細地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
她:「好的,門推開了……」
搭檔:「根源只在於她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性取向……」
我:「現在,打開這本書。」
她:「我本以為法律之外同時也是人性之外,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但是當我發現法律之外也有我所能認同的之後,我開始懷疑有關法律的一切。或者說得直接一點兒:法律其實也只是某種報復方式而已,它和法外之地的那些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它看起來更理智一些——只是看起來。」
我:「那,什麼內容是你不想看的?」
她:「不到一個月。」
我故意停了一小會兒:「現在呢,到了嗎?」
我:「路上你能看到些什麼景色?」
搭檔:「我想把話題再跳回去——假如沒有法律,那麼豈不是一切都會失控?因為沒有約束了。」
我:「告訴我,書名是什麼。」
我:「看樣子,你捕捉到了。」
搭檔:「你能夠在法律做出裁決之前判斷出你的當事人是否有罪。」
我:「什麼?」
我:「為什麼會這麼說?」
她再次嘗試著緩慢地深深吸氣,再慢慢吐出:「有點兒像是做瑜伽?」
搭檔:「你認為自己會失控?」
我:「那你打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搭檔看著她的眼睛:「你願意接受催眠嗎?」
她點點頭:「我為什麼要替罪行辯護?」
搭檔隔著玻璃看了一眼正在催眠室喝水等待的她,轉回身點點頭:「根源倒是找到了,但有點兒意外。」
我:「這是一本打不開的書嗎?」
我:「是筆直的嗎?」
她:「灰暗的、凄涼的……」
搭檔:「但是木屋裡面的陳設簡單到極致,對吧?充斥其中最多的就是書,一些根本打不開的書。為什麼是這樣,你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