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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07年,有點暈菜

第八章 2007年,有點暈菜

「給你喝點兒涼的清醒清醒。」顧莉莉說。
何小兵也看不出這些米有什麼區別,都裝在編織袋裡,只是有的發黃,有的發白。
「不只因為這個。」
顧莉莉擦完臉,一轉身擺脫開何小兵,出了衛生間,何小兵跟了出去。
只有死亡自身才能拯救死亡,這是一本書里的一句話,何小兵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臉乾淨了唄!」夏雨果得意地說。
「你說這話,難道你就不自以為是了嗎?」
出了樓門,明晃晃的太陽晃得何小兵眼前一陣發黑。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樓下遛狗,不知道為什麼,狗和她長得很像。小狗瞪著一雙發亮的眼睛,看著何小兵,像看著一個怪物,沖何小兵叫喚了幾聲。
這種前後的變化,跟歲數有關,也跟何小兵的生活條件發生了變化有關,從無產者,變成了有產者。以前社會給予不了他滿足,只能給他憤怒,現在社會突然給了他點兒好處,他能夠對以前看著彆扭的事情轉過頭去了,一直盯著,事情也不會變好,甚至會因為自己的加入而更彆扭,不如讓那些煩心事兒離自己遠點兒。以前坐公車,車上總會發生各種讓何小兵看不慣的事兒,當那些他認為本不該是生活在當今這個文明程度的社會的人做的事兒屢屢發生在眼前,讓他對人性之丑感到絕望的時候,心情就會變差。而現在,為了避開那些令人氣憤的事兒,出行可以打車了,那些事兒也在眼前消失了,心情也會比以前輕鬆。以前看什麼東西都是黑的,因為接觸的現實讓眼前蒙了一層黑,現在接觸不到那些黑了吧唧的現實了,於是世界以另一種顏色呈現在眼前。
何小兵走上前,從後面摟住顧莉莉。
夏雨果知道何小兵心情不好,沒事兒便不再給他打電話,但何小兵並沒有因此就不找夏雨果的碴兒。有一天天黑了,何小兵從公園回來,看見夏雨果正就一件商品在網上和賣家交涉,夏雨果覺得東西有問題,要求退貨,賣家不退,夏雨果就從各個角度給商品拍了照,把照片傳過去,然後繼續理論,折騰了一晚上,最後貨不退了,賣家答應優惠十塊錢。
遛你媽B什麼狗啊遛,人活好了嗎,還遛狗!何小兵這樣想著,惡狠狠地瞅了狗一眼。
超市的各個空間都被塞滿了商品和人,貼著各種打折的廣告,還有人在叫賣,帶著麥克,明明是個女售貨員,聲音比男的還粗獷,音箱的音量比搖滾演出的還大,但就因為所賣東西便宜,一群老太太也不怕吵了,站在音箱前的貨架旁,挑挑揀揀。隨時有工作人員推著貨物車過來,把商品填滿,並告誡那些老太太別亂翻騰,東西都是一樣的,老太太不聽,繼續翻自己的,雙方開始爭吵,破口大罵。
路上,何小兵接到電話,是製作人打來的,問何小兵什麼時候壓制光碟,何小兵說不壓了,他已經把母盤銷毀了。製作人說可是已經把白盤買來了,全都準備好了,何小兵說錢會一分不少給他的。製作人說反正錢都花出去了,不弄白不弄,說不準一發行,還火了呢,就差這一哆嗦了,做了得了,省得遺憾。何小兵說,發行了我才遺憾呢,這事兒就此結束了。
何小兵走到立交橋底下,多年前的夜裡,他看完搖滾演出后吃過這兒的鹵煮火燒,現在這個攤兒還在,老闆還是當年的那個大姐,人老了,碗小了,價漲了。何小兵要了一碗,鹵煮還是那鍋鹵煮,火燒還是那個火燒,但他已吃不出當年的那個味兒了。吃了兩塊肥腸,就走了,以前他都把湯喝乾凈。
旁邊的大排檔,坐著幾個衣著暴露的女人,跟著幾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喝著酒。飯館門口停著拉泔水的廉價車,有一伙人剛打完架,警察來了,打架的人捂著流血的鼻子在花壇里找鞋。
「他就是說說,他要是找著了,就不自殺了。」何小兵說。
「拿著!」夏雨果要把筆夾在何小兵的耳朵上。
狗似乎看穿何小兵的心思,沖何小兵叫得更凶了。
何小兵已不去想為什麼那張彩票會變成紙團跑到琴箱里了,想起來也沒用了,現在那個紙團變成了稅後的八十萬,可供何小兵支配了。
「每個人都得尊重對方的選擇,誰都有選擇自己職業和生活方式的權利,你搞藝術沒錯,他從商也沒錯,看不慣對方,要麼是因為自己過得不好,要麼就是自以為是。」
何小兵沒有接,他不理解夏雨果為什麼能如此熱衷這些無意義的事物。
「後來變得不純粹也是因為他們的介入,這幫孫子!」
母帶做好后,何小兵只聽了一遍,便把它從音箱里取出,不敢再聽。他突然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上面的聲音沒有讓他覺得美好,不僅不動聽,甚至是難聽,就連以前認為完美得無懈可擊的黑色封面,現在也變得難看了。
「你怎麼肯定我用了?」何小兵說。
何小兵到了農貿市場,想買點兒米,十幾種米裝在袋子里敞開口,不知道該買哪種,想了半天才說:「米……都多少錢啊?」
就這樣,何小兵和姥爺建立了深厚感情。上學后,每到周末,何小兵放了學就要背著書包去姥爺家。姥爺無聊的時候,也去學校看何小兵,他能記住何小兵的課表,把何小兵叫到學校門口說:「我知道你們下節是美術課,你要是能不上,我帶你吃羊肉串去。」如果是那種非上不可的課,姥爺就包著一斤肉給何小兵送去,還問他:「我這兒有酒,你敢喝嗎?」
這時有人敲門,何小兵去開,是推銷長途電話業務的,問何小兵是否需要安裝。以前碰到這種情況,何小兵都是二話不說,就把門關上,但是這次,他把那人請進屋,給他倒了一杯水,讓他詳細介紹一下。業務員受寵若驚,頭一次被請進門還給倒了水,為了對得起這杯水,他從頭到尾把該項業務和公司背景介紹了一番,並一再強調辦理后能省多少錢。何小兵聽著,偶爾問個其實他並不關心的問題,他知道無論辦還是不辦,談話很快都會結束,便不輕易表態,不斷製造一些話題,延長聊天時間。
運氣的綜合,就是命九*九*藏*書運。
「煩!」
「一晚上,就省了這十塊錢,值嗎?」何小兵不解。
買下店裡所有的CD,何小兵出門后扔進垃圾箱,心情稍稍好一點兒了。
送水的人馬上就到了,敲門,跟何小兵打招呼,換上鞋套,進屋,取下飲水機上的空桶,換上新的,跟何小兵再見,出了門。每次送水,都是這一套,他都很有耐心,露著一口小白牙,不知道什麼事兒能讓他總是笑呵呵的,何小兵也很想像他那樣,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可能已經死了,或者是瀕臨死亡,他不知道該如何搶救。
「可是我不能不想,這是我生活的全部,如果幹不好這事兒,我就生活不好。」
他的失望不僅在於專輯錄得不理想,也因為這個為之付出多年辛苦的理想,竟然這麼輕易因為有了錢就實現。如果早有這四十萬,是不是就不用苦那幾年了?難道這個理想就值四十萬嗎?理想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呢?現在專輯出了,儘管很不滿意,至少算是圓了多年前的夢,那時候他天天想著這事兒,生活簡單而豐富,現在夢沒了,生活頓時單調了,然後該怎麼辦?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顧莉莉說,「你也有你的女朋友。」
夏雨果走著走著,突然停住,從袋裡掏出一個果凍,打開,邊走邊吃,慢慢悠悠。
以前何小兵認為好歌的標準就是得狠、批判、對異己毫不留情、罵個狗血噴頭,當你感覺世界是黑暗的時候,只有這樣的歌才能給你光明。但是世界只在一個人的某個時期才是這樣,一旦過了這個階段,再聽這樣的歌就覺得小題大做了。好歌,應該什麼時候都願意聽,無論快樂、悲傷、在路上、在家,聽著都不難受。
「我樂意無聊!」夏雨果把剛才拍照的洗面奶放在何小兵面前說,「這個東西是給你買的,你要不用,可以扔了。」說完走了。
「怎麼了?」夏雨果拿著筆的手懸在空中。
顧莉莉正在家做面膜,讓何小兵自己先坐著,她去衛生間洗臉。
夏雨果往何小兵身上撩水,買一隻大螃蟹嚇唬何小兵,何小兵仍無動於衷。
「不了,我回去了。」何小兵自己走了。
路邊有個女人在打電話,操著何小兵一個字也聽不懂的口音,但能感覺到她很快樂。一家簡陋的家政中介公司還在營業,就一台電腦一張桌子,老闆正在網上斗地主。一輛馬車拉著一車西瓜停在路邊,車上擺著秤,趕馬車的點著煤油燈。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夥子打著電話:「這月開了一千,壓了兩百,你們那兒壓錢嗎?」
「你趕緊回趟家!」何小兵的媽一上來就不由分說。
填飽肚子,何小兵不想回去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便去找顧莉莉。
坐在公園裡,何小兵每天都在想一件事情:寫一首不裝B的歌。可是寫來寫去,越寫越覺得裝。最終,他終於想通了:這個想法本身就很裝B。
「看出我臉乾淨了你還問!」
夏雨果沒有再撿,目光落在垃圾筐里的筆上。
顧莉莉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聽涼可樂,出了廚房,何小兵站在廚房門口,又從正面抱住顧莉莉。
何小兵之前對夏雨果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的。首先,夏雨果的外形是他喜歡的那種女孩類型,面容姣好,體型勻稱,走路時上身挺直,邁開兩條修長的腿。這一點,跟何小兵高中時暗戀的那個女孩很像,這種類型的女孩,對何小兵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但在一起時間長了,這種吸引力便減少了,就像剛吃完螃蟹的人,到了水產市場不會太激動的。其次,夏雨果的性格也是何小兵喜歡的那種,安靜但不沉悶,活潑但不鬧騰,兩人也有共同的話題。戀愛期間,何小兵從夏雨果那裡也得到許多心靈的收穫,他很難再跟夏雨果相處下去,並不是夏雨果的責任,而是他的問題,他現在的狀態跟任何人都難以共處。
「你要喝水就自己倒,冰箱里有可樂。」顧莉莉正用毛巾擦著臉說。
何小兵買了一個遊戲機,試圖找回失去的樂趣,電視比以前的大多了、清晰多了,遊戲比以前的色情多了、暴力多了、血腥多了,但何小兵沒覺得好玩兒,只是每天煩悶的時候,一個人面無表情,麻木地掄著胳膊砍著電視里的人,血沫四濺。
「你換個角度想,生活本身才是最高級的藝術,你應該搞好這門藝術。你的圈子太狹小,都是像你這樣的文藝青年,視線太窄,你應該多跟其他行業的人接觸,比如普通老百姓,或者商人。」
何小兵又路過一家麻辣燙店,空氣里的香辣味兒把他吸引進去。這家店在一條小路上,門臉兒不大,人不少,門口坐著兩個糙老爺們兒,光著膀子,攥著酒瓶,大放厥詞。店裡,進來一個老外,穿著拖鞋和短褲,取牌兒、拿盆、挑菜、自己從冰櫃里拿一瓶啤酒、去吧台、結賬、把裝了食物的盆放到窗口、拿了一個紙杯,然後找了個位置坐下,倒上啤酒,等待燙好的食物上來,一切輕車熟路,不像生活在國外。
「單純怎麼了,既然當不成最複雜的人,我就做個最單純的人。」
「白點兒的好,還是黃點兒的好?」何小兵問。
終於到樓下了,夏雨果把果凍盒扔進樓口的垃圾箱,上了樓。
後來他倆偷偷吃好東西的事兒被家裡人知道了,有人責備姥爺這樣會帶壞孩子,有人怪姥爺偏心眼兒,光疼這一個外孫子。姥爺是倔脾氣,別人越說,他越這麼干,變本加厲,以前光讓何小兵喝酒,現在還讓他嘬口煙,以前是一斤肉,現在變成一斤半了--因為何小兵也長大了,能吃了。
何小兵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見到夏雨果,正猶豫著是繼續等,還是走,收到夏雨果的簡訊:咱倆確實不合適,你太自我了,我會成為你的負擔,還是分開好,不用找我,你找不到的。
夏雨果沒說什麼,進了超市。
何小兵看著桌上的洗面奶,拿起來進了衛生間。
「敢情你拿我的臉做實驗呢!」
何小兵心裏暖暖地裝好錢,跟姥爺說了聲再見,準備走,又被姥爺叫住。
在幾次得九*九*藏*書到何小兵這樣的答覆后,夏雨果再給何小兵打電話,剛要問「幹嗎呢」,說出倆字,趕緊改口:「吃了嗎?」
然後何小兵買了張機票去找夏雨果,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夏雨果嚇了一跳。當得知何小兵中了一百萬,何小兵問她這個錢怎麼花的時候,夏雨果沒再被嚇到,只是說:「怎麼著你也得給我買點兒好吃的,把我這個書包裝滿了,然後剩下的錢,你想幹嗎就幹嗎,這錢是你的。」
失望,彷徨。兩種情緒困擾著何小兵。以前他也對很多事情失望過,但跟這次比起來,以前的絕望不過是心情的陰天,而這次則是狂風暴雨;以前他也彷徨過,那時候也找不著方向,像迷失在霧中,雖然不知遠處是什麼,但至少能看清腳下的路,邁得開腿,還能往前走兩步,現在則深陷黑暗,舉步維艱。
屋裡安靜了,何小兵再次墜入空虛。不僅心裏空,肚子也空了。不僅冰箱里,這間屋子裡已經一點兒吃的都沒有了,何小兵只好下樓去買。
過了一會兒,夏雨果撿起垃圾筐里的筆,說太晚了,該走了,便回了家。
房子是他花二十多萬買的,一間四十多平米的公寓,搬來的時候,家電都配好了,何小兵拎著吉他就直接入住了,他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
但是到了超市門口,看著停車場停滿了車,門口進進出出都是人,何小兵又不想進去了,讓夏雨果進去幫他買,他在門口等著。
「生活多美好啊!」夏雨果深吸一口海風說,「海子寫得多好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樣不好。」
何小兵的媽一說話,也能聽出上火了:「腦出血,這會兒正在醫院搶救,你去火車站看看夜班車還有沒有票,有什麼車就坐什麼車,趕緊回來,越快越好,我和你爸現在去醫院,隨時和我們聯繫!」
何小兵現在對夏雨果仍存感情,但個人內心的糾結遠強於現存的感情,於是,這份愛情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從海邊回來后,何小兵的心情絲毫不見好,煩躁的情緒繼續折磨著他。
「你說人應該幹什麼,別拿你認為的那樣來要求我,我可以干我喜歡的事兒,人最應該追求的就是自由。」夏雨果說。
何小兵對夏雨果的感情已經退熱了,沒嘗過戀愛的滋味時,他嚮往愛情,當熟知這個滋味的時候,便失去了熱情,覺得談戀愛也是件挺沒勁的事兒,併為此而煩躁。
在寫歌上,何小兵對自己要求嚴格,但是水平又達不到自己制定的標準,於是沮喪、鬱悶、煩躁接踵而來。他的壞脾氣,已經滲透到他和夏雨果之間。
「你怎麼跟個老師似的。」何小兵的語氣充滿不屑。
何小兵很失望。如果說,以前出專輯是他的理想,這個理想最大的價值,就是別人怎麼看無所謂,他自己覺得有價值。現在錄出來了,自己聽完都覺得毫無價值,何況別人。
夏雨果的笑容消失了,撿起筆。
「就為這個煩,我都想把母帶扔了。」
「四塊二。」賣米的又說了一個何小兵聽不懂的名稱。
超市的另一頭,也有商品在促銷,買東西的不厭其煩地問著各種價格,賣東西的愛答不理,看不起這些老買特價商品的人,好像自己是貴族似的,他們多數也只是外地來北京打工的,他們的消費水平也達不到能購買奢侈品或花錢不加思考的程度,但就因為此時他們扮演的是賣的角色,所以他們就能高傲。但這高傲絲毫沒有削弱購買者的熱情,只要實惠,能少花點兒錢,被冷漠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次何小兵一上網,又看見了這個人,趕緊拉進了黑名單。何小兵在網上轉了一圈,以前常去的那個聊天室,因為聊什麼的人都有,被關閉整頓了,看到淘寶網有人拍賣聊天時間,只要支付給他錢,他就陪你聊,聊什麼都行。已經拍到十五塊一小時了,何小兵出價二十,領先了,可是距離拍賣結束還有一天的時間,何小兵等不到一天以後了。
夏雨果就這樣跟何小兵分開了,她的離開,在何小兵的心裏產生了一種新的情緒,綜合以前的焦灼,何小兵更加煩躁了。
何小兵在看到海報上的那組中獎號碼后,就想好這些錢怎麼花了,他打算給自己錄一張專輯。現在專輯已經錄出來了,母帶就擺在他面前。封面是黑色的,何小兵早在四年前就想好了,有朝一日能出專輯的話,就用這個樣式的封面,只有黑色才夠狠、夠勁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覺得黑色才是對的,從沒想過別的顏色。
已經夜裡十二點了,樓下並不寂靜。電梯口,一對正在搬家的小兩口,女的抱著盆,裏面都是衣服架,男的搬兩個紙盒箱子,兩人的表情顯示,對即將搬入的這個新家很滿意。樓口的男保安在跟女保安打鬧著,兩人穿著制服,都長了一副農村人的面容,男保安炫耀著他的手機,能聽MP3,兩人玩兒得很開心。花園裡,有情侶在擁抱,可能他們的戀情家裡還不知道。睡不著的老頭兒在玩兒小區里被雨澆過的健身器械,吱吱作響。
此時何小兵正坐在房子里愣神兒,他什麼也沒想,腦子裡空空的,就這麼坐著,已經坐了一個小時了。
當何小兵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晚了,已經錄出來了。
姥爺拿上剪刀,帶著何小兵到了後院,他在那兒種了一些花草,其中有一株草莓,長得不高,是當年種的,只結了一顆草莓,還沒完全熟。姥爺剪下草莓,放到何小兵手裡,說:「趕緊放嘴裏,別讓他們看見。」
本打算給自己留一個美好的紀念,如果這個紀念不夠美好,不如不留。何小兵打算把母帶銷毀,他不希望自己憋了好幾年,就弄出這麼一個玩意兒。
何小兵難受,因為心不知道放在什麼上面,放什麼上都覺得沒勁,需要一件事情牽扯他的注意力。何小兵突然想到,要不然犯點事兒,畏罪潛逃,這樣內心就惶恐了,天天想著怎麼躲警察,就不沒勁了,但是何小兵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心理有問題,精神沒問題,做不出這種荒唐事兒。
何小兵奪過筆,扔九九藏書在地上。
「看來這家店的信譽還不錯,東西是真的,這瓶用完了我再給你買啊!」
三個開黑車拉活的老爺子在門口聊天,看樣子都小六十了,問何小兵坐車不,何小兵搖搖頭,他們繼續聊天,其中一人對第三個人說第二個人:「丫都當爺爺了,牛B大發了!」然後是三個老男人質樸的笑聲,早點兒當上爺爺是他們的生活目標。
回到家,何小兵看見那隻總在樓下徘徊的流浪貓正滿足地享受著夕陽的餘暉,很是羡慕。以前在平房住的時候,何小兵就羡慕流浪貓,它們可以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人就不行,有尊嚴,不食嗟來之食,所以就得餓著,活得還不如一隻貓。現在吃飯對他不是個問題了,他依然羡慕這些貓,它們吃飽了可以什麼都不想,有太陽就曬太陽,有雨就躲雨,總會有好心人給它們送飯吃,沒人送飯它們也餓不死,不用考慮自己的明天,不用考慮生活的意義,跟它們比起來,何小兵覺得自己很不幸。
何小兵一個人坐著沒意思,也進了衛生間,站在顧莉莉身後,看她洗臉。
「你男朋友是幹嗎的?」
何小兵又奪過筆,扔進垃圾筐。
人生就像一場夢,有時候是噩夢,有時候是美夢,兩者之間並沒有一個明確界限。如果那天何小兵也像琴行老闆那樣,一組號買四注彩票的話,那又將是另一種結果。如此看來,何小兵只買了一注,顯然是不夠幸運,但跟那些沒中獎的人比,他太幸運了。所以,有些事兒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很難說清楚。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靠運氣的,比如釣魚、打麻將、蒙選擇題。這些時候,運氣好的人和運氣不好的人,從同一起點出發,到達不同終點。
在眾多孫子外孫中,姥爺最疼的人就是何小兵。如果非要從中找到原因的話,可能因為何小兵出生在姥爺即將退休的前幾年,當姥爺退休后,何小兵四五歲了,正是好玩兒的時候,填補了這個剛剛走下工作崗位正失落的老人的空虛。那些日子,姥爺帶著何小兵到處玩兒,何小兵坐在姥爺自行車的大樑上,轉遍了這座城市。姥爺還脫了褲子,穿著一條鬆鬆垮垮的褲衩,鑽進河裡,扒光了何小兵,把他抱進水裡,教他游泳,游累了還給何小兵搓搓後背,搓完轉過身,讓何小兵也給他搓搓。領了退休工資后,姥爺先不交給姥姥,而是帶著何小兵去熟食店,買一斤羊頭肉和羊肚,兩人去河邊吃。姥爺是光頭,何小兵吃完肉後手上都是油,沒地兒擦,姥爺就把腦袋伸過來:「往這兒抹!」每次吃完回家,姥爺都頂著一個鋥光瓦亮的腦袋。姥爺還給自己燙壺酒,也讓何小兵喝,辣得何小兵直叫喚,看得姥爺倍兒高興。
「那就別想這事兒了,一直想下去,你就會一直煩下去。」
「怎麼了?」何小兵問。
夏雨果並不記仇,第二天實習結束后,依然出現在何小兵面前,第一句話就是:「那洗面奶好用嗎?」
「你有權利這麼看待我,我也有權利這麼去想。現在你正是自以為是的時候,不知道再過幾年你看現在的自己會有什麼感受,想想你現在對小時候有什麼看法,不覺得那時候很荒誕嗎?」顧莉莉平靜地說,「你早晚也會改變的,你要知道這種實相——無常,這是一種智慧。」
「我不跟商人聊,我覺得他們傻,他們也會覺得我傻。」
「黑夜給了人黑色的眼睛,顧城說咱們要用它尋找光明。」夏雨果撿起一扇貝殼說。
何小兵又去了以前他常光顧的那家賣打口帶的音像店,店還在,裝修變了,放的歌也變成何小兵討厭的流行歌。何小兵聽著難受,跟店員說別放了,店員問為什麼,何小兵知道跟他說不清楚,就說這張CD他買了,店員從櫃檯下拿出一張新的給了何小兵。何小兵說算上正在放的這張盤,一共幾張,他都要了。店夥計說,今天你把盤都買走了,我們放不了了,但是明天老闆又會進貨,還是得放。何小兵說,那我不管,現在我不想聽到這聲音。
專輯里的十首歌都是何小兵幾年前寫的,最近的一首也是一年多前寫的,現在聽起來,異常矯情。寫這些歌的時候,何小兵剛二十齣頭,對於這個歲數的人來說,矯情不是矯情,而是詩意,於是這些歌也不可避免地矯情上了。當初錄製的時候,何小兵正處於理想即將實現的興奮中,耳朵不客觀,迫不及待地找人錄製。那些參与錄製的人,也沒有提出自己的想法,為了把這個活兒拿下,只是一味迎合何小兵。當被問到是否好聽的時候,沒有人說不好聽,只有說好聽,這個活兒才能儘快完成,錢才能拿到手。現在塵埃落定,何小兵清醒了,再聽,發現了問題。這些歌,無論歌詞還是旋律、配樂,都不符合他現在的心境,或者說達不到他對好音樂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標準。十首歌,用了十種不同的方式在無病呻|吟,何小兵過了迷戀這種感覺的歲數。
夏雨果大四實習,父母幫她找了一個北京的單位,她回了北京。何小兵並沒有因為夏雨果的出現而心情好轉,依然找不到生活的意義。家附近有一個破公園,門票一塊錢,老年人免費,平時除了老頭兒老太太進去遛彎兒,沒什麼人去。何小兵每天睡醒后,都帶上麵包和水,花一塊錢買張票進去,找棵樹坐在下面,打發時間,累了就躺下,耗到公園關門,回家。
回去的路上,夏雨果一直在玩兒那支筆,過馬路差點兒被車撞了。幸好只有一條馬路需要過,何小兵可以耐心地在後面看著夏雨果。
「你的自由就是無聊!」何小兵很不屑。
「說的簡單,我這些年在北京圖什麼,要是這事兒能這麼容易過去,我待不到這事兒實現早就回老家了。」
夏雨果每天都要給何小兵打幾個電話,問他幹嗎呢,何小兵很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一個沒法回答的問題,何小兵就反問夏雨果:「你說我幹嗎呢,我能幹嗎啊?」
聊勝於無,何小兵並不想失去。他對那麼輕易就說出這話也有些後悔,但近來的煩悶讓他什麼事情都read•99csw.com做得出來。
「有什麼可煩的,大不了就當沒錄唄!」
「看個人口味兒。」
「因為你有男朋友了?」
何小兵躲開了。
沒等何小兵問怎麼了,何小兵的媽又說:「姥爺病危了。」
何小兵頓時慌了,趕緊把電話打過去,夏雨果已經關機。
顧莉莉打開可樂,塞到何小兵手裡,躲閃開。
何小兵過了一會兒才上去,一進門,夏雨果就把剛買的東西給何小兵看,並繪聲繪色地描述購物抽獎經過,然後美滋滋地拿出那支筆:「這根筆好寫,給你記歌詞用吧!」
業務員煞費苦心地說了半天,也不見何小兵流露態度,卻在一個勁兒地找話說,不知道何小兵打的是什麼牌,覺得何小兵腦子有問題,寧可失去這單買賣,也不想逗留了:「對不起,我還要去別的住戶家推薦,您要是有意辦理,就跟我聯繫吧。」說完遞上一張名片,趕緊走了。
「要哪種?」賣米的說。
何小兵想上前幫夏雨果拎東西,又想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便繼續跟在後面。
何小兵說完那句話后,兩人都沉默了,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談下去。作出決定需要勇氣,當勇氣不足以立即作出決定的時候,耗著也是一種辦法。
「三塊五。」隨後賣米的說了這種米的名稱,何小兵沒聽過,也沒記祝「那個白點兒的呢?」何小兵又問。
以前無論現實怎樣,聽到音樂,心靈是完整的、自由的,一首歌,能聽一天,沒錢,聽打口CD;現在有錢了能聽原版的,但一架子CD也聽不進去了,總感覺少了點兒什麼,聽著難受,好像自己的心裏也被打了口。
「哪怕一塊錢,也得讓他承認,他的東西有問題,必須較這個真兒!」夏雨果自豪地說。
「不用你的臉,難道還用我自己的臉啊!」
當得知姥爺病危后,何小兵半天沒緩過神來,下意識地問了他媽一句:「什麼病啊?」
「為什麼?」
「那個深黃的多少錢?」
「為什麼?」
此後夏雨果沒再主動聯繫過何小兵,幾天後,何小兵主動給夏雨果打電話,說沒吃的了,想去超市買點兒,讓她陪著,夏雨果答應了。
這時候手機響了,是家裡打來的。何小兵已經很久沒有和家裡聯繫了,這時候來電話,肯定有急事兒,何小兵接了。
假期結束,何小兵準備回北京了,臨走前總是要去看看姥爺。姥爺每次都背著別人,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塞到何小兵手裡說:「在那邊,想吃什麼就自己買點兒。」
「好吧!」顧莉莉一笑,「我要去畫廊了,你要是沒意思,可以跟我去那兒看看。」
最終何小兵沒有買米,覺得太麻煩了,回去還得蒸,只買了幾個饅頭,拿起來就能吃了,他沒心情給自己做飯。
何小兵去找過夏雨果幾次,均無功而返。
如果現在有一把槍,何小兵會用它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放一首空靈的音樂,沒有歌詞,往昔畫面浮現在他眼前,有暖色調的,但大部分是冷色調的,他閉上眼睛,微笑著扣動扳機,一切痛苦都解決了。但是那樣,他的父母會很難過,他不想只圖自己省事兒,而讓他們難過,那樣的話他也會難過,可是他都死了,還難過什麼呢?但是現在,他還活著,不得不考慮到這些事情,所以,即使真有一把手槍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做出這事兒,除非喝多了。那些自殺的人,有多少是在清醒的狀態下結束自己生命的呢。
屋裡拉著窗帘,密不透光,何小兵已經三天沒出門了。餓了就煮方便麵,方便麵吃完了就吃挂面,別人家廚房傳來的都是熱火朝天的聲音,切菜聲、打雞蛋聲、熗鍋聲、鏟子碰鍋聲……聽著就好吃,何小兵家永遠是煮麵的聲音。有一次何小兵從冰箱里找出一根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黃瓜,還沒壞,想弄個拍黃瓜,但沒心情做,便干嚼黃瓜,沒味兒,覺得應該有醋和蒜才好吃,於是就著蒜,蘸著醋,吃完了黃瓜。困了就睡覺,地上、沙發上、床上,逮哪兒躺哪兒。煩了就沒辦法了,在嘗試了各種轉移煩悶的辦法均不見效后,何小兵越來越煩了。
何小兵在這種心情下,不願意和熟人聊天,那樣只能越聊越累,找個不認識的人,彼此不熟悉,腦子不用想太多,說些淺嘗輒止的話,可以打發時間,也可以忘記煩心事兒。
「那是他自殺前一個月寫的。」何小兵任海浪沖濕褲腳。
「清醒什麼?」
何小兵沒說什麼,但是一點兒沒覺出貝殼好看,他不明白夏雨果為什麼那麼容易滿足,為什麼成天樂呵呵的。
何小兵看著手裡的草莓,放進嘴裏,認真地看了一眼姥爺,一扭頭跑了,邊跑邊掉眼淚。
自打聽完錄的專輯,何小兵沒睡過一個踏實的覺,都是夢——夢見沒交作業,醒了,所幸是夢。隨之而來的是更加失落,那種天很藍、雲很白、空氣舒適、陽光普照、坐在教室里趁老師轉身之際捅鼓女生兩下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看兩集動畫片就能幸福一晚上,並從此對生活有了盼頭的童年也一去不復返了。那些儘管不自由,但對未來滿懷憧憬的日子離他遠去了。
何小兵打開電腦,試圖轉移注意力,緩解心情。最近他煩了就上聊天室,進去后誰跟他聊什麼他都聊,有時候還冒充女的,甘願受到各種色狼的騷擾。有一次和一個女的從下午聊到深夜,聊得很透徹,最後那個女的想跟何小兵網路做|愛,何小兵問怎麼做,對方說打字,把想說的話和想乾的事兒打出來,何小兵說去你大爺的,我他媽知道你是男的女的啊!然後下了線。
何小兵頓生煩躁,他來這裏只為了買點兒吃的,沒想到還要目睹這些他並不想見到的場景。
何小兵等不及了,出了飯館,找了一輛計程車,說好價錢,鑽進夜色。他希望越早見到姥爺越好,他還想跟姥爺說說話,還想看看那株草莓。
他在每棵樹下都坐過了,清楚了這個公園裡有多少棵樹,楊樹多少,柳樹多少,銀杏樹多少……哪棵樹上有鳥窩,哪個窩是喜鵲的,哪個窩是烏鴉的……
兌了獎,何小兵存了十萬,打算找個機會九*九*藏*書回家,把這些錢給母親和何建國,這麼多年了,他倆也不容易。
何小兵時常回憶幾年前那種焦躁的感受,那時候雖然挺難受的,但心裏是滿的,現在不難受了卻反而更難受,難受是因為內心充盈的難受不見了,就像魚,要生活在水中,水臟點兒也沒關係,但是換成沒有污染的空氣,魚也活不了。
但是沒走多遠,另一家又在放這張CD,何小兵又要全部買下,這回的店員是個小女孩,說這張唱片是她自己的,不賣,她就願意聽這歌。何小兵剛剛好起來的心情更糟了。
一天,何小兵餓了,路過超市,想進去買點兒吃的,結果進去一看,發現超市裡竟然有那麼多人,在貨架前擠來擠去,拎著購物筐的,推著購物車的,已經塞得滿滿當當,跟東西不要錢似的。
何小兵每樣串都要了一個,盛了三大盆,擺在面前,一個人喝著啤酒,看著眾人。大家都生活著,樂在其中,因為他們有生活下去的理由,何小兵卻不能為自己找到這個理由。
「我和你可能走不到一塊兒去,咱倆是兩種人。」何小兵終於說了進門后的第一句話。
「只能說你現階段無緣理解和欣賞這種智慧,你還太單純!」顧莉莉依然和顏悅色。
夏雨果總是在有意調節氣氛,然而何小兵的心情並沒有為此而好轉。夏雨果繼續能為讓何小兵高興起來而努力,周末,她說想去海邊玩兒,其實是想讓何小兵換個心情。可是兩人坐火車到了海邊,何小兵依舊愁眉苦臉。
何小兵在門口等了很久,按夏雨果買東西的風格,把她需要的時間都算進去了,仍不見夏雨果出來。何小兵給夏雨果發簡訊,半天不回,又打電話,關機。何小兵就進去找,兩層都找遍了,不見夏雨果人影,又去超市服務台廣播找,等了半天仍不見人。
何小兵頓時蒙了,對於姥爺出事兒,他毫無準備。如果讓何小兵選一個和他最親的人,他肯定會選姥爺。
就在這個時候,何小兵看見夏雨果正混跡在人群中,東摸摸西看看,興趣盎然,何小兵偷偷跟了上去。
截至母帶階段,何小兵已經花了四十萬製作費。詞曲都是自己寫的,不用花錢,只需要支付製作人、樂手、編曲和錄音棚的費用。本來二十多萬就能錄出大陸唱片的水準,但何小兵覺得要做就往好了做,他願意為能再好點兒埋單。
後來何小兵來北京上大學,心裏被搖滾樂填滿,姥爺在他心裏的位置一點點減少了,但是只要放假回家,下了火車,何小兵放下行李就去姥爺家吃飯,姥爺當何小兵還在火車上的時候,就已經燉好一鍋肉了。
何小兵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晚上睡眠不好,白天總困。睡著后,何小兵做了很多奇怪的夢,童年、少年、現在,各種時期的人在夢裡紛至沓來,他們跟何小兵在一起又發生了許多新奇的故事,這些事兒讓何小兵心裏有了複雜的情緒,醒了。睜眼一看,已經夜裡十一點了,有點兒渴,打電話叫人送水。
可是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何小兵穿上鞋,下了樓,他要看看別人都是怎麼活的,都在為什麼活著。
「這個黃點兒的多少錢?」何小兵隨便挑了一個問。
「吃他媽一頓飯,至於這麼興師動眾的嗎,最後還不是變成一泡屎,你們丫就沒點兒正事兒嗎,都扎超市裡混時間來了。」何小兵想。
寫歌,以及一切藝術創造,當往外使勁努的時候,肯定不會好,好的作品不是擠出來的,而是它自己流出來的,藝術家只是把它接住了而已。
一個外地小孩吃完走了,穿著何小兵不能理解為什麼非得這樣穿的衣服,但能看出來,這是他出門前精心設計的。兩個剛下班的白領也在挑菜,兩人挑的串放在一個盆里,結賬時AA制,從穿著和所背的包能看出,她們應該是在還不錯的公司上班,從舉止看,她們是那種掙得多花得少需要攢錢的人,兩人都不苟言笑,估計明天公司還有任務在等著她們去完成。
桌上擺了四個空瓶,何小兵已經微醉,心情卻更加沮喪,為什麼自己就找不到別人生活里的那種美好,再這樣下去,何小兵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事兒。
「你別自作聰明地認為從政或從商的人傻,他們中的人,多數比你聰明。當然,他們沒有權利因此就蔑視搞藝術的,藝術是生活中最純粹的。」
「你看這個貝殼的花紋多好看啊!」夏雨果把貝殼舉到何小兵面前。
夏雨果買了牙膏、香皂、方便麵、火腿腸、薯片等物品,如果是何小兵買,也就用時二十分鐘,但是夏雨果用了一個多小時,每件物品都拿起來看看,看完又看同類物品,然後從中挑一個——不知道挑的標準是什麼,便宜的?生產日期近的?包裝好看的?乾淨的?——放進購物車裡。買完要買的東西,夏雨果並不著急回去,推著車把剩餘貨架也轉了一遍,這才去結賬。
「以後你來找我可以,就別這樣了。」
「煩什麼,專輯錄得怎麼樣了?」
「那是小米。」賣米的笑著說,「給坐月子的人熬粥好。」
「你把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有意義嗎?」何小兵說,「人不應該糾纏在這些事情上!」
何小兵要送夏雨果,被拒絕了。
因為購物金額達到一定數額,夏雨果獲得一次抽獎的機會,煞有介事地從抽獎箱里摸出一張卡片,刮開,臉上樂開花了,用卡片兒換了一根筆,拎著買的東西離開超市。
「無論什麼智慧,對心裏壓根兒就沒這麼想過的人來說,都是教條和毫無用處的,只會限制人性,和扯淡無異,我聽著怎麼那麼虛啊?!」何小兵說,「我需要的是能從我現在的真實處境出發的辦法,而不是所謂的狗屁智慧。」
何小兵也不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就說:「吃不吃能怎麼著?!」
「分了。」
「在生活面前,每一個人都是井底之蛙,不同的是,有人離井口近點兒,看到的東西多點兒而已,誰也別以為自己比別人多看到點兒東西就不被井擋住眼睛了。人的一生,就是從井裡往上爬的過程,讓自己盡量多地看到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