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弟
伊達望著山坡後面不遠處映射出來的柔和光芒。這片光芒不同於之前看到那種生物身上匯聚的微光，同樣柔和但更加明亮。
暗暗嘆息一聲，伊達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目前的處境上，因為就在不遠處的山坡後面，正透出一抹明亮。
很奇怪，海精靈的人數並不算多，如果想要用不斷騷擾的方式對付一頭龍，到時候首先被拖垮的恐怕會是己方。他們到底打算做什麼呢？那些圍困住藍龍的魔法，真實目的又是什麼？
自古至今，對於神術的認知，都是一種只有眾生里最接近神的龍族才足以抵禦的力量；注意，是抵禦，不是戰勝。
伊達忍不住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紅龍想要繞過肯特去抓藍龍，藍龍就揪著肯特作為盾牌抵擋紅龍，肯特在他們兩兄弟之間被拉得東倒西歪。僵持了片刻，肯特終於找到了空檔，趁著藍龍被赤紅喝罵而分神的瞬間猛地矮身，從它的爪下滾了出去。
谷莠子曾經覺得自己是最了解伊達·法蘭實力的人。因為谷莠子要指導他，伊達的能力和知識程度她自是了解得很透徹。當然她也是親眼看著伊達在進步，或許不如期待中快速，卻是一步一腳印、扎紮實實地往上提升著。可是就在不久前，伊達用實際行動給了她這個認知結結實實的一記耳光。
他們的目標是小村莊，越小越好。而大城市周圍都有巡邏隊，對他們來說很危險，現在必須馬上離開。
他說算了就真的算了，剛才還那麼堅持要去看一眼，現在卻走回大家身邊，然後很鄭重地說：「這裡有城市，周圍很可能會分佈著村莊。艾亞首領，你們能不能觀察人魚走過的痕迹？我想城市和村莊之間的交流，一定會有類似道路之類的事物存在吧？」
總地來說就是一句話，這頭藍龍非常大。如果紅龍用龍形站在它面前，應該就像一個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男人，站在一個兩百一十公分高的兄弟身邊。
藍龍小聲說：「他們的魔法很厲害，我出不去。恐怕你們也出不去了。」雖然很不想看到哥哥，但是不得不說，此時此刻藍龍的心裏還是很高興紅龍到來，畢竟它深知哥哥的實力，有它在這裏，自己會被那個卑鄙無恥的海精靈拉去當坐騎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再說，紅龍可沒有收到什麼誓言的約束，不用對那些海精靈手下留情。
不過目前，人形的赤紅站在藍龍面前卻絲毫不顯得渺小，因為藍龍正拚命想要把自己那龐大的身軀縮小，看它的意思，簡直恨不能把自己縮小到赤紅看不到的大小才好。而赤紅卻一副趾高氣揚，用下巴看龍的架勢，咄咄相逼地朝藍龍吼叫。
他沒有時間躲進魔法塔，全神貫注地研究一樣事物。現在沒有，在未來不遠的日子里沒有，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日子也註定沒有。
谷莠子飄飄忽忽地「走」在伊達身邊，不時側臉看看他。
他不是華倫迪爾那樣的天縱奇才，拿華倫迪爾的優點和他的弱點相比，根本不公平。伊達·法蘭的才能體現在其他方面，華倫迪爾當時就是察覺了這一點，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了伊達·法蘭這個人，才選擇黯然放棄。
藍龍稍微一愣，選擇轉身就跑，可是不等它飛起，赤紅一腳就踩住了它的尾巴。
肯特暗中觀察，發現他們之前的進攻似乎並沒有要戰勝藍龍的打算，看起來比較像是在騷擾藍龍，打算消耗對方的精力、體力。
倒是艾亞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說：「你就別丟人了！刀疤、加米奧，你們倆給我拖著他走！」
魔法，是人類的技能，而神術，則是神賜的技能。
沿著山脈一直走去，漸漸進入了完全沒有生物的海底荒郊。
伊達掙扎幾下之後，忽然定定看著艾亞，目光中一片冰冷。艾亞見慣了一直笑嘻嘻的伊達，驀地被他這樣的眼神一盯，心頭一緊，竟不由自主地鬆了手。
肯特倒是想毫不保留地教給他，可是現在他哪有時間去學啊？
接連被摔下三次，即使頭腦發熱的赤紅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伊達和肯特先後都在他的背上乘坐過，他們可都沒有發生這種情況。赤紅自然不認為自己不如他們，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滾開！」赤紅惡狠狠地瞪了藍龍一眼，它碰了一鼻子灰，立刻就躲到一邊去了。
想到這些，再看著伊達那副溺水之人掙扎求生般的架勢，谷莠子的笑容加深了。
艾亞雖然是個海盜，可是她對大海的了解其實很淺薄。對於海底世界，她的認知僅僅來自於手下那些人魚海盜的描述。說實話，伊達·法蘭出現在窩囊廢港之前，她根本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親自到海底來「暢遊」一番。接下來往哪個方向才更有可能找到村莊，她只能寄望魔法師伊達，或者某種神秘的能力可以做出正確的判斷了。
谷莠子皺皺眉頭，在窩囊廢港的時候，艾亞就曾流露出對伊達的畏懼。可是後來伊達他們一行上了船，艾亞的畏懼九*九*藏*書就隨著時間漸漸淡去，谷莠子也就忘了這件事，可是現在，她再次流露出了畏懼的神情。
人影漸漸從黑暗的海中出現，本來的一絲期待在雷克斯臉上瞬間凝固起來，變成了一種毫無表情的冰冷。
肯特捂著額頭：就知道會這樣。
自己的行為其實跟艾亞很相似吧？
藍龍看到哥哥這麼氣勢洶洶的樣子，當然不肯從肯特後面出來，它很聰明地用一根爪子勾住肯特的衣領，把肯特推過來推過去，用以抵擋赤紅。
「你這個愚蠢低級窩囊、沒有腦的蟲子！你把我們家族的臉全都丟光了！」赤紅想要揪住藍龍的脖子，才發現自己現在的身高根本就構不到，只好用手指戳著藍龍的大腿吼叫，「你說說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有沒有腦子！連這種低賤無恥下流噁心的變種精靈都能耍弄著你玩，你還有什麼用！你這個廢物！爬蟲！蜥蜴！豬！」
肯特盯著狂笑中的赤紅，他有種預感，赤紅口中的龍騎士絕對不是指自己騎著他作戰，而是……
艾亞一把拽住他：「你幹什麼？那裡是人魚的城市！」雖然這個伊達·法蘭確有其不簡單之處，可是向一座人魚城市前進這種幾乎自殺的事情還是令人難以想象。艾亞絕不相信他有辦法對付一整座城市的人魚——要是有這樣的能力，他又何必選擇找小村子搶奪海獸，直接大鬧海底，殺個天翻地覆不就行了。
又傳來幾聲龍吼，肯特和赤紅相處了這麼久，經常聽見有自言自語習慣的赤紅嘮嘮叨叨，所以簡單的幾個龍語單詞還是能夠聽得懂，藍龍說的竟然是：「你，你別過來！」
為什麼？
「你這個笨蛋，竟然把我甩下來！」赤紅可不認為自己的能力有什麼問題，直接就把責任推到藍龍身上。
伊達在谷莠子放開手之後，又向著那個方向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住腳步，有些頹然地說：「算了。」
「你是我的騎士，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你應該幫助我而不是說風涼話！」赤紅揪著肯特的衣領就是一陣搖晃。
就好像彼此毫不相干，毫無牽連……
老實說，肯特內心深處對藍龍的性格和行為實在不欣賞。雖然只是剛見面，肯特還是覺得它根本不像頭龍，甚至沒有身為龍族的驕傲與自信。尤其在它那個自大驕傲到超出底線的哥哥對比之下，藍龍的表現令人覺得它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個不懂事的四百歲孩子，想想都令人啼笑皆非。
親眼看見藍龍后，肯特才明白格林納特說過「個頭很大」這個形容詞的意義。他原本一直以為藍龍個頭大的對比物是格林納特自己，也就是說，飛龍相對於海精靈來說個頭很大——這是理所當然的，飛龍是世界上所有智慧生物中個頭最大的。可是現在肯特才明白，格林納特強調的個頭很大，是指跟飛龍相比。
這就是伊達·法蘭，或許他的道理和艾亞說不通，但谷莠子是明白的。他在乎的，是能不能進步，能不能比上一次更好。這個所謂的魔法天才、陰謀家的心理上，似乎不存在拿自己和別人比較的思維模式。這大概就是伊達·法蘭和華倫迪爾最大的不同點，也是他跟大多數人的不同之處吧？
騎士，顧名思義騎術是項很重要的技能。騎乘技巧，尤其是騎乘作戰的技巧並不是那麼簡單的，騎馬已經需要長期訓練和一定的天賦，更別說是騎龍。要知道戰馬可都是經過嚴格訓練，就是為了配合騎士騎乘，而飛龍的體型更大，活動更猛烈，更重要的是它們可沒有顧及騎士的意識，騎乘難度遠勝於馬。
當時的伊達完全陷入獃滯狀態，怎麼被人從海浪中拉回來、怎麼被灌下藥劑都絲毫沒有印象，他唯一記得的，就是當時腦海中反覆回蕩的那幾個字：「成功了，其尼可以結合在魔法之中」。
肯特攔腰抱住赤紅，費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把激動過頭的赤紅從藍龍身邊拖開幾步：「你們兄弟倆有話好好說，我們時間不多了！」
「趴下，你這傻瓜！」赤紅狠狠踢了藍龍一腳，伸手就把肯特的佩劍拽了去，然後踩著藍龍的腦袋就爬上了它的背。
就在這個瞬間，赤紅一頭從藍龍背上栽了下來，用一種十分難堪的姿態趴在肯特腳邊。
肯特完全想象不出驕傲的龍族縮在一個人類身後是什麼心態，更想象不出藍龍為什麼會有這樣完全顛覆龍族形象的行為模式。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因為赤紅看到藍龍這種可恥的行為，本來就生氣的他更像是被點著了火，騰地就撲了上來：「你這下流無恥噁心的垃圾，給我出來！」
「非看不可嗎？」谷莠子看著他問。
赤紅騎在弟弟的背上，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地揚劍大喊：「我是偉大的龍騎士！嗷嗷嗷嗷！」
「……小走的時候上身應該保持直立坐穩。而快走和快跑時，膝蓋和大腿內側用力夾馬，身體前傾，臀部和馬鞍似有若無地接觸，讓自己跟隨馬的跑動節奏起伏，馬的節奏快你就跟著快，節奏九九藏書慢你就慢。在馬兒正常直線跑時，是靠身體的重心調整來保持平衡，雙腿只是上下起伏以減震，只有在馬匹轉向或做一些突然動作時才需要用腿，但此時也只是輔助，幫助身體調整重心，所以說騎馬關鍵是重心，只要你學會了調整重心，才會輕鬆自如。另外，騎士可以透過一些肢體語言向馬傳達訊息，比如腿部的夾緊、輕扣、拍打馬頸等……」
出現在面前的，是個與雷克斯外表有著三、四分相像的蛟人青年，他在距離雷克斯十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來，看著雷克斯發出一串笑聲：「我親愛的兄弟，看到我為什麼是那種表情，難道你不想念你的哥哥嗎？」
雷克斯在那裡站了很久，過往的許多事，甚至很多本來已經塵封的記憶一一浮現心頭。那些人、那些是非曲直、恩恩怨怨、那些溫暖、冷酷、生存、死亡……
一旁幾個海盜看了想笑，出於對魔法師的敬畏又不太敢，於是不時發出憋笑憋得噗哧噗哧的聲音。
肯特連忙上前阻攔，赤紅死要面子，肯特當然不好直接說因為他不懂騎術，所以還是不要騎得好，而是委婉建議，是不是兩頭龍一起出現更有威懾力。
再廢物也是頭龍啊，尤其是現在伊達下落不明，肯特急得快要發瘋了，病急亂投醫，有頭藍龍總比沒有來得強吧。
谷莠子一時不明白向來行事理智明確的伊達，怎會在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刻生出莫名其妙的任性來。在她的印象中，或者說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伊達·法蘭都是個很清楚自己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的人，偶有的孩子氣和任性也在理智的控制之下，現在這是怎麼了？
現在大家都在笑他，可是也許就在不知不覺間，他就會令那些習慣性覺得他在這方面好笑的人大吃一驚。
谷莠子有些難以接受，也有些羞惱，一味地覺得自己才是掌握著最大資本的一方，卻被這樣赤|裸裸的現實弄得有點難堪。更糟糕的是，這種難堪完全是她自找的，以伊達的個性，肯定從沒考慮過要與谷莠子比較。谷莠子願意教導他，他就如饑似渴地學習；可是如果谷莠子不願意，他肯定也不會使用什麼詭計去謀求那些知識。應該說這個完全有資格被稱為陰謀家的少年，唯有在對待知識方面坦坦蕩蕩，通透如水晶。
「把你的騎術全部給我吐出來！」赤紅大言不慚地命令。
藍龍也不敢跟他頂嘴，乖乖地任由他再一次爬到自己的背上。
問題是要往哪個方向走。他們的時間不多，要是都花費在奔波尋找上面，最後的結果還是要淹死在海底。
就好像一株小苗，天天看著，總是感覺不到它有什麼變化。可是忽略和習慣一段時間之後，某天才驀然驚覺它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居高臨下地嘲笑別人的渺小了。
「閉嘴！那你就去做那個卑劣低級的畸形精靈的驢子吧！」赤紅踢了它一腳，「既然敢對偉大的龍族下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我現在就讓他們嘗嘗龍騎士的威力，哈哈哈哈哈……」
自己早該意識到這點，卻不肯承認。當這種心態被伊達展現的力量給了當頭一棒，谷莠子實在沒有辦法不嘲笑和厭惡自己。
伊達察覺到谷莠子一直在觀察自己，但現在他的內心也十分混亂，幾次追尋對方的視線不果之後也就放棄了，其實他也想知道谷莠子是在好奇什麼。伊達倒是很想向她詳細解釋自己的行為，可是問題在於他解釋不了。
藍龍在赤紅用腳踢了幾下之後，已經領悟到赤紅的意思，站起身來，揚翅拍打，準備起飛。
可是就在一個小時前，伊達就在谷莠子面前用魔法破除了困住他們的神術。
現在重新站在這裏，雷克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肯特倒是很想「滾開」，可是那畢竟是頭龍，被一頭龍從背後控制住，一時根本就擺脫不開。
所以肯特到達后不久，藍龍就再次打退了海精靈。但是海精靈們看起來並不著急，有條不紊地撤退到山下，基本上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傷。
來了。
深海……
雷克斯忽然微微側過臉，把目光投向了某個方向。
「我從三歲就開始騎馬，十五歲就開始嘗試馴服野馬……」肯特很了解赤紅，知道這種時候勸他說因為他的騎術不好、不要騎了，他非得爆炸不可，於是斟酌著字眼說，「……我可以告訴你一些騎馬的基本技巧……」其實騎龍雖然比較難，可是基本技巧是通用的。
「聽到了沒有，你這個沒用低級可恥的廢物！你最好快點把你那個麻煩騎士的蠢事搞明白！」赤紅繼續對藍龍吼叫。
伊達還是保持那種吃力的姿態前進，艾亞不斷地嘲笑著他，剛開始伊達還反駁幾句，後來發現在這方面自己實在說不過她，於是乾脆不作聲了。
「他怎麼不騙我啊！還不是因為你是個愚蠢沒用可恥的爬蟲，你難道真的沒長腦子嗎？」赤紅朝藍龍大吼一聲。
只是想要看看自己沒看過的東西，為什麼要受到這麼多的阻礙？為什麼自己做read.99csw.com任何事情都不得不前思後想、步步小心？憑什麼自己明明已經站在無數人都求之不得的門檻前，卻要被身後的力量牢牢拉住，不能邁開那一步？
到最後，只換來雷克斯嘴角的一抹笑意。
肯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的態度完全轉變，一副就事論事、理智自然的樣子，就好像之前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但是當他這樣問艾亞，並向她走近半步的瞬間，艾亞竟然露出驚慌的神情，雖然她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懼，但還是情不自禁地在他靠近時後退了一大步。
雷克斯已經很久沒有回到深海了，可是他的身體根本不需適應，就自然而然地動作起來。
赤紅在肯特說話時一直看著他，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不高興。
沒走幾步，手臂又被人緊緊抓住。
谷莠子知道，此時此刻伊達·法蘭所做的事，是華倫迪爾做不到的。不管她心裏多麼不願意承認，那一刻的伊達·法蘭在魔法的某個方面確實超越了華倫迪爾。
伊達扭頭怒視，卻發現抓住自己的人不是艾亞或那些海盜，而是谷莠子；原本冰冷的神情僵在臉上。他試著抽抽手臂，發現谷莠子沒有意思放手，便低聲說：「我只是想看看人魚的城市是什麼樣。」
赤紅又一次從藍龍背上滾了下來。
伊達並不著急，即使不能把其尼融合在魔法的運用中，此時此刻他的魔力恢復和凝聚速度在全大陸的魔法師中已稱得上頂尖了。而且即使找不到答案，不斷研究這個課題也可以讓伊達更加了解魔法的法則。
伊達甩開她的手繼續前進，艾亞不等他邁步就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喝問：「你要跑去幹什麼？」
赤紅注視著他說：「如果你是個龍騎士，這就是理所當然的！」
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裏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更令人難以捉摸的是，這個少年的能力到底達到什麼程度？谷莠子心裏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確定，只覺得這個原本自認十分了解的少年，竟然有如罩上了一層迷霧。
紅龍步步逼近，藍龍步步後退，縮頭夾尾地絲毫沒有屬於龍族的威嚴，在無數次的教訓中，它那暴躁的哥哥已經把它所有的尊嚴消磨殆盡，只剩下對哥哥條件反射性的畏懼了。在觀察了周圍的地形之後，它很聰明地做出了一個在肯特看來目瞪口呆的舉動：只見它用完全與它龐大體型不符的敏捷動作，嗖地一下就鑽到了肯特身後，然後一個勁地往他身後躲去，似乎覺得肯特這個小小的人類可以把它那在龍族中都堪稱龐大的身軀遮蔽起來，讓紅龍看不到。
這是第一次，他正面宣稱肯特是他的騎士。
赤紅連馬都不會騎，還想一步到位地騎龍，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伊達還是搖頭：「我只是很想看看。」
大姊一聲令下，兩個海盜自然立刻就上來「攙扶」伊達。伊達雖然沒有拒絕他們的幫助，但是嘴裏還是不太服氣地辯解著：「我已經進步很多了！」
「我沒有！是他言而無信欺騙了我！」藍龍辯解。
赤紅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真要這個沒用的廢物幫倒忙！」
伊達回頭看了山坡後面發出的城市燈光一眼，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如果你真的是龍騎士！」赤紅盯著他，神色嚴峻得有些猙獰。
伊達也因為她之前的態度皺皺眉：怎麼又來了？不過他並沒有在這方面糾纏，而是順著之前的話題說：「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嘗試尋找一下？」
谷莠子更是笑了起來。
但是子爵還需要它的幫忙，雖然現在肯特很懷疑它是否幫得上什麼忙。
不是我想護著它啊！
十幾年過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種族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尋找的這個人還能不能信任，可是無論如何他都要嘗試一下。
「非要現在看不可嗎？」谷莠子又問。
赤紅看它這個樣子，更是快要氣炸，朝肯特不斷吼叫著：「快滾，不許護著它！」
伊達擺脫了她的控制，便又向前走去。
谷莠子疑惑地看著艾亞，艾亞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壓住內心的情緒對伊達說：「要是雷克斯在這裏還差不多，我們沒有那樣的能力。」海盜熟悉海面上的一切變化，但是水底世界人魚的行動軌跡，除非無波他們那些人魚海盜在，否則也是束手無策。畢竟在此之前，艾亞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用到這樣的知識和能力。
赤紅又向他走近了一步：「如果你是個真正的龍騎士，你和我都真誠地承認你是我的騎士，你就能做到。」
如果是十幾年前，這個人出現在如此靠近雷克斯的地方，此時的他或許已經向對方撲了上去。可是現在，看著眼前這個人，雷克斯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好像眼前的並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他的兄弟。
伊達搖搖頭。
艾亞點點頭：「好吧，我們儘力。」說完她轉身朝遠離城市的方向走去。
一切看起來似乎遙遠陌生，其實，也不過離開了十幾年而已。
伊達的臉頓時垮了下去，乾脆專心致志地在兩個read.99csw.com海盜的幫助下學著以海盜們的架勢前進。
少年魔法師正一臉認真，執著地用他那種很獨特、近乎掙扎的姿態前進著。
肯特的心裏有很多疑問，好不容易看到海精靈們撤退，他快速從藏身處溜出來，往之前赤紅走的方向走去。
得到「其尼」的技巧已有大半年的時間了，伊達一直在默默研究著，乍看之下這種技能與魔法很像，但是越琢磨就越會發現兩者之間的差異很大。伊達當然不可能會放下自己研究多年的魔法，轉而去研究其尼這種他只學了皮毛的東西，但是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嘗試把其尼的某些技巧和法則與魔法融合。
伊達·法蘭居然用魔法破解了神術。
他已經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想過的生活，找到了對自己而言比種族、身分更重要的事物。以這樣的前提再去看那些前塵往事，一切忽然間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是啊，之前像是漂著的死屍，現在像是半死不活的了！」艾亞可不吃他這套，毫不客氣地反擊。
可是短短時日之間，他竟然已經找到解決的辦法。
只是想要「不顧應該做什麼、最好做什麼」這樣的理智，做一點自己內心想做的任性的事。哪怕是很小一件也好。
所有人，不管是族人還是海盜們，他們心裏都認為自己離開族群是為了暫避鋒芒，以期來日，只有雷克斯自己心裏明白，自從離開海洋到陸地上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從來沒有想過回來的可能。
能用現在的心態去看這一切真好。
那本來只是一次迫不得已的嘗試，伊達自己並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成果。當時他只是無所事事地等待雷克斯的消息，苦中作樂地拿著那個神術來練習魔法，並且告訴自己有這樣的機會用神術作為練習對象很難得。
成功了，一片嶄新的天地已在眼前展開。只要給伊達三十年，不，哪怕只有十年，他就有把握初步創造出一種全新的魔法運用法則。十年後他還不到三十歲，他還有大把歲月可以去遊歷世界，甚至遊歷異界，一點一滴完善發展這種法則……
她不知道伊達是怎麼做到的，至少在不到一個月之前，在大綠林遭遇神子葉子襲擊時，伊達還沒有能力解決困境，以至於不得不採用躲到其他時空的方式來逃命。當時由於葉子對明爾的情感已經算不上一個完美無缺的神子，為神術所設定的「條件」是有缺陷的，才給了伊達藉著時空移動逃走的可能性。而這一次，相信世間的神子不可能都出現情感波動，神術也不可能又有缺陷，一再被伊達遇上。
赤紅罵咧咧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再次爬到藍龍身上。這一次藍龍小心翼翼，幾乎是用慢動作站起來，可是在它站直的一瞬間，背上一輕，腳邊還是不可避免地傳來一聲：撲通……
在艾亞的示意下，動作最靈巧的小個子海盜快速過去察看，又快速退了回來。他低聲說：「一座大城市，海精靈的城市。」
每當想到這些，谷莠子心裏就很不舒服，再結合自己以前教導伊達時那種心態，彷彿虧欠了他什麼似地。
藍龍不打算繼續解釋——反正它也知道紅龍壓根就不會聽它解釋——而是不住退縮著，似乎連和自己哥哥正面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伊達再次試圖甩開對方，但是沒有成功。艾亞雖然是女性，但力氣無疑要比伊達來得大，手搏的技巧也比伊達好得多，她想要抓住伊達，伊達根本就擺脫不了。
在這麼深的海底，周圍沒有那些會發光的生物就意味著完全黑暗，幾個人走了沒多久便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幸虧身邊有個魔法師，在大家身上一一施用了夜視魔法，他們才能繼續前進。
這段時間下來，就連谷莠子也已經漸漸適應了在水中行進，只有伊達還是那樣撲騰著，樣子滑稽而笨拙。
最初的激動漸漸退去，伊達終於不得不面對現實。
果然如此！
這樣一來，藍龍和赤紅之間就沒有任何障礙物了。
「把你的騎術全部傳授給我，現在！馬上！立刻！不許再磨蹭了！」赤紅又是一陣搖晃。
那一瞬間，根本意識不到伊達做了什麼的海盜們歡呼雀躍，她卻感到渾身發冷。
「時間不多，你看快一點。」谷莠子也不知道怎麼應付他這種狀況，只好這麼說。
撲通。
「我只是想看看我從沒看過的東西……只是看看都不行嗎？」伊達盯著谷莠子，一副絲毫不想讓步的樣子。
肯特快步趕過去問：「怎麼樣？它答應了嗎？」肯特最關心的就是藍龍肯不肯答應前去救助伊達。
這下子海盜們更是忍不住笑，噗哧噗哧聲響成一片。看著他的樣子，就連谷莠子也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
肯特看藍龍縮著脖子、夾著尾巴，一雙巨大的眼睛水光朦朧，流露畏懼與委屈，這樣子實在有點可憐——雖然在此之前，「可憐」這個詞彙在肯特的思維中應該是永遠也不會和飛龍這種生物搭上邊——而赤紅的怒氣看起來還是沒完沒了，於是趕忙上來打圓場。他拉開赤紅，擋在赤紅和
九_九_藏_書藍龍之間說：「行了，現在抱怨也沒用了，想想怎麼解決問題吧！」
雷克斯靜靜看著他。
肯特在那瞬間有種想要仰天長嘆的衝動。他忽然很同情赤紅，面對這樣的同胞兄弟，赤紅那種性格，怎麼可能受得了！難怪只要提起這個兄弟他就變得暴躁。
雷克斯靜靜停留在海浪中，他看似沒有做任何動作，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用細微的動作抵消海水的運動。在深海中，海水其實是不斷流淌波動著的，如果真的靜靜不動，很快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水流帶回原處。所以所有的海中智慧生物自從一出生開始就習慣於這種環境，隨著海流的流動不斷調整身體，已經成了呼吸、眨眼般的本能，即使在睡夢中，這種動作也不會停止。
肯特適可而止，說到這裏也就停下來。赤紅要是能聽進去，或對他的騎術能有些幫助，要是聽不進去也沒辦法，就如同肯特所說，他自己三歲就開始騎馬，馬術高超，所以才能在初次騎龍時絲毫不亂。伊達雖然是個魔法師，但是自幼接受的格鬥、騎術訓練也從來沒有中斷過。而赤紅就是從現在開始練習，也不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學會騎龍。
紅龍的身材在飛龍中不知道算大還是小，但是肯特看過紅龍的母親，那位龍女士的身材比起紅龍要小一些。也就是說，紅龍在同族之中絕對不算小個子。然而，眼前這頭藍龍至少比紅龍大了兩圈，不，至少兩圈半。
艾亞，這個世界上有你真好……
伊達這個人確實值得他人警戒防範，也確實有其令人心生畏懼的行為，但是他本人站在別人眼前時，卻很難令人產生敬畏之心。畢竟他只是年僅十九歲的少年，外貌略顯文弱，頗有書卷味，嘴邊經常掛著笑容，目光澄凈清澈。這樣的人，怎會讓艾亞一再生出恐懼之情？按理說，艾亞自幼就接受標準的海盜教育，殺人不眨眼，怎會對一個至少此時算是同陣營的少年一再感到恐懼？她到底在怕什麼？
伊達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夠解除神術，因此當那個神術被解除的瞬間，第一個差點被湧進來的海水捲走的就是他。要不是谷莠子眼明手快地拉住他，並且在他嘴裏倒了水下呼吸藥劑，他肯定會猝不及防地被活活淹死。
為了艾亞，什麼都值得嘗試……
藍龍在紅龍嘴裏再沒有出息，在伊達嘴裏再沒有腦子，畢竟也是頭龍。
兩種不同的事物融合在一起並不是件易事。一直以來，伊達只能把其尼揉合在魔力的凝聚和恢復方面，在魔法的運用上完全沒有成果。
藍龍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近了肯特，很善良地低聲提醒說：「其實意思就是說，你得對自己有信心。」
赤紅和肯特面對面站著，肯特忽然意識到，現在，自己必須做出明確的選擇。
可是現在，他卻連屬於自己的十個月時間都沒有。
肯特完全愣在那裡，難道這就是所謂龍騎士的考驗？但是現在他的心裏很亂，他在擔心子爵，也在擔心赤紅的未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成為赤紅的騎士。
自己的內心深處，總覺得伊達跟華倫迪爾相差得遠，無論是天分還是能力都遠遠不及，卻完全忘了自己認識華倫迪爾的時候，他已是輔佐了數代帝王、當代世間最偉大的魔法師，而伊達·法蘭即使是此時此刻，也還不到二十歲。
龍騎士？什麼意思？
谷莠子不會魔法，可是她的魔法知識之豐富，可謂世間第一人，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光憑這件事，伊達·法蘭就有了在魔法史上被大大書寫一筆的資格。
從某種意義來說，伊達的行為是種宣言：人能夠戰勝神。
這段時間以來，不斷以各種方式嘗試在魔法中融合其尼的法則，已經成了伊達下意識的行為。當然，每次的嘗試都失敗，也成了他習以為常的事；因此，終於成功的瞬間害他差點被海浪捲走。
不會吧？它真的是頭龍嗎？
肯特著急地向他們兄弟倆沖了幾步，可是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艾亞皺起眉頭，然後看向伊達，用目光詢問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怎麼可能。」肯特快要被勒得喘不上氣來了，用力掙脫之後說。
「有什麼好說的！直接把那些猥瑣的海精靈統統殺掉，然後再去海底！」赤紅根本就不給藍龍發言權，自己就決定了一切。
雖然這件事他們心知肚明，可是這樣宣布出來，還是令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肯特不解。
肯特就知道他心中的騎士之夢從來沒有消失過，因為那是阿歷克斯給他的夢想，就好像肯特的龍騎士之夢是父親給的，所以肯特自己也從沒遺忘過。赤紅一直幻想著要成為騎士。可是那根本不可能，即使他把自己的兄弟當作坐騎騎上去，也不能自稱是一名龍騎士。
「看到龍騎士，他們知道這頭龍是有騎士的，自然就會死心了！白痴，給我起飛！我是偉大無敵的龍騎士，嗷嗷嗷嗷嗷……」
幾十名海精靈圍攻一頭龍，絕對不是什麼佔優勢的事。
肯特加快了腳步，很快就趕到藍龍所在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