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四、草亭相會

四、草亭相會

銀心道:「小名叫著銀心,就是銀子的銀,心事的心。大哥,你怎樣稱呼?」
說時,大雨已經過去了。只見六七株柳樹,排成一道綠霧,籠罩了草亭。行人的衣服,都變成了綠色的。柳樹圈以外,太陽又已出來了,陽光照得行人路上,都變成白色。而且這白色條紋,直鑽進麥田裡去。
梁山伯哈哈大笑。這時,四九銀心已將馬牽上大道。梁祝各讓了一路,還是梁山伯先上,四九銀心挑上擔子隨後跟著。那馬蹄踩著人行大道,不免沙沙有聲。忽然麥田彎處,水溝露出,撲嗤嗤一雙五彩野鴨,背人飛了出去。
於是二人重見一禮,那相公近前兩步,靠近石墩,祝英台取過行李袋中塵拂,撣去石墩上浮塵,將塵拂歸還行李袋。石墩相距三尺路,二人分開坐下。
梁山伯笑道:「看你不出,還曉得吟詩,人家祝相公大才,我吟出詩來,惹人見笑。」
銀心四九也都被兩位相公引動,一齊向外站立。
祝英台起身還了一禮道:「是真的。仁兄今欲何往?」
梁山伯嘆口氣道:「如此說來,與小弟又已相同,小弟也是孤兒獨生,這真是巧極了。蒼天下這大雨,與你我兩人趕著草亭相會,這真是有緣了。」
梁山伯道:「四九,大雨你怕么?」
相公一點頭。四九道:「剛才四九和銀心大哥談話,相公可曾聽見?」
那相公道:「也是向杭州攻書的,豈不太妙。請問仁兄,由哪道而來?」
那人兩手一張道:「不是啞巴,為什麼不講話呢?」
祝英台道:「我兄與我一見之下,是十分投機的,我兄有什麼話,儘管說不妨。」
說著,站起身來,慢步來到亭子邊上。這時,那兩匹馬被雨勢淋漓,站立不住,都已站到亭子邊下。天上的雨,恰被屋檐遮住。
說話之間,人已滾鞍下馬。那人頭戴儒巾,身披藍衫,也是文士打扮。不過所穿藍衫,絲織得非常的粗,並非文土裡面有錢的模樣。臉是長圓形的,眉目八字分開,非常明朗。看那人樣子,十分規矩,所以將馬牽過柳樹邊下拴住,然後走向亭子里來,他看到先來的人,也是文土模樣,便一拱手道:「請了,大雨要來了,這裏暫避一避。」
祝英台笑道:「但是我還有點不足。亭子左邊,缺少個薔薇花架,以擋亭子左邊空隙。」
祝英台道:「我兄說哪裡話來,小弟正要請教呢。我兄何不吟詩一首,以開茅塞。」
四九聽了這話,就道:「我說呢,祝相公就只這樣輕便一些東西,銀心哥真挑得輕快。但出門的人,這些是不夠用的呀。本想問銀心https://read•99csw.com哥,又怕銀心哥嫌我太羅嗦,心裏只管納悶。原來祝相公已有一挑行李上前了。」
祝英台聽了銀心的話,向前看去,果然一個年輕的男子,騎了一匹灰色馬,匆匆而來。馬的後面,跟著一挑擔子,正是鋪蓋行李。
那人道:「往哪兒去呢?」
那人道:「我也得問問足下,你們是從哪道而來?」
梁山伯后兩手一拍道:「此言正合我意。但子建之詩,真不錯呀。你看,這裏不是『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注: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說遠望千里路那樣寬宏,日里黃昏的時候都看得見平原)嗎?」
梁山伯見祝英台的抱負不凡,又滿腹詩書,便道:「現在天色晴了,我們就要上道,一路之上,少不得都要幫助,到了杭州以後,需要幫助的地方更多,所以我們這一會,真的實非偶然。」
銀心檢理東西,東西觸動一下響。
祝英台笑道:「我兄對蔡中郎的詩,也熟得很啦。」
那人道:「哎喲!是啞巴嗎?」
祝英台道:「仁兄這話,倒講的是。現在大雨滂沱,一步難行,不免在此多盤桓些時候。請問仁兄,杭州地方,有親戚沒有?」
四九道:「是真的,經過這一番大雨,景緻都非常的好,可惜怎樣好法,我又說不出來。相公,你何不作首詩,以表示我們在杭州所遇景緻。從前在路上,一路啾啾咕咕你都說是吟詩,我一句也不懂。現在好了,在這裏遇到了祝相公,我敢說你作一首,祝相公還要和一首呢。」
梁山伯回頭看看,見擔子裏面放的東西,非常之少。便詫異道:「仁兄所帶的行李,非常之少,莫非到了杭州預備再做嗎?」
祝英台點頭道:「這好極了。小弟正想找一位書理通達的同學,將先生講的文章經濟,溫習議論一番,以便求個實在,我兄能不客氣的賜教,弟非常歡喜。願多多就教。」
那人笑道:「喲!這成了我的不對,大哥,小弟施禮。」說畢,躬身一揖,銀心含笑,也就有禮相還,便道:「你們從哪道來的呢?」
相公道:「聽到一二,還不曾聽得仔細。」
祝英台看著四周,便道:「是,但我對草亭,尚不能忘記,你看,那七八株柳樹,被大雨一衝,柳條枝枝下垂,遠望了去,真像一座小小的綠山。柳樹下那道曲曲彎彎的水溝,是走亭子右邊經過,水溝已被大雨沖洗加深了。站在亭子上,已聽到水衝動的泠泠響聲,真是耳目一新。」
祝英台道:「我想東漢女先生授徒,還是有的。例如班昭 (注:班read.99csw.com昭,字惠姬,為班固的妹。固作《漢書》,其《八表》和《天文志》,未成而死。昭繼續成之)是個文學大家,續成漢史,這豈是平常先生所能教的?還有一個蔡邕(注:蔡邕,字伯喈,是東漢時人,博學多能,官拜郎中,后得罪宦官,流朔方,赦還。董卓專權,強要他出來,封高陽侯。后董卓被誅,蔡坐黨卓,死牢中。文姬是他女兒,名琰。為匈奴擒去,后曹操贖回)之婦叫文姬,流落匈奴,是曹操把金子贖了回來的。她也極有文學,又解音律,似乎也非平常人所能教的,可惜史書,總沒有提過是誰教的。
銀心道:「哪個是你相公。」
祝英台聽了,只是默然,將兩隻袖子,按住大腿。
祝英台笑道:「這次小弟出門,攜帶了兩個人。有一個王順,頗有點氣力,關於出門的東西,都是他挑了。他走得快,這個日子應該到杭州了。這裏銀心所挑,只限於路上零用的,所以非常的少。」
祝英台道:「這真是美不美,故鄉水了。」
正在這時,那個挑行李的小夥子,也挑向亭子里,靠外邊歇下擔子。他身上穿著灰色大襟夾襖,頭戴皂色便帽,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因臉上流汗,拿著一方白絹,只管在圓臉上揩汗。但是兩匹馬拴的太近,只各拴在一棵柳樹上,不知爭吵什麼,兩匹馬同時蹦跳,同時嘶叫。祝英台的馬轉過身去,拿起後腿便踢。那小夥子跑了向前,一頓吆喝,將韁繩解了,另拴在一棵樹上。銀心也自向前,將韁繩牽了過來去,馬被拉走一邊。
四九道:「是的,我也應當告訴相公。」
祝英台道:「在下祝英台。祝是祝福的祝,英雄的英,樓台的台。不知我兄前往杭州,想投哪位名師?」
四九也站在亭子邊看天氣,便道:「銀心哥,你聽見了沒有?你家相公正答應了我家相公之請,在一處看書。我想我們也應當幫助幫助,我們不妨求求先生,也給我們一間屋子,沒有事的時候,相公給我們兩本書念念,我們自己也可以拿著紙,練練字。再其次,相公派我們的事也可以商量商量,這樣做法,也許事情作的好些。」
祝英台搖頭道:「多謝關照,弟尚有衣服加涼,不敢勞動。」
祝英台道:「好的,願就教。小弟在家常讀曹子建之詩,覺得他怕曹丕害他,所以傷感的多。」
梁山伯道:「吟詩不必,我們談談詩吧。我兄以為曹子建之作品如何?」他說著話,仍舊走回來,依舊和祝英台坐在石墩上。
銀心道:「不用說閑話吧。大雨要來,我得請我相公多加read•99csw.com仔細。」
祝英台將手拍著大腿道:「小弟也未曾有呀。」
那人將銀心看了一眼,問道:「牽馬的,你自哪路來啊!」
梁山伯道:「倒未曾有,不知仁兄哩?」
梁山伯道:「尼山設館,所收的學生必多,言語習慣上,一定很多隔閡,我和仁兄就不同了,言語習慣,樣樣相同,以後先生有什麼指示,尚望你我兩個人多多的商量,互相勉勵,小弟有見不到的地方,我兄要不客氣的賜教。這樣合作起來,比從言語習慣不同的學友討教要好得多。」
祝英台道:「家中就剩兄弟一人,所謂獨生孤兒啊?」
那人道:「前往杭州念書呀!」
四九道:「大雨我倒是不怕。只是剛才一陣大雷,就像打在亭子外一般,好像有些……」
祝英台道:「上虞祝家村而來,仁兄呢?」
梁山伯道:「都是我兄勾引起來的呀!」
梁山伯笑道:「我兄曲盡描寫,已經是一首詩了。」
梁山伯道:「如此說來,倒是情形未免相同。請問兄台。家中昆仲幾位呢?」
梁山伯將頭抬起想了一想,然後向祝英台道:「弟有一句話,不能不說。」
那相公道:「好,正要請教。」
那人道:「這太好了。到了杭州,諸事還要請教呢。大哥,你是怎樣稱呼?」
正說到這裏,只見黑雲遮蓋的地方,兩道電光由雲里鑽出。仔細看,電光由頭到尾,好像一個人字形,尤其人字形的接栒所在,電光極為強烈。有一道白光,由人字形發出,照得四周山川,全體變白,好在電光所射的時間尚短,一閃就過去。但電光雖過,雷聲便來。只聽見霹靂一聲,嘩啦啦直響。這樣雷電交作,有十余次,那大雨便來。看那雨的來勢,有如密掛珍珠帘子一般,由近而遠,那些田園屋合,有些模糊,越遠模糊越厲害,頂遠的地方,模糊一片,田園屋舍都看不見。銀心四九被大雨所趕走,一齊站在亭子角上。
祝英台道:「正和仁兄一樣。現在名師難得,這位周老先生門下,聽說有不遠千里而來的學生呢。」
銀心道:「不,是我們小……小相公。」這時,指著亭子上,這時,祝英台正坐在石墩上。
祝英台道:「是,正是巧合。」
於是四人大笑,驚破這野外人行路上的寂寞。
那相公道:「在下樑山伯。山水的山,伯仲叔季的伯。我兄呢?」
梁山伯一聽祝英台所說,正是讀書有得,便道:「既是同窗,切磋之處,彼此共之。你所說的『結髮辭嚴親,來為君子仇』,小弟也是一樣呀。」於是兩個人哈哈大笑。
於是兩人各要把聽來的話,九-九-藏-書和大雨要來的話,都告訴相公,都急忙向里走。四九相公在亭邊看雨勢,相離得更近些,便道:「四九,為何急著向里走?」
那人道:「就是他。」說時,向亭上一指。
梁山伯道:「正是如此。」
銀心對那人看看,將牽著的馬放了,沒有作聲。
祝英台道:「你想呀!現在周老先生設館授徒,可不收女生。便是尋遍國內,也沒個女先生授徒,這讓國內許多識字的女子,都半途而廢,你想,這不是極為不平嗎?」
祝英台站在亭子一邊,有禮相還。說道:「請了。是的,大雨要來,避上一避的好。」
梁山伯點頭道:「我兄說得極是。不過這個不平,不是一朝一夕之故呀!」
那人道:「也是往杭州攻書,念書的就是足下嗎?」
梁山伯后道:「妙,這才是馬蹄聲的點綴品呢。」
梁山伯道:「有些害怕。這是人情所不能免的。雷聲猛烈,儘管與我無關,孔子聖人,也道個疾雷必變色。」
那人道:「會稽梁家莊來的。」
梁山伯笑說:「你看,馬被雨勢所趕,自自然然相聚無雨的所在,可見萬物都有個緣字在暗中牽動。」
梁山伯道:「周老先生士章,設館尼山,我想拜周老先生門下。我兄前往,又是投哪位名師呢?」
銀心道:「你去念書?」
祝英台道:「這裏還有一個石墩,何妨請坐敘談。」
那相公道:「會稽梁家莊而來。」
那挑擔子的道:「相公,這亭子里已經先有避雨的人呢!」
梁山伯道:「呵!雨勢更小了。你看,西北已經天開,雲勢漸漸的向東南移動,今天下午,天氣晴明,你我還可以趕路。」
梁山伯道:「祝相公若是覺得身體涼,我這裏還有衣服,隨便挑一件去加涼。」
祝英台道:「是的,一二十歲的男小夥子,讀讀書,寫寫字,總是本身好處,房子事情,見了先生那一面的人再說吧。」
銀心站在祝英台身後收拾網籃,聽了四九的話,便望了祝英台,想說話又不敢說話。
祝英台道:「是。他還有的《浮萍篇》,開頭就說,『浮萍寄清水,隨風東西流,結髮辭嚴親,來為君子仇。』(注:這一首詩起首四句,大意說,浮萍托跡清水裡面,風吹著東西不停的流。人是把頭髮結束起來辭了父親,去與正人君子成為朋友。曹子建名植,曹操第三個兒子,是那個時候才子。哥哥曹丕,常要害死他)這正是說到小弟一樣。所以在草亭遇到仁兄正是合拍,以後還望多多賜教呢!」
梁山伯笑道:「吾兄說來,道理很充足,將來吾兄娶位才學嫂嫂,可以設館授女徒了。」於九-九-藏-書是就吟蔡邕的《飲馬長城窟行》道:「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注:詩的大意說,河邊上的草是青青的,千萬里的遠路真是相思不盡,遠路是想不到,只有兩三天晚上夢寤中可夢見吧!)
那騎馬的道:「是的,把行李放在一邊,也就是了。」
梁山伯道:「何事不平?」
祝英台道:「請問仁兄高姓尊名。」
梁山伯偏頭對亭子外看看,雨勢略微小一點,便道:「現在雨勢稍住,等弟來看一下,下午還可趕路吧?」
銀心道:「上虞祝家村來的。」
祝英台道:「現在我們去讀書,可以說便當得很。可有一件事,極為不平。」
那相公道:「親不親,故鄉人,太巧了。」
梁山伯道:「四九這幾句話,倒也可取。」
四九向亭子里一指道:「這位相公,也是到杭州去攻書的。」
祝英台道:「好景緻。這一番大雨,正向綠的紅的,添了許多鮮艷之色。」
說著,將手抬起,向雲開的地方一指。祝英台也為他手指所引,便起身過來相看。果然雨勢大停,雲勢開朗。青天麗日,慢慢現了出來。那屋舍清楚透露,屋外的大小樹枝,被雨洗刷過,全是碧綠。過去約半里路,有一彎白色粉牆,圍了一叢竹子,七八株柳樹,白色和綠色相映,格外好看。最妙的還有兩株粉紅花,全有綠葉子配著。那人家牆外有一道淺淺的細流清溪,看去也不過三尺,正向麥壟中流去。那兩株粉紅花兒,正向溪頭開著,向亭子里微笑。
銀心道:「你才是啞巴呢。」
銀心道:「和你相公一樣,往杭州去攻書。」
祝英台道:「我兄所說的極是。」
那人道:「我嗎?小名叫四九。是我爸爸四十九歲生我,所以取這個名字。」
那人道:「不,我們相公。」
相公道:「果然如此,實是幸會,等我來動問一二。」說著,掉轉身來,見了祝英台正和銀心談話,她臉上似乎現出著歡喜。便作一個揖道:「仁兄請了。剛才四九報道,我兄是到杭州去攻書的,不知此話是真嗎?」
銀心道:「有道是和氣生財,你和人打招呼,開口便是牽馬的,我覺得不受聽,所以沒有答言,這才真正不是禮貌。」
梁山伯看看亭子沙土,已輕輕向乾燥邊靠近,天上的黑雲,已全數飛去。便道:「現在天氣已經晴了,我們路上有了伴,一路也不寂寞,我們走吧。」
四九走到石頭階下,就停步道:「大雨要來,相公留神點。」
銀心道:「現在到哪裡去呢?」
這時,那個被稱的相公,正對天上雨勢留意,站在亭子邊上,對天上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