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遠處是一片鑼鼓喧天聲，勤務兵領著瞿霞朝著立青的營部興沖沖走來。
「他這哪是打仗？屁，也就是個看客，隔岸觀火，幫著北洋軍、英國人整死共產黨！」楊廷鶴說完，不由憂心忡忡。
「你幹嗎這副神氣，媽，我這是工作，你想到哪去了？」
一名負傷的工糾隊員抱起綁成一束的手榴彈躍上街壘，大吼：「狗雜種，你工人爺爺來吶！」他大叫著撲向裝甲車。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街壘處騰起巨大的炸煙。瞿恩悲痛地看去，只見辟剝燃燒著的裝甲車，濃煙瀰漫著街區上空，久久不散。
周世農：「絕對可靠，工會裡我們安置了些青幫弟兄。共產黨已往下分發了槍支彈藥，確定了攻擊目標——北洋軍的軍營，各地的警察署、車站、碼頭、電報局，包括佔領市政衙門。」
「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嘛？」瞿霞撒嬌。
瞿恩家的裡屋煙霧騰騰，瞿恩與一屋子的人正在開會。瞿恩的母親顛著小腳提著水壺，進進出出的忙碌。她走到女兒瞿霞身邊，小聲嘀咕著說：「瞿霞，你說說你哥哥，別讓他抽那麼多煙！」
瞿恩又問瞿霞和立仁在談話中都說些什麼。
立青回頭：「團部的電話架過來沒有？沒有？沒有快去催呀！叫他們架過來！」
書房內立仁和周世農壓低聲音說話。
「到底是上海人，歐洲人訓練出來的，有意思，把咱當洋娃娃了，嗬嗬嗬！」
周世農問：「蔣總司令到哪兒了？」
「你們王師入滬，我們簞食壺漿，不是再自然不過了嗎？喏，這是給你個人的慰勞品，代表我們上海市民政府，代表上海工人階級。」瞿霞說罷，遞上一隻全副北伐軍裝束的布娃娃。
街壘對面的裝甲車發出吼叫。機槍的彈著點打得壘上的麻包塵土飛揚。
「工人階級萬歲！」
「這還用接頭嗎，槍炮聲響成這樣，二十裡外都能聽到。」
驀然回首的立青驚愕住了。
楊廷鶴有點惱：「除了這丟在大街上都沒人撿的破字，畢大麻子還給了你什麼許諾？」
瞿霞：「湯慕禹，吳融？」
梅姨披衣上床，對床上的楊廷鶴說：「都是來路不明的人，廷鶴，不會出什麼事吧？」
「怎麼，覺得自己的眼睛比他大，委屈你了？」
「這才剛剛開始，你看著吧！再往下，這多米諾骨牌得一塊塊接著往下倒，要不然英國人能從印度、從香港調幾萬人的部隊來？」立仁陰陰地。
瞿霞詫異道：「你怎麼在這兒？」
「噢，你和租界洋人大班也牽上線了？」
對方：「你是哪裡？」
全副武裝的立青和湯慕禹、吳融站在路邊工事前，朝著市區方向心急如焚地望去。面前有北伐軍隊列在行軍，一匹馬反向飛奔而來。通信兵向立青敬禮：「三營長，師長命令你營停止前進，就地待命！」
瞿霞走進包間，帶上門。
立仁接過瞿霞的披肩掛在鉤子上：「你好，瞿太太！」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凌晨六時。上海外灘，一顆紅色信號彈無聲地騰起，劃破寧靜的夜空。接著傳來清脆的槍響。槍聲先是零星響出，很快，如爆豆一般，激烈而連續。商務印書館建築內的門窗都用麻袋壘起防禦工事，帶紅袖標的武裝工人在麻袋壘起的防禦工事後，舉槍朝外射擊開火。遠處，傳來裝甲車開動的「隆隆」聲。不一會，傳出火炮「轟轟」的發射聲，防禦工事周圍激起一陣很大很濃的爆炸煙團。擔任軍委委員和上海工人糾察隊副總指揮的瞿恩，腰插短槍，置身在工事後的電話機旁。瞿恩身邊滿是依工事朝窗外射擊的武裝工人。
楊家在開飯。梅姨以一個家庭主婦的口吻嘮叨著說：「這晚飯就將就吃吧，郊區的肉、蔬菜送不過來，小販們也跑光了。最可氣的是早晨的鮮奶也斷了，囡囡只能喝米湯。」
隱約的槍炮聲中，瞿霞騎著自行車趕到立仁家。一到門口，便扔下自行車撲向門鈴，急促地撳著。立仁打開門后，回身看看正緊盯著他倆的楊廷鶴和梅姨，沉著地對瞿霞說：「走，到我的書房談吧！」瞿霞以微笑點頭，算是向楊廷鶴和梅姨打了個招呼，匆匆隨立仁進了書房。
「到——」
瞿母笑著說：「我說就是批評，你說合適，你說是建議。read•９９cｓw•com」
「工人慰宣隊太熱情了，非讓咱上台說幾句，我說，要說也得營長說，咱連長會說些啥呀，咱也不知道說啥好呀？」吳融說。
「噢，這裡是不是太亂了，外面……噢，我明白了，這『七哩咣啷』的熱鬧是你領來的？」立青有點手足無措。
「手榴彈！快拿手榴彈！」瞿恩急叫。
楊廷鶴很不高興地：「這是你希望看到的？」
「明白明白！『得律風』！『得律風』！」
「還在南京？得催催他。英國人，法國人，還有日本、美國，都擔心上海會落到共產黨手上。」
瞿霞在門口探出頭：「媽——」使使眼色，暗示沒有什麼情況。瞿母這才走到裡屋，輕輕地叩了三聲門。門開了，開會的人魚貫而出，一切都井然有序。
在書房裡，立仁放下手中的電話，對瞿霞一攤手：「實在抱歉，聯絡不上。」
「我考證過了，這張床原先是北洋軍閥奉魯軍一名旅長的，上海工人衝進來時，被窩還是熱的，睡了三個人在裏面，一男兩女，你說他奉魯軍焉能不敗！」立青說。
母女倆正說著話，裡屋的門開了。瞿恩朝母親使了個眼色，又關上了門。瞿母忙不迭地：「快，要散會了，出去同保衛同志打聲招呼！」顛著雙小腳，往窗口跑去，放了盆作為信號的盆花在窗台上。
兩人正彆扭著，門外傳來呼喊：「營長！營長！」
瞿恩也看到了立仁，只打一下招呼，便與老紳士們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交談。立仁陪著瞿霞另坐在一邊。
「那能交！人家拿命拼來的，要我也不交，憑什麼交給你？打仗時你在一邊涼快著，打完了，你什麼都想要？知足吧，有張床睡就不錯了。」
「行，不掛，不掛！」立仁趕緊收起畫軸。
瞿恩與瞿霞坐在轎車的後排。轎車「沙沙」地往回開。在路上，瞿霞不放心地問：「和那兩老頭談得怎麼樣？」瞿恩告訴瞿霞，人家對搞的工人武裝起義根本不感興趣，甚至反感。「有什麼辦法？人家代表著蔣總司令！」瞿恩心情沉重。
「媽，我見到立青了。」
楊廷鶴：「又白相去了！也不分分時候。」
「楊先生，有什麼吩咐，只管打電話，『得律風！』」洋警官客氣地。
北伐軍二師三營營部，勤務兵在為立青鋪床。湯慕禹進門，對立青：「呦呦呦，睡這麼大一張床，還席夢思呢！」
瞿霞想了想，說：「好吧，我自己去！不過，在我離開后，如果你聯繫上了，請你務必轉達我們的請求。」瞿霞取過桌上的信函，急匆匆地走了。
「你真的要走？」范希亮問。
洋警官上了車，警車「叮叮噹噹」地開離楊家而去。立仁站在原地，目送警車遠去。
立仁一怔：「你是什麼人？」
弄清了瞿霞的來意后，范希亮大聲命令：「通信班長！」
瞿霞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每天就這三五分鐘最緊張。聽保衛的同志說，剛剛還有兩個紅頭阿三在弄堂口巡邏！」瞿霞又問留在裡屋的瞿恩：「明天還有沒有會？」瞿恩告訴瞿霞，「國民黨方面派了吳稚暉來上海，約好了明天在『一品香』見面，要瞿霞陪他一起去，扮成瞿恩的太太，打掩護。」
「這是黃埔的老主任給師長的私人信函，立刻送交師長本人。」
「在上海，貴黨的實力了得呀，不服不行呀！此地你們是大拇指！」瞿恩話中帶著刺。
「怎麼，你們不是上海工人階級的子弟兵，把我們當洪水猛獸了？」
號兵舉號，「嘀嘀噠噠」地吹響軍號。
歡呼聲中，瞿恩露出勝利的苦笑。
瞿霞笑笑：「這可不是你們三期六班的作風。不讓你們說話時候你們打到我家門上要說，現在請你們說，反倒無話可說了。行，不難為你們，我去解釋。回見了，我的黃埔同仁！」
「看我幹嗎？去！都回連里去，掌握好部隊，男女關係上可別給我再出事了！」立青一本正經地。
梅姨：「咳，打去年九月起，咱家這房租哪個月不漲上三五成？貴得沒法住了。」
這時候，忽然傳來一聲斷喝：「吵什麼！吵什麼！啊，你是——」來人是范希亮，認出了披散著頭髮狼狽不堪的瞿霞，「瞿霞，瞿小姐？」
「我不去，我楊立青無功不受rｅaｄ.９９ｃｓw.coｍ祿。」
立仁：「我是畢司令的朋友，您請他接電話。」
「瞿霞？是你！」
湯慕禹故作詭秘地：「沒打攪你們吧，營長？」
楊廷鶴不耐煩道：「別操心，人家哪方面都搞定了，出什麼事？誰來出事？」
楊廷鶴：「那就要看你們的蔣總司令了，你們不是要打倒列強嗎？以北伐軍的實力收回上海租界，應該不太困難，他會結束八十五年來中國人的國恥嗎？」
「怎麼會呢？第一師已經到了南郊龍華。」瞿霞感到困惑。
「那當然，你以為我到了上海是吃乾飯的——」立仁找到了名片，開始撥號碼。
正說著，外面「七哩咣啷」地傳來鑼鼓聲。兩人都一怔。
「是！」通信班長接過信，轉身立刻去找薛岳師長。
瞿霞清新迎人的笑靨。
「是的！伍豪讓你們一定要守住商務印書館，北伐軍第一師已經到了南郊龍華！」工糾隊員報告說。
對方：「我是上海武裝工人代表瞿恩！我通知你，你的反動軍閥朋友已經夾著尾巴逃跑了！喂喂，你在聽嗎？」
瞿恩點點頭：「已經做出決議，明晨六點，全市的工人武裝將在不同地點，同時發起對北洋軍隊的攻擊。」
「對對對，你是工作，你哥也是工作。我只要跟你哥一提立華，可不也就你這副神氣！別把自己耽誤了，瞧瞧你哥哥，老大不小了，還在等呢！要我說，這情感一沾上了政治，哪是個頭兒？」
立青一指吳融、湯慕禹：「那，你們兩位連長代表我去！聽見沒有，這是命令！」
梅姨神情神秘：「廷鶴，咱在銀行里的錢要不要提出來呀？」
「你又聽到了什麼？」
楊廷鶴大聲喝道：「別往我這牆上掛，不是什麼人的字畫都能掛在我楊廷鶴家裡的！」
楊廷鶴對梅姨說：「去去去，去外面看著點兒，別讓外人進來！」
「沒弄過學呀！」
「我笑我瞿家是怎麼了，總也繞不開這楊家。」
湯慕禹：「立青，要不要打一電話問問老范。他們一師在龍華，離得更近。」
立仁從書房趕了出來：「哦哦哦，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在梅姨好奇的眼光下，走進了周世農。立仁對周世農說：「來來來，噢，這是我的繼母，隨我來，咱們到書房裡來！」周世農禮貌地對梅姨微笑點頭，隨立仁進了書房。
電話鈴再次響起，接電話的范希亮：「我的天哪，是你，立青！」已經在門邊正準備離開的瞿霞站住了。
瞿霞說：「吳先生開來的轎車停在了黃線上，巡捕讓把車開走。我對他說，這些都是虞洽卿的客人，工部局請來的。」
立仁深藏不露地一笑，沒作回答。
說話間，包房外面出現了一英籍巡捕，正與門前侍者打聽著什麼。瞿恩用眼色遞向瞿霞。瞿霞領會，走到包間外，與那巡捕用十分流利的英語交談著。
「匙子！匙子！嘖，用麵包蘸著吃！」瞿母提醒。
「媽，你看哥哥，自己偷懶，還巧舌如簧！」瞿霞撒嬌地向母親告瞿恩的狀。
書房內，立仁「砰」地摜了電話，怒不可遏。周世農湊上來：「法租界警察總監讓我帶話給你，北洋軍就要垮掉，他們擔心，一旦共產黨的工人組織取得軍事優勢，就會趁勢向租界擴展。因此，法租界當局認為，北伐軍應該介入了，以免事態不可控制。」
梅姨抱著孩子從外走來。
立青命令號兵：「吹號！停止前進，就地待命。」
立青聽出吳融話中有話，忙把話頭岔開：「行了！瞿霞同志是文宣委員，慰宣隊是她帶來的。」
勤務兵見兩人情緒微妙，趕緊退出，體恤地帶上了門。
梅姨從書房裡走出，驚訝地：「廷鶴，『得律風』！」
「父親指教。」
「正是正是，裏面請，裏面請！」兩位老紳士客氣地說。
「報告營長，工人慰宣隊瞿同志來看望你！」
吳融：「真是奇了怪了，看都看到了，偏不讓你進去！」
難以抑制內心激動的瞿霞：「立青，我是瞿霞……」
開會的人從瞿恩家離開，一個個面色亢奮。瞿恩走了出來，手裡提了支手槍，叫瞿霞幫把槍上的黃油都弄掉！
「有這幾個字也行，掛這兒，至少上海北洋軍就沒人敢到咱家鬧事。」立仁說著就要往牆上掛。
「共產黨九-九-藏-書把營房騰出交我們了，可繳獲的槍支一支沒交。」
瞿母關切地問兒子瞿恩：「真的到了動這東西的時候了？」
湯慕禹：「營長……」
「父親，這話怎講？」
「我就住書房吧！搭張床就行！」說著，立仁自己把行李拎了過去。
一名工糾隊員奔到瞿恩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瞿總指揮，情況弄清楚了，從通天庵車站開來一趟軍列，運來近千名北洋援兵！隨時可能衝到這裏。」
「停止前進？為什麼？」
「革命萬歲！」
楊廷鶴：「近代以來，中國每經歷一次兵亂，上海都必定要暴富一場。小刀會、太平天國、義和團，次次如此。知道是為什麼嗎？」
「媽，什麼情感政治的，那不就是個小眼睛的大男孩，自以為是的北伐軍營長，有什麼了不起！他也不想想，不是我手把手地教他……」瞿霞又想起了廣州時候的往事。
楊廷鶴：「是呀，人家有堅船利炮。上海首任英國領事之所以選擇外灘作為租界的發祥地，完全是因為它建在黃埔江英國艦隊火炮射程之內。」
不一會，巡捕微笑著探入腦袋，對包間里的人行舉手禮，又與瞿霞說了一句笑話，欣然離去。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裝起義，獲得成功。而此時，白崇禧指揮的北伐東路軍，不戰而得以開進上海，摘取革命勝利果實。
安置好工人，立仁從書房那邊走過來，對父親說：「電話是工部局總裁費信敦主動提出給我安的。」
「一切權力歸於人民！」
瞿霞喝著母親特為她做的義大利羅宋湯。味道雖然很好，但是瞿霞心猿意馬。一邊吃，一邊想著別的心思。
「還在浙江路上？」瞿恩急了。
「這什麼意思？慰勞品，給我的？」
門開了，周世農對開門的梅姨點點頭，直接進入書房。書房裡隱約傳來立仁的電話聲：「什麼，已經打下了天通庵車站？正在進攻商務俱樂部？那北火車站呢？也危險了。媽的，我看北洋軍也是腐朽到家了，屁大一點工夫，就土崩瓦解了……什麼？英國軍隊的裝甲車隊也開火了？我看事態嚴重了，不是可能，英國人已經武裝干預了……」書房門關上，聲音隔斷。
對方：「你是他媽的什麼朋友？」
瞿恩不由精神為之一振：「好！」隨即揮槍大叫，「二分隊長，帶你的人，隨我到街壘上去！堅決頂住敵人的進攻！」瞿恩持槍奮勇衝出，十幾名武裝工人緊隨其後：「沖啊！殺啊……」
「街坊們都去銀行了。聽說滙豐銀行，怡和、花旗銀行，排隊提款的人多得來莫佬佬！怕共產黨呢！」
「別洋涇浜了，電話！還『得律風』？」楊廷鶴討厭這洋玩意。
瞿霞起身時，電話鈴聲大作。范希亮接過聽筒：「是我，師長，我是范希亮。什麼，準備開進市區？」
「記住了，可別再穿紅裙子了，我這麼儒雅的老闆，怎麼能娶那麼妖精一樣的太太？」瞿恩開玩笑地。
立青對湯慕禹吼道：「你還有完沒完，一邊待著去！是的，我此時在淞江的公路上。是的，我們也接到命令，馬上進入市區，不清楚為什麼……你還好嗎？」
「你還挺有領導藝術！」瞿霞也笑了。
「可能還沒接上頭，部隊剛到。」立仁解釋說。
梅姨說：「你說你這兒子，別的事往家裡攬也就罷了，這種殺腦袋造反的事也往家裡引，我聽他在電話里跟人家儘是槍啊刀的，哪兒哪兒駐哪樣的軍隊……你也不管管？」
湯慕禹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向立青行舉手禮：「營長，七連奉命趕到，請指示！」
「哼，法國人是做老爺做慣了，為了煮熟自己的一隻雞蛋，不惜燒掉別人的整棟房屋，不理他。讓他們雙方拼得再狠一點兒！」
門開了，立仁拎著大包小包行李走進家，他想在家住幾天。楊廷鶴一言不發，顯然是持不歡迎態度。
虛驚一場，兩位老紳士這才放了心。
「是是是，是！」范希亮「砰」地放下電話，發出命令，「通知各營營長，馬上到我這裏來領受任務！」又對愣在一旁的瞿霞說，「告訴你吧，市區的戰鬥已經結束，貴黨的工人武裝剛佔領了北火車站，北洋軍奉魯駐滬部隊宣布投降。」
通信兵https://read.99csw.com理也不理，上馬而去。
正在埋頭刻鋼板的瞿霞說：「你沒看我正忙著嗎，要說你去跟他說。」
「有些事你們女孩子不知道，我就這麼對你說，我的第三營，上陣殺敵我一點都不擔心，怕就怕你這樣的。」
已近午夜，楊家傳來了「叮咚叮咚」的門鈴聲。梅姨披衣走到門前，謹慎地問：「誰呀！」
天色已晚，送信的通信班長遲遲未回。在范希亮的團部里，范希亮困得打起哈欠。一旁的瞿霞霍地站起來：「不行，我不能再等了，你們完全沒有誠意。」
周世農問：「你和畢司令有聯繫？」
立青說：「廢什麼話，說，什麼事？」
「你父親楊廷鶴在滬上還是有些聲望啊！」瞿霞有一句沒一句地說。
租界巡捕房的警車，「叮叮噹噹」地響著鈴，抵達楊家居住的樓前。里弄的老街坊們都驚訝地探頭張望。一名洋警官下車，親自開門，車後走下滿面春風的立仁。兩人在車前寒暄著，另有警員幫立仁從車上拿行李。
「他的專船還漂在南京的下關碼頭。」
立仁一怔：「唔，還是英國人用腦子。這主意不錯——」翻找名片，「媽的，畢庶澄公館的號碼哪去了？」
立仁想了想，搖起了電話：「接線生，請給我接一個南京長途……」
「費信敦倒是沒那麼急，他主張我們應抓緊與畢庶澄談判，爭取奉魯軍向北伐軍投降並移交上海市政權力。」
瞿霞氣喘吁吁：「我是上海總工會聯絡員，有緊急公函，要交給你們薛岳師長。」
吳融顛顛地跑進來：「立青，上海工人勞軍文化隊來了，讓您營長大人去接慰勞信。還有，好大一車慰勞品，全是些好吃好喝的！」
瞿霞隨之進入，突然，她怔住了，看見衣帽架處的立仁。
瞿霞急切地搖著鐵絲網，說：「上海工人正在流血，士兵同志，請讓我見見你們的長官，行嗎？」
士兵們隔著鐵絲網相互看看。
電話接通，立仁：「是畢司令公館嗎？」
「立青！難怪……」瞿母「咯咯」笑了。
「看看去，踩高蹺，划旱船，紅男綠女，可別辜負了上海工人一片兄弟情誼。」
梅姨緊張地對楊廷鶴說：「這不是瞿家小姐嘛，上次來我們家的？」
可是士兵們又相互看看，有點無動於衷的樣子。一位士兵說：「對不起，我們奉命不得與任何外人往來！」
「一品香」菜館，一輛轎車駛抵，侍者拉開車門，車上走下了衣著華貴的瞿恩與瞿霞。門僮恭恭敬敬地將兩人迎進。瞿恩進門后，與等在屋內的兩位老紳士作揖寒暄：「哎呀，幸會幸會，鄙人瞿恩，想必二位是吳先生、鈕先生吧？」
范希亮對著話筒：「立青老弟，你也趕上了，我沒時間跟你扯淡，你等著，我請一個人來跟你說話——」朝瞿霞招招手。
不大一會兒工夫，立仁從書房內走出，手中拿了兩件畫軸。是北洋軍駐滬司令畢庶澄親筆所書。立仁告訴父親，自己以晚輩的身份，向畢庶澄司令討來兩副對聯。展開其中一件書軸念道：「海是龍世界，雲是鶴家鄉。立仁賢侄雅賞，畢庶澄于滬上。怎麼樣，父親？」
立仁趕緊話鋒一轉：「我的責任，是避免這樣的事發生。」
立仁興沖沖地走進家門。楊廷鶴從裡屋繃著臉走了出來。書房裡的電話鈴響起，立仁接電話去了。
遠處槍炮聲不斷。一輛自行車從遠處蹬來，是瞿霞。她是特地趕來給駐紮在龍華的北伐軍一師送信求援。近前的公路上設有拒馬、鐵絲網。鐵絲網後站著全副武裝的一師士兵。看到一師的士兵，就像是看到救星，瞿霞丟掉自行車，踉踉蹌蹌地撲向鐵絲網，叫道：「士兵兄弟！士兵兄弟！」
「能說些什麼，說些家常話唄，楊家的三個，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瞿霞說。
「叮咚！」門鈴響。立仁出外開門。不大一會兒，進來兩位電話局工人，手裡抱著電話機。
「我被分在閘北，商務印書館，指揮閘北的工人糾察隊。」
梅姨和楊廷鶴站在窗前朝外看著，面面相覷。
「別瞎起鬨，咱家才幾個錢，也跟那些江浙闊佬攀比？」楊廷鶴的內心很是複雜。
「是我，廣州一別，快兩年了吧？」
楊廷鶴侃侃而談：「非常簡單，各地的兵亂把當地的資本家、商人hｔｔps://reａd.9９cｓｗ•cｏm統統攆到上海租界上來了。北伐以來，不也是這樣？江南、華南的商人、資本家都來了。一夜之間，租界的地價翻了好幾番！」
梅姨看看楊廷鶴：「你兒子把仗打到家裡來了。」
門開了，湯慕禹和吳融一頭撞進來，看到瞿霞，兩人一下子怔住了：「瞿老師，噢喲喲，還真是！」
立青轉身向自己的床頭看去——那隻全身北伐軍戎裝的布娃娃，正可愛地站立著，小眼睛笑笑地眯成一條縫。
楊廷鶴朗聲說：「我看西洋人是在虛張聲勢，得了便宜還賣乖！」
瞿霞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瞿恩問：「怎麼回事？」
淚珠從瞿恩的雙頰滾下……
立仁怔住了。
湯慕禹、吳融敬禮而去。
書房裡的電話鈴又響起。楊廷鶴帶有譏諷地說：「去吧，去聽聽，你們的蔣總司令又要跟你說什麼了！」
立仁不說話了。
「南市和虹口的增援工人怎麼還沒到？」瞿恩大聲地問。
瞿霞接過話筒，話筒里傳來立青的聲音：「誰呀？你他媽說話呀！通信班長，叫機槍連給我帶過來，馬上！喂喂喂，老范！老范！你還在嗎？」
「你也去？」
瞿霞一聽，也不由站住。
「這是上海玩具工會為宣傳北伐軍特製的，我看他的神氣就像是你……」瞿霞把北伐軍布娃娃擱在了立青的床頭，「是不是有點像，尤其是這雙小眼睛？」
公路邊手執野戰電話的立青一時傻了：「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你是誰？」
立仁說：「要不這樣，瞿小姐，你帶著周主任的信直接去南郊龍華面見薛岳師長？」
「我沒弄過這東西！」瞿霞說。
「瞿霞，你是在和東路軍的少校營長說話，別把小時候的關係扯到這來。我問你，誰批准你們把慰問宣傳隊派到我的營來的？『七哩咣啷』成什麼了？」
立仁喪氣地掛了電話……
立青沒理湯慕禹，繼續對著話筒說：「真是你呀，我的天哪——」
慘勝后的商務印書館建築外。遺留的工事，槍支、死屍與各種雜物混在一起。抬收死屍的工人糾察隊員，一個個低頭沉悶而過。戰鬥中負傷的傷員們，相互攙扶著。穿行在紛雜人群中的瞿恩一身血跡，無限感傷。不遠處傳來隱隱的歡呼聲，漸次擴大。終於從橫在馬路上的街壘後面，歡呼地爬上了大批上海民眾，他們躍上街壘，飛揚著手中的紅旗，對著工人糾察隊，對著瞿恩他們，放聲高喊：
「怎麼管，我能攆他走？這家有他一份，他是你兒子！你以為人家造反是只造官府的反？也是在造他老子的反呢！你也不瞧瞧人家進門的派頭，壓根兒就沒打算要和你商量。你知道這叫什麼嗎？軍事上這叫『徵用民宅』！」楊廷鶴對兒子立仁的做派非常不滿。
立仁：「我看歷史還會重演，西方人必然會用武力來維持上海不可動搖的商業信譽。」
「聽說他們已經計劃，一旦起義成功，立刻成立上海市民政府。」周世農把探聽來的情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楊立仁。
「被英國人的裝甲火力封鎖在浙江路了，過不來！」
中彈的街壘噴泉般地將碎片迸射騰空，炸煙久久不散。從塵土碎物中拱出的瞿恩及武裝工人們，推搡開同伴的屍體，舉槍頑強地射擊。瞿恩啞著嗓子大喊：「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對面敵人蹦躂不了幾下，兄弟隊伍正在打北火車站！我們這兒堅持住了，他們就有勝利的把握！」
「噢，這架勢像是要接管整個北洋軍在上海的政權。」立仁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立仁笑笑：「所以，西方列強各國，決不會把這到嘴的肥肉，讓給紅色共產黨！」
等到大門關上的聲音傳來，立仁拿起了電話：「薛岳師長嗎？請你嚴格執行蔣總司令的密令，無論何人帶了何信，你的第一師都不要理睬，決不允許一兵一卒參与共產黨人的暴亂！」
瞿霞出門而去，外面的鑼鼓又響了起來。留下的立青、湯慕禹、吳融三人，面面相覷。
立仁：「凌晨六點？消息可靠？」
「我和你妹妹有任務嗎？」看來瞿母不光是關心兒子，還有躍躍欲試上陣的樣子。
「你就算了吧，咱家是重要的聯絡點，看好家，就是工作。至於瞿霞，暴動后，瞿霞你負責聯絡楊立仁，並通過他聯絡上海周邊的北伐軍部隊。」瞿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