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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合時宜的曖昧

第七章 不合時宜的曖昧

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接下來會出現的問題可能更多,必須有更多的試驗機會才行。
艾亞看著他們的表現,再次生起了想要撞牆、撞桅杆的念頭。
「回到海面。」
伊達停了下來,直直地看著谷莠子,目光像要冒火。
伊達沉默了一陣子,嘆口氣說:「已經這樣了,只能將錯就錯吧。」
「我知道現在不是時機,我太操之過急了。」伊達承認錯誤的態度非常誠懇。
谷莠子認真地看著他,露出一抹笑意重複道:「……不管要用多少時間?」
「有一些……或者稍多一點……或者……」伊達躲閃著她盯著自己臉頰的目光,結結巴巴地說。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用人魚的生命來做鋪墊。
終於舒服了。
谷莠子的笑容消失了,對著這樣的伊達·法蘭,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谷莠子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伊達忽然間有了這麼大的變化,但很明顯的是,伊達這種轉變是在來到海底之後才產生的。
「你對我的承諾是什麼?」
海盜們趕緊跟上,看了方才的表演,他們發自內心覺得果然還是他們的大姊更可怕。
雖然海星子爵以魔法師身分為傲,也深信魔法是無所不能的,可是那絕不是魔法。那是魔鬼的伎倆,不是魔法師的力量。
當時的那片血海,和血海中漂浮的東西再次浮上心頭,海星子爵捂住嘴,發出作嘔聲,然後衝出了房間。
「我沒有!」
艾亞目睹了谷莠子臉上驚訝的神色。確實,伊達·法蘭自己還深陷危機之中呢,居然還想要擊殺對方的重要人物,這種想法不僅狂妄,而且令人感到毫無勝算。
艾亞這才意識到自己後退得太慢,已被血和屍塊包圍了,這種認知幾乎令她嘔吐。
「我會做得比他好。我不知道你喜歡他哪些地方,可是我發誓我一定會做得比他好,任何地方都是!」
剩下的貴族們再次面面相覷。
輕描淡寫的口吻,而且是對谷莠子一個人說的。
就在艾亞他們對這個打算感到震驚的時候,伊達繼續說:「我想利用人魚族神子的死,把海盜、海精靈、蛟人甚至龍族一起拖進這次的混亂中,我想讓人魚族自顧不暇,沒有餘力去攻擊大陸……」
「你有!」
如果那是魔法,必定是以大魔導師那樣雄厚的魔力和魔法控制力為基礎,那不可能出現在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身上。
「幸虧我們已經和他結盟了。」
「讓你清醒一下。」谷莠子用居高臨下般的眼神看著他說,「你的思維進了死胡同,需要清醒。」
「啊……」
既然只能在弱勢的情況下面對衝突,那麼就拿出最大的威勢來迎擊。只有讓對方恐懼己方的力量,才會使他們盲目地猜測,而無法確定己方的力量有多大;因擔憂損失而內部出現分歧,這樣才有可能出現伊達想要的空隙。要不然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要怎麼逃上海面?即使逃上了海面,人魚的追殺會在他們到達大陸前源源不斷地出現,到時候可就真的把窩囊廢港牽扯進去了。伊達剛剛拿到和異大陸交易的獨家權利,他可不會輕易吐出來。
侍衛一愣,他本來以為女伯爵必定是要去覲見神子。可是女伯爵的目光讓他馬上執行命令,把車駕轉向了和他預料中相反的陽光山方向。
艾亞捂住臉,不願再看眼前這副情景。如果只聽對話內容,艾亞絕對相信這是兩個七歲左右的孩子鬧彆扭時的對白。
是的,現在窩囊廢港是他的盟友,至少目前看來,伊達·法蘭對於盟約還是很重視,即使陷入海底的危險境地,他也很自動地把保護艾亞的責任攬了過去。
神子的神術、神子的命令,在這個人類魔法師面前簡直成了笑話。神術也好,神殿的神子護衛隊也好,貴族們的私軍也好,在那個魔法師面前一次次化為碎片。
「然後呢?」
神子宣稱為了人魚族的未來必須除掉的禍患,現在就在無界之海的海底悠然漫步,而企圖攔截、擊殺他的貴族卻聚在一起愁眉不展。
……
好在還有谷莠子,她代替艾亞問出了想要問的話:「你原本到底想幹什麼?」
一隻手伸過來拉住她,把她拉出了血紅翻滾的區域。
艾亞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談情說愛,或者僅僅是曖昧。好吧,即使只是曖昧,那麼在這種環境下——周圍全是血水,其中還漂浮著無以計數屍塊的地方——真的適合說這些嗎?他們到底是怎麼在這樣的環境下產生出那種莫名其妙的氣氛來的!
「我沒有!」
正規軍的軍餉裝備給養都來自國家,而私軍的一切都是貴族們自己支付的。正規軍的效忠對象是國家和王室,而私軍的效忠對象則是領主貴族和國家。
她才不想管伊達·法蘭究竟有多恐怖九*九*藏*書,她只想把自己的情緒正常表達出來,她要說自己想說的話,即使對方是個魔鬼也一樣。
「我好像做了些傻事。」
「其實做伊達·法蘭一直都不容易,可是你已經做了快二十年,並且做得非常好,不是嗎?」谷莠子這樣說。
「為什麼?」谷莠子嚴厲地問。
貴族們希望的,自然是神子能夠和王室交涉,由王室正式下令派遣軍隊圍捕伊達·法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繼續依靠貴族的私軍。成功自然最好,不成功,貴族的消極怠工在神子面前也有了應付的理由:王室不支持這件事嘛,貴族終究還是要先效忠王室。
血海。
其他貴族的目光都集中在女伯爵身上,每個人都能體會到深流伯爵的不懷好意,但正是大家的願望。
此時的伊達·法蘭還比不上華倫迪爾,可是至少現在伊達·法蘭有時間,而華倫迪爾的時間已經用盡了,不是嗎?
伊達回頭看了谷莠子一眼,說:「跟他們周旋。」
伊達最後一個從那片血海範圍中退出來。
水色女伯爵坐在車裡,把下頷放在於窗口|交疊的雙臂上,陷入了沉思……
伊達相信,自己施展的那些前所未有的魔法,一定會令一直關注著大陸種族能力的人魚們大吃一驚。而且夜正在人魚們之中,他是個魔法師,他的私心一定會誤導人魚,為伊達「助一臂之力」的。
另一個中年男性人魚皺著眉頭說:「可是你不冷靜,也解決不事情!」
其實在座的人魚貴族都在考慮這個問題,但只有女伯爵會這樣毫無遮攔地說出來。她的問題一出口,屋子裡再次陷入沉默。
「女伯爵!請您冷靜一點!」一名人魚貴族終於忍受不了,開口說道。
那絕對不是魔法!
「那個……閣下,我們接下來……」一個比較勇敢的海盜冒著生命危險,嘗試打斷了正互望著,尷尬、曖昧、慌亂還帶著淡淡的悲哀,但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伊達和谷莠子。
不管他多可怕,他是我們這一邊的。
好吧,艾亞承認這個惡魔絕對不是一般的惡魔。
「終究還是有所欠缺……」伊達看著眼前自己一手製造的地獄,發出這樣的感嘆。
谷莠子搖搖頭。
伊達知道歷史上曾有即使對敵人也仁慈有加,而名垂青史的人物,可是伊達不是。無法和解的敵人,就該不擇手段地消滅,而有價值的盟友,就應該盡一切可能地幫助,這才是伊達的態度。
當時的他,腦海中只有一句話,就是「那不是魔法」。
既然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我就從這樣的事件中替自己找出時間。
很令人擔憂,或者把希望寄托在谷莠子身上是不對的。
「我知道是我錯了,你別這樣……」
這個舉動令伊達大吃一驚,至今為止他和谷莠子之間最近的接觸也不過是面對面地說話,此刻這樣的親密讓他不知所措。他第一個反應是想要退後,可是現在身在海中,他們本來就是漂浮在水中的,後退這個動作做起來並不容易——至少對於現在這麼慌張的伊達並不容易——於是谷莠子的手很容易地撫上了他的面頰。接著他想要說什麼,但是不等他發出聲音,谷莠子的另一隻手已經撫上了他另一邊臉頰。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針對伊達·法蘭的行動命令不是來自於王室,而是來自神廟。按道理來說,神廟沒有權力向貴族們下達調兵遣將的命令,利用神權對政治軍事進行干預,是王室最不能忍受的行為。可是因為下達命令的人是神子,才使得這個命令微妙起來。
艾亞在心裏怒吼著,再次用力握拳,用指甲掐著掌心來強迫自己忍耐。
艾亞心裏翻騰幾番,終於把無數的疑問和不滿都壓下去,等著伊達做出一個決定。
聽到他還在辯解,谷莠子毫不猶豫地又一次向他伸出手。伊達慌忙躲閃:「好了好了,我承認,我承認我之前有些沉不住氣行了吧!」
水色根本不是什麼貴族,她就是個放蕩的交際花。即使她成了神子的母親,成了貴族,她在真正的貴族心目中依舊是個美麗的玩物,是個幸運的妓|女。貴族、高貴,這些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從一開始,人魚們就沒有幻想過可以不用任何代價留下伊達·法蘭,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這個代價這麼大,而且還沒結束。
艾亞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伊達的衣領,一邊用力搖晃一邊咆哮:「你他媽的到底是不是人啊!他們即使是敵人,也是有生命的東西!你的心是冰塊做的嗎!」
閉上眼睛靜默片刻,重新睜開眼的伊達已經一派坦然。
「要我冷靜有什麼用!冷靜就能解決事情嗎!」女伯爵叫著。
谷莠子不知道像伊達這樣的人,一生中會發生多少變化,到十年、二十年之後,九_九_藏_書他會跟以前的那個少年魔法師有多麼大的不同。但是在見過華倫迪爾的沙年時代之後,谷莠子已經對這種變化的巨大胆戰心驚。
伊達把算計海盜說得這樣直接明了,艾亞反而不能再說什麼,這種事本來就是有利有弊,窩囊廢港就算是被伊達利用,也從中得到了很多好處,反過來就算是站在人魚那邊跟伊達作對,收益也絕不可能超過這邊。
伊達回頭看看自己一手造就的修羅場,一抹苦澀浮上嘴角。
這裡是一片血海,到處都漂著血和屍塊啊,無時無刻會有內臟或斷指從眼前漂流過,那個製造了這一切的兇手,究竟怎麼能在這裏含情脈脈,究竟怎麼做到的,究竟怎麼做到的啊?
伊達一直沒讓艾亞他們出手——其實就算他們出手,面對人魚的正規軍隊也不會有什麼效用——三次都是獨自解決。
「我保證我會送你回到他身邊,不管要用多少時間!」再次宣布這個承諾,讓本來就感到委屈的伊達更委屈了,他感到淚水已經湧上眼眶,並且慶幸自己現在在海水中,即使眼眶濕潤了,也不會被看出來。
伊達·法蘭,你到底是什麼怪物?可是不管你是什麼,我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那個人偶有我想要的東西……
已經木然了的艾亞,下意識地從發間摘下那個被海水帶到自己頭上的東西之後,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根還連著指甲的手指;她驚悸地連忙甩手扔開,用力在海水中搓著自己的手指。可是血在海水中暈開的速度是那樣快,在艾亞耐心地想要清洗自己手指的轉眼間,她身邊的海水已經成了那片血海的一部分。
「閣下!」艾亞來到伊達面前,距離近得讓伊達不能不注視她,「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這個詞彙,現在就以最生動的形象出現在眼前。
眼前的伊達·法蘭在她心中映射出一個強大冷酷的形象,而且谷莠子相信,目前雖然只是一次小小的改變,可是要是任由這種跡象發展下去,也許伊達的心理狀態會漸行漸遠,最後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可是魔法師這個群體還需要更強大嗎?他們本來就強大得會令普通人作噩夢了。
要是伊達·法蘭帶領魔法師們變得更強大,他是不是就會順理成章地成為魔法師們的首領?一個能夠率領魔法師這種已經很強大、恐怕還會更強大的群體的人,他擁有什麼樣的權勢和力量?
不知道這是女伯爵拋出來的第幾樣器皿,反正房內的裝飾物已經越來越少,而外面地上的各種碎片卻越來越多。
想來想去,伊達除了讓對方疑神疑鬼,實在拿不出更好的戰術了。
谷莠子嘴角勾起一絲笑容:「我說的不對嗎?伊達·法蘭,我剛覺得你是個與華倫迪爾不相上下的人物,你就擺出一副小孩子的架勢來,真是令人失望透頂!」像伊達這樣的人,好言相勸可能是沒什麼效果的,反倒是這樣激他一下說不定有效,他自己本身的理智和冷靜應該能幫助他把事情想明白。
一直在旁聽的艾亞和海盜們同樣臉色蒼白起來。
「女伯爵,要不然您再去向神子請示一次……」深流伯爵很誠懇地建議。
不是不該這麼做,也不是沒有能力這麼做,而是時機不到。也就是說,一旦時機到了,他還是要這麼做,並且也有能力這麼做。
谷莠子心裏忽然充滿了悲哀。時間,是華倫迪爾這時再也不可能擁有的東西,可是伊達·法蘭有很多。華倫迪爾,此時此刻我好想你……谷莠子不知道自己心裏對伊達的話是不是有了一絲絲期待,她只知道現在自己非常悲傷,最近即使是聽見華倫迪爾的名字,她也會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海盜們用這種「單純」的思維使自己放鬆心情,而艾亞此時也感到鬆口氣的原因,是她清晰地感覺到伊達·法蘭身上那種令她恐懼不已,冰冷殘酷的氣息忽然消失了,他給她的感覺又回到了最初那種強大但並不鋒利的感覺。
大家都向水色提議、請求,慫恿她去神子那裡。
貴族們看著她出門,然後都發出舒了口氣的嘆息。
可是,珍惜敵人的生命而忽略自己人、忽略盟友的生命,這樣的事情伊達做不出來。
神子雖是神廟所供奉,但是所有知道他存在的貴族都清楚,神子是不可能有什麼私心的,他所做的一切,出發點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人魚族的利益。
谷莠子回頭看著臉上寫滿委屈和無奈的伊達,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向前游去,之前的憂鬱消失得一乾二淨。
既然神子不可能為了神廟爭取權力,那麼他這次下達的命令是聽還是不聽呢?
是,艾亞說得很對,這些人魚也是生命,生命是值得珍惜的。
短短不到兩個小時,這已是第三波了。
read.99csw.com水色一游出建築物,她的侍衛們馬上迎了上來。
伊達好像一下子回過神來,臉立時紅得像要滴血,努力低下頭,不想讓別人注意到他的羞澀,卻又忍不住偷眼看谷莠子的反應。
伊達也苦笑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看來谷莠子這個毫不起眼的女人,卻是控制伊達·法蘭情緒的關鍵。有她在的話,伊達·法蘭或許就不會成為那種惡魔。
雖然她總是要走的,可是對此時的伊達來說,已經足夠了,他從沒奢望更多。
一次、兩次……當第三次同樣的殘酷場景出現時,艾亞和海盜們已經懾于伊達·法蘭的狠辣,在他們心目中,這個少年的形象已經差不多等同地獄中的惡鬼了。
令海盜們懷念的艾亞式叫罵,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終於登場了,而且她吼罵的對象還是恐怖的伊達·法蘭。
這次伊達終於聽見問題,並開始思考,然後很糟糕地,艾亞看到他緊緊鎖起眉頭。
艾亞身為女性,她知道情感這種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可以帶給人什麼樣的變化和影響,但願谷莠子能夠帶給伊達的,都是正面的。
伊達沉默著,然後露出一種混雜恍然和懊惱的神情。
不等伊達回答,谷莠子就用手指捏住伊達的兩頰,用力往外一扯。
他們不懷疑伊達會在這種時候撒謊,那麼他所說十年時間,會讓魔法師這個群體更強大的話,應該就是真的。
水色女伯爵停下想要繼續去拿東西來扔的手,看著那名人魚說:「那麼深流伯爵大人,您有什麼高見?我們應該怎麼解決這件事?應該派哪支軍隊去攔截那個人類魔法師!」
「有些?」
「嘩啦!」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神子的母親,其他人魚都不能說的話、不能提的要求,她都能而且敢提出來。現在這個時機,就是她這項特長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然後,這個躲在女人後面的惡魔,就用一雙委屈、充滿不安和譴責,純潔無辜的大眼盯著艾亞,好像艾亞對他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情。
所以,她也不具備屬於貴族的智慧和謀略,她只會用那神經質的聲音尖叫、砸東西,毫無用處。不,現在她對貴族們來說,有種特別的用處。
伊達·法蘭用事實證明他沒有那麼容易就範之後,貴族們之間就開始游移不決。他們都贊成執行神子的命令除掉伊達·法蘭,但都不願意派遣自己的軍隊去領導下一次的襲擊。大家都在等待別人先動手,把伊達·法蘭的魔力耗盡,然後自己再提供幫助一起收割勝利的果實,誰也不願打先鋒。
「我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在老娘面前少來這一套!他們人魚也是生命,也是生命你知不知道!你要殺他們老娘沒有意見,可是有必要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嗎?這樣的魔法你自己惡不噁心啊!」
這不是他的錯,自己沒有道理為了過去的事而去責備他,更沒有道理為了他沒有被華倫迪爾利用而責備他。
要說誰的尊嚴被伊達·法蘭踩在腳底下,首當其衝的就是神子。
這些念頭在艾亞和海盜們的心頭打轉,以至於他們看伊達的目光已經變得完全不像在看一個人了。
水色順手把深流伯爵眼前的果盤拿過來,手一揚,果盤和其中珍貴的陸地水果飛出去,在牆壁上摔了個粉碎。
伊達的臉紅了起來,他的舌頭完全打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覺得尷尬得要命,可是又隱約有種難以言喻的期待。他很想看著谷莠子的眼睛,看看此時裏面寫了什麼,可是又沒有勇氣,只能盡量讓自己的目光游移在別處,時不時偷偷瞥谷莠子一眼。
「你不缺少時間,我們都不缺少時間……」谷莠子的笑容中摻雜了一些苦澀,「我們的時間可能會多到連自己都厭倦。所以要是有什麼得花時間去做的事,你應該感到高興。你會有很多時間去做那件事,比你所須的還多。」
「女伯爵,我們現在去哪裡?」
當然,王室和神廟方面要是有什麼不滿,也不關別人的事,這分明就是水色仗著她是神子的母親而恣意妄為的結果。
伊達心裏正在反覆推算著關於剛才那個水系魔法的事,在海中使用水系魔法威力固然大幅增強,但無處不在的海水也令魔法的釋放和穩定性出現很大的問題,如果……
「來人!把這些東西收拾一下!」身為主人的貴族皺著鼻子,看著水色製造的那些慘兮兮的器具,然後又惡狠狠地加上一句,「還有那把椅子,一起搬出去扔掉。」他指著水色之前的座位大聲吩咐著。
在谷莠子隨時可能繼續來扯臉皮的威脅下,伊達抿抿嘴說:「我不甘心,我想要爭取一些時間。我明明有機會、有能力去創建全新的魔法體系,可是我卻沒有時間去做!這不公平!我明明可以九_九_藏_書讓魔法更強大,可以讓什麼神術、別的什麼東西在魔法面前都統統見鬼!我能讓魔法師成為更強大的存在,能讓魔法師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可是我沒有時間,我的時間不是我自己的……我不甘心……為什麼連十年的時間都不能給我,我只要十年就可以,這個願望不奢侈不是嗎?」
王室對這種逾越選擇沉默,於是貴族們在這種默許下,按照神子的命令聚集起來。不過,同樣因為王室的沉默,貴族們不能動用正規軍執行這次的命令,只能使用私兵。
谷莠子的話似乎觸動了伊達,他低著頭,半晌沒出聲。可是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說出的卻不是她想要聽到的答案。
其實他的反應不完全是因為時間不夠,其中還有很多其他東西,比如遇到華倫迪爾之後谷莠子的反應,比如越來越複雜的局勢給他的壓力,比如精靈族和人魚族接連出現了神子,而人類之中顯然沒有這個編製,會在民眾心理上帶來的波動……等等這些東西累積在一起,終於讓伊達有些受不了,所以才有了這一連串變相的發泄。
「我沒有!」
伊達沉吟了一下,說:「我想幹掉那個神子。既然我不能讓人類有,就讓人魚也沒有。」
「過去沒有,可是未來你不知道!連華倫迪爾都不知道,不是嗎!所以未來,我一定能做到。你也說了,我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
誰都知道沉默的原因,可是誰都不去說破。大家的立場和選擇都一樣,在座的人都不比別人傻,所以誰都不會搶先出頭。
他親自到現場察看過,至今一旦想起那個情況,他就忍不住顫抖個不停。
伊達握著手中的魔杖,眯著眼睛又看了一會自己製造的修羅場,才對艾亞他們說:「走吧。」
「哼。」水色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笑,沒說同不同意,卻起身游向門外。
伊達無法否認艾亞的指責,也承認自己之前的行為有一定的瘋狂因素,但是重新冷靜地回顧,他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甚至在頭腦冷靜的狀況下,他或者會選擇更殘忍的方式展現力量。
伊達頭也沒回地說:「繼續。」
「繼續幹什麼?」谷莠子追問。
沒有一絲不忍,甚至沒有一絲情感地表示遺憾,遺憾那些死者的死法不夠標準。
身為擁有好幾個情人的成熟|女性,艾亞覺得自己在旁觀眼前這對小兒女的戀愛遊戲時絲毫沒有感動的情緒,她想要仰天長嘆、捂臉,或者乾脆撞牆、撞桅杆算了,她怎麼也無法接受伊達·法蘭這樣的人物,居然是這樣談請說愛的。
猝不及防的伊達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臉差點坐倒。
「你有!」
艾亞再次想要撞牆、撞桅杆,撞一切比腦袋硬的東西。
沒關係,那種機會隨時都會出現,會源源不斷出現的。
谷莠子也有些手足無措,雖然她比伊達鎮定得多,但現在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和伊達之間的互動不適合讓外人旁觀。現在再說後悔也晚了,只能盡量裝得若無其事。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言下之意,我的行為不用你管。
「伊達·法蘭……」谷莠子柔和地看著他說,「你在做蠢事,你自己知道這一點,可是你不願意承認。因為你想要改變……我不知道你想要改變什麼,可是毫無疑問,那對你來說很難,於是你就寧願用愚蠢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有能力改變。對不對?」
「那有什麼區別啊!現在安靜和不安靜有什麼區別!你們說,你們說!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個魔法師來了又去?讓他把無界之海當成他的私人泳池!讓他把我們全體人魚的尊嚴踩在腳底下!」女伯爵尖亢的嗓音在屋裡回蕩著。
他好像還很遺憾!他居然還好像很遺憾!
谷莠子在漫長時間中看過無數人從單純善良,一步步走向無情、冰冷,曾經親眼看著這一切的她明白,那些人的少年時代和未來的他們判若兩人。不管少年時代的華倫迪爾是什麼樣子,少年伊達·法蘭卻有那麼多地方與她記憶中的華倫迪爾相似,僅僅為了這一點,谷莠子也不想看著這樣的人變成別的樣子。
谷莠子整個僵在那裡,好半晌后,才囁嚅說:「當然,你知道,我們還有約定……在那之前,我當然會陪在你身邊……」
谷莠子點點頭:「很好,原來你還沒有忘記我們想要回到海面。」伊達皺起眉頭看著她,可是谷莠子根本就不在乎,迎著他的目光繼續譏誚地說:「我還以為你的叛逆期現在才到呢,正在計算是不是晚了點?」
伊達說得很認真,艾亞終於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有人敢反對,甚至沒有人出聲回應,大家都安靜地跟在他的後面。
艾亞忍不住就要捂耳朵之前,谷莠子終於率先轉移了對話內容,從這點read.99csw.com可以證明,她比伊達·法蘭要成熟一些——雖然程度有限。
「你他媽的瞪什麼瞪啊,難道老娘說得不對?」
「你不明白……沒有人可以超越華倫迪爾,至少在我心裏沒有。」
「你有!」
此話也打破了房內除了女伯爵砸東西和發脾氣外的沉默,其他貴族們終於開始紛紛發出聲音。
於是接連三次的全軍覆沒之後,貴族們的協商會議變成了沉默的集會。
谷莠子印象中的伊達一直是個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該做什麼的人,現在突然變得偏執,肯定有什麼很嚴重的事情才會造成。她一直在伊達身邊,可是偏偏谷莠子卻一點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對不起……」伊達低聲道歉。他知道自己不該不時拿華倫迪爾出來比較,谷莠子錯過了和華倫迪爾的相識,本來就因內疚而悲傷了,自己卻總是忍不住提起這個話題。
伊達猝不及防,加上被吼得莫名其妙,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艾亞,連回嘴都忘記了。
沒發燒。
「那根本不是魔法!別說他是魔法師,那不是魔法!」海星子爵是人魚魔法師,他是在座人魚之中最懂魔法的一個,現在終於忍不住喊出來。
「不管是什麼事,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再這樣傷心好不好?」
「你準備去哪裡?」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谷莠子很突兀地開口問。
「如果……」伊達嘗試著清清喉嚨,鼓起勇氣說,「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面對,我會做得更好。」
於是問題出現了。人皆有私心,面臨問題時想要保全自己的利益,是理所當然的行為。
「所以說你是笨蛋!」谷莠子放鬆了態度,笑盈盈地看著伊達說。
艾亞長吐口氣: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不能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的感覺太糟糕了。
「伊達·法蘭……」谷莠子看著少年魔法師的眼睛,伸出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手指伸握幾次,終於再次向伊達吼叫一聲:「還不他媽的趕緊給老娘走!」率先向前游去。
伊達被艾亞搖晃得兩眼昏花,對於她連珠炮般的斥罵更是一句話都插不上,最後好不容易掙脫開,也顧不得反駁,立刻躲到谷莠子身後。他有生以來遇過各式各樣的人物,可是唯獨沒有遇過潑婦,所以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應付這樣的情況。

在艾亞扭頭「你他媽的快一點啊!還沒戴綠帽就成了烏龜了嗎!」的叫罵聲中,他快速地向前面的人們追上去,把身後的一片血色全部拋開。
「對,不管要用多少時間,我都會……」正準備強調自己的決心的伊達停住了,開始「咀嚼」自己剛才說出的話。
艾亞偷眼看看谷莠子,這個女子在伊達·法蘭出手之後,就一直一副無動於衷的神情,彷彿眼前這一切一再上演的慘劇在她心中引不起任何波動。不知道她是因為在伊達·法蘭身邊太久,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還是她根本就是和伊達·法蘭一樣的人。
「笨蛋!」企圖伸手的谷莠子發現伊達躲在自己能構到的範圍外,就毫不客氣地用語言繼續打擊他,「你難道連自己對我的承諾都忘記了!」
艾亞的手指再次收攏,然後放開。
不,你沒有錯。
谷莠子和伊達自己都明白這些,但是有些事不適合說出口,不如就都當作「時間不夠」帶來的壓力。
不過,伊達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預料,這個可怖的劊子手既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陰險地冷笑,甚至沒有反駁——他竟然在她鬆手的第一時間躲到谷莠子身後去了!
那個人類魔法師再厲害,人魚們也不是不能把他留下,問題在於要付出多少代價。
水色眯著眼睛從牙縫裡說:「去陽光山。另外讓那個人類魔法師趕過來,我要在路上就看到他。」
短時間內,他親手殺死的人魚,已經超過三位數了。
其他人魚還是沉默。
受不了了!
伊達本來略顯蒼白的臉頰,現在一邊呈現出兩個很紅的指印,控訴著谷莠子對這張臉做了什麼。伊達揉著臉頰委屈地看著谷莠子嘀咕:「你幹什麼……」
伊達能夠感受到這次她話語中含義的不同:不再是因為你要送我回到他身邊,而留在你這裏,而是我會留在你這裏,直到能夠回到他身邊那一天。
一個海盜這樣的嘟噥,讓大家頓時安心下來。
受不了的,不僅是艾亞一個人。
艾亞握緊了拳頭,她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她很擅長,也很渴望用肢體語言和這個可惡的魔法師談談,但是毫無疑問地她不敢,她怕自己會被對方撕碎,混入那些屍塊。
「我很清醒。」伊達反駁。
谷莠子鎖著眉頭看著伊達,雖然不說話,可是眼中的責備之意清晰無比。
不管艾亞多麼受不了這一切詭異的場景,但是她很悲哀地發現,到最後還是只能靠她來改變目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