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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02年,少年煩惱

第三章 2002年,少年煩惱

「不吃。」何小兵斷然拒絕,「磁帶呢?」
何小兵帶著夏雨果進院的時候,何小兵的房東——一個在居委會就職的大媽——正盯著一個送煤工人往院里搬蜂窩煤。
「花那冤枉錢幹嗎,就在這兒洗吧,我給你放水去。」顧莉莉說著進了衛生間,水聲響起后,顧莉莉從裏面出來,「毛巾沐浴露都準備好了,進去吧!」
到了大長毛家樓下,何小兵想了想,沒上去,坐在樓下抽煙,過了一會兒嚴寬背著吉他來了。
何小兵的頭髮已經到了肩膀,退學后就沒剪過,現在已經能系小辮了。
何小兵以為自己敲錯門了,猶豫中,老頭兒出現在女人身後:「進來吧!」
何小兵默認了。
「踏踏實實進去洗吧,我不偷看。男人我見多了。」顧莉莉說著拿起顏料,開始調色,注意力已在畫板上。
何小兵買了老頭兒的那把電吉他。
王大偉在給何小兵的留言中寫道:
何小兵有月票,平時都坐月票能用的非空調車,坐多少站都不花錢,但是空調車人少,不會擠壞吉他,只有背吉他的時候,他才坐。
「不用,我住的那地方旁邊就有浴池。」何小兵說。
「好吧!對了,你那些歌賣了兩首,錢給你。」嚴寬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何小兵,「一共三千,你數數,這兒還有個協議,你得簽個字。」嚴寬在學校搞晚會聯繫歌手的時候,認識了幾個唱片公司的企宣,他們也買歌。
這毛病何小兵自己也隱隱約約意識到了,現在被人指出來,看來是千真萬確存在了。
「還能再少點兒嗎?」何小兵狡黠地問。
「我不想跟一個成天躺在被窩裡的人學吉他。」何小兵說。
「您要是賣給別人,說不定能賣到一萬。」何小兵說。
今天,下午是政治課,不需要頭腦太清醒,天又熱,夏雨果多喝了半杯。
嚴寬拿過琴,要自己試試,也噼里啪啦來了一通,卻並不像那麼回事兒。
「隨便。」何小兵說,「或者你什麼都不用說,他問起來,你就說不知道。」
「可能覺得沒必要吧,有那工夫多練練琴好不好。」何小兵說,「不過說實話,我這樣挺舒服的。」
夏雨果幫何小兵收拾了房間,花布貼在牆上,碼放整齊唱片,然後在床上躺了會兒,期間何小兵想摟著夏雨果一起躺會兒,被夏雨果果斷拒絕:「你現在還是低年級,還沒到開這門課的時候呢,老實坐著!」
何小兵站住,生怕老頭兒反悔。
這時何小兵的呼機響了,是夏雨果晚自習間隙呼的,她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買了一盤何小兵喜歡的磁帶,讓何小兵等她下了晚自習來取。
夏雨果趴在何小兵身上聞了聞,十分肯定地說:「是。」
夏雨果不想讓何小兵太折騰,只讓何小兵把她送到車站,然後自己上了車,何小兵看著車開走,消失在夜色中。晚風吹過,一陣涼意傳來,何小兵突然有種失去的傷感,而這種傷感讓他覺得內心又被充滿了,不空虛了,他又恢復觸景生情的功能了。
回到家,何小兵拿起吉他,想藉著剛才的勁兒,撥弄個旋律出來,但是看著夏雨果貼的滿牆的花布,剛才的傷感,已無影無蹤,他又成了一個沒心情的人。
「不用謝,我留著也沒用。」老頭兒說,「以後別光想著這琴誰曾經用過,把心放在練琴上,行了,走吧!」
下了車,何小兵戴著耳機,背著吉他往大長毛家走去,十多斤背在身上,一點兒不覺得沉。到路口的時候,一輛摩托車拐彎鳴笛,何小兵戴著耳機沒聽見,險些被撞到。自打聽上搖滾樂,何小兵的耳朵里就沒再聽進過別的聲音。
離開顧莉莉家后,何小兵在路上琢磨顧莉莉的話,似乎有點兒道理。以前稍有風吹,何小兵就會草動,思緒起伏,現在似乎反應遲鈍了,風吹了半天,草也不動,只能自己故意晃悠幾下。難道自己真像顧莉莉所說,因為戀愛而不再孤獨,不會思考了嗎?
何小兵站著沒動:「其實我回去洗也挺方便的。」
何小兵騎車帶著夏雨果,送她回家,夏雨果坐在後座上滔滔不絕地給何小兵講著學校里的事兒,哪個男生讓她討厭,哪個女生去拍老師馬屁,何小兵並沒有聽進去。
「我怎麼說,和你有關係嗎?」
「你是在說繞口令嗎?」
「謝謝您!」何小兵發自肺腑地說。
何小兵不說話了。
何小兵以前還完全相信樂評,樂評說好的專輯,他都會買。隨著對這個行業的了解和自己評判力的增長,他發現,幾乎沒有不說好的樂評,但是那些專輯,卻並不那麼好。現在他知道寫那些樂評的人,不是收了唱片公司的錢,就是一味幫朋友吹捧,沒有什麼人真是為了如實表達自己的觀點而寫,或者即使想寫,因為版面有限,發表的也是那些有目的的樂評,那些真實的聲音並沒有傳遞出來。
「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喜歡搖滾樂的,留頭髮就留吧,幹嗎一個個都髒兮兮的,弄乾凈點兒,自己也舒服。」顧莉莉說。
有人趕緊遞上煙,並點上。
天氣已經沒有夏天那麼熱了,顧莉莉還穿著裙子,上樓的時候走在何小兵前面,一雙穿著黑色絲|襪的腿在何小兵面前晃來晃去,還把一身香水味兒留在身後,飛進何小兵的鼻孔。
「算了,這兩首歌寫得也就那麼回事兒。」何小兵在協議上籤了字,「名就別署我的了,寫個筆名吧!」
何小兵痛恨這種麻木,不知道該如何改變,他希望做回原來那個情緒豐富的人,那樣他的內心會充盈著幸福,而現在的內心,正如顧莉莉所說,是蒼白的。
何小兵不是沒有想過明天,他天天在憧憬著明天,覺得明天會很美,因為有音樂陪著他,所以一點兒不替明天擔憂。他從沒想過,沒有音樂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唱完,何小兵放下吉他,等著顧莉莉說點兒什麼。
「想好了!」何小兵說,「您放心,我不會被它耽誤的,我會好好練琴。」
「那麼熱愛學習啊,你還是上自習吧。」夏雨果說,「反正我不陪你上,別忘了,我可是女子防身術的領打啊!」
顧莉莉張嘴閉嘴就是色彩、線條和一些何小兵聽著耳熟但不知道是屬於哪個國家和年代的畫家及其他們的逸事read.99csw.com。何小兵不懂畫,還算多少了解點兒音樂,藝術在表達內心方面是相通的,所以聽得懂顧莉莉在說什麼。有人聆聽,顧莉莉說得更起勁了。
何小兵進了衛生間。
嚴寬說:「便宜的,比現在的價格少一個零的。」
「別的琴用不了這麼多錢。」老頭兒說著進了屋,拎出琴。
「不著急,冷了再說。」何小兵帶著夏雨果進了屋,他覺得現在還穿著半袖,就考慮冬天的事兒,早了點兒。到了冬天,自然會有辦法,即使不生火,大不了蓋三層被子,用電爐子燒點兒水灌個暖水袋,第二天早上還能用暖水袋裡的溫水洗臉,去年冬天在地下室他就是這樣度過的。因為有夢想,心裏暖和,身體冷點兒不算個事兒。
「你管他是躺著還是坐著呢,教得好就行了唄。」嚴寬說,「走,上去吧!」
「你還是懂點兒。」顧莉莉收起畫,吸了吸鼻子說,「你身上什麼味兒啊?」
雖然夏雨果不想讓學校里的人知道她在跟何小兵談戀愛,但還是沒能阻止人們知道這件事情。一個人,戀不戀愛,不一樣,無論如何掩飾,別人也能看出來。跟考哪所大學相比,中學生們更熱衷議論誰在搞對象,慢慢地,夏雨果的老師和父母也知道了這件事情。
何小兵覺得不能再隱瞞了,掏出另一個兜里的兩千塊錢:「我沒有說實話,我有一萬塊錢。」
「你吃嗎?給你掰一塊兒。」夏雨果沒心沒肺地問著,嘴角還沾著白薯皮上的黑渣兒。
何小兵不在地下室住了並不是為了這裏的詩意和陽光,對於一個二十歲出頭的人來說,陽光並沒有那麼重要,即使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也感受不到,同樣,即使雨澆在他的身上,他也沒什麼感覺。而詩意,何小兵更不知道為何物了,如果說這東西存在的話,何小兵也會覺得住地下室更有詩意,那裡住的都是底層人民,而搖滾樂,正是來自底層的吶喊。
當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何小兵又覺得自己孤獨了,變成了以前那個坐車沒有人向自己揮手說再見的人,孤獨又讓他找到了往日的充實,覺得日子有了質感,踏實了。這種感覺強烈地吸引著他,於是,何小兵要把這個假設,變成真的。
「那倒不是。」何小兵說,「我就是覺得您虧得慌,心裏不踏實。」
藝術這個東西,有趣就有趣在沒有一個客觀評判的標準,所以當你覺得一個作品不好的時候,別人——特別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卻在說好,還說得像模像樣,於是你就含糊了,你也不能肯定他真是這麼覺得的,還是違心話。不明真相的人,就中了商業的圈套。
「不急。」何小兵實話實說。
那晚,從顧莉莉那兒借到錢后,何小兵直奔老頭兒家,怕夜長夢多,被別人搶先買走。到了門口,已經是凌晨兩點,想了想,何小兵沒有敲門,決定還是天亮了再說。如果吉他被別人買走,這會兒已經買走了;如果還在,等老頭兒起床了,他再來也不遲。於是何小兵揣著一萬塊錢回到地下室,基本沒怎麼睡覺,面對這麼激動的事情根本睡不著,所以也沒做試圖睡著的努力,挨到天亮,洗了個臉,出發了。臨出門前,動了個心眼兒,把一萬塊錢數出兩千,裝在另一個兜里。
以往這種情景下,都會有一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念頭,在何小兵腦子裡一閃一閃,變成一句歌詞,或者一條生活的真理,但是現在,他唯一的感受就是沒有感受,再次證明了自己變得麻木了。
有時候,特別讓人泄氣的是,你激|情澎湃地把一件你認為「美」的事或一本好書、一首好歌、一部好電影推薦給他人的時候,他們看完了毫不激動,不以為然,甚至奚落你的審美,你特別替他們感到遺憾,和「美」失之交臂了。但也有時候,在某些人面前,你會被否定得心服口服,因為你無法不承認,他的審美高於你,且對作品的分析,比你更客觀,一句話就能說出真相,本來你也會這麼想,但因為經驗或者對自己不夠客觀,沒敢這麼想,這句話讓你如夢初醒。這時,你對真相的追求,遠比替自己解釋和掩飾自己的汗顏更強烈,因為你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但他確實彈得挺好啊。」嚴寬說。
這次搬家,主要是出於保護吉他的目的。如果地下室不發水,何小兵還真樂意在這兒待下去,他習慣了這裏的黑暗、這裏的潮濕、這裏人們的無秩序,每次上到地面,看著明晃晃的太陽,和湛藍的天空,都覺得未來充滿希望。
「那好辦,你跟著我學,我把我會的教給你,你就能彈成我這樣了。」大長毛說,「先說這個音箱你要不要?」
「挺美的。」何小兵說。
顧莉莉起身關了屋頂的大燈,只留一盞地燈,坐下說:「第一首歌缺點兒什麼,光有旋律,沒有思考,太安逸了。第二首好像是為了寫而寫,像晚會歌,太主旋律了。」
「女朋友吧!」顧莉莉說。
女人出了門,何小兵進門換上拖鞋,坐到沙發上,沒問女人是誰,以為老頭兒自己會解釋,但老頭兒沒提這茬兒,而是問何小兵:「吃早飯了嗎?」
如今,這把琴已經跟隨何小兵一年多了,何小兵每天練琴四個小時以上,晚上睡覺也要抱著琴睡。開始是彈著彈著睡著了,後來便養成習慣,抱著琴睡覺踏實。有時候何小兵去朋友家玩兒,一想到今天還沒練琴呢,無論多晚,也要回家,直到彈夠了,才睡覺。
「有錢了?」老頭兒問。
「我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味兒?」何小兵突然說,騎車來的路上,又出了一身汗。
顧莉莉的話就直刺了何小兵心窩,特別是對第二首歌的評價,讓何小兵無地自容,但他能感覺到顧莉莉說的是真話,並不是要故意打擊他。好歌應該像擰開閥門的水龍頭,自然流淌出來,而寫這首歌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在擔任著奶牛和擠奶牛的雙重角色,擠一下,出來點兒,不擠,一點兒也出不來,這首歌就是生擠出來的。寫完覺得有點兒矯情,但是改來改去,還是這個樣兒,換湯不換藥,也許正因為這兩首歌太俗,迎合市場,才被唱片公司看中。
夏雨果https://read.99csw.com的父母問起這事,夏雨果一口否認。這是最簡單的處理辦法,如果承認了,會招致更多麻煩。父母只是道聽途說,沒有足夠的證據,並不能為此就限制夏雨果的自由,但又認為無風不起浪,也不能讓夏雨果完全自由,所以夏雨果再出去跑步的時候,她媽媽就陪著,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晚飯又吃多了,正好跟著你跑跑,消化消化。」
「慢點兒,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老頭兒說。
「你怎麼知道的?」
給何小兵開門的不是老頭兒,是一個女的,挺年輕,有點兒姿色。
「不來我還發現不了我已經不想學了,到這兒以後我才發現自己不想上去了。」何小兵說,「你跟他說一聲,說我以後就不學了。」
「是不是太簡單了?」
夏雨果並沒有因為跟何小兵談戀愛而耽誤學習,相反,還進步了,由班裡的前五名上升到前三名。夏雨果一直認為,不談戀愛並不意味著影響不了學習,心裏成天想著這事兒,思念暗戀的對象或者想著該找個什麼樣兒的,說不定更耽誤學習。而一旦談上了,就踏實了,該看書的時候心思就在書上,不會亂跑,跟老話說的一樣,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說得浪漫點兒就是,少女的心扉不怕敞開,就怕不知道該對誰敞開,可又還老想著敞開,這樣一來,潮氣出不去,陽光進不來,更麻煩。
「您是不是嫌錢少,又不想賣了?」何小兵一直擔心老頭兒突然又捨不得賣。
何小兵很珍惜和王大偉的友誼。當年友誼的建立,是在能玩兒到一起的基礎上的,如今兩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共同點越來越少,友誼無法進一步加深了,但兩人一起玩兒的場景仍歷歷在目,何小兵對這些已經成為過去有些無奈、傷感,又給王大偉留了一句話:
已經坐了兩站,何小兵還要再坐八站地,到大長毛家,本來應該坐十一站,下了車往回走一點兒就是了,但何小兵選擇坐十站,下車后往前多走一點兒,因為這樣能省一塊錢。何小兵坐的是空調車,每多五站,就多一塊錢。
「他們說你是新人,這已經不少了,你要不賣可以把錢退給他們。」嚴寬說,「要不然你再綳綳,說不定他們還能加一千,那麼大的唱片公司也不差這點兒錢。」
夏雨果背著書包來了,吃著一塊烤白薯,下了晚自習餓了。
「小夥子,現在可以叫煤了,你來一車吧?」房東大媽叫住何小兵說道。
何小兵被說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又不上班,不用弄那麼乾淨。」
「沒關係的事兒就少想,記住了,以後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你關心的,好好彈琴。」老頭兒說。
夏雨果到站下車了,在車下跟何小兵揮手再見。車啟動,夏雨果看著車走遠,然後向學校走去。
何小兵看了看協議說:「不是說好兩千一首嗎?」
何小兵細一想,不光這兩首,最近自己寫的東西,都有個特點:有氣無力,隔靴搔癢。
「提前上了你以後就沒的可上了。」夏雨果說。
「我怕你後悔。」老頭兒說,「這把琴也許會幫助你,也許會耽誤你。」
最終選擇搬到鼓樓的衚衕里,一是因為出行方便,二是離夏雨果的學校近,兩站地就到了。
「攤子擺得還挺大。」何小兵環視了一圈說。
「什麼叫虧,什麼叫不虧?」老頭兒說,「有句老話——有錢難買我樂意。」
何小兵接過琴又看了看,有些過意不去:「八千是不是少了點兒?」
何小兵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
「可他確實教得不好啊,咱們是來學琴的,不是來看他表演的。」何小兵說,「我總覺得,一個當眾在被窩裡彈琴的人,怎麼看怎麼彆扭!」
於是,每次夏雨果出現在操場上的時候,後面都跟著一個中年婦女。原本這是夏雨果跟何小兵約會的時間,但是現在,何小兵只能坐在看台上和夏雨果神交。夏雨果每次跑過看台的時候,都沖何小兵一笑,何小兵也沖她笑笑。時間久了,夏雨果的媽媽說:看台上坐了一個傻子,我總感覺他在沖我笑。
有一次夏雨果放了學來找何小兵,正好大長毛的女朋友也在,一個剃著光頭,鼻子、舌頭、肚臍上都穿了鐵環,毫無姿色的女人,叼著煙,特大無畏地對夏雨果說:「咱們做搖屬的,要學會奉獻、堅持、忍耐,我為他都打兩次胎了。」從此以後,夏雨果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老頭兒沒接,說:「你想好肯定要買了嗎?」
何小兵希望聽到絕對正確的聲音,如果這種聲音不存在,他寧可什麼都不聽,自己判斷。看著那些文章和各種訪談,何小兵突然覺得,這些所謂的搖滾唱片公司和樂評人,虛偽得比誰都厲害,只不過穿了一件印著「熱愛自由」的衣服,或打著一面民主的旗幟而已。只要聽一聽那些唱片,保留自己的真實看法,再返回頭看看那些評論,就會發現有多扯淡。
「趕緊去吧!」
該上學去了,何小兵背著吉他和夏雨果一起出門,他要去上吉他課。最近何小兵又找了一個吉他老師,這一年來他都是在自己練習,練著練著,迷茫了,不知道該練什麼了。到了這時候,應該有個老師指點,於是何小兵就又找了一個。
吃完飯,顧莉莉非要讓何小兵去看她的畫,何小兵對畫沒多大興趣,為了不掃顧莉莉的興,還是去了。
「我說得有點兒直白,你別介意。」顧莉莉抽了一口煙。
何小兵解開夏雨果的書包帶,翻了半天,就看見一包衛生巾。
何小兵想了想說:「大將吧。」
「我就跟他學彈琴,不學別的。」何小兵說。
洗完出來,何小兵覺得神清氣爽,但是他並不覺得不神清氣爽能怎麼樣,寧願把花在這些生活瑣事上的時間用在練琴上。
何小兵和嚴寬都覺得丟了這份工作很可惜,因為在琴行上班可以隨便彈那裡的好琴。
何小兵和夏雨果並排坐在一家新疆小飯館里,何小兵吃著拉條子,夏雨果吃著拉麵,兩人中間擺了一瓶啤酒,還有幾個烤串。這家新疆小館坐落在鼓樓腳下的一條衚衕里,斜對面門口有棵槐樹的院子,就是何小兵在北京的新家,搬到這裏剛剛兩天。
「既然都來了,read.99csw.com還是上去吧!」嚴寬說。
然後,何小兵準備離開網吧,去見顧莉莉。這時他的呼機響了,是大長毛的留言:還學的話,學費可以打折。何小兵刪除了信息。
「你現在已經說了實話。」老頭兒沒接,「收起來吧!」
「還真沒有。」何小兵說,「你別介意,我不懂畫,我就感覺你畫這幅畫的時候,肯定是挺高興的,但是為什麼高興,我也說不上來。」
「以後我就複習唄。」何小兵說,「溫故而知新。」
「沒有。」
所以,當老師、家長和同學們紛紛擔心早戀會讓夏雨果的成績一落千丈時,當事人卻在進步,很讓他們匪夷所思。夏雨果的目標是,下回考全班第一名。
「噢,對了,老師講課的時候,我在下面偷偷看歌詞,看完放桌子里了,忘了裝書包里了。」夏雨果突然想起來說,「明天給你吧,不著急聽吧?」
何小兵有些不好意思,不僅顧莉莉,夏雨果也發現了這種味道。
「等會兒。」老頭兒說。
「下車的時候吃了一個煎餅。」何小兵迫不及待地說,「您那琴還在呢吧?」
兩人沿著街道騎著車,夏雨果用腦袋在何小兵的背上一下一下撞著,自己跟自己玩兒著,何小兵時時刻刻感覺到她的存在。何小兵發現自己沉浸在和夏雨果的甜蜜中,忘記了什麼是他想要的。現在他終於認同了顧莉莉的說法,戀愛使得他迷失,他不孤獨了。
現在對聽一張專輯的渴望,也不像以前那麼強烈了。原來如果得知哪個喜歡的樂隊出專輯了,何小兵都是第一時間去買,如果這家音像店沒有了,他會坐幾公里的車,去另一個音像店買,必須買到,否則會很難受。很多時候,等買到磁帶,天都黑了,但是內心的那種滿足,不可言喻。現在聽不到了,何小兵並沒有多難受,他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還差兩千。」何小兵說。
夏雨果在家長和老師眼裡,都是聽話的好孩子,但她很清楚,其實自己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比如,他們並不知道,夏雨果已經喝酒了。每次跟何小兵吃飯,當何小兵喝啤酒的時候,就給夏雨果倒一杯,夏雨果也不多喝,就一杯。
大長毛跟人合租了一個兩居室,他和女朋友住一間,合租人住一間,客廳公用。那個人白天去上班,大長毛招來一堆人彈琴也沒人管。
「怎麼不上去啊?」嚴寬問。
「我知道你肯定已經數過好幾遍了。」老頭兒說。
「要是沒有為什麼,你就不買了嗎。」老頭兒把貓糧倒在地上的盆里。
「高興和孤獨是兩回事兒,有人在孤獨中高興,有人在不孤獨中不高興。」顧莉莉說。
但是一個多月過去了,何小兵發現並沒有學到什麼。每次上課,大長毛都躺在被窩裡,衣服也沒穿,散著頭髮,裹著被子,像一個被凌|辱過的女人,讓學生們圍著床坐著,先扯些和彈琴沒關的事兒,比如昨天打麻將,又贏了多少錢,或者哪個樂隊的演出演砸了,沒拿到演出費,一扯就是半個多小時,然後自己做幾個示範,就讓學生自己練習了,耗夠兩個小時,就下課。期間,大長毛還要問學生們帶沒帶煙。
「那我請您吃個飯吧?」何小兵很過意不去。
你看什麼時間方便,告訴我,我請假赴京。
吃完飯,兩人回到何小兵租的平房,夏雨果剛買了一塊花布,要給何小兵貼在牆上。這是一間十五平米的平房,屋裡堆著成箱的方便麵,何小兵趕在超市打特價的時候買的,他不想在吃上操太多心,餓了的時候,吃一袋就解決問題了。他覺得人真是一種麻煩的動物,要為吃浪費時間和精力,如果能像植物那樣,晒晒太陽澆點兒水就能活,那就太好了。何小兵也不覺得吃方便麵是多苦的事兒,他喜歡這種味道,如果給他吃一頓大餐的機會,最後的主食他也會選擇方便麵的。
何小兵湊近說:「我想提前把這門課上了。」何小兵在這方面並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從有了這種意識起,就很想實踐此事,經常和班裡的男生紙上談兵,現在既然有條件了,就該真刀真槍了。
「你慢慢琢磨吧!」
在今天以前,何小兵會認為夏雨果這樣可愛,可是現在,他覺得夏雨果很幼稚。
何小兵打了顧莉莉的手機,顧莉莉正在上班,說不用著急還,何小兵說還是先還了吧,他不習慣欠一個人的東西太久,兩人約好顧莉莉下班后一起吃飯。
衚衕里一個人也沒有,何小兵把自行車往牆上一靠,坐在昏黃的路燈下的一塊石台上,聽著蛐蛐叫,點上一根煙,享受著一個人的樂趣,抽著抽著,突然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仔細一想,少了點兒情緒。
何小兵和夏雨果上了公共汽車,正好有一個座位空著,何小兵讓夏雨果坐,夏雨果不坐,兩站就到了,何小兵也不坐,便把吉他放在座位上,站在一旁扶著吉他。
「我怎麼能為了掙那幾百塊看攤兒的錢和多摸幾下吉他,就犧牲了自己的睡眠呢!」這是大長毛離開琴行后常說的一句話。
今天是最後一次課了,何小兵已經決定上完就不再跟他學琴了。
有一次,何小兵坐不住了,索性跟著跑了起來,一次次超過夏雨果和她媽媽,並趁夏雨果的媽媽系鞋帶的時候,偷偷拉了一下夏雨果的手,親了她一下,夏雨果笑著捶了何小兵一拳,何小兵又跑遠了。回到家后,夏雨果的媽媽說:今天那傻子不坐著傻笑了,開始跑步了,跑得還挺快。
「你湊了多少錢?」
自己為音樂作出這麼大犧牲,暫且不考慮只收穫到和夏雨果的愛情是否合算,關鍵是以前那種每天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有質感的日子消失了,何小兵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他覺得再這麼活下去,意思不大,於是假想出一個結果:和夏雨果分手。
「拉開前面的拉鎖,就在前面。」夏雨果吃著烤白薯說。
「可是你畫那張畫的時候,不是挺高興的嗎?」何小兵指著顧莉莉之前給他看的那張畫說。
「那您為什麼非賣給我啊?」何小兵很好奇。
「汗味兒!」顧莉莉說,「好幾天沒洗澡了吧,你瞧你頭髮上都出油了。」
「還有什麼想法?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沒事兒。」何小九_九_藏_書兵說。創作者都希望聽到他人對自己作品的評價,無論褒貶。
這一瞬間,何小兵覺得自己很幸福。從到北京的第一天起,他就覺得孤獨,現在這種感覺已經無影無蹤了,他已經是一個有人跟他揮手說再見的人了。這種感覺,讓何小兵溫暖,融化了心裏的一部分寒冷,很多絕望的情緒,變成了希望,何小兵覺得生活似乎發生了改變。
「我們班男生身上都這味兒,比你大多了,男人嘛,都有!」夏雨果無所謂地說著,何小兵頓時覺得夏雨果很偉大。
「我是覺得談戀愛沒勁了,都談過好幾次了,再談也沒新鮮感了,倒是我在畫畫的時候,能獲得從別的地方感受不到的東西。」顧莉莉說。
何小兵揪起衣服聞了聞:「沒味兒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乾脆,你下樓買二斤手擀麵,兩袋黃醬,一袋甜麵醬,兩根黃瓜,中午咱倆吃面。」老頭兒說。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都是傻B。」何小兵心想,顧莉莉這娘兒們的事兒可真多。
「都找了,沒有。」何小兵說。
就這樣,一頓炸醬麵加八千塊錢,吉他到手了。
何小兵放下吉他,關了燈,仰殼兒躺在床上,沒脫衣服,沒鑽被窩,開始盤點自己。復讀兩年考上北京的大學,並不是來這裏和夏雨果談戀愛的,然後又退學,也不是為了和夏雨果談戀愛,這些年他一直在為一件事兒努力,就是靠近音樂。音樂是裝在肚子里的一面鏡子,能照出自己的內心。現在這面鏡子被擋住了,看不到內心了,擋在鏡子前面的,正是和夏雨果的愛情。
顧莉莉開始畫畫了。她說,與其再找個男朋友,從他兒那獲得情感慰藉,不如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把感情放在畫里,畫比人忠誠,不會背叛,這樣就不會再受到傷害。
和地下室比起來,這裡有了幾分詩意,灰牆灰瓦的衚衕、頭頂的槐樹、空中飄蕩的鴿哨,在院里就能看見鼓樓,每天上午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暖洋洋的。
「您不數數?」何小兵問。
「行,小兵大將,哥倆兒!」嚴寬收好協議,「那我上去了啊!」
「你只有八千啊。」老頭兒說。
何小兵拿出吉他,把賣掉的那兩首歌給顧莉莉唱了一遍。一個剛起步的創作者,對向人展示自己作品的渴望,不遜於對創作本身的渴望。
「他教得並不好。」何小兵說,「我沒覺得我從他身上學會了什麼。」
「你想讓我怎麼說,實話實說還是編個理由?」嚴寬說。
嚴寬買了音箱,跟何小兵一商量,正好他們也要找老師,兩人一起學學費還能打八折,於是兩人投師在大長毛門下,每周去大長毛的家裡上一次課——沒過幾天大長毛就不在琴行打工了,因為老闆要求上午十點開門,大長毛起不來,被開掉了。
何小兵的手懸著空:「還是應該給您。」
可是地下室的公共水房和衛生間經常跑水,最嚴重的一次,何小兵過河一般,挽著褲腳蹚著水進到自己的屋裡,看見木吉他像船一樣,漂浮在水面上,部分樂譜已經濕透,沉入水底。幸好水不太深,那把電吉他在床上放著安然無恙,否則何小兵更要吶喊了。
「咱倆要是敞開了吃頓龍蝦,這兩千塊錢還真不夠。」老頭兒說。
「你跟著這種人能學到什麼好啊?」夏雨果問何小兵。
顧莉莉進了門,打開燈,房間里堆滿了畫畫的工具,畫框、畫板、顏料、畫了一半和已經畫好的畫。
「那我就把錢給您了?」何小兵還是有點兒含糊,掏出準備好的八千塊錢。
何小兵背著那把已經屬於自己的琴離開老頭兒家的時候,被老頭兒叫住。
何小兵向顧莉莉說了自己的困惑,不知道該如何改變現狀。
顧莉莉又點上一根煙,頓了頓說:「我聽你歌的時候,就想著畫面該是什麼樣,可是我想不出來,連用一種色彩總結出來,我都不知道該用哪種顏色,因為我沒聽到裏面有任何色彩,說白了,就是蒼白。」
「沒看出我想開了嗎?」顧莉莉說。
何小兵先回了家,放下琴,然後去學校找夏雨果。為了不讓學校的人看見,兩人在學校旁邊的衚衕里有一個見面的地方,何小兵直接騎著自行車去了那裡,夏雨果不在,何小兵知道她還沒放學。
何小兵在選擇往哪兒搬時,考慮的另一個因素是,要遠離學校。過去的這一年裡,何小兵的地下室就沒消停過,經常有同學過來玩兒。有人因為喝酒喝得太晚了,宿舍樓鎖門了,窗戶也關上了,進不去,便來何小兵這兒過夜。何小兵再討厭一個人,當這個人沒地方睡覺的時候,也不能把他拒之門外。還有人來的時候會拎著啤酒羊肉白菜豆腐芝麻醬,知道何小兵這兒有電爐子,特意來這兒涮火鍋。也有人就帶著女朋友和床單來,問何小兵什麼時候不用房子,借用這裏溫存片刻。看到欲|火中燒的男女站在眼前,何小兵也無法無動於衷,只好出去轉轉,成他人之美。轉回來后,發現兩個人已經走了,方便麵也少了兩袋,煮完面的鍋都沒有刷,但是多了一筐雞蛋,還留個條:雞蛋以示謝意,慢慢吃,擇日再來送。總之,經常是何小兵有了感覺,拿起吉他,剛想寫個歌的時候,門就響了。
何小兵進到門裡,站在毯子上,等著換鞋。女人正在鞋櫃處穿上高跟鞋,拎起包,對老頭兒說:「我走了。」
「因為你有女朋友了。」顧莉莉說。
何小兵看著嚴寬上了樓,摸了摸信封,決定去找顧莉莉,先還一部分錢。
「那叫什麼?」嚴寬問。
夏雨果在她和何小兵的關係之間畫了一條「三八線」,並荷槍實彈地防範著。何小兵的意思是,要它幹嗎,早點兒統一了算了。夏雨果說統一的時機還不成熟,弄不好發生內戰。弄得何小兵不敢越線,怕踩地雷上,但時不時地就在線旁邊溜達,得空騷擾一下。夏雨果覺得只要何小兵能維持安定的現狀,被他占點兒小便宜就被占吧,也算自己為將來的統一,一點點做出貢獻。
何小兵一時沒轉過彎來。
給你寫信,是想跟你說個事兒。我工作一年了,攢了三千塊錢,想帶著被我搞了的這個女的,去北京找你玩玩,吃烤鴨爬長城喝二鍋頭,順便讓你見見她,對九*九*藏*書了,她三姨家就住你家那個小區。
還有點兒時間,何小兵關掉了那些樂評的網頁,登錄了自己的QQ,看到了王大偉的留言。在復讀了第三年後,王大偉依然沒有考上大學,他爸覺得讓家裡出一個大學生的願望只能寄托在王大偉的下一代了,不如先給他找個工作,早點兒結婚生孩子。在家人的努力下,王大偉進了工廠,在工會工作,不需要會什麼技術,只要每年能搞幾個類似歌詠比賽、職工運動會這樣的活動,就算完成任務了。
手指尖的皮被磨掉一層又一層,十指連心,有時候按琴弦,不僅手疼,心也疼,但當想起那些振奮人心的音樂時,何小兵竟然能從手指的疼痛中獲得一種快|感,耳邊響起鏗鏘的重金屬節奏,何小兵愈發賣力地練習,任手指被琴弦劃破、撕裂。慢慢地,皮不再掉了,長出趼子,摸著變硬的指尖,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
為了能安心創作,免受打擾,何小兵決定搬到離學校遠點兒的地方,那些人總不能為了那點破事兒,坐一個小時車來找何小兵,犯不上。或者說,原來正因為知道何小兵那兒有地方,所以他們才喝到宿舍鎖門、才想吃火鍋、才想親熱。如果方便的地方沒了,他們也就不想了。
「一萬和八千有什麼區別嗎?」老頭兒拿出一袋貓糧說,「但賣給誰就有區別了。」
「老把自己當藝術家,藝術家也得講衛生啊。」顧莉莉說,「又寫什麼歌了,讓我欣賞欣賞。」
「有了女朋友,你就不孤獨了,孤獨才會讓人思考,你不孤獨了,沒有思考了,當然沒有東西可以自然流淌了。」顧莉莉說,「我也戀愛過、失戀過,知道這兩種感受。」
「您說的是我昨天看的那把琴嗎?」何小兵難以相信老頭兒這麼快就答應了。
大長毛深吸一口說:「今天我狀態不好,不想教琴,你們自己練吧!」說完把學生們扔在一邊,問剛進來的何小兵和嚴寬,「你倆買什麼?」
「你這算不算一遭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啊?」何小兵說。
當時幾個少年正在琴行里圍著一個大長毛學吉他,大長毛抱著一把吉他,一陣狂solo,彈得眼花繚亂。彈完,大長毛向眾少年一伸手:「誰帶煙了?」
小兵,在北京過得挺好吧,都說在北京生活一年,比在小城市生活一輩子都精彩,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你有什麼精彩的生活嗎,給我講講。
何小兵不會每天洗臉,但每天都要擦拭吉他,保證面板光潔,琴弦不生鏽。睡覺的時候,把吉他放在里側,寧可自己從床上翻下來。他專門準備了一塊擦吉他的純棉毛巾,這塊毛巾,比他洗臉的毛巾還貴、還乾淨。
何小兵發現自己已經和王大偉有了距離,從他的言語里,能感覺到兩人已經玩兒不到一塊兒去了。如果王大偉來了北京,恐怕兩人見面後會更加陌生,何小兵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時刻,而且一旦王大偉來北京知道何小兵退學了,說不定回去后立即傳得全市都知道了,於是留言:大偉,最近學業重,恐怕沒時間陪你,你要玩的話,只能自己轉了,如需接站、預定住處,可以告訴我。
「你再檢查一遍琴。」老頭兒說,「哪天不喜歡了,你就背回來,我把錢退你。」老頭兒接過錢,沒數,放在一邊。
「就這麼著吧。」老頭兒說,「我把琴給你拿來。」
一次,削蘋果的時候——當然是給夏雨果削,水果里,何小兵覺得只有西瓜皮是吃不了的——不小心切著無名指了,何小兵仍堅持練習,直到琴弦和品位上染了血。
「那別人要是拿一萬塊錢來買,問起琴哪去了,您怎麼說,說實話?」何小兵問。
「我都答應你八千了。」老頭兒說,「潑出去的水還收得回來嗎?」
「早說啊!」大長毛說,然後從一堆音箱里又拎出一台,「這個八百,但是能彈出八千的效果來,我給你試試。」說著插上吉他,接上效果器,又是噼里啪啦一通狂彈。
「只要能滿足自己,就不簡單。」老頭兒說,「我對吃沒什麼要求。」
有姑娘了嗎?我已經搞了一個,她是我們廠的,噴漆車間的,和我歲數一樣大,這事兒還沒告訴我媽和她媽,怕兩位媽知道后,逼我們結婚,我倆都還沒玩夠呢。
顧莉莉放下手裡的東西,點上一根煙:「這回乾淨多了,你這邋遢樣兒,你女朋友不說你啊,你真應該去我們公司看看那些男同事是怎麼穿衣服的,有的還噴香水。」
顧莉莉仍在畫著畫,屋頂裝了一盞明晃晃的大燈,屋裡亮如白晝。顧莉莉蹺著二郎腿,白皙的大腿疊在一起,從側面看,兩截小腿構成一個三角形,絲|襪被脫下來扔在桌上,像盤旋在一起的兩條蛇。
儘管不能陪你,仍隨時歡迎來北京敘舊。
新老師是何小兵陪嚴寬逛琴行認識的,嚴寬要買一個大點兒的音箱,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音箱不夠大,音量不夠響,導致了沒有搖滾起來——因為沒有合適的鼓手,嚴寬和何小兵就弄了一個吉他二人組,在學校的晚會上演過幾次,音響師怕他們弄壞學校的音箱,就讓他們用自己的,而自己的音箱功率太小,在偌大的禮堂里,發出的聲音就像蚊子叫,每次演完都沒取得預期的效果——何小兵就陪他去了。
「這兒還有兩套琴弦,我從美國帶回來的,你拿去用吧。」老頭兒把兩包琴弦扔給何小兵說,「這琴的弦在咱們這兒不好買,這兩套用完了,你再來找我,我幫你想辦法。」
「小時候我爸讓我學畫,我還不樂意,現在我是越來越喜歡畫畫了。」顧莉莉拿起一幅畫好的風景說,「這個怎麼樣?」
「書包里,自己拿。」夏雨果轉過身,把書包沖向何小兵。
「別人看著難受。」顧莉莉知道何小兵洗澡不方便,「你在這兒洗個澡吧!」
「還看出什麼了?」顧莉莉問。
嚴寬說要買音箱,大長毛就給嚴寬介紹了幾款,嚴寬都搖頭,大長毛問:「那你到底要買什麼樣的啊?」
時間還早,何小兵找了個網吧打發時間。以前了解國內外的搖滾樂信息都是通過雜誌,現在有了網路,不用再買雜誌了,網上到處都是資訊和樂評,何小兵時不時會關注一下。
「我什麼時候能彈成你這樣啊?」嚴寬很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