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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里約熱內盧 第十五章 無淚之城

第三卷 里約熱內盧

第十五章 無淚之城

拔魯達獸,山狗以前沒見到過活的,據說聯盟成立以來,都只有豬哥抓過一隻回來,結果還鬧出了一樁大事件。此次典禮,人家負責布置閉幕表演的保安工作,誰敢擅闖現場,起鬨作亂,立刻就會被加以制裁:做噩夢兩星期不準醒。
擁抱他的是鳳凰。
她沒有去看表演,而是飛出了圍牆,俯身將山狗圍在自己臂膀里。山狗埋著頭,連呼吸彷彿都消失了,渾身上下的皮膚在不知不覺間,竟然變得一片冰冷。良久良久,他抹了一把鼻子,臉上肌肉抽搐著,勉強向她笑:「你不怕我。」
咬人如果值得擔憂,那鳳凰就可以鬆口氣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人們吃喝拉撒,上班睡覺,一切生活都如常,並沒有突然對人肉或人血表現出特別的興趣。生活如此平靜,平靜得令人感覺不安。父母不再責罰兒女,看足球比賽的觀眾克制安靜,決不吵鬧,被搶劫的受害女郎從地上爬起來,面帶活潑笑容,態度平和。而本來興緻勃勃進入里約城來參加世界上最出色狂歡節的遊客們,居然整天整天在酒店裡睡覺。他們沒有失去任何有形的東西,卻失去了所有情緒。
鳳凰興高采烈,已經往裡面走了,聽到這話又蹦回來,激動過度,還摔到了地上:「不是人?也不是非人?」
光說不練,不是大王棕櫚的風格。話音一落,立刻左右各垂下片大葉子,以簡易包粽子法把他一把擒拿下,山狗心想這下糟糕,不會被埋在樹下當肥料吧。卻聽到大王棕櫚自言自語地說:「不對,這也不是人,也不是非人,這是什麼玩意呀。」
一半是人。
男孩子打架,是小時候必經的階段。經常打贏的孩子,從此對人生都會多幾分信心。那是雄性最初的角力,充滿成長的能量。
運動起來很可愛,打起架來就不見得了。為了一個球的搶奪,兩個孩子忽然互相扭打起來。
一半是亡魂。
一切前提都不存在,所有結論都是空談。
從未見過的生身父母,其中有一個也不是人。
山狗顧不得申辯,反手揪住它,一副死也不鬆開的表情嚷嚷:「還記憶給我,還記憶給我,趕緊,趕緊,趕緊。」
那聲音不應,眼前仍舊是空蕩蕩的無實體出現。只有那團灰色霧靄,在不斷變化形狀,良久才緩緩說:「記得。他恢復記憶了嗎?」
鳳凰很乖巧,馬上報出名字族類,棕櫚樹里一陣亂響,大概是審查通過了,立刻一株亮晶晶的鳶尾蘭奔了上來,在她爪子里塞了一顆王蓮子,蓮子精巧翠綠,好似翡翠一般剔透。鳶尾蘭咨客慢條斯理交代:「別弄丟了這個啊,你的座位。」鳳凰急了:「哎,我最近胖了,這個小了點呀。」人家不理她。回頭招呼山狗:「快點快點,進場,大部隊在後面,等等我們就很忙了。」山狗憨憨的,跟著鳳凰就要過去,他身前兩棵大樹不幹了:「等等,你哪個物種的呀?你長得奇怪,像人,人類不準進去的。」
這句話大有蹊蹺,但沒人追究。這時候鳳凰也找了過來,剛才她丟那一下準頭不錯,自己頗為洋洋得意,豈知立刻被盯上了當壯丁。
果然,一大群孩子穿著沙灘裝,年輕而健康的身體為著一隻簡單的皮球癲狂舞動,read•99csw.com看起來是那麼活力充沛。其中有幾個黑小孩身段之好,年紀輕輕,竟然就有了腹肌!!鳳凰頓時陶醉,大點其頭:「啊啊,好可愛。」
作為總監,須臾不可離開表演現場,因此一直駐守在蓮花一角。騷亂初起時,它們搶出去,打空中一掠眼,已經覺得來者面熟,情急之下拋出收納葫蘆索,搶在眾多非人票友上前一家踩一腳之前,將那人裹在葫蘆里拖了回來,而且當機立斷,一同連滾帶爬下了鐵樹,躲在一叢千秋萬代豬籠草里,聽無數非人巡迴搜索不果,而後罵罵咧咧各自離去。
鳳凰急忙湊上來:「是人吧?他應該是人啦,就是黑點。」
在場諸位之中,鳳凰長途奔襲的能力最為突出,因此其他三蟲一人,集體通過決議,由她閉上眼睛,隨便抓條蚯蚓帶回青陸,再把那砣凍好的山狗記憶拿將回來。情況緊急,端的是雷厲風行,這邊一錘定音,那邊即刻執行,轉眼鳳凰便吊著桃紅消失在微藍的天際線。遠遠還聽到桃紅惴惴不安地囑咐:「別鬆手啊,千萬別鬆手,等等哎,我掛個狗尾巴草降落傘……」
兩句話反覆再三,重現當年聲震撒哈拉之餘威。銀灰一愣。碧綠本來一直頭朝外監視動靜的,這會兒也縮回來。良久嘆口氣,說:「還吧還吧,我們逃得了初一也逃不了十五。」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頭:「傻瓜,你是人的時候我都不怕,一半更不怕啦。」
抹了把臉上的灰,山狗無精打採的靠著植物園的牆坐下。發起愣來。
為聚會表演的是蝶之族類,承擔奏樂任務的是八音竹節蟲。九千隻人頭蝶身的花尾美人蝶,根據各自顏色的不同,立體組合成盛裝人物,連眉眼發梢都栩栩如生,正演出全本舞蹈劇「蝴蝶夫人」。神秘莫測的八音竹節蟲則全體隱藏在蓮花座下,沒有露面,正合幕後功臣之妙。
荊棘招搖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刺,提醒道:「不見得哦,我們都帶了熒光鳳仙花汁噴射囊了,一給你染上,跑哪兒都沒用。我們有的是兄弟追你。」
百眼蟲活了無數年,看過無數事,如此慢條斯理,如此不容置疑。
鳳凰一把將山狗抓住,騰空而起,直飛入城。他們最壞的猜測在一步步和現實吻合。街道上,陽台上,廣場上,商店裡,體育場,各式各樣的人,彷彿有一道席捲里約熱內盧大街的潮水不斷在沖刷,漸漸人們所各自具有的獨特神態都洗除得無影無蹤,剩下那模板化的詭異模樣,充塞著目力所及的所有空間。
他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寒冷,在里約熱內盧二十三度溫暖的風裡,整個人不住顫抖。即使有溫柔的懷抱將他緊緊包圍,冰冷的皮膚覆蓋上溫柔的毛羽,也不能讓他逐漸沉到底的心稍微好過些。
她爬起來摸摸山狗的頭:「你不會是蚯蚓他們拿團豆腐腦做的吧?」
這些問題蚯蚓們顯然開始招架不住,支支吾吾半天,碧綠狗急跳牆,說道:「哎,我們不知道,你可以去問問拔魯達獸啊,說不定它們知道呢。」
這一趟來回航班耗費不小,鳳凰正解開脖子下兩顆扣子扇風,氣都沒出勻,聽見山狗垂詢,便答道:「記憶沒看見,新鮮腦子有一砣。」read.99csw.com
不過,最完美的故事都沒有結局,當最美麗的那首詠嘆調「啊,那明朗的一天」奏響,花尾美人蝶們配合著在空中旋轉出無限曼妙的舞姿,無數聲各種語言的喝彩將要從四面八方爆發的時候。從蓮花舞台的上空,一聲大叫傳來,舉座大驚,抬頭去看,發現那裡有隻大鳥展翅飛過,丟下一個人流星般高速墜落,觀眾席里有兩隻飛天蜥蜴當機立斷,騰空而起前去截斷,但是對方來勢實在太快,不但沒截住,自己還被甩下了水。
這團貌似豬腦的東西,據銀灰說,真的是豬腦子,本身和山狗的記憶沒有什麼關係,不過,記憶這種東西呢,長久放在含羞草裏面,很快會變質發霉,所以需要轉移去同類型的儲存環境。它們試了各種動物的腦子,發現豬腦子最對山狗記憶的胃口。
它們還有空進行自我心理剖析,苦主本人早就一頭扎了過去,期盼中又有幾分驚恐,真是我見猶憐,何況蚯蚓。桃紅從鳳凰爪子上一落地,出了一口長氣,喃喃道:「無防護高空飛行,不值得推廣,老子腦袋都嚇冰了。」轉臉就發現山狗直勾勾地盯著它懷裡抱住的一團東西,眼睛里幾乎可以噴出明火來。它連忙指一下鳳凰:「在它爪子上鉤著呢,別這麼看我,我會自燃的。」山狗很謹慎:「那你抱的是什麼?」碧綠手一松,刷拉抖開來,原來是團柳絮模樣的東西,收納體積雖小,展開來卻蓬鬆碩大,估計是拿來空中救生用的。山狗一見,掉頭而去,一把扯住鳳凰:「我的記憶呢?」
閉幕表揚的場地,設在里約熱內盧植物園最出名的景點之一:王蓮池。
惹了荊棘,這輩子就不要上山了。既然如此厲害,那還是乖乖等著吧,也沒等太久,沒一會就來了只百眼蟲,這蟲子渾身綠毛,胖乎乎的。體形不大,就是眼睛特別多,每隻都是雙眼皮,秋水瞳仁,黑白分明,一閃一閃的,大看宇宙,明察秋毫。它爬到山狗面前,也不著急,發揮自己學者風度,先拿出自己眼鏡——足有一百架吧,還一架一架戴上,戴了足有十幾分鐘,然後才把山狗定睛一看,定睛再一看,就「嘿」了一聲:「少見,真少見,居然世上還有?」
看不看表演,在重大人生疑問面前,絕對算不上什麼像樣的打擊。
這是嗜糖蚯蚓一族的傑作,提前數日布下巴西鐵樹種在湖水中,以每天數百米的速度瘋狂生長,直到隱入雲霄。停止縱向的生長后,自最高的頂端發芽,生成唯一的一片葉,正圓形,直徑三公里,呈三十度向內凹下。
風聲一靜,銀灰馬上就翻臉了,將山狗拖過來先飽以老拳,怒道:「你怎麼跑出來的,有沒有搞錯啊,我們全族累到虛脫才把那蓮台弄好,給你大屁股坐到塌。」
依偎著坐在圍牆外,植物園內隱約傳來了極優美的音樂聲。表演開始了。幾乎所有的非人種族,都在裏面了。
這麼嚴肅的鑒別問題,當然不是信口雌黃就能解決的。人家鳶尾蘭非常認真負責,呼哨一聲,上來好多黃色矮荊棘叢把山狗四下一圍,說道:「你待著別動,我找專家過來。」山狗很不服氣的說:「哼,我一跳就跳出去了。」
數日前還空空蕩蕩九九藏書的湖水中,現在憑空冒出了一株極巨大的巴西鐵樹,寬堪數十人合抱。筆直樹榦插入天空,一直到肉眼無法辨別的高處,上面有絲竹聲隱隱飄來。
沙灘排球在繼續,原來的蓬勃卻已經消失。動作還是那麼矯捷,神色卻無比死寂。
將眼光轉向其他人,山狗開始覺得事態嚴重,那些圍觀的群眾,也被感染到了。十幾個本該打作一團的孩子,笑鬧起鬨,歡喜散步的遊人,前後不過數分鐘間,一律彬彬有禮的互相對望,無聲無息,一模一樣。鳳凰臉色都白了,趕緊摸出鏡子看自己是不是那個德行,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巴黎一別,三條蚯蚓四處閑逛了一番,大大過了把世俗煙火的癮頭。尤其是銀灰,將青陸銀芯往自己懷裡一揣,倘無意外,自此都可以從當長老的噩夢裡溜之大吉了。不過,不當長老,不表示就什麼活都不幹,就像它們出現在這裏,可不是為了單純觀光,人家角色可重要了,乃是本台表演的舞台總監。
鳳凰輕聲說:「我把你弄進去吧。一定要找到蚯蚓他們。」
布雲鳥們從世界各地收集潔凈的雨雲,集中在這片葉子上空降雨,匯聚成另一眼美麗的湖。蚯蚓們改良了珍貴的十六瓣子夜蓮,使之在湖中無根盛放,紫瓣金蕊,熠熠生輝,是為舞台的基座。圍繞這基座有無數碧色水草糾結,作為裝飾和烘托。
直到確認所有人都沒有倖免,他們為時半日的狂奔才停下,山狗緊緊拉住鳳凰的手,低聲說:「這像是我看過的一部電影。」鳳凰立刻頭作三百六十度旋轉,生怕什麼面目可憎的東西會一頭撲上來,一邊應道:「活死人之夜?」身子往山狗那邊輕輕貼了貼:「他們不會咬人吧。」
被推倒在地的那個孩子,怒氣沖沖在大叫大嚷,忽然之間,閉口停手,木木地站定了。緩慢的表情變化鮮明地在他臉上一一呈現,從憤恨,到迷惘,到麻木,最後,竟然露出一種奇特的笑容——就像是木偶戲里,畫在面具上永遠不變的那種笑容,歡樂但是呆板。鳳凰打了個寒噤,拉住山狗:「他幹嗎?」
但是,這場架沒有真正打起來。
灰色霧靄忽然靜止下來。那聲音平靜地說:「豬哥以換心藤使你失去記憶,約定蚯蚓數年之後儘力再使你恢復。保護你是因為獵人聯盟追捕你。至於到底為了什麼,我們沒有過問。」
這會山狗在蚯蚓們的陪同下,鬼鬼祟祟走近王蓮湖中矗立的巴西鐵樹,目力所及,可以看到一整圈螺旋狀的灰色的霧靄包圍著樹榦,凝固不動。剛一靠近,那霧靄就如有靈性般快速旋轉起來,忽漲忽縮,如魔鬼大口般要擇人而噬,隱約間便風雲變色。一個嘶啞的聲音,彷彿說話十分費力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是誰?觀眾嗎?表演結束了。」
三月二號的傍晚,吃完一頓美味的巴西烤肉,由於店主不慎,還被這兩個窮鬼跑了單。鳳凰和山狗跑去著名的科巴卡巴納海灘散步。明天就是神之檢閱最盛大的遊行,可以看到一切非人族類出現。山狗想著一切事情都將要水落石出,心情舒暢,因此拉著鳳凰看風景:「你看,那邊有孩子玩沙灘排球。」
人們都木偶化以後,平常很熱鬧九_九_藏_書的植物園也沒人來了。園裡園外靜悄悄的,門口也沒有任何接待人員的身影。到底消息準確不?鳳凰四處看:「不會錯啊,我看過日程安排的。」
這九個字對山狗來說,力量比佛祖鎮壓孫悟空的箴言還猛,把他轟得一個頭有兩個大,滿眼閃金花花。效果這麼驚人,也和他被幾棵大王棕櫚樹齊心協力扔出植物園,摔了狗吃屎有關。人家百眼蟲專家說了,他這種半人半鬼的東西,雖然不屬於人,不過有悖上帝對於生命的定義,所以也不屬於非人,結論就是:不能進去看表演。
情緒。喜怒哀恨,愛欲憎惡。歡樂趣,無常苦。
原來這棕櫚樹會說話的!山狗立刻就吃了定心丸,知道誰在裏面負責閉幕表演了。除了嗜糖蚯蚓,還有什麼物種幹得出這種上亂天意的事!
觀眾自大門進入,確認身份后就會得到一枚王蓮子,到達湖邊,會看到無數長掛女蘿一頭纏繞鐵樹,一頭牽挂湖邊,跟索道飛車一樣,將來客接引上樹頂。他們手中的王蓮子,一旦投入水中,即刻會膨脹成小巧的綠衣蓮座,被湖底無色而極強韌的水草固定一處,舒舒服服坐上去,正好平視台上歌舞,賞心悅目。
鳳凰速度再快,也要飛個把小時,山狗翩翩這會兒就已經在翹首盼望,脖子伸得比鴨子都長。銀灰把山狗拍拍,沒好氣地說:「你可不可以不要站在那裡當望夫石?這行頭,這形象,造型太爛了。」
山狗很是鬱悶:「我到底怎麼失去記憶的?真是豬哥打我一鞭子嗎?他打我幹嗎?難道我當年殺了很多獵人?」
進門,只見一條大道直通往中心噴泉,好不平整氣派,兩旁種滿大王棕櫚樹,枝葉濃密,茂盛青翠,每片葉子伸展開來都有足足好幾米,氣勢十足。兩人東張西望剛要走過去,突然聽到一個怪怪的聲音從上空劈面吼了一句:「報名!!哪一族的。」
這本是極平常的場景,山狗在一邊笑嘻嘻地看,還準備和鳳凰下下注,看那個高的會佔上風,還是壯實的贏面比較大。
那人咚的一聲,全身心砸上了舞台。
銀灰蚯蚓上前招呼:「拔魯達老爺子,這是撒哈拉之眼的那個山狗啊,以前您的族人與我們一起受豬哥之託保護他的。記得嗎?」
什麼樣的情況都想像得到,惟一無法想像原來自己不是人。
幸好,這一切似乎都只是人類世界的事,非人世界的狂歡,照舊進行著。
一場蝴蝶春夢,被砸到四面帶風,登時就散了。這一下全體看戲的都被惹毛,尤其是一些追星族,好不容易啊,一兩百年才看得到一次八音竹節蟲表演,這旱地流星是怎麼回事。當下紛紛或飛或爬,要上前揪住那罪魁禍首痛扁。但要論到抓狂程度,真正臻於崩潰級別的不是別人,正是在巴黎和山狗匆匆分手的那三條小蚯蚓:銀灰,碧綠,桃紅。
世界忽然很安靜。每一個分子都是問題。
他看著自己的手,「你是人類與帶有靈力修為的亡魂結合的產物。平時一切與人無異。如果極為憤怒或恐懼,身體會失去重量和血色,呈現半透明的狀態。平常物體都無法觸及你。而被你出手攻擊的人骨骼會軟化或血液蒸發流失。」
這兩族分別是非人世界的歌舞音韻世家,素來南轅九*九*藏*書北轍,不相配合,此時有機會合璧出場,當真是妙絕天下,看得一眾非人如痴如醉。
傳染在繼續,沙灘上的遊客,一個一個都在變成木偶。
百眼蟲描她一眼,搖搖頭:「他只有一半是人,另外一半是亡魂。」
如此評論大不留情面,山狗卻也顧不得許多,一早自覺躺在地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等待另一場精密開顱手術的開始。三條蚯蚓不知道怎麼了,對望許久,終於沒奈何,碧綠一揮尾巴:「動手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眼角瞥見山狗把脖子趕緊又伸長一點,便解釋:「不是說你。」銀灰嘆口氣,尾巴卷著一顆紅艷艷的種子遞到他嘴邊:「吃吧,九轉罌粟籽,麻|醉|葯來的。」
銀灰點點頭:「是很熟,而且他當時與破魂達旦過從極密,我們也不敢拒絕。」
山狗訕訕轉回來,大家坐了一刻。兩條八卦蚯蚓一反慣例,不言不動,都靜悄悄的。它們臉上又藏不住事,連山狗看了幾分鐘,也覺得它們怎麼心裏非常有鬼。於是沒話找話問:「你們,是豬哥請來保護我的呀,你們很熟嗎?」
隨手拋出一個加蓋的水晶碗,果然裏面有一團豬腦那樣的東西。品相不錯,紅嫩生生的。
本次遊行出動了歷史上最多的物種,看得鳳凰目眩神馳。她在遊行隊伍中發現了本家成員,撲過去想認親,卻被負責維持秩序的老鼠天師一把撞了出去,再一看就不見了。至於山狗想找的蚯蚓族居然不見蹤影,莫非全體遲到了?這樣瞎轉了兩天,當然,主要是因為兩個人太貪玩了,也稀里糊塗玩了兩天,直到第三天晚上,閉幕表演傳出要在里約城植物園舉行,山狗一想,這再不抓緊機會,回頭一散,巴黎國家歌劇院的頂穹,靠他自己可真爬不上去。拉上鳳凰,趕緊去了植物園。
里約植物園,是南美地區最重要的植物園研究中心之一。過去數年,向世界發布了多項新的植物學發現,具有相當高的科學地位。美洲獵人聯盟一直懷疑其中有未被發現的嗜糖蚯蚓駐守,但每次請求調查,都被植物園管理方無條件拒絕,理由是要相信人類的決心和勇氣——這不像是勵志,倒比較像挑釁,決心不給你搜,再啰嗦就鼓起勇氣打你的意思。
問誰誰不知道,山狗覺得自己腦仁疼得要命,不由得蹲下去,抱住自己頭。蚯蚓們臉上的古怪神色越來越濃厚,碧綠好多次欲言又止,真是銀牙咬碎,就在終於忍不住了的時候,一聲清嘯帶來一隻大鳥,於是鬆了口氣,對自家兄弟說道:「哎,自爆隱私需要很大的勇氣啊。」銀灰表示同意,並加了一句評點:「特別是在沒什麼好處的時候。」
好似久旱逢甘雨,缺錢上當鋪,山狗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幾跳,激動萬分地衝上去深作一揖:「老爺子,求求你千萬告訴我,我是怎麼失去記憶的?豬哥為什麼要你保護我?」
而這隻是開始。那詭譎的笑容似乎有傳染的能力,周圍慢慢死寂下來,小孩子們都獃獃站著,臉容上褪去本來的千姿百態,開始掛上了一模一樣的表情。
山狗欣喜若狂,小心翼翼捧著,飛奔過銀灰那裡去,諮詢如何吃腦補腦子、臨行不忘告訴鳳凰:「扣子扣上點,走光了。」瞬間屁股後面飛沙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