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二章 文明其精神 野蠻其體魄

第二十二章 文明其精神 野蠻其體魄

「那還用說?我們潤之大哥,長沙有名的鐵大門!」開慧攀著毛澤東的肩膀,一臉的得意。
吹鼓手鼓著腮幫子,賣力地吹著喇叭;老六露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嘴,一路抱拳,嘿嘿傻笑;紛紛揚揚的彩紙在空中沒有目的地飛揚、飛揚、落下來,落在了殷紅的鮮血上,讓人分不清那紅色到底是紙的顏色還是鮮血的顏色。
百感交集的孔昭綬又站在了講台上,他才一開口,台下便掌聲雷動。孔昭綬的眼睛濕潤了,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梳理著離開一師的這些日子他的所有感想,然後重新戴好眼鏡:
「那你還想幹什麼?你還想去折騰?你說你折騰來折騰去,結果又怎麼樣……」
比賽是在長郡中學的簡易蹴球場里進行的。長郡中學由羅章龍領隊,一師由蕭三、張昆弟領頭。雖說是長郡中學的主場,可一師來的人比長郡本校來看球的還多,費爾廉這位教練就不說了,他正忙著布兵排陣呢,其他的,不僅校長孔昭綬帶著楊昌濟等老師來了,蔡和森帶著拉拉隊來了,蕭子升從楚怡小學趕來了,斯詠、警予、蔡暢和開慧她們也來了。
隔著粗大的鐵欄杆,一貞看到一個頭髮蓬亂、鬍子拉碴、目光獃滯、渾身上下滿是傷痕的人蜷縮在破草席上,她走過去,輕輕叫了一聲:「俊卿!」
按部就班地機械灌輸,連傳統的「師」都算不上。一個優秀的教育家和一個普通校長的區別,就在於他是不是能讓一所學校充滿欣欣向榮的生機。經過了「驅張」、「反袁」之後的一師,如同一潭蓄勢的山水,急需一條衝出峽谷的水道。而孔昭綬的「學生自治」來的恰是時候,它如清風般吹來,驅走了一師先前的沉悶和困惑,所到之處,葉為之舒展、花為之綻放、水為之流暢、生命為之鮮活。
「你說你說,不管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我要是辦不到,還有我馬大哥,有他在,長沙城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學友會正式成立了,在專門的學友會事務室里,兼職會長孔昭綬和新當選的學友會全體成員圍坐一堂,暢談學友會將如何具體開展活動。周世釗、李維漢、蕭三、張昆弟、羅學瓚、易禮容、毛澤東……環顧一張張意氣風發寫滿希望的笑臉,孔昭綬微笑著說:「在座各位都是全校同學投票選舉出來的學友會成員,第一師範的學生自治,應該怎樣開展,就請大家談談想法吧。」
彷彿是為了印證劉俊卿的恐懼,走廊的盡頭猝然響起一陣驚恐萬狀的狂叫聲:「不,不要,我不是湯黨,我不是湯黨,我支持民國,民國萬歲,民國萬歲,我支持民國啊……」絕望的呼號迅速遠去,緊接著,隨著槍聲,那個聲音戛然而止!槍聲中,一貞感覺到劉俊卿的手鬆了、隨著他如爛泥一樣的身體滑落下去,落到了血跡斑斑的枯草上。
那條他和一貞曾經手拉手走過的街道上,正鞭炮齊鳴,彩紙紛飛,嗩吶、喇叭滴滴答答,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一派喜慶熱鬧。老六披紅挂彩,騎在打頭的馬上,笑得嘴都合不攏。八抬大花轎旁,陳四姑屁顛屁顛地跟著。喧天鼓樂中,紛飛的彩紙飄飄洒洒,落在花轎上。轎簾偶爾掀動,但沒有人注意到紅彤彤的轎內,新娘鳳冠霞帔,一身大紅嫁衣,頭上蓋著同樣鮮紅的蓋頭。輕輕拉掉了蓋頭,露出的卻是一張蒼白絕望的臉。喜慶的鼓樂聲中,新娘的手悄悄從懷裡抽出,手裡,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剪刀揮動之後,一滴滴眼淚無聲地滑過了她的面頰,一滴滴鮮血無聲地浸透了她的大紅嫁衣,落在花轎經過的路面上……
劉俊卿把錢推了回來:「我不要。」
自古秋後都是處決犯人的季節。趙一貞看過很多話本、看過很多故事書,卻從來沒有一個時候比現在更讓她害怕其中的那句「秋後問斬」。夏天不過剛剛過去,她走在街上還穿著單衫的行人中間,卻感到了說不出的涼意。頭頂的樹葉綠中已經泛了黃、路邊的小草青中已經帶了焦,一切的生命、一切的情感,似乎都已經走過了它最旺九九藏書盛的季節,正在漸漸地枯萎。但趙一貞不甘心,她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比生命還珍貴的東西枯萎。走在去監獄的路上,她有滿腔的不甘心,但卻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做;她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做,但卻愈發地不甘心。
他的聲音哽咽了。
但沒有人留意。
「她跟你還說了什麼?她還說了什麼?你快說呀!」
一片靜默中,孔昭綬突然帶頭鼓起掌來。掌聲隨即響成了一片。
愛情真的比生命更重要嗎?
「同學們,風風雨雨,我們,又在一起了!」
「她只說了一句,希望你出來以後,把她忘了,重新開始。」
開慧把文章拿回來,還沒忘記把剛學來的六段操表演給爸爸媽媽看。向仲熙自女兒來周南后就從老家搬來長沙楊宅照顧父女倆的起居了,她看到女兒大汗淋漓的樣子,心疼地趕緊為女兒擦汗。
孔昭綬發現,在同學們熱烈的討論發言中,新當選的總務毛澤東卻靜靜地坐在一旁。這個平素總是唱主角的毛澤東,今天為什麼還沒開過口呢?孔昭綬等待著他的爆發。
斯詠看到毛澤東滿頭的汗,接過張昆弟手裡的毛巾,趕上兩步,可沒等她把毛巾遞到毛澤東面前,開慧已經順手用衣袖給毛澤東擦起了汗。斯詠收回毛巾,突然發現警予正看著她,不由得悄悄扭開了頭。
和一師的師生分路之後,斯詠跟警予不約而同地說起去看一貞。一貞的所有作為都是為了愛,她們又何嘗不是?殘陽如血,映紅了黃昏的天際,血色餘暉灑在一貞的新墳上,使這座新墳看起來像燃燒著的火焰。
毛澤東很高興自己才發明的「毛氏六段操」有人喜歡,便把一篇畫著「六段操動作圖解」的文章翻開擺在桌上,開始手把手地教開慧: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這是手部運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這是腿部運動……」
似乎已經被打傻了的劉俊卿沒有想到還有人會來這裏看望自己,更沒有想到一貞會來這裏看望自己,他睜開血肉模糊的眼睛,抬頭望著、望著……突然撲了過來,死死地抓住欄杆,砰砰有聲地用頭撞著,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貞,一貞,我當初為什麼不聽你的?為什麼不聽你的啊?我怎麼那麼蠢,那麼蠢啊!」
「不光是訂外面的,本校同學在學術和學業方面取得的優秀成績,也可以在這個資料室公開陳列、展覽,作為我們的成果,永久保留嘛。」
「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一師學友會把學校里的各項活動搞得有聲有色,「武術組」、「架梁組」、「庭球組」、「競技組」……都是同學們參加的熱門,不過最熱鬧的,還要數毛澤東當守門員的蹴球隊,他們聘請了年輕的德籍音樂教師費爾廉來做教練。有對手才有提高,經過一段時間的厲兵秣馬,經學友會出面聯繫,一師的蹴球隊和長郡中學的蹴球隊在一個周末來了一場友誼賽。
因為反袁而不得不二度留學日本的一師原校長孔昭綬,歸來時依然是一乘三人轎、依然是一身馬褂長衫布鞋。穿過這最能撩起人心底鄉愁的聲音,他回到了一師,在校門口,輕輕地撫著一師的校牌,他的手指竟禁不住有些微微顫抖,那是久違后難以抑制的激動。有學生遠遠地看見了他,開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細看了、確認了,隨即興奮地奔跑著呼叫著:「校長回來了!校長回來了!」
這次比賽的前兩天,毛澤東去過一趟斯詠家。因為之前父親曾經以五千元的代價要求張幹校長開除毛澤東,所以斯詠怎麼也沒想到父親會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跑去一師報信救毛澤東,更沒想到事後毛澤東會來她家表示感謝。這一次在陶家的見面,讓她陡然覺得自己和毛澤東之間的距離是那麼近、也覺得父親其實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討厭毛澤東。「我救人,憑的只是良心,我覺得他了不起,也不等於認可你跟他交往。就算你可以不考慮我的看法,你也不應該忘記,你是定了親的人,read.99csw•com一個訂了親的女孩,跟別的男人,是不可能有將來的,這一點,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不過,想起在毛澤東走後父親說的這番話,斯詠的情緒又一落千丈了。
幾天後,劉俊卿突然被釋放了。
禮拜二下午放學后,開慧出了周南女中就坐著黃包車一路飛快地到了一師,在學友會事務室找到了毛澤東,要先睹他的新文章為快。進了屋,卻發現毛澤東並沒有寫文章,而是一邊數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邊手腳並用、蹦蹦跳跳,便問毛澤東在做什麼。毛澤東告訴她,這是他發明的「毛氏六段操」 ,這套體操,綜合了手、足、頭、軀幹、拳擊、跳躍六種運動,而且融合了體操、武術、西洋拳擊各種運動形式,絕對是目前中國最先進的。她立刻對這個新鮮玩法有興趣了,放下書包纏著毛澤東一定要學。
酷暑過去,長沙城裡漸漸飄起了越來越濃的桂花香,走街串巷的手藝人賣著擔子里似乎幾百年都沒有什麼變化的小玩意,也附帶炫耀著他們從父輩那裡複製而來的嘹亮嗓音。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如湘江亘古不變的水聲韻味悠長,讓長沙人在夢醒的一瞬間、在回頭的一剎那、在捧著茶碗拿起煙袋打開窗戶的那一刻,想起自己經過的事和經過的人。
「我覺得,學友會的工作,首要的是提高同學們的學習興趣。我建議,根據現有的各科教學,成立相應的學生興趣小組。比方說,有很多同學對文學就很感興趣,如果成立一個文學興趣小組,肯定會有不少同學參加。」
「那就好。」
「這一年多來,我們經歷了許許多多,也思考了許許多多,過往的一切,千言萬語,都不必多說。如果要說,我們就說一件事,那就是,第一師範的未來,我們應該怎樣開創!是啊,一個學生應該怎樣學習,一個老師應該怎樣教書,一所學校應該怎樣辦好,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應該怎樣振興,這些問題,我們都曾經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考過、討論過。中國的讀書人,從來就不缺少坐而論道的能力,哪怕是天大的難事,我們也個個可以講出一火車的道理來。可這一年多的思考,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道理就是:光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個匹夫,不是除你以外的別的中國人,而首先就是你自己!中國的事,盼著別人來做是不行的,從我開始,從現在開始,實實在在做實事,這才是我們這一代讀書人的責任,才是我們這一代讀書人嶄新的精神!我宣布,從今天開始,第一師範將實行一項新的治校原則,一項新的教育觀念:學生自治!」
「一貞!一貞!」
「我最佩服的,是古希臘的斯巴達人,人數那麼少,卻能稱霸希臘。為什麼?因為他們不僅重視精神之文明,更崇尚野蠻之體魄!反觀我今日之中國,身體羸弱者比比皆是,學校里,學生啃書本,老師教書本,家長更是一雙眼睛只盯著孩子的書本,一國之青年都病怏怏的,這樣下去,別人憑什麼不把我們當成東亞病夫?國家的強大、武力的振興又靠什麼來保證?中國的未來,需要我們青年,青年的未來,需要野蠻強健的身體。所以,我的考慮是,學友會第一步的工作,當以全校的體育鍛煉為中心,要讓我們的同學,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哥,我聽說,那位趙小姐今天出嫁。」
滿屋的同學,包括孔昭綬,都被毛澤東的話深深打動了,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
風卷著花花綠綠的紙屑,和著劉俊卿聲嘶力竭的狂呼久久地在小街上空迴旋。
那首承載著他與一貞所有情感的詩,在火焰中扭曲著,熊熊火焰映照著劉俊卿死灰一樣的臉。紙灰飄逝,他一顆一顆扣好長衫的扣子,將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 走進了三堂會。
「一貞!」
老六同意了她的條件之後,一貞回學校去默默地收拾著東西:課本、筆記、作業、心愛的小飾物、周南女中的校徽……所有的書都已收拾好了,九-九-藏-書一貞最後拿起了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書的扉頁中,夾的是劉俊卿譯得工工整整的那首卷首詩。一貞看著,眼淚忍不住滑出了眼眶,她悄悄擦了擦,將這本書單獨收了起來。離開學校,一貞直接乘人力車來到王子鵬家,把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轉給了秀秀。
看著眼前這個人,一貞的心疼著,心疼得甚至讓她忘記了恐懼:這就是那個頭髮一絲不亂、一襲月白長衫、皮鞋鋥亮的劉俊卿嗎?這就是那個給她翻譯「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的劉俊卿嗎?這就是那個發誓要找一個體面的工作讓她過上快樂日子的劉俊卿嗎?是的,是的,這就是那個劉俊卿,是她的劉俊卿。儘管他面目全非,儘管在世人的眼裡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以第六名的成績考進一師的學生,但他在一貞的眼裡和心裏,卻永遠不會改變。一貞抓住劉俊卿的手,緊緊地抓著,急促地說:「俊卿,不要這樣,你會沒事的,你一定要挺住,要挺住啊。」
「笛!」隨著裁判一聲哨響,足球被一腳開出,場上的運動員跑起來了,看台上,孔昭綬、楊昌濟等老師緊張地觀看著比賽,旁邊兩個學校的拉拉隊開始敲鑼打鼓、吶喊助威。開慧沖在拉拉隊最前面,扯起嗓子喊著「一師,加油!一師,加油!」小臉興奮得通紅,指揮著一師的男生們喊著號子。
「我還有一個建議:辦一個學友會資料室。學校現有的閱覽室,有關時事、社會的報紙、雜誌太少,像《新青年》、《東方紅》、《太平洋》、《科學》、《旅歐雜誌》、《教育周報》這些思想和觀點新潮、激進的雜誌,如果我們利用學友會的活動經費訂齊全,一定能方便大家閱讀。」
上次一師和長郡的比賽結束后,楊昌濟在帶著開慧回家之前,給毛澤東布置了一個任務:考慮到毛澤東這段時間在一師推廣體育鍛煉搞得很好,楊昌濟鼓勵他寫篇論文,把對體育運動的看法、心得總結一下。毛澤東興奮不已,當時就保證兩天交卷。
「沒用的,一貞,我完了,我沒指望了。你知道嗎?這兒天天都在殺人,天天在殺,殺湯黨余逆,拖出去就是一槍,就是一槍……」
「不光文學,手工、音樂、圖畫都可以成立嘛,這些內容,大家都會感興趣的。」
袁世凱被推翻了、湯薌銘被趕跑了,新一輪的清算又開始了。長沙城裡每天都有湯黨余逆被抓,曾經威風八面的偵緝隊隊長,怎麼可能漏網呢?自劉俊卿被抓以後,一貞就瘋狂地四處打聽劉俊卿的下落:劉俊卿被關到了哪座監獄、劉俊卿會被怎麼處罰、劉俊卿已經知道錯了嗎……終於打聽到了劉俊卿的確切消息,她又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錢買通了獄警,只想著無論如何要見劉俊卿一面。
劉俊卿看著一貞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不相信她真的能救自己:一個無錢也無勢的纖弱女子,她能有什麼辦法來搭救一個幾乎是判了死刑的人呢?
望著劉俊卿,聽著他絕望的聲音,一貞蒼白的臉色變得鐵青,她用從未有過的堅定語調對劉俊卿說:「不,你不會死的,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你等著。」
喊聲回蕩在樓道、走廊,回蕩在整個學校的上空。鐘聲響起,驚喜的一師師生湧向了禮堂,他們要在校長當年離開的地方,接校長回來。
是的,一貞是一個無錢也無勢的纖弱女子,她現在唯一可以自己支配的,只有她的生命。
劉俊卿驚得目瞪口呆!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的鞭炮聲,他放下碗筷,撒腿就往外跑。
從監獄回來后,一貞突然說她同意嫁給老六了,這讓趙老闆喜出望外,他相信女兒也是想過富足日子的、相信女兒已經對那個沒有出息的劉俊卿死心了。望著滿桌子的綢緞、光洋和那封大紅的婚書,他殷勤地給坐在一旁的老六遞著煙:「這孩子吧,就是糊塗,你說要真跟了那個劉俊卿,這會兒受罪的還不是自己?現在好了,她也算是明白過來了,還是跟著六哥好。」
秀秀把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遞到了他https://read.99csw.com面前,劉俊卿呆了一呆,猛地一把搶過書:「這是哪來的?阿秀,你快說,這是哪來的?」
「阿秀!」子鵬示意秀秀別再往下說,回過頭來說,「俊卿,我們只是不想看著你像原來那樣過下去,經過這麼多事,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了,一個人,就得老老實實過日子,踏踏實實做人。只要你想清楚了,現在重新開始,也不算晚,你說是嗎?」
「我小時候,身體一塌糊塗,三天兩頭生病,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小小年紀都夭折了,我娘生怕我也養不大,求神拜佛,香都不曉得燒了好多。我們鄉里有塊石頭,天生就像個觀音,鄉里人把那塊石頭當觀音菩薩拜。有個算命先生告訴我娘,我要拜那個石頭觀音做乾娘,以後才不會生病,我娘老子迷信,真的要我拜了那塊石頭做乾娘,好保佑我不生病。所以,我有個小名,就叫石三伢子。」
「一貞,以前,我答應過你許多事,答應過到你家提親,答應過給你一個幸福的將來,這一切,我都做不到了,是我對不起你。你走吧,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就當這世上從來沒有過劉俊卿,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還有還有,一師的許多畢業生對母校感情都深得很,學友會可以定期組織老校友聯誼活動,發動畢業校友支持在校學生的課外活動嘛。」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不祥,他撿起書,書上,竟沾滿了鮮血。他這才發現,地上是一路鮮血和帶血的雜亂腳印!
花轎已經遠去了,飛奔而來的劉俊卿突然失足,摔倒在地,手裡的書也脫了手。
聽到爸爸說要把毛大哥的文章推薦給《新青年》,開慧興奮得眼睛都瞪圓了。
「永畦的為人,是那麼善良,永畦的成績,也那麼優秀,可他就有一個毛病,身體太差,稍微有點風雨,第一個感冒的,肯定是他。我記得那時候,我們打球、跑步、游泳、爬山,我也經常叫他一塊去,可他……現在想起來,當初要是逼著他多鍛煉鍛煉身體,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了。不僅僅是一個永畦,自古以來,中國的教育,可謂從來就沒把體育放在眼裡,顏回、賈誼、王勃、盧照鄰,這些古人的才華還不驚人嗎?可他們短命啊!於是只給歷史留下一頁頁遺憾。沒有健康的身體,你學得再多,學問再大,命都保不住,又有什麼用呢?」
等到開慧練出了汗,休息的時候,毛澤東給開慧講體育鍛煉的好處時,說起自己小時候身體很差……一聽毛大哥要講小時候的故事,開慧可來勁了,催著他趕緊講。
「那拜了有用嗎?」開慧雙手撐著下巴,仰著臉問。
「毛大哥,你的『毛氏六段操』也是這篇文章里的嗎?哎呀,都忘記我是來做什麼的了。」開慧跳起來,拿過擺在桌上的文章,翻到第一頁,「體育二字,聽起來是小事,其實關係一個國家的興衰。一個人不愛運動,哪來的蓬勃之氣?同樣,一個民族不愛運動,哪來的尚武精神?到時候,國家有難,打仗都沒有人扛得起槍,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你再看我們現在的學校教育,說是說德、智、體三育並重,其實呢……這麼多字,我還是趕快回家,和爸爸一起看吧。」
「我覺得外語更重要,如果成立一個英語興趣組,一個日語興趣組,對同學們提高外語水平,肯定有很大的幫助。」
拖著麻木的雙腳回到家,劉俊卿坐在火盆前,機械地撕扯著手裡的書。跳動的火光映照著劉俊卿呆若木雞的臉,那張臉上,沒有淚光,甚至沒有任何表情。火光熊熊,吞噬著一本本他珍藏的課本、書籍,彷彿也正吞噬著他久久珍藏的理想與夢幻。最後,他拿起了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輕輕地撫摸著、輕輕地吻著,他的手一松,書落進了熊熊烈焰之中。
果然,在大家都談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彷彿才從回憶里走出來,毛澤東用與會場的熱烈不那麼協調的聲音說:「大家剛才的提議,都非常好,我也很贊同。可剛才坐在這兒,聽著大家的討論,不曉得怎麼,我卻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一https://read•99csw.com個同學,一個已經離我們而去了的同學。那就是永畦。真的,我經常想起永畦,早上起床,看見他空著的床,走進教室,看見他空著的座位,還有經過食堂,經過操場……好多次睡覺,我都夢見他,那麼……那麼靦腆地對我笑著,好像就要跟我說什麼話,可又聽不見他的聲音,就是聽不見……」
死死地握著書,劉俊卿一時還不曾反應過來。
「是一位趙小姐讓我轉交給你的。」
球場上,一師隊趁機反擊,攻入一球。失球的長郡中學隊攻勢如潮,連續射門,毛澤東左騰右撲,一個個險球被他奇迹般地接連撲住!開慧高興得都快瘋了,衝到場邊帶著拉拉隊狂喊:「毛澤東,加油!毛澤東,加油!」
回到他們雖然簡陋但卻還能遮風擋雨的家裡,劉俊卿換下那身骯髒的破衣裳,吃著妹妹給他煮的麵條。子鵬把一疊銀元放在了劉俊卿面前,說:「我也幫不上你什麼,俊卿,這些錢你拿著,找個事做也好,做點小生意也行……」
一場激烈的比賽最終因為一師隊有一個無敵的守門員而以弱勝強。得勝歸來的一師球隊捧著錦旗,興高采烈地班師回朝。孔昭綬拍著毛澤東的肩膀,興奮得合不攏嘴:「那麼多次射門,一個也沒讓他們射進去,潤之,你好樣的!」
一步邁進久違的陽光中,劉俊卿被刺得直眯眼睛。好一陣,他終於適應了光線,卻看到秀秀和子鵬就站在前面不遠處。
楊昌濟:「這麼說吧,到目前為止,這是我看過的對體育運動論述得最好,也最全面的文章。潤之這篇文章,應該說,對全國的體育教育改良都很有意義,我看,應該拿出去發表。而且要發在最好的雜誌上。我打算將這篇文章推薦給《新青年》的陳獨秀先生,他一定感興趣的。」
斯詠看了看子鵬,子鵬也正巧看了看斯詠,面對著剛剛被一門不情願的婚事奪去了生命的一貞,這兩個同樣身不由己的人雖然相顧無言,目光中卻已經交換了千言萬語。
「毛大哥說了,做運動嘛,就是要出汗。」開慧擦著汗,看到父親緩緩地合上了手裡那篇《體育之研究》,忙急不可待地問,「爸,怎麼樣怎麼樣?」
劉俊卿長長地嘆了口氣:「我還能重新開始?」
「一塊石頭,能有什麼用?還不是哄鬼的。12歲那年,我一場大病,差一點就完蛋了。好不容易病好了,我也明白了,自己的身體,靠天靠菩薩都是假的,一句話,搞鍛煉,堅持運動,自然百病不侵。從那個時候到現在,我就不曉得病字怎麼寫的。所以說,身體、精神、意志,那都是磨鍊出來的。我在那一篇《體育之研究》裡頭,還專門總結了三條理論,講人的精神、意志和身體之間的關係……」
……
既然要搞學生自治,就要成立學友會事務室,就要選舉產生學友會的「領導」。於是張貼《第一師範學友會競選公告》、 開展學友會競選演講、全校同學排隊投票……一師學子們青春的旗幟在這個金色的秋天,如同一師的校旗一樣,迎風招展。
斯詠和子升、警予、蔡暢坐在一師的拉拉隊前看球,但她的目光總也離不開一師隊的球門,那裡擔任守門員的毛澤東張著雙手,正全神貫注守著門。經過幾個回合的無功拼搶,實力勝過一師隊的長郡隊此時正攻勢更猛,猛然間,羅章龍突破防線,一腳勁射,球直飛網角——吶喊聲驟然靜了下來,所有人的心都懸起來了。說時遲,那時快,毛澤東一個飛身魚躍,漂亮地撲住了這個球!叫好聲驚雷般響了起來。看台上的孔昭綬與楊昌濟長出了一口氣,孔昭綬不禁擦了一把冷汗。斯詠同樣鬆了一口氣,手一抹,才發現自己也給嚇出了一頭的冷汗。子升把一塊雪白的手帕遞過來,斯詠擦了汗,把手帕遞還子升,目光卻又投向了毛澤東。
一貞獃獃地坐在一旁,看到老六一直嘿嘿傻笑著、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她木然地說:「六哥,這門親事我有個條件。」
兩人正想著各自的心思,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回頭去看,卻是子鵬陪著秀秀來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