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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詭夜血戰

第三章 詭夜血戰

廟裡已經亂得不像樣子,有鬼子倒在地上,被啃得血肉模糊,但立刻又掙扎著搖晃起來,朝人群撲了過去,似乎不用盡最後的力氣誓不罷休,一隻不知道誰的腳從我身上踩過,我咬牙不吱聲,等腳遠去,看李存壯已經爬到了我前面,想了想,稍微提高點聲音說:「李油子,你別光顧自己躲,我爬去開門,把連長他們都想辦法弄出去。」
山神廟裡,屍體狼藉,到處是炸飛的四肢內臟,王強面目猙獰,手裡拿著一把上著刺刀的步槍,正挨個兒地踢鬼子,刺刀上一滴滴的鮮血順著血槽不停地滴到地上。凡是踢著有口氣的鬼子,王強就一刀刺下,挑斷鬼子的喉嚨,哀聲四起。我和李存壯對望一眼,心裏有些發毛,但看鬍子強咬牙切齒的表情又不敢說話。正要眼不見為凈地退出廟去,忽然不知什麼地方隱隱約約傳來了女人的哭聲。
我只顧想著,王強跳起來后立刻衝進廟裡,緊接著廟裡傳來連聲慘叫,我和李存壯一驚,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情,連忙跟著沖了進去。
兩扇廟門飛倒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從失去廟門的廟裡傳來一股燒煳的味道,鬍子王強四仰八叉地面朝天躺在雪地里,李存壯半個腦袋埋在雪堆里,屁股撅得老高趴著,王剛卻不知道哪裡去了,連長和劉曉剛也不知去向。
我和李存壯連忙捂住鼻子,對望一眼,驚訝不已:這圓球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看來廟裡夜間傳出來的腥臭氣就是從這裏冒出來的。要不是李存壯推倒山神像,誰能發現這個秘密?
山神像旁邊,連長坐在地上,腿自右膝以下形狀有些不對,看來剛才山神像倒下他的腿被砸得不輕。難道剛才把我踢出危險地方的那一腳是他踢的?我還沒想完,連長拿起我丟在地上的那桿槍,瞄準了我。
地面已經被滴下的血浸得潮濕了,我看見那隻狼狗伸長舌頭舔了舔面前的血跡,眼睛又眯了起來,狗眼陰冷而兇殘,很明顯有什麼別的東西隱藏在那張狗皮下面。
我罵了句:「放屁!」使勁一拉槍桿,李存壯被拖得一歪,我扒出槍,眯眼瞄準了門口那隻狼狗,突然狼狗朝我這看過來,抬頭一叫,一隻站著的腳踩在了我準備扣扳機的手上,同時一滴滴液體落在我頭上,我一摸,全是血。
李存壯用腳蹬了我頭一下:「祖宗,門要是開了,鬼子就不自己打了,鬼子清醒過來我們還是死。何況,你看那門口,什麼東西在那兒?」

廟門打開,鬼子兵紛紛轉頭看向打開的廟門,王剛大步跨了進來,大叫一聲「住手」,但立刻皺眉捂住鼻子躥了回去,廟裡的腥臭也隨即一下子沖了出去,空氣登時清淡不少。
鬼子們對望一眼,也紛紛去撕袖子,但我們身上的國軍棉襖比較舊比較薄,不費勁就能撕下來,鬼子的軍服都是嶄新的咔嘰布,急切間哪裡撕得下來。何況我和李存壯又不停地把圓球砸去,廟裡越來越臭,鬼子左躲右閃,急得嗷嗷怪叫,地上連著趴了幾個被熏暈的鬼子。我和李存壯對望一眼,抱起幾個圓球用左胳膊圈住,砸開通往廟門的路,邊砸邊走。
這麼大的廟,這麼多的人,卻感覺不到一點人氣,不是戰場那種到處死人的感覺,但就像夜裡走在墳場里,雖然知道周圍埋的都是死人,但總感覺在被一雙雙眼睛窺視一樣。
隨著廟門的關上,我手中的圓球砸中了一個朝我衝來的鬼子,啪的一聲在鬼子臉上碎裂開來,裏面散出紫黑色的內囊,一股熏死人的惡臭從破開的內囊里散發出來,被砸中的鬼子旁邊的幾個鬼子來不及叫喚,捂住鼻子一躥老遠。被砸中的鬼子頭上掛著紫黑色的絮狀內囊,一聲不哼地被熏暈了過去。
連長抓起一桿步槍,硬撐著站了起來,低吼道:「快走,快走,別發愣,走不了就留給小鬼子包餃子了。」邊說邊撐著槍一瘸一拐地往外奔,到了門口,已經奔出廟門的劉曉剛伸手一把架住要摔倒的連長,向廟裡的我們招手:「快,快,趕緊出來。」
李二苟愁眉苦臉地對王剛說:「太九_九_藏_書君說了,他們兩個可以走,但你得留下。」我一聽大怒,吼道:「剛子,拉弦,我們同進同退。」李二苟連忙叫道:「別,別,我勸勸太君。」王剛搖搖頭,對我和李存壯說:「泉哥你和老李先出去,別管我。」
我悄悄轉頭去看廟門,廟門口那狼狗正蹲在門中間,吐著舌頭冷冷地看著廟裡瘋狂的爭鬥,偶爾發出一聲犬吠。已經趴在地上不能動了的傷員又掙扎著爬起來,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向站著的人咬去。
走路怕陰兵,駐地怕炸營,當兵的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但炸營具體是怎麼回事,當事人都說不清楚。往往幾百號人夜裡駐進軍營,早上就起不來了,營里橫七豎八死得光光的,就是有個把活的,神志也不清醒了,最多只記得夜裡忽然聽到怪嘯,然後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王強拉著我們面對廟門一步步後退,所有鬼子的目光都盯著王剛手裡的手榴彈,氣都不敢喘。王剛回頭對我們微微一笑,轉頭對著廟裡的鬼子,舉高手榴彈問翻譯:「是不是這個?」
以前連里有個老兵給炸營的部隊收過屍,後來偷偷告訴我,那個慘哪,好多死人,都是自己人殺的,但看了又不像人乾的,簡直就是一群野獸,跟狼似的互相啃,沒一個屍體身上完整的。每個死人嘴裏都含著人肉,把肚子剖開,裏面還有人耳朵人鼻子的。
我這才知道王剛當時在地上揀的就是手榴彈,估計他把鬼子的手榴彈位置早瞄好了,出去時候把一囊手榴彈都給順上了,別看這兄弟長的白白凈凈,文質彬彬,卻是整個營里有名的膽大心細,走一步算三步,出名的智多星,隨便哪個下棋都沒贏過他。今天算把鬼子算計進去了。
王剛唾了一口:「誰跟你兄弟,我兄弟在那呢。」王剛一指我和李存壯,「我兄弟在那呢。立刻讓開,放人!」
李二苟立刻對石井翻譯了王剛的話,石井看了看我和李存壯,眼睛里像要冒出火來,邊搖頭邊嘰里呱啦亂叫,李二苟為難地對王剛說:「皇軍說要放人是不可能的。」王剛立刻拔下身上的一顆手榴彈,大叫一聲:「老子夠本了,一起死了吧。」伸手就要拉弦。
李存壯低低地說:「我不是告訴你趴下來么,你進來前,這廟裡誰睡也攤不到我睡啊。」
李存壯嚇了一跳,怒道:「不行,別招惹那玩意兒,快跟我躲神像後面去。」我也怒道:「那連長他們怎麼辦?」李存壯冷哼一聲:「比你清醒的人有的是,顧不了那麼多了,命是天定的,腿是人長的,你顧自己溜吧。」
我不是沒想過山神像是李存壯推下來的,可那麼一座泥胎菩薩,怎麼也得上幾百斤吧,要是鬍子王強能推下來我還相信,說李存壯有那力氣,根本不可能。但一看地上,我明白了。
李二苟大喜,連忙翻譯,鬼子兵一片歡呼,石井死盯著王剛的手指,王剛微笑著雙手推開脖子上的軍刀,看著石井道:「想要是吧,好,給你。」
我慌忙轉頭,廟西北角落裡,狼狗兩隻前爪搭在地上,耳朵支著,狗頭抬著看著我,還打了個哈欠,眼睛眯起來,像人笑著的表情一樣,盯著我。
炸營了,沒想到我真的遇上炸營了,更要命的是,連里的弟兄們也陸續晃悠著站了起來,嘴裏也發出了號叫聲,同時鬼子兵的眼睛開始打量四周,眼神混沌而兇狠,像要吃人一樣。
砰的一聲,一股大力從廟裡傳來,我們身子一退,鬼子兵在裏面撞門了,眼看門中間露出了條縫,然後我看見王剛在門縫中一拉身上連著內衣的棉紗線。
我想要是再當俘虜,連里的弟兄們又要冒風險來救我,到時候又得連累大家,不如現在了斷乾淨。我正要把手裡的圓球砸出去換來一串子彈,突然廟門猛地從外被拉開了。
鬼子兵莫名其妙地對望了一眼,石井一聲大叫,帶頭往廟門外奔去,二鬼子翻譯緊隨其後,剛到門口,王剛再次出現在廟門口,旁邊站著王強,把廟門口堵了個結實。
李存壯從山神像后跳了下來,撿起一桿槍就要對峙,連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轉手九-九-藏-書把槍扔向神槍手劉曉剛,吼道:「動手!」
王剛一把拉開彈弦,雙手連手榴彈牢牢地握住了石井的手,我和李存壯一聲大叫,看著手榴彈尾部哧哧地冒起了青煙,所有的鬼子怪叫起來,石井號叫起來,一把扔掉了軍刀,手忙腳亂地玩命掰王剛的手指,想把手榴彈搶過去。
我吸了口痰,正要吐在地上,才想起嘴上還扎著棉布,只好又咽了下去,心裏一陣憋悶,作勢把手裡的圓球舉高,鬼子兵嚇得後退一步,嘩啦啦地拉上了槍栓。看著黑洞洞的槍口,李存壯靠緊我的背,含糊不清地嘀咕:「完了完了,這回真完了,救了一家子,送了我自己。虧,虧死了。」

嘎啦嘎啦的怪聲傳來,我覺得連長的腳一松,慌忙睜開眼睛,眼見山神像晃動了幾下,片刻后直直地朝我們站的方向倒了下來,周圍的人立刻散開,只有躺在地上的我驚得呆住了,心裏只是想:怎麼山神爺顯靈了?怎麼山神爺顯靈了?

我還沒醒過神來,廟堂里響起了極其短促的一聲尖笑,讓人毛骨悚然。我以為有鬼子起來了,腦子裡立刻閃過李存壯的「趴下」兩字,迅速趴倒在地,但尖笑聲之後只有沉默,沒有任何動靜。
我看著王剛低頭在揀東西,雖然看不清他揀的什麼,但還是又急又氣,叫道:「啥時候了剛子你還揀元寶呢,快,快,趕緊出去。」王剛一聲不吭地直腰抬頭,沿著王強出去的路,踩著地上沒爬起來的鬼子腦袋就一個勁兒地往廟門奔。地上的鬼子們被踩得鬼哭狼嚎,被王強踹回的那個鬼子正在爬起,被王剛一腳踩中脊樑號叫一聲又趴了下去,伸手正好抓住王剛的腳不放。
連長的腿如鐵柱般牢牢地踏在我的手上,周圍連里幾個弟兄眼神和他一樣兇悍瘋狂,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立刻撲上來撕了我。我想把手從連長腳下抽出來,連長彎下腰來更加用力地踩,踩得我的手痛得要抽筋,哪裡能拔出一絲一毫來。
連里幾個人慢慢圍了過來,我心裏一涼:沒想到自己最後會死在自己人手裡,還死的這麼慘,早知道就不拿槍,拿顆手榴彈在身上,來個同歸於盡。正閉目準備等死的時候,後面傳來李存壯一聲大吼:「都他媽不把我老李當人了,要死一堆倒吧。」
撲通一聲,鬼子兵趴下了一大片,李二苟跪在地上對王剛拚命磕頭:「兄弟,不,爹,不,祖宗,你就是我親祖宗,皇軍同意了,皇軍同意了,別炸,別炸啊。」

抬頭一看,連長眼裡凈是血絲,滿面是血,兇悍而瘋狂地瞪著我。
不過這東西倒是真好使,比毒氣彈還厲害,但我們倆捂住鼻子久了也得喘氣啊。李存壯一把撕下棉襖的左邊袖子,連嘴帶鼻子扎住,雙手騰空又去抓圓球,我連忙學著他也把嘴和鼻子蒙了起來。
我拉住王剛伸出的手,使勁把他拉了起來,露出壓在他下面呻|吟不斷的李二苟,好在王剛身體不重,不然起碼會斷兩根肋骨。王剛一站起就發現了倒在地上的王強,驚叫起來:「哥,哥,你沒事吧?」連忙跑過去看王強,我則連忙去查看李存壯。
片刻間鬼子已經如夢初醒,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哇啦哇啦地叫得歡,王強如一陣旋風般撞開迷糊中的鬼子,直奔廟門而去,鬼子乍不勝防,被撞得東倒西歪,一圈滾地葫蘆,眼見王強出了廟門,他轉頭對廟裡的我們喊:「快,快,快,快跑!」一個鬼子昏頭昏腦地也準備跑出廟門,被守在門口的王強一腳踹了回來。
我剛想到這裏,周圍的鬼子都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跟和石井和李二苟一樣,都是眼珠翻白,他們一起抬頭長號,像一群要死的野獸臨終前的悲鳴,讓人聽了牙關打戰。號叫中隱約夾著那隻狼狗的嘟囔聲,跟人講話似的。
鬼子兵圍了上來,刺刀紛紛圈住了我們,角落裡石井旁邊的二鬼子翻譯捏著鼻子叫道:https://read•99csw.com「你們兩個放下手裡的東西,不然我們開槍了。」又對石井翻譯一遍,石井聞言啪地抽了二鬼子翻譯一耳光,低吼一句,二鬼子翻譯一個立正,「嘿!」轉身又叫道,「你們兩個聰明的就放下手裡的東西,不然皇軍就開槍了。」
我低頭一看,原來是李存壯還躺在地上,對我眨巴眼睛,看我低頭,他低聲道:「趴下,快趴下。」
我慢慢坐了起來,忽然耳邊又是一聲短促的尖笑,這次我聽清楚了,笑聲正是從那隻趴著的狼狗口中發出的。
我知道連長做事絕不拖泥帶水,如果腿上沒傷,斷後的肯定是他,但他一發覺自己腿上有傷,立刻先退出去免得拖累大家,這點韌性我是怎麼也比不上的。但如果我不回來,不打亂連里的布置,連長的腿也不會因為救我被壓斷。於是我立刻決定代替連長斷後,掩護大家離開。
我立刻明白了,老兵就是老兵,鬼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如果這時候我一拿起槍,鬼子准有樣學樣,如果周圍的鬼子都拾槍準備打熱戰,別說我們兩個,外面逃出去的弟兄也必死無疑,所以出了廟門的弟兄們不揀槍射擊也是這個道理。可是這樣還能撐多久呢?
眼角余光中那隻狼狗嗚咽了一聲,頭低了下去,黑幽幽的眼睛向上斜視著我,我不知怎麼打了個寒噤,低下頭去看李存壯。
劉曉剛左手接過王強丟來的槍,右手丟掉開過火的步槍,腳一鉤又從地上挑了一桿槍在右手,轉身面對廟門向前跨一大步兩槍齊放。狼狗怪吼一聲,被打了個轉身,撞在廟門上又落地,我和李存壯立刻明白了,連上王剛,一起喊:「曉剛接槍!」同時把手裡的槍扔給劉曉剛。
王剛拉住手榴彈弦不放,李二苟轉頭改向石井苦苦哀求,石井臉上陰晴不定,看著我和李存壯,又看看門口臉上帶著滿不在乎笑意的王剛,腮幫子鼓了老高不說話。我和李存壯對望一眼,琢磨鬼子很難拒絕這要求,畢竟廟裡還有別的彈藥軍火,要是王剛真的拚命拉了弦,廟頂都得被炸掀了去,誰都別想留個囫圇,現在是我們三條命拼鬼子幾十條命,諒鬼子兵不得不答應。
但我來不及理這件讓我毛骨悚然的怪事,因為跟著廟裡有兩個人晃悠悠地爬了起來,一個是李二苟,一個是石井。我暗叫不好,拿起身邊睡熟的鬼子的步槍,翻身站起,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崩了這兩個被狗笑吵醒的傢伙,引起混亂再說。
我和李存壯各抓起兩個黑球舉著往外蹭,蹭到哪,那裡爬起來的鬼子兵立刻往旁邊讓開。王剛看著我們越走越近,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退出廟門,突然石井歇斯底里一聲大叫,抓起地上的軍刀橫里衝過來擋在我們和王剛中間,拿刀架住了王剛的脖子。
第一個衝到門口的石井一看王強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扭頭看看後面的鬼子兵,指著王剛王強大喊一聲,鬼子兵還沒來得及衝上來,王剛微微一笑,猛地一拉軍棉襖對襟,露出扎在衣服背面的一串手榴彈,對鬼子挑釁地抖了抖衣服,再次跨過門檻進了廟。
走近我就看見李存壯的腿抖了一下,心放了下來,伸腳踢了踢他屁股:「老李,沒死吧?」李存壯呻|吟一聲,把腦袋從雪裡抽出來罵道:「泉子你也太缺德了,我老李就踹了一次你屁股,你回個沒完了是吧。哎呀不行,快,快。拉我一把,要倒!」我一把拉住搖搖欲墜的李存壯,看廟門口王剛一碰王強,王強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叫道:「鬼子呢?鬼子呢?」
天已經大亮了,陽光照在雪地上,到處一片閃亮亮的白,刺得我要流出眼淚來,我連忙用手遮住額頭,耳朵里嗡嗡作響,腦子裡跟有隻蛆在裏面鑽來鑽去一樣痛。我咬牙站了起來,放眼望去。
沒走幾步,一聲歇斯底里的怪叫,石井用白手套捂住鼻子,遠遠地躲在角落裡號叫一聲,鬼子兵如夢初醒,一手捂住鼻子,一手紛紛拿起了地上的步槍。我聽見李存壯模糊不清地嘆了一聲,自己心裏也是一沉,知道兩人這百八十斤算丟在這裏了。
突然我發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在這種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別說地上有東西拉我,就是頭髮上有雪融九_九_藏_書化,一滴水落臉上也能把我嚇得跳起來。我連忙跳開,地上悶哼一聲:「痛,痛,踩著我腿了。」
我摸起身旁的一桿步槍,趴我前面的李存壯連忙用腳後跟踩住槍:「你想幹嗎?」我使勁拽槍:「你腳讓開,我一槍崩了那個鬼東西。」
我從昏迷中醒來,只覺嘴干舌燥,比吃了黃連還苦,唾沫都咽不下去,感覺手邊是冰冷的積雪,抓了一把塞進口裡,冰冷的液體從冒煙的喉管里流下去,凍出了個激靈,睜眼坐了起來。
突然有東西拉了拉我的褲腳。
王剛已經手持軍刀衝出了廟門,石井手裡的手榴彈哧哧地冒完煙后居然沒有爆炸,但他已經被嚇傻了眼,捧著個啞彈在發抖。李二苟急了眼,居然用中國話吼道:「太君,我們上當啦,那手榴彈里沒火藥!」邊喊邊衝出了廟門。
我打了個寒噤,在紛亂的人腿中尋找那隻狼狗的下落,但狼狗已經不在原來待的地方了。我低聲問李存壯:「那狗到底是什麼邪門玩意兒,你的意思是這炸營跟它有關?」
廟裡腥味越來越濃烈,忽然石井和李二苟同時抽搐一下,發出了野狼臨死前一般的號叫,那號叫聲在夜空中遠遠地傳了出去,我心裏咯噔一聲,知道大事不好,居然遇上了營嘯,底下,廟裡就要發生我們當兵的最害怕的炸營(注6)了。
連長、劉曉剛、王剛和王強,我挨個兒搖了一圈,沒一個醒得過來的。這下我慌張了,誰能想到一切順利,最後會出現這個情況?
昨夜爆炸時在場的四個人都沒事,我放心了一半,卻又擔心起不見的連長和劉曉剛,他們兩個只在我們前面十來分鐘出門,在他們前面出去的是那隻被轟出去的詭異的狼狗,怎麼現在狼狗的屍體和他們都沒看到?昨天那麼亂的情況下廟門外到底還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李存壯的身體被扶起,露出地上從他衣服胸口上撕下的一塊布,上面用血寫著:趴下。
我抬頭一看踢我槍的是李存壯,看來對連長的布置唯一不知情的就是他,所以他也被突然發生的一切弄蒙了,和準備斷後的我一樣沒來得及出去,被鬼子圍住了。可這傢伙又弄什麼名堂,居然不讓我拿槍?我正要罵他,看他彎腰拾起滿地從山神像肚子里滾出來的圓圓黑黑的東西,朝圍過來的鬼子砸了過去。
我連忙趴倒到李存壯身邊,低聲罵道:「李存壯你裝睡還裝死呢,那麼折騰你都不起來,現在蹦出來詐什麼屍?」
劉曉剛一把撈過槍,看都不看,單手持槍,甩手一槍打了出去,門口那隻狼狗一聲怪嗥,王強叫道:「剛子接住!」把手裡撿起的槍也丟向劉曉剛。
本來我是決定死也不走的,但我看到王剛向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別的意思,一時拿不定主意,加上門口王強一個勁兒地吼著讓我們出去,也就被李存壯半推半拽地拉出了廟門。石井看我們出了廟門,刀往王剛脖子上一劃,一絲鮮血沿著刀刃一直流到了石井的白手套上,李二苟慌忙說:「太君意思,已經讓你的人出去了,你得把手榴彈放下。」
從廟門起地上有濕濕的狗腳印,一直到狼狗蹲著的地方,難道當時在雪地里跟著我的就是這隻鬼子押我去尋找的狼狗?真嚇死我了。我暗罵自己疑神疑鬼,嚇死活該,連忙繼續低頭割斷了李存壯手上的繩子,就勢一腳踢在李存壯的屁股上。
李二苟連連點頭,小鬼子們看翻譯點頭,也跟著齊齊點頭,活像一群探頭探腦的王八,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忍不住喊道:「剛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剛沒回頭,對著翻譯道:「好,告訴小鬼子,我準備放下手榴彈了。」
眼看山神像就要砸在我身上,突然一隻腳踢在我腰間,把我挑了出去,然後咔嚓一聲,咔嚓一聲以後是砰的碎裂聲,然後是連長一聲悶哼。我慌忙爬起來,只見李存壯愣愣地站在山神像神座後面,面前的神像已經不見了。
後面的鬼子紛紛追來,越過愣著的石井眼看就要跨過門檻,王剛轉身雙手使勁要關上廟門,邊喊:「快來幫忙,關門,關門。」我不明白就算關上門又能阻得住這些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幾時,但那時候腦子根本跟不上,連著李存壯和王強撲九九藏書在了廟門上,厚重的廟門砰的一下被撞上,一隻被夾在門縫裡的鬼子兵的手咔嚓一聲折了,門後傳來一聲哀號。
我只覺得刺啦一聲,似乎耳邊有人撕了張紙,然後看著眼前的廟門像一張紙一樣飄了起來,我也隨著廟門在飄,輕蕩蕩的說不出的遐意,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廟裡寂靜得可怕,只有此起彼伏的輕鼾聲。我等了一會兒,在地上慢慢翻過身來,微微抬頭,廟裡沒有一個站起來的人。
我正要過去看看王強和李存壯怎麼樣了,突然從倒在雪地上的一扇廟門下傳來一陣呻|吟,慌忙跑過去和下面的人一起用力把廟門掀了開來。廟門下王剛睜眼看著我笑了笑:「還好,有肉墊子給我撐著。泉哥,拉我起來。」
鬼子兵的槍口立刻離開我和李存壯對準了王剛,李二苟頭上涔出來汗珠,連忙擋住要下命令的石井,對著王剛喊道:「兄弟,兄弟,有話好說,別衝動,別衝動。」
王剛就勢把手榴彈塞入石井手中,撈起要落地的軍刀,隨手劈翻一個衝過來幫忙的鬼子,另一個衝過來的鬼子拉住了王剛的軍服使勁地拽,王剛一個金蟬脫殼,沒扣扣子的軍服被鬼子扯了下來,還有些棉紗線連在王剛身上,鬼子兵把軍服拿在手裡一看衣服里扎著的排排手榴彈,慌忙扔在地上。我,李存壯,王強拚命地往廟門奔跑,想把王剛接應出來。
劉曉剛聞聲左右扔掉手裡的步槍,不回頭右手一回撈,圈住三桿步槍,左腿跨前一步屈膝,左臂橫起當支架,右手同時扣下三枚扳機。轟的一聲巨響,狼狗被打飛了起來,撞開廟門直摔了出去。
一陣寒風從撞開的廟門處猛烈地穿了進來,空氣中腥臭的味道立刻弱了不少,廟裡還活著的鬼子幾乎同時抽了一下,停止了廝殺。
王剛眼都不眨,立刻拉緊了手榴彈弦,李二苟大驚,慌忙拉住了石井的胳膊,苦苦哀求,石井估計也是牛脾氣上來了,一腳踢翻了李二苟,對著王剛嘰里呱啦大喊,王剛問爬起來的翻譯:「小鬼子說什麼?」
最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兩個傢伙站得直直的不說話,張嘴翻白眼看著廟上的大樑,我瞄準后卻被他們臉上的表情給嚇住了,心想:難道是兩個人同時夢魘了?一時手心裏凈是汗,不知該不該開槍。
王剛被那個鬼子一拉,身體直向前傾,帶著那個鬼子往廟門飛了出去,整個身子跌出了門檻。王強一把拽起拖著王剛腳的鬼子,連揍幾拳把他砸暈了過去,再拎出廟門丟在雪地上。王剛爬了起來,和王強一起對我們喊道:「快點,快出來啊。」
摔倒的鬼子都站了起來,我眼看通往廟門的路已經被鬼子堵上了,而且漸漸朝我圍了過來,連忙去地上摸槍,剛剛摸到槍把,槍就被人一腳踢了出去。
我邊學李存壯揀起地上亂滾的圓球邊對守住廟門口的王強、王剛喊道:「關門,關門,能逃一個是一個,有心的回頭再救我們兩個,走啊,走啊……」隨手把圓球砸向了衝過來的一個鬼子,王剛、王強對望一眼,使勁推上了廟門。
李存壯邊往山神像旁匍匐靠攏,邊低聲對我說:「那是追命的東西,你別光趴著不動啊,想活命的快跟我躲山神爺後面去。」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李存壯挨了一腳以後動也不動,我低下身搖了搖他,還是不動,摸摸鼻子,還在呼吸。

山神像是空心的,也許原來就是空心的,也可能原來是實心的,後來被什麼東西從背後掏空了,反正現在裏面塞滿了一個個黑色的圓球一樣的東西,從破碎的山神像泥片里滾出來散了一地,廟裡陡然腥氣大盛。
戰場上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地方不能久留,但弟兄們橫豎叫不醒,沒辦法了,我彎腰扶起李存壯,準備把弟兄們一個個先抬到外面雪地里去喚醒。
就在這一瞬間,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廟裡的人已經如野獸一般撕咬起來,號叫聲響成一片,我怒道:「那我喊你你還裝睡,快起來,出大事,炸營了。」李存壯一動不動,低聲道:「知道,知道。在你回來前,我看那狼狗溜進廟的時候就知道離出事不遠了。趴著,別站,現在站起來,離死更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