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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解語倩芙蓉

第二十回 解語倩芙蓉

「你還肯叫我姐姐。這些事情,你心裏知道就罷了,又何必對我說?這些年不管怎樣,我始終是對你好的。你不說這些,我們便還是好姐弟;你一說出來,什麼都完了。」
這一刻間,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偽書的碎片上,竟無一人發覺又進來兩個人。一個是丐幫的曹長老,一個是范定風的妻子宋飛雨。
沈瑄搖搖頭。樂秀寧知道,那意思是他也想不明白。
「你要怎樣,捉賊么?喊冤么?」樂秀寧突然激動起來,「她那時失憶了,拿著這寶貴的機密有什麼用!我替她收著不好么?這東西本也不是她的,她用不著,我卻用得著,靠了這張地圖,我幫助九王爺登上王位。總比她……總比她強!」
「只聽說,你父親不喜歡你母親。可想見吳劍知為了妹妹,難免會和你父親產生嫌隙。當時你父親要自盡,自然有很多人勸。可是你舅舅吳劍知卻一句也不勸,非但不勸,幾乎是慫恿。似乎你父親不死,洞庭派就真的翻不了身。」沈瑄駭然。
「為什麼?」沈瑄奇道。
沈瑄頗感尷尬:「宋夫人,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宋飛雨道:「昨天晚上,沈公子救了我小妹……大恩不言謝。可是我想求沈公子好人做到底。」沈瑄微微一笑。
「盧真人對我說過。」沈瑄道。樂秀寧道:「盧真人究竟是外人,講不了很細。爹爹曾把當年的情形對我細細說過。其實那時候,你父親也不是非死不可!」沈瑄瞪大了眼睛。
曹長老道:「昨天夜裡,二姑娘給她姐姐留了封信,就不辭而別。說是不用醫治啦。她要去北方,到玉門關外找她的師父,再也不見從前的熟人啦。倒是多謝公子的好意。」
「范定風,你不能不承認吧?」沈瑄道。周圍的人誰也聽不懂他倆在說什麼,只是盯著沈瑄手裡的「武功秘笈」。
「是啊,這是天台派的獨門絕活,可惜我不會用。真正的綉骨金針是要用天台派陰寒的內力催發的。這針裏面是銀的,面上鍍了金,傳冷極快。中針之人不是感到中毒,而是被針上的奇寒灌入經脈,有可能在剎那間被活活凍死,也有可能只是一時封住穴道——這全憑髮針之人在針上附了多少內功。能夠做到隨心所欲,便是綉骨金針比尋常毒針高明的地方。然而這門功夫很難練成,不但要有深厚的天台內功為底,還要懂得如何將內力催發到針尖上,控制內力的大小。我曾經下力氣研究過,還是練不成。後來想,其實何必這樣麻煩,在針上敷了見血封喉的毒藥,豈不幹凈省事!」這想法倒和吳越王妃一樣,沈瑄暗忖。
在含玄子的山莊里,沈瑄發現蒙面人使的是《五湖煙霞引》劍法。當「何先生」在大殿上再度出手,從前的種種懸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地上散落著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樂秀寧似有不甘,撿了一片遞給沈瑄:「你看這是真是假?」
沈瑄又道:「練不成《江海不系舟》的不止你一個。吳越王妃練不成,就將屍毒練在掌上,一時橫行天下,但終不免覆亡的下場。想不到你也用了這法子。只是五步金環蛇毒雖然厲害,比起屍毒來還差了一截。你使用這樣的毒掌,前途不會比吳越王妃更好。何況,你那一本《江海不系舟》還是……」還是假的,沈瑄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他不能當著這麼多人承認,洞庭派兩代人為之流血喪命的是一本假書。
宋飛雨撩開帘子進來:「剛剛錢世駿登基啦,用了原來的名字,叫什麼錢俶。韋長老和他那一班人封官受賞,看來不會回去了。」
沈瑄出了門去,兩人並肩坐在院子里的台階上。天已快亮了,微霜凄凄,宿鳥啼鳴,天邊泛出淺淺的白色。
樂秀寧笑道:「是不是我說了,你就不再找我麻煩?師弟,你的武功勝過我,我可怕你的很。」沈瑄苦笑一聲:「好吧,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從前的事,我不再追究。不過,不過你還要答應我,無論你和舅舅有什麼仇,都不要再行刺他了。他的妻子兒女都離開了他,已經很慘啦。」
樂秀寧走到門邊,躊躇一下,九九藏書忽然回頭道:「師弟,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嫁禍蔣靈騫么?」
丐幫中人這幾年飛揚跋扈,沈瑄雖然不念舊惡,對他們也殊無好感。可他見不來宋飛雨這樣求他,也確實同情宋飛天,遂道:「我答應就是。明日就去貴幫,為宋二姑娘看看傷勢,你看如何?」
只能從她的身上另取一塊皮膚,把燒壞的麵皮換下,取皮之處也須縫合另長。新皮不一定能長好,其間可能潰爛脫落,病人可能發熱而死。就算換得成功,這番苦楚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不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其實都是為了那本書,所有的事都是由那本書引起。倘若師祖當年不留下它,天下就太平了。」
遠山村落里,雞叫第三遍了。樂秀寧站起身來:「師弟,我走啦。」沈瑄想到從此以後要和她形同陌路,心裏一陣傷感,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瑄輕輕扯著那草葉,一根根順開,緩緩道:「你說得不錯,離兒是不太在意那地圖的,有與沒有都一樣。只是當時我問你,你不該騙我。更不該……更不該嫁禍於她!」
沈瑄道:「那是我們的四師叔。」「不會吧?爹爹沒說啊。」樂秀寧顯然聞所未聞,沈瑄只得作罷,兩人又是無語。
沈瑄道:「你就是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的。」「什麼意思?」樂秀寧臉上仍帶著溫和親切的笑容。
「我家與公子從來談不上什麼交情,反而,反而有些宿怨。此時厚顏相求,萬不得已。公子你大人大量,哪怕看在你死去的那個朋友面上……」宋飛雨雙膝一軟,又要跪下,這一次卻被曹長老攔住了。
「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去告訴你舅舅吧。」樂秀寧冷然道。
「直到今天你說,我才知道。其實到底是真是假,是爹爹一生想弄明白的。他一直叮囑我,要查清此事。我一直猜想那是真的,只不過是吳劍知找借口,排擠我爹爹。所以,我才會到碧蕪齋去偷那本書。想不到那本書早就不在那裡了,更想不到那書果然是假的,吳霆死得好冤!」
樂秀寧停住腳步,秀眉緊鎖,面色發白:「你說我嫁禍於她?」沈瑄道:「是你用沾了毒液的綉骨金針殺死了吳霆。綉骨金針之所以為天台派的絕技,是因為它無毒也可以殺人。但那時我們不知道,以為既名為綉骨金針,必然出自離兒之手。其實那個時候,她沒有可能殺吳霆。」
范定風身受重傷,見此二人,一時羞憤欲死,忽然想到:曹長老一向不似韋長老圓滑,此時惟有靠他了。遂大聲沖錢世駿道:「錢世駿,為了幫你坐上現在這個位子,幾年來我們丐幫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血。你如此待我,忘恩負義!」錢世駿道:「范兄確實幫了小弟不少忙……」
沈瑄道:「季如藍季姑娘是我代先父收的隔世弟子,那日在天目山上,她失手傷了貴幫一位香主。能否請長老高抬貴手,放過她?」
樂秀寧曖昧道:「我說了你可別怪。因為你父母的感情不合。」
沈瑄轉過身,將左手一送,那金印平平飛出,落在錢世駿面前的茶几上,顫都沒顫一下。錢世駿心想:這一手內功也當世罕有了,幸虧他是友非敵。當下收了印連聲笑道:「多謝。」
「怎麼會呢?」沈瑄一片茫然,從小的印象里,父親是一個瀟洒出塵的謙謙君子,母親是一個清艷無雙的溫雅淑女,正是所謂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而且兩人又是青梅竹馬,怎會感情不合?他細細回想小時候的情形,似乎真的很少見父母在一起。後來在葫蘆灣,也不記得母親什麼時候思念過父親。難道說,父母竟然不是想像中的恩愛夫妻?
沈瑄低下頭,從地上揪起幾根枯黃的草葉:「很簡單,離兒給錢世駿的只是一張簡單的草圖。錢世駿最後卻有了原圖,只能是你給他的。」
夜裡沈瑄又失眠了。自從三年前蔣靈騫死後,他就有時睡不好覺,只是盯著床頭的孤燈,窗外的星河,點點滴滴回想過去種種情事。思緒一起,便欲罷不能。有時幾乎都忘了她早已死去,總覺得似乎她還在某處等待,似乎天九*九*藏*書一亮,自己就可以上路去找她。
宋飛雨走到沈瑄面前,忽然跪下。沈瑄嚇了一跳,趕快拉她起來。
他的心裏,卻也是一聲長嘆,原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道義可言。從前中傷你的人,也會跪下來求你。只要武功好了,什麼都能解決。
沈瑄聽見這個故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可事實上,留在三醉宮碧蕪齋的《江海不系舟》,的確是假的。」
樂秀寧冷笑道:「那麼我就有可能殺吳霆?」沈瑄道:「本來你和吳霆……我說什麼也想不到兇手是你。直到今天傍晚,你對我舅舅下手。」
沈瑄默然。說到吳劍知,他就覺得那是一個深藏在迷霧裡,永遠看不清的人。一方面,他是和藹慈祥的長輩,為人恬退隱忍,品行方正。可另一方面,他身上纏繞著數不清的謎題。
「可是到了你父母成親的時候,這種關係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千真萬確!」樂秀寧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沈瑄雖早就想到過,心裏仍是一涼,「當年就是我爹爹帶了一個徒弟上天台山,盜回了這本書。這件事並沒有瞞著同門,據說吳劍知私下不同意。但爹爹還是去了,想來得到了掌門的默許——也就是你父親。本來也是,我派秘笈怎可落入他人手!我爹爹一向心思機巧,百無一失。沒想到那徒弟失了手,被赤城老怪發現。你知道你父親怎麼死的?」
沈瑄道:「我以為你會殺了他。」樂秀寧輕鬆道:「那可不能。其實這人虛偽狠毒,我恨他要死。不過做人總要有餘地,事事做絕,可不跟吳越王妃一樣了。」沈瑄也笑了:「畢竟是阿秀姐姐。」
沈瑄嘆道:「你們不必搶,書是假的。」樂秀寧心思轉得快,恍然大悟,衝著曹止萍冷笑:「若是真的,怎會讓你們搶得到。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么?」
樂秀寧瞧著沈瑄道:「那麼師弟,這套劍法想來你是練得很好了?」沈瑄沒有回答,兩眼望著遠處。他在猶豫,說還是不說呢?終於,他開口道:「阿秀姐姐,離兒的地圖是你拿的吧,後來給了錢世駿。」樂秀寧心中一震,什麼也沒有瞞過他!
「也許吧。可是我相信,真兇,往往就是最後得了好處的那個人。這裏面還有多少撲朔迷離的地方,也許永遠沒人說得清楚。那時我也想過,倘若劍法真的存在,我爹和吳劍知之間,很可能就只是誤會一場。但我恨了他十幾年,想不恨都難。洞庭派這些恩怨糾葛,剪不斷,理還亂。不過現在,我再也不用管這些事了。既然答應你不再尋仇,吳劍知便和我沒了關係。你若有心,自己將來慢慢再看吧!」
沈瑄低頭默想著,手中的草葉打了一個結,又打一個結,眼前似乎又漾起了那漂滿一個洞庭的浩浩血泊。
沈瑄嘆道:「阿秀姐姐,你明知我不會那樣做。」
沈瑄道:「可是舅舅為什麼想殺三師叔?總要有個理由吧。」樂秀寧道:「你父親死了,我爹爹死了,洞庭派就是他的天下,所有的武功秘笈就歸了他一個人。」「我想沒那麼簡單!」沈瑄皺眉道。
「為什麼?」沈瑄道,其實他心裏也有些想到了。樂秀寧道:「你沒看見,那假書是手抄本。上面的字跡我認得,正出自吳劍知之手!所以說,那本假書並不是我爹偷回的,而是吳劍知自己造的!」樂秀寧十分肯定地道,「不管真的《江海不系舟》在哪裡,他偽造經書,目的只有一個,還是陷害我爹爹。」
「師弟,你可能覺得我挑撥離間。沒辦法,我對吳劍知的看法,實在太壞。」樂秀寧憤然道,「你還不知道我為什麼恨他吧。因為他殺死了我的父親,而且是借刀殺人。你父親死後,他就以盜竊經書、辱沒師門為名,把我父親趕出三醉宮。非但如此,他還硬說我爹爹偷回經書時,調換了一本,逼他交出真本來。可我爹爹實在是把拿到的《江海不系舟》,原原本本給了兩個師兄,根本沒有藏匿什麼!可是這種話傳到江湖上,我爹爹可就慘啦。為了這莫須有的劍法,不知道爹爹和多少人生死相搏過。有https://read.99csw.com黑道上的大盜,也有自居名門正派的俠客,他們都想搶奪『煙霞主人留下的絕世武功』。我母親早死,從七歲起,我就跟著爹爹東躲西藏,顛沛流離,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連著住上三個月,更別說有什麼家。所謂調換經書,分明是吳劍知栽贓陷害我爹爹,想讓他枉死在江湖中。
宋飛雨泣道:「小妹受了重傷,公子你也看見了。她、她還是個年輕姑娘,將來可怎麼辦?公子你是醫藥世家,妙手回春,天下聞名。請公子再救小妹一次。」沈瑄道:「令妹面容已毀,難以恢復。除非給她再做一張麵皮。這個卻難,搞不好有性命之憂。」
曹長老聞言,只有長嘆一聲:「公子,事到如今,你就看淡些吧。當初你為了給南唐皇帝爭天下,讓我們丐幫弟兄出生入死,本來就有違武林道義。老幫主早就叫我勸你,你不聽,屬下的弟兄們也……」范定風知道已經徹底完了,閉上眼叫道:「好!好!」
樂秀寧冷笑道:「算了吧師弟,你除了蔣靈騫就不會想想別的么?為什麼不問問,我和吳劍知父子作對的原因。」
樂秀寧靠在廊柱上,悠悠道:「我早對你說過,江湖險惡。」
眾人知道洞庭派這師姐弟兩人武功了得,一時不敢造次,緊緊盯著。
就在這時,洗凡劍在范定風胸前掠過。肌膚未損,衣襟卻被劃開了,掉下一本黃黃的冊子來。劍尖一挑,冊子落進沈瑄手裡。
沈瑄道:「你們把范定風怎樣了?」「還能怎樣,請丐幫的人送他回金陵唄!你傷他很重,一段時間內,他不能再囂張了。」樂秀寧微笑道。
樂秀寧心存愧疚,只得微微點頭。那《五湖煙霞引》本是極其高深的劍法,當年樂秀寧卻說平庸無奇,不叫沈瑄好好練,後來還是蔣靈騫道出其中奧妙。其實樂秀寧一開始就知道這是絕世武功,一直悄悄練習,她武功遠勝往昔,便是得益於此。但《五湖煙霞引》的內功心法,卻是記在《江海不系舟》中,樂秀寧無緣省得。她自己揣摩推敲,最後雖然用了那些精妙絕倫的招式,從劍意上看卻自成狠辣兇險一派,與原來劍法的流轉如意、剛柔相濟大不一樣,功力上當然也低了一籌。所以沈瑄一開始,還看不出「何先生」練的也是《五湖煙霞引》,後來才瞧出來歷,也就漸漸明白了前後的關竅。
沈瑄心想,如今西湖十里,三秋的荷花都歸了她。不知她心裏,又會作何感想?
沈瑄說得輕描淡寫,卻一針刺到真相。樂秀寧轉過臉來盯著他,面容陰森得可怕:「你那時就認出了我?哼,幸虧你在關鍵時刻猶豫了一下,否則我早就命喪黃泉啦。我是不是還應當感激你手下留情?」沈瑄道:「不是的。我直到晚上,才在大殿上認出你。」
譬如那本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沈瑄沒見過吳越王妃的筆跡,也能一眼看出,那不是她在天台山上偽造的那一本。那些龍飛鳳舞的書法,他太熟悉了——當年在三醉宮裡吳劍知那間四壁寫滿字的房間里,他不知研習過多少回,燒成灰都認得。聯想到從前,明明葉清塵已經告訴吳劍知,經書落在范家,吳劍知也不過問,也不追取。原來,范家盜走的這書,還是他從吳越王妃的偽書那抄來的。那麼看來,他早就知道,這一版的《江海不系舟》是偽書!可憐眾人皆被隱瞞。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沈瑄嘆道:「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這可太難了。」
當然是假的,沈瑄背得全文,與紙上的字句全然不同。可是……他盯著紙片上手抄的筆跡,如此眼熟,不禁愕然。
「你去碧蕪齋,是為了那本《江海不系舟》吧?」
「阿秀姐姐,若不嫌唐突,我可否直言?那一套劍法,你使得不太對,與原來的劍意相去甚遠。樂譜中不曾記有心法,我想是你在練習時,自己揣摩的。」
沈瑄也料到他難以應承,遂道:「我這師妹年紀小,做事欠分寸,原是她的不是。但她是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你們向她尋仇,未免不太合適。我知道,此事由我而起,說來怪她不得九九藏書。不如把這筆賬,記在我頭上。你們要為那張香主報仇,就找我好了。」
宋飛雨斜著眼望著沈瑄:「沈公子知道么,你那位師姐封了王妃啦!錢世駿當著百官的面,把吳越王妃的金印,授給了她。」
「他是個好人,我也不想那樣。可是我私闖碧蕪齋,已被他看見。我求他不要聲張,他不肯,眼神里那麼恨我。那時我的《五湖煙霞引》尚未練成,倘若讓他父親知道,我就死定了。」
樂秀寧望著天邊一縷縷紅霞,燦若芙蕖:「小時第一次到錢塘,西湖裡的荷花開得真美。爹爹剛要采一朵最漂亮的給我,追我們的人就來了,於是就錯過了。第二年再到錢塘,花季已過,一無所得。這時我見路邊一個小姑娘手裡,卻捧著一朵明艷照人的荷花。那時忽然覺得好委屈,再不喜歡那些荷花。我喜歡的東西,便不許別人碰,碰過就不要了。」
《江海不系舟》作為當年煙霞主人沈醉遺留下的絕世秘笈,曾引起了多少武林風波。老一輩的武師無不心馳神往,此刻聽見沈醉的孫子提起,一下子大殿里都鴉雀無聲。
天亮以後,沈瑄背了藥箱,找到丐幫安營的地方。
「沈公子。」
「但是,」樂秀寧截口道,旁人看她身為下屬,公然打斷錢世駿講話,都覺詫異,錢世駿卻像沒事人似的,「王爺雖欠了丐幫兄弟的大恩大義,卻沒欠金陵范家的情,更沒欠南唐皇帝的情!」
「怪只怪老張,說話太傷人。唉……」曹長老嘆了口氣,毅然道,「沈公子,我答應你,這樁恩怨從此揭過不提。我立刻通知本幫幫眾,再不可向季姑娘尋仇滋事。」沈瑄道:「曹長老一言九鼎,晚輩多謝了。」
「誰說我練的是《江海不系舟》,你以為你們洞庭派有一本破書,別人就那麼稀罕?」范定風急了。
曹長老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其實以張香主中傷沈瑄的那些惡言惡語,落在哪一位江湖中人耳朵里,都不會放過他。只是那時,大家都覺得沈瑄是個武功低微的無名小卒,而且多半已和蔣靈騫雙雙斃命,所以肆無忌憚。沈瑄此時自己認下,除了維護季如藍,是不是也對丐幫幫眾的污衊表示不滿?可是,他于丐幫有恩,不能找他報復,而且眼下以沈瑄的武功,在丐幫里根本沒人能夠找他報復。
「她的師父是……」沈瑄問。曹長老嘆道:「一個老尼姑,長年住在敦煌的石窟里,看守經卷。」
「我心裏存了很多疑惑,很想問問你。本門的事,你知道的比我多。」
「這些事我都知道。」沈瑄道。沈瑄的母親也正是因為這一層關係,才與他父親結縭。
「我當然想問。」沈瑄道。樂秀寧坐在了欄杆上,嘆息一聲:「你想問,我也懶得說了。我陷害蔣姑娘,暗殺吳霆,行刺掌門人,真是血債累累。如今被你揭發乾凈了,你就清理門戶吧!」
曹長老不住搖頭,經過這一場劇變,丐幫內部損兵折將、四分五裂,力量幾乎削弱了一大半,不知幾時才能中興了。
正想著,窗欞上「咯吱」一聲響,探進一個頭來,面如蓮萼。
沈瑄忽然道:「差點忘了,阿秀姐姐,你知不知道澹臺樹然?」「澹臺樹然?」樂秀寧眼睛一亮,「那是前輩里的傳奇人物啊!爹爹說起過,『瀟湘神劍,澹臺樹然』,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可惜死得早。」
沈瑄道:「在下決不辱真正的大丈夫。只是想告訴你,你不是洞庭弟子,練不成《江海不系舟》。」范定風側過臉去:「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此話一出,曹長老卻遲疑起來。季如藍下毒逼死了張香主,可不算一件小事。丐幫上下起了公憤,誓為張香主報仇。沈瑄雖然救了宋二姑娘,也無法憑他一句話便消解這筆冤賬。
樂秀寧含笑道:「師弟,你今日對付范定風的那一手劍法,高明得緊啊!」沈瑄道:「那就是當年在葫蘆灣發現的那本樂譜上記載的劍法。阿秀姐姐,你不也練過么?」樂秀寧眼光閃閃爍爍,含糊道:「是么?」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天色越來越亮了,清涼的晨風一絲絲鑽入襟懷,聽得見露水九*九*藏*書滑落草葉的聲音。這麼多年來,在沈瑄的心目中,樂秀寧一直是一個溫柔端莊、善解人意的姐姐,如同骨肉至親一般。可是一天之內,他突然發現這個姐姐的另一副面目,居然是計謀,是欺騙。他心裏的失望、落寞又向誰去說呢?樂秀寧自幼顛沛流離,身世凄涼,也許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吧。他又怎麼能傷害她呢?
沈瑄道:「當年我派從蔣聽松處盜回此書,想來是真的?」
他的第一個問題卻是:「你怎麼會對吳霆下手?」
范定風叫道:「師妹,我死則死耳,不要向這小子求情!」宋飛雨恨恨道:「呸,你以為我是為你求情么?昨晚你、你……你害了我妹妹一生!我爹哪有你這樣的徒弟,我哪有你這樣的丈夫!你等著金陵的皇帝老兒救你好了。」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不過今晚卻有辦法解脫,他披衣起來,把殘燈挑亮,細細構想明天如何給宋飛天治那張燒壞的臉。
「我知道他很慘。還是你心好,」樂秀寧釋然道,「那就照你說的吧。今晚之後,我也不再見你。」沈瑄也不知這種條件交換,到底對不對。可是今後不必與樂秀寧為敵,對他而言實是種解脫。
「你和我舅舅有仇,當然不會放過吳霆。你和你父親『弈仙』一樣,精通各種暗器,原不難用一根毒針殺人。早在我們住在葫蘆灣的時候,你手裡就留了離兒的四枚綉骨金針。」
「我跟你沒有多大冤讎,」沈瑄緩緩道,「但你素行不義,害我同門,竊我經書。所以今日我不能放過你……」
「師弟,能找你談談么?」來的是樂秀寧。
而吳越王妃當年偽造的那一本《江海不系舟》,又落入了哪個貪練武功秘笈的人手裡呢?
她不禁立起身來,冷笑道:「你什麼時候想到的?」
「沈公子,卻勞你白跑一趟。」曹長老一臉歉然無奈,「宋二姑娘走啦。」沈瑄愕然。
沈瑄點了范定風身上最後一處大穴,看著他倒在柱子旁邊,遂問道:「范公子,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敗么?」范定風怒道:「敗就敗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堂堂丈夫,豈能受你這無行浪子的侮辱!」旁人也覺沈瑄得理不饒人,行止殊不磊落。
「早先的時候,你父親和你舅舅吳劍知同門學藝,兩人最是要好。吳劍知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外祖父,與師祖是既是通家之好,又是刎頸之交。你外祖父死得很早,孤兒寡母都由師祖照料。所以吳劍知對你父親,就像親兄弟一樣。」
「我爹爹躲了十四年,果然沒有逃脫,死在了吳越王妃手裡。也就是那時我遇見了你。我不恨吳越王妃,只恨布下局謀的人,無論爹爹死在誰手裡,都只須向吳劍知報仇。」
「你會放過我么?」樂秀寧走到沈瑄面前,眼光又恢復了精明和警惕。
「師弟,你幹什麼!」樂秀寧忍不住驚叫起來。那本黃黃的冊子捏在沈瑄手裡,已成了一張張碎片,蝴蝶般飛散開。沈瑄自然知道這是偽書,而且是害了多少人屈死的偽書,心裏鬱悶,順手就捏碎了。旁人卻不這麼想,曹止萍第一個按捺不住撲了上去,一張一張搶了起來。「住手!」樂秀寧一劍刺向曹止萍,把她手裡的紙劈成兩半。老太太頓時嚇呆了。
沈瑄道:「奇怪的是,真的《江海不系舟》,早就到了吳越王妃手裡,為什麼她也要追殺你爹爹?」樂秀寧道:「掩人耳目,讓別人決不會想到經書在她那裡。再說當年下手的人是她的屬下桑挺。也許王妃並沒有下這個命令,不過是桑挺自己要邀功。不過,雖然三醉宮的書是假的,我仍然不認為,自己錯怪了吳劍知。」
「我自然會告訴他。當初你使得大家都以為是離兒殺了吳霆,令她成了洞庭派不共戴天的仇敵。那時我也這麼想,結果悔恨到現在。」
曹長老老淚縱橫:「二姑娘是老幫主的掌珠,沈公子這次救了她,就是我們丐幫上下的大恩人,請受老叫花子一拜!」「拜卻不必了!」沈瑄只好又拉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曹老前輩,在下不敢居功,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曹長老慨然道:「公子只管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