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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奇遊記·孫睿

之四 奇遊記·孫睿

2、在路上
小痞子蔡:沒關係,我想告訴你,不要死。
一看不是匯款單,我就把紙放在一旁,繼續寫詩。
連起來是: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不來你就後悔。
我說,真有這麼嚴重?!
我又看了看信封,沒寫收件人,只寫了我家的地址,發信的地址是西藏自治區珠穆朗瑪峰縣萬榕村。我又抖了抖信封,不相信裏面沒有匯款單,我上個月在《西藏文學》發表了一首詩,是一首五言絕句,算上題目,一共二十二個字,按千字三十的稿酬,應該有六毛六,再四捨五入,應該是七毛錢,估計雜誌社嫌麻煩,會給我寄一塊錢的,夠我買根紅豆沙吃了。果然,從信封里又飄出一張紙,上面寫著: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正準備把司機推下車,司機突然睜開眼說,不好意思,剛才睡著了,您去哪?
我說,你圖什麼啊?
我說,我都想。
我說,能不能晚一天再爬,我明天逛逛加德滿都,後天陪你一起爬。
先坐飛機到香港,再轉乘加德滿都。從地圖上看,北京、香港、加德滿都,構成一個直角三角形,香港就是那個直角的點。根據勾三股四弦五的原理,到香港多走了五分之二的距離,但是我和韓磊一樣,願意多走,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多好啊。我巴不得轉機的地方是東京,南轅北轍更好。
我說,你貴姓。
石那個康說,那您可找對地方了,裏面請。
司機說,不行,錢哪有媳婦重要啊。
韓那個寒說,為人民服務,我就愛開車,完全出於興趣……你坐好了。說著,一腳油門,車到客棧了。
石老闆站在門口說,可是哥們兒不想暢銷,我就想小眾,一不留神大眾了,悲哀啊!
司機說,你的身體行嗎。
現在,四級考完了,滄阿就月有了四級證,她寫信告訴小痞子蔡,說她可以放心地去了。小痞子蔡問去哪,滄阿就月說,去天堂。
司機說,你理解錯了,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特色,不是特別色情的特色,尼泊爾婦女不幹那事兒,你想要還沒有呢。
小痞子蔡說,你錯了,我會先於滄阿就月到珠峰,阻止其自殘行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她對生活重燃信心。
我說,此話怎講?
我說,早點兒回去,你媳婦還等你呢,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我說,你來這裡有何目的。
我在出機場的門口找了個座,搜索著過往的香港美女。過往的女的不少,但美女很少,香港美女就更少了,多數姑娘操一口內地口音,特別是東北腔,讓我想起了陳果的《榴槤飄飄》。
我說,我加錢還不行嗎。
小痞子蔡看完當場暈倒,因為他暈血。
我的理想是靠寫詩發九-九-藏-書財。現在碼字的人,都愛寫長篇,長篇賣得好,字也多,無論拿版稅還是稿費,都不少。而我只寫詩,特別是只寫五言的,七言的都不寫,我從不為了多拿稿費而湊字,我覺得五個字能說清楚的意思,不必再用七個字來表達,現在提倡節約型社會,文字也應該節約,紙這麼貴,印上那麼多廢話,就好比一池子鮮花抹上了牛糞,造孽呀。
石康客棧是五星級的,常有當地有錢人在里這舉辦婚禮,晚上就有一撥。
小痞子蔡再次醒來的時候,疊好信,按信封的地址,回了一封信。信的內容是問對方是誰,為什麼要死。
小痞子蔡這麼說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怕女孩死了,警察查遺物,發現死前和小痞子蔡通過信,就麻煩了,會影響自己的寫作前程。
小痞子蔡說,後天就晚了,我算過,滄阿就月明晚就到珠峰。
4、在客棧Ⅰ
對方來信說,小痞子蔡是誰?
從婚禮出來,我回屋看電視,聽不懂,就找有女人的台看,哪台女人多看哪台,結果發現,電視直銷廣告里的女人最多,而這類廣告,多以美白產品為主,老高說,因為這的人種黑。
我說,珠穆朗瑪峰縣萬榕村。
女孩被小痞子蔡打動,決定先不死了,等考完英語四級再說,有了四級證,去天堂好找工作。
小痞子蔡說,你問我們的情誼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韓那個寒說,你進去吧,我再去機場拉個活兒。
司機說,先找個店住下吧,我帶你去個特色的地方。
他說,小痞子蔡。
我說,鬧了歸齊是網友啊。
但是我得生活,生活需要物質基礎,詩歌不是物質,是精神,所以,我只能賣掉精神,換來物質基礎。可是所有買詩的人,他們都按字而不是按藝術價格算錢,他們說,藝術是無價的——言外之意,我的詩還不夠藝術。他們給我的詩開價千字三十,資產雄厚又大方的雜誌社開價千字一百。我的一首詩,算上題目,最多二十幾個字,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寫,靠數量取勝。現在我的詩已經寫了一廚房了,冰箱都被我用來放詩了,冷藏室里是愛情詩,冷凍室里是懷古詩,微波爐里是思鄉詩,新華字典上的漢字差不多都被我排列組合過了,所以,我陷入了困境,不知道往下還有什麼可寫,我不願重複自己,試圖突破,用中英結合的方式寫絕句。
對方來信說,我在百度查過了,原來你是個作家,對不起,信寄錯了。
石老闆說,我就飽受其害,我把我開店的奮鬥史寫成一本書,結果被他騙去出版了,賣得還挺好。
我走到床前,仰望夜空,說,今天陰天。
我說,我聽過你的名字,你寫過一首詩read.99csw.com,叫《最後一次親密但不接觸》,好詩!
1、匿名信
這時候,我發現沒有計價器,車窗上掛了一個牌,上面貼著司機的照片,下面寫著名字:韓那個寒。
對方來信說,你是誰?
我一聽大喜,在遙遠的尼泊爾,可以找個人用漢語交流詩藝,此乃人生一大幸事。
人們在會場里交談著,興緻高漲。之前我一直以為尼泊爾沒有美女,現在我否認了這個說法,得看在哪,比如這種場合,就有很多美女。她們端著酒杯在人群中穿梭,一個個笑逐顏開,香氣襲人。她們的裝扮應該算這個國家時尚的打扮了,都穿著高跟涼鞋,腿上穿類似秋褲一樣的緊腿褲子,上面有小碎花,褲腿較長,在腳脖子附近嘟嚕著,上身穿露後背和肩膀的帶鱗片的亮光衣服,每個人只是秋褲和鱗片的顏色不同而已。
石老闆說,誰說的,我腰也疼,不行了,疼起來了,我得回屋坐會兒去了。
3、找客棧
我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司機說,不行。
小痞子蔡說,我寫了一本很黃很暴力的書,放出風聲,讓他知道,故意讓他盜竊得手,他也來不及審稿,就出版了,結果被國家出版署查封了,他作為責編,受到了應有的法律制裁,現在被關起來了,奧運會之前不準再出版圖書。
我說,幹得好,大快人心,可是以後沒人出書了老百姓都看什麼啊。
小痞子蔡說,網友怎麼了,網友之間也能建立深厚的情誼。
我說,你們有多深了,你能為了她,不遠萬里,爬山涉水,翻山越嶺,來到這裏?
石那個康走了。我繼續看電視,沒好看的節目,就CCTV-9和西藏台看著親切點兒,但聽不懂。就在我不知漫漫長夜如何度過的時候,有人敲門。
小痞子蔡說,現在流行電子雜誌,省紙,環保。
把來客請進屋,開始交流。
5、在客棧Ⅱ
我說,那就好。
我撥弄了司機一下,他一頭栽倒在副駕駛座上。
2008年1月1日,我正掰著手指頭算距離奧運會閉幕還有多少天,門鈴響了。我打開門,地上躺著一個信封,我以為又是寄來的稿費,盤算中午吃頓什麼好的,拆開信一看,不是匯款單,就一張白紙,上面寫著:來一趟。落款:七喜。
女孩回信說,不用你管,我就要死。
司機說,因為我不跑長途,開到珠峰至少四個小時,媳婦還在家等我吃飯呢。
我問,為什麼。
我說,我不需要色|情|服|務,還是找一個乾淨的店吧。
我問,你喜歡誰的詩。
我說,那算了,我坐別人車吧。
我說,沒問題,我同學他們單位read.99csw.com體檢,都讓我替他們化驗去,咱們走吧。
司機說,現在還沒有人從尼泊爾境內翻越珠峰成功,用不用通知一下媒體,給你開個發布會,再派文字圖片記者各一名跟著你,及時發回前方報道。
小痞子蔡說,我也沒見過,只在網上和她聊過幾次。
這時有人敲門,我去開,是石那個康。石老闆說,晚上睡覺小心點兒,最近犯罪活動猖獗,有一個叫老那個路的犯罪分子已經被公安機關通緝。該人性別男,相貌不難看,身高不矮,常對文學男女青年進行犯罪活動,收繳他們的書稿,然後出版發行,如果對方不給,他就拿高版稅相威脅,直到對方交出書稿。
他說,我自己的。
這樣我就可以把他的車開跑了。
放下行李,吃了面,閑著沒事兒干,我混進婚禮會場,這是我有生以來參加的最壯觀的一次婚禮。大堂里分成多個區域,新人區、家屬區、舞台區、樂隊區、攝影區、聊天區、吃東西區、休息區,大堂外面是一個露天的自助餐區,各個國家的菜都有,我在中國菜里看見了炸羊肉串和四喜丸子,可惜我吃過面了。
聽到少女,我來了精神,問道,她漂亮嗎?
小痞子蔡淡淡一笑,說,此人已被我搞定。
正說著,石那個康晃晃悠悠地出來了,問我,您是打尖還是住店還是吃面。
每隔一段時間,小痞子蔡就要問女孩死沒死,女孩說還沒有,四級明年才考。通信這段時間里,小痞子蔡知道了女孩叫滄阿就月,因不堪失戀痛苦而想結束人生,男友移情,移到不是另一個女孩身上,而是一個叫CS的遊戲上,整天泡在網吧。
小痞子蔡又回信說,我是小痞子蔡。
小痞子蔡換上印著石康客棧的一次性拖鞋,倒在床上:累死我了。
我看了日曆,不是4月1號。
韓那個寒說,我知道,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後又一顆一顆流成熱淚……
司機說,對不起,那屬於中國,我的牌照是尼泊爾的,不能越境。
小痞子蔡醒來時,信還拿在手裡,他又看了一遍,看完又暈倒了,因為他暈血,看一次暈一次。
韓那個寒說,對啊,就是黑色的車。
我說,不用了,我低調。
此時,我真萌生了唐宋詩人經常面對高山河流或到了秋天而思念友人的那股憂傷。我覺得應該去找他一趟,往返的時間夠用,但怕他拉我喝酒,誤了飛機,大學的時候,我和他就因為頭天晚上喝多了,誤過第二天的考試,於是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老老實實地在機場待著,欣賞香港美女。
小痞子蔡回答說,跳珠穆朗瑪峰,必死,摔不死也嚇死了。
出了機場,我上了一輛計程車。機場門口停了很多車,偏上這輛車的原因是,別的司機都在招呼我,唯獨這read•99csw•com輛車的司機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死了。
小痞子蔡說,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走一天了,我把拖鞋換上。
石那個康說,這位先生也會寫詩,你們可以交流、切磋。
司機把車開得瘋快,我讓他當心點兒,他說沒事兒。
我說,你是拉黑活的吧,你不怕城管?
加德滿都的機場很破,破得讓你不相信它是一個機場,還以為是雞場。
我說,可是費電啊。
時間耗得差不多了,去換登機牌,櫃檯前幾個尼泊爾人在託運行李,全是編織麻袋,不知道這算特色,還是特困。
我問,你見過滄阿就月嗎?
小痞子蔡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了,上學時候瞎寫的。
韓那個寒說,城管管不著我,要錢的才是拉黑活的,我不要客人一分錢,還自己搭油錢。
我說,那你就給我放珠穆朗瑪峰底下,我爬過去。
司機說,你幹嘛那麼著急去那啊,聽說這兩天大雪封山,爬不過去,你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下,玩兩天再說,沒準以後你就沒有玩的機會了。
我反覆讀了幾遍,覺得這封信似乎很重要。
她這麼一說,小痞子蔡更放心不下了,給女孩寫了一封語重心長的信,說生命很可貴,地獄很可怕,天堂很冷清,生活很美好,自己很操心。
在我進行詩歌革新的時候,那張紙又映入我的眼帘,後面還有半句話我沒看見:不來你就後悔。
距離換乘還有幾個小時,我出了關。過邊檢的時候,看見查我護照的人我就想笑,因為港片兒里牛逼的人都是黑社會的,穿制服的都特雖,特別是我面前的這位還戴了一副所有特二的警察都要戴的那種眼鏡,我憋著沒笑出來,怕他認為我犯壞,不放我過。
話沒說完,黑色的車已經消失在黑色的夜色中。
到了香港,下了飛機,我感覺並不像從西安或瀋陽火車站出來那麼陌生,耳邊縈繞的,是多年來一直伴隨著我成長的香港普通話,打小我就在港片兒里聽。
我問,你這是黑車啊?
小痞子蔡說,不用見,到時候,站在山尖上想往下跳的那個女人一定是她。
我說對小痞子蔡說,你太狠了!
小痞子蔡說,陰天並不代表月亮不存在。
小痞子蔡看了一眼表說,時候不早了,早點兒睡吧,明天一早我還得動身爬珠峰呢。
出了機場,想我該去哪。沒有要探望的親戚,沒有一定要買的東西,沒有一定要逛的地方,看著眼前的大海,我想起在海的那邊,深圳,有我一個特別好的哥們兒。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常在一起混,浪費或享受青春。三年前我去深圳找他,我們去小梅沙游泳,他指著大海的對面告訴我,那邊就是香港,我說,咱們游過去吧,他說,你游吧,我就能游五十米。九-九-藏-書現在,我到了海的這邊,不知道他在那邊正在幹什麼,應該不是在游泳,這會正是他上班的時間。
小痞子蔡回信說,你難道不關注文壇的事情嗎?
滄阿就月覺得這樣死很有詩意,同意了。
小痞子蔡說,挽救一位少女。
去珠穆朗瑪峰有兩條路,一條是從西藏進入,一條是從尼泊爾進入,我選擇後者,因為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國。尼泊爾也算外國。
滄阿就月說,她想了若干種辦法:抹脖子,太疼;農藥,不好喝;跳樓,怕摔不死殘廢了更難受;吃安眠藥,假藥太多;手槍,超市沒有賣的;跳河,現在是冬天,河水都結冰了。於是問小痞子蔡,該怎麼死好。
小痞子蔡因《最後一次親密但不接觸》紅遍大江南北,一時間,全國各地的女讀者來信絡繹不絕,基本都是示愛的,連男讀者的來信都有示愛的。但小痞子蔡並沒有被這些來信沖昏頭腦,沒有讓女讀者變成女朋友。這時,一封與眾不同的信出現在小痞子蔡面前,信是用血書寫成的,內容大意是,如果你不給我回信,依然對我置之不理,那麼,我就要死給你看,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我說,你怎麼辦到的。
一封奇怪的信。
還是石那個康,帶著一位遊客,說,不好意思,房間都住滿了,就你這還空著一張床,讓他和你湊合一宿吧。
我參加過很多次中國的婚禮,知道濫竽充數很容易,你越高興,人家越覺得你跟新郎新娘關係近,是在替他們高興,就越不會懷疑你。我在會場里轉悠,服務員見我空著倆手,端來各種酒水問:may I help you sir?我覺得這麼大人了,蹭人家酒喝不太合適,就謝絕了。
我覺得司機說得很有道理,決定在尼泊爾好好玩玩。
司機說,說不定你爬到一半,就死山上了,還玩什麼啊,玩完了。
中國的首都叫北京,尼泊爾的首都叫加德滿都,兩個國家的首都沒有直達的航班,不知道是政治還是地理的原因。之前我對尼泊爾的了解僅僅限於兩件事兒:一,有一年世界盃預選賽,該國足球隊買不起飛機票,退出比賽。二,葛優在《不見不散》里說,如果把喜馬拉雅山炸出一豁口,讓尼泊爾的暖濕氣流吹過來,青藏高原就成了魚米之鄉。
我說,我也是上學時候瞎看的……對了,剛才石老闆提醒我,說有個叫老那個路的強盜,總愛挖文學青年們的稿子,你要小心。
我見遊客是位男子,不很樂意。
在前台登記,石那個康要看我工作證,我說沒有工作,更沒有工作證,石那個康說,那你生活不空虛嗎,我說,不空虛,我寫作。
客棧叫「石康客棧」,我問有何含義,韓那個寒說,含義深了,因為老闆叫石那個康。
我說,這不叫犯罪啊,這叫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