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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書生練兵

第二十四章 書生練兵

「不要緊的,秀秀,真的不要……」
這一陣喧鬧驚動了街兩旁的居民,看到遠遠的有人嚷嚷著跑了出來,劉俊卿喝令手下把陶會長塞進麻袋裡,趕緊撤退。
斯詠急哭了,對著巷子兩頭大喊:「爸,爸!」
「爸,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斯詠騰地轉過身,「你和媽也是長輩包辦的婚姻,你覺得幸福嗎?」
第二天課後,子鵬領到了學生軍軍裝,衣裳雖然大了些,穿在身上松垮垮的,但子鵬還是很興奮地扛著木頭槍排在了整個隊伍的末尾,在毛澤東的指揮下,進行著齊步跑訓練。子鵬平時的體育課成績就只是勉強過得去,又拉了課,跟在隊伍里很吃力,不是立定的時候差一點沒收住腳步,就是在行進中慢別人半拍,最讓他難受的是卧倒。
「還能怎麼辦?分頭跑!跑出一個是一個!」
劉俊卿盯著那抖動不止的槍頭,笑了:「還逞英雄?王少爺,你怕是褲子都快尿濕了吧?趕緊滾!不然我不客氣了!」
「怎麼回事,還不快點?」這分明就是劉俊卿的聲音!
媽媽的話綿里藏針、爸爸的話簡直就是在命令了,子鵬像是被逼到了角落裡的獵物,無助到了極點。他的嘴唇哆嗦著,還是艱難地叫出了聲:「岳……岳父。」
「少爺要保護的,應該是陶小姐才對。」
看看毛澤東健壯的身板,再看看自己單薄的身材,子鵬真恨不得能馬上跑進操場里去,跟在毛澤東的身後,隨著他的喊聲和其他同學一起訓練。可想想毛澤東看自己的眼光,卻不由自主地轉身想回寢室去。不過剛一抬腳,竟看到蔡和森陪著孔校長和楊老師邊說著話邊過來參觀,只好又轉回身靠在樹榦上,做出一副正在看訓練的樣子。
王老闆和王夫人見陶會長一個人來了,有些失望。但隨即就熱情地請姐夫入座、吩咐僕人沏茶,還特意說子鵬出去散步了,馬上就回來了。與斯詠媽媽的個性相反,這個姨妹能說會道、潑辣能幹,陶會長一向對她敬而遠之。這些年來,即使妻子在世的時候,也多是王家去陶家走動,妻子過世之後,兩家走得不那麼勤了,但也仍然只是王家上陶家的門。說來,陶家是女方,矜持一些也是應該的,況且自己的姐姐姐夫,從個性到家業都知根知底,王家夫婦也就沒往別處想,他們早就把斯詠當成了王家的兒媳婦,而斯詠是陶家唯一的女兒,陶家的一切遲早都是王家的,還計較什麼呢?
「陶伯伯,我們也是後來才到的。」毛澤東往旁邊一讓,指著蔡和森、蕭三扶著的頭上帶傷的子鵬,「真正拚命救了您的,是這位王子鵬同學。」
「也算難為潤之他們了。我原來還答應過他,跟督軍府要真槍實彈呢,可到頭來,一支真槍也沒能給他們弄來。」
「爸!爸!」
「子鵬?」
「你要不喜歡,那我們還辦中式婚禮,我跟王家說一聲就是。」
「你不信我跟你打賭,他那個少爺,搞不成器!」毛澤東的口氣軟了,算是答應了蔡和森,給子鵬一個機會。
長嘆了口氣,馬疤子悄悄向艙外探頭,看到江水滔滔那一邊,長沙城正漸漸遠去,他惡狠狠地說:「長沙城啊長沙城,你等著,馬爺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一句話刺痛了秀秀的心,她轉身就要走,劉俊卿趕緊拉住了她,盡量放軟口氣:「阿秀,哥不該跟你發火,是哥不對。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哥這種人渣,哥也知道自己就是個人渣子。可哥是真為你好,哥不想看到你再過那種窮日子啊!」
「少爺。」秀秀按照夫人的吩咐提酸梅湯來了,在子鵬的身後打開沙煲,將湯放在子鵬的旁邊,又掏出手帕,來給子鵬擦汗。子鵬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同學們,想躲開,卻又不好拒絕她的好意,只得伸手去攔。秀秀髮現了少爺的手上的血,嚇得一把抓住,慌忙用手帕去裹。
打手們四散狂奔,老六撿起一把刀,想殺子鵬以報剛才刺殺之仇。可當他對準子鵬,舉起刀時,有一柄匕首卻已經從他的後背直穿過前胸!他回頭一看,發現暗算他的,竟是劉俊卿。劉俊卿貼在他耳邊,面上帶著笑,口氣卻是狠狠地:「還記得被你逼死的趙一貞嗎?我到三堂會,等的就是今天。」他手一松轉身飛快地跑了,身後,老六一頭栽倒在地。
王老闆瞪了夫人一眼:「姐夫這話說得也在理。斯詠到底還在讀書,真要成了親,總不好再出去拋頭露面吧?還是照咱們原來商量的,等他們畢業,畢業就辦。算起來也就一年工夫了,咱們兩家早點做準備,到時候辦得風風光光的,孩子們也高興嘛。姐夫,你看怎麼樣?」
「你自己看他那個樣子,糯米糰子一樣,搞這麼個人來,我的學生軍還搞得成器?」
陶會長沒想到女兒會如此提及父母,不由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說:「我……我和你媽也不錯啊,我們那麼多年,一直相互尊重,相敬如賓……」
「婚姻大事,長輩做主,天經地義嘛。」
「秀才練兵嘛,譚督軍還能真把這些孩子當回事?能發幾支木頭槍,已經是給面子了。」
四面湧來的學生軍圍追堵截,一個個還沒來得及跑掉的打手被當場生擒。解開麻袋,毛澤東和張昆弟扶起陶會長。斯詠一頭撲進了父親的懷裡,陶會長反而拍著女兒的背安慰她不要哭,彷彿剛才裝在麻袋裡的是斯詠而不是自己。斯詠擦了一把眼淚,對父親說:「爸,是……是潤之他們救了您。」
「怎麼不要緊?你的手這麼嫩,哪受得了這個?你看還在出血呢!」
「讓一下、讓一下。」恰在這時,毛澤東和張昆弟抱九九藏書著兩大捆新軍裝過來,子鵬只顧著看前面,沒讓路,毛澤東頗不耐煩地蹭了他一下,口裡叫著王少爺,說人山人海的你擠到這來幹什麼?莫擋路。子鵬一驚,趕緊讓到了一邊,毛澤東他們剛一過去,後面的同學一下子擠了上去,又把他給擠到了最外面。
他猛地一甩手,還未紮緊的手帕飛落在地。乒的一聲,那隻盛著湯的沙煲被他的腳碰翻,湯灑了一地!秀秀呆住了,眼淚涌了出來,她也不擦,轉身就往操場外跑去。子鵬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嚇住了,他愣了一下,把槍一扔,就去追秀秀。
「斯詠!」陶會長叫住怒氣沖沖的女兒, 「斯詠,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愛聽,可你如今也不是孩子了,不能什麼事都依著性子來。你和子鵬,那是你爺爺、外公手上就定好了的婚事,哪能你說不幹就不幹?」
「表哥?」
湖南這塊土地上,出過太多的敢為天下先的英雄,最著名的莫過於以武功蓋世著稱的文人曾國藩曾文正公。道光十八年曾國藩從湖南湘鄉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以一介書生入京赴考,中進士留京師后十年七遷,連升十級,37歲任禮部侍郎,官至二品。因母喪返回長沙,恰逢太平天國巨瀾橫掃湘湖大地,他因勢在家鄉拉起了一支特別的民團——湘軍,歷盡艱辛為清王朝平定了天下, 被封為一等勇毅侯,成為清代以文人而封武侯的第一人。曾國藩所處的時代,是清王朝由乾嘉盛世轉為沒落衰敗、內憂外患接踵而來的動蕩年代,由於曾國藩等人的力挽狂瀾, 一度出現「同治中興」的局面,曾國藩正是這一過渡時期的重心人物,在政治、軍事、文化、經濟等各個方面產生了令人矚目的影響,一時間「尚武強兵,以壯國力,人人有責」成了湖南學人的傳統。還在一師做學生的毛澤東于近代諸多豪傑中,就獨服曾國藩,並堅信,關到書齋里讀死書是行不通的,繼曾國藩之後,左宗棠、黃興、蔡鍔,哪個不是戰場上打出來的赫赫功業?所以,唯有文武兼修,方能成大器!而1917年的中國,對外已經宣布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對內也是軍閥混戰狼煙四起,於是,還有一年就要畢業的毛澤東想在一師搞學生練兵。
王老闆和王夫人開懷大笑,陶會長木然地站了起來,秀秀的頭埋得更低了。
「遲早都要叫,還等什麼?子鵬,你瞧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了,你倒是叫啊。」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在了子鵬和斯詠的身上。斯詠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馬上鑽進去。
本來想委婉地提出退婚的陶會長,聽到這夫妻倆的話,也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沒聽出自己的真實意圖,又說: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時代不同了,年輕人有年輕人自己的想法,咱們這些長輩作的主,他們也不見得就一定願意……」
「快來人啊,強盜在這邊!」這一槍準確的刺殺給了子鵬勇氣,他終於聲嘶力竭地大喊出來,而且一面呼救,一面揮舞木槍,與打手們拚命搏鬥。
「快跑,別管我,快帶小姐跑!」
寂靜的夜裡,子鵬的聲音傳出老遠,斯詠和所有的學生軍都聽到了,一起朝江邊擁了過來。
「子鵬!」
「行了,老大別怨老二,我還不一樣,陪著你逃命?」劉俊卿看起來倒不像馬疤子那樣沉不住氣。
「你們談吧!」看看子鵬,再看看妹妹,劉俊卿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轉身向巷子外走去,走出巷子口,又閃身往牆角一靠,偷聽著妹妹和子鵬的談話。
「他是個少爺啊!」
「哦,也說不上有事。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子鵬和斯詠的事,他們倆吧,原來小,長輩給作了主,也就那麼定了。可現在呢,孩子都大了,都二十齣頭了嘛,也是自己有主意的年紀了,時間過得快呀……」
「怕就怕這假槍練不出真本事來啊!」
「哦。」子鵬猛然一驚,這才發現已經輪到了自己,趕緊端正架子,提槍刺出,這一槍卻動作拙劣,連木樁的邊也沒挨到,刺了個空,他用力過猛,險些摔倒。旁邊的同學都笑了起來。子鵬定了定神,再刺,還是差了一點,槍偏到了木樁外。他一連好幾次,次次都偏了。他的動作實在是太滑稽了,旁邊的同學已經笑成一團。
「第一師範。」斯詠邊說邊上了車。
毛澤東安慰她說:「你別著急,千萬別著急,這幫傢伙跑不遠。大家聽著,一連跟我走,二連往那邊,連分排,排分班,每條街每條巷,分頭去追!」
「下一個,王子鵬,王子鵬!」
斯詠轉身就走,甩手碰倒了摞得高高的禮品盒子,裏面大大小小的飾物滾落出來,一下子把整潔的客廳弄得亂七八糟。
「我什麼式都不要!」
看到大家有說有笑地就要從自己面前走過去了,子鵬怯生生的叫了毛澤東兩聲。毛澤東見是子鵬,有些意外,站住了問:「叫我啊?什麼事?」
子鵬的臉騰地漲紅了。秀秀還在拉著他的手包紮著:「少爺,您別動啊,還沒包好呢!」
斯詠坐的那輛車走後,打盹的車夫突然掀開草帽坐了起來,劉俊卿一張還算清秀的臉便暴露在了月光里。他手一揮,後面的一個車夫跑上前,拉起他就走。另外幾輛人力車也同時跟了上去。
而此時,斯詠全然不知自己已進入了危險境地。入夜的街巷裡,稀稀拉拉的只有幾個行人、小販,卻有幾輛相互跟著的人力車在青石街面上不緊不慢地跑著。最前面一輛車裡坐著心事重重的斯詠,一路的街景晃九-九-藏-書過,她彷彿視而不見,甚至沒有注意到車夫挽起袖子的胳膊上,赫然竟露著三堂會特有的刺青。他們身後的車上,劉俊卿眼睛微眯著,似乎在看前面的車、又似乎在看左右的行人。車子轉進了一個巷子,裏面很陰暗,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寂靜中,只有人力車的車輪聲吱呀呀地響著,劉俊卿騰地坐直了身子,手一揮,幾輛人力車便同時加快了速度。
「阿秀,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是對你發火,我是心裏煩,你別生氣了。」
端午以後的太陽光,就跟火焰沒什麼區別了,烤得地面滾燙,照在皮膚上,讓人有火辣辣的感覺,學生軍的訓練因此也更考驗人了。訓練期間,只要一休息,同學們就「哄」地全跑到樹陰下去了,敞開衣襟扇著風,爭先恐後地大口喝水,但子鵬因為拉下的訓練太多,獨自還留在操場上練著,前胸後背,都被汗水浸透了,滿頭滿臉的汗水還在順著臉淌著。毛澤東給子鵬指點了要領,也勸他去休息一會,子鵬倔強地要堅持要擠時間爭取趕上同學們的進度。毛澤東讚賞地看看子鵬,說:「那你先練著,我喝水去,給你也端一碗來。」
「斯詠你回來了?快來快來,」陶會長拿起手裡雪白的紗往斯詠身上比劃著,「端午節快到了,這些都是你姨媽姨父送來的節禮。你和子鵬明年不就畢業了嗎?你姨媽他們的意思呢,到時候,給你們弄回新鮮,辦個西洋婚禮,這個,是人家專門託人從法國買回來的,最好的婚紗面料,你看喜不喜歡?」
「昭綬,你這個第一師範學生軍,搞得還有聲有色的啊!」
不遠處的江邊,正和秀秀鬧著彆扭的子鵬正抱著木槍心不在焉地練刺殺。木槍乒地刺在樹上,卻刺得太偏,向旁邊一滑。子鵬咬著牙,盯著樹榦中間用粉筆畫出的白色圓圈,再刺,槍又刺在了圈外。他定了定神,瞄了瞄,又一次刺出,卻還是刺偏了。木槍單調而執著地擊刺著,作為目標的大樹已經被刺掉了不少樹皮,露出了斑斑白印,但卻幾乎沒有一處落在粉筆畫成的白圈裡。眼前的大樹彷彿成了某個可惡的仇人,子鵬越刺越快,越刺越猛,直刺得喘著粗氣還在拚命地刺著。猛地,木槍刺了個空,子鵬一個踉蹌,撞在樹上,槍失手跌落,他頹然跌坐在樹下,仰頭靠在了樹上。
這久違的聲音令劉俊卿身子一抖,他站起來,正想說什麼,突然傳來子鵬的聲音:「阿秀!」小巷口,滿頭大汗的子鵬正喘息著,望著秀秀。秀秀把手從哥哥肩膀上縮回來,低下了頭。
那一群人大吃一驚,扔掉麻袋,舉起了雪亮的刀。但隨即,他們就看出來了,攔在面前的,只有一個人。
「姨夫?!」
「我不喜歡表哥,我憑什麼嫁給他?爺爺、外公他們都過世多少年了,我的事,憑什麼還要他們說了算?」斯詠背對著爸爸,頭也不回。
「對對對,叫岳父!難為你岳父大人為你的事辛辛苦苦跑來,趕緊,現在就叫,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叫啊。」
斯詠一聽這事情就心煩,也不理睬父親,沉著臉就出了大門,連管家叫她也不搭理。大門一側的牆角邊,那幾輛人力車還停著沒動,看到斯詠揮手,那個打著盹的車夫微微掀起草帽,向另一個車夫一勾手指,那個車夫便拉車迎了上去。
「我只是個丫環,少爺罵我兩句,我怎麼敢生氣?」
猛地,子鵬一聲大吼:「殺!」
他的主意得到了孔昭綬、楊昌濟的大力贊成,但這畢竟不是簡單的組織學生做體操,為慎重起見,孔昭綬就此事奏請了當時的湖南督軍譚延闓:「字呈湖南督軍譚延闓大帥閣下:竊昭綬忝再任第一師範學校校長……僉以人格教育、軍國民教育、實用教育為實現救國強種唯一之教旨……我國國民,身體孱弱……歷年外交失敗,由無戰鬥實力以為折衝後盾……世界唯有鐵血可以購公理,唯有武裝可以企和平……故學校提倡尚武精神,誠為今日之要義,此學生志願軍倡辦之必要也……」
「少爺就不是人了?我知道你對他印象不好,可你連個機會都不給他,又怎麼知道他一定不行呢?」
毛澤東一聲令下,自己頭一個結結實實撲在地上。身後,學生軍一齊撲倒在地,排在末尾的子鵬痛得直咬牙。隨著接連幾聲「卧倒」、「起立」、「卧倒」、「起立」,子鵬痛得嘴角都抽變了形,但他還是滿頭大汗地拚命地支撐著……
訓練結束了,同學們提著搶叫著累出了操場,毛澤東還是精神百倍,嚷著:「這就喊練慘了?我跟你們講,才開始!也就是隊列、卧倒,接下來,越野、格鬥、拼刺、障礙,你們才曉得什麼叫軍訓!」他的話音才落,就有人說道:
說話的是兩位先生,蔡和森一直沒開口。他們走過之後,子鵬看著他們的背影、咀嚼著他們剛才的對話,長出一口氣,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阿秀!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你知道嗎?,我為什麼參加軍訓?因為我不希望自己總是那麼軟弱,因為我一直很羡慕我的那些同學,毛澤東、蔡和森,還有好多好多我身邊的同學,他們都活得那麼自由,那麼開心,那麼敢做敢當。我只是想像他們一樣生活,像他們一樣堅強,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勇敢起來,能保護我真正想保護的人!可我……可我卻怎麼也做不好,我是真的好煩好煩啊!」
「又不是真上前線打仗。學生們要練的,也就是軍人的那股尚武精神,只要能練出那股精氣神,真槍假槍,有什麼關係?」
九-九-藏-書斯詠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心裡話說完以後,轉身上樓,跑進自己的卧室,把陶會長一個人晾在客廳里。這次,陶會長沒有叫住女兒。女兒的話,深深觸動了他心底的痛處,他扶著沙發的靠背,抬頭看牆上掛的那張他與妻子當年的一張合影。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長袍馬褂的他與旗式裝束的妻子隔著茶几,正襟危坐,面無表情。
「王子鵬?」劉俊卿眉頭一皺,「你也敢管閑事了?給我滾開!」
王子鵬是在學校的公示欄里看到《課外學生志願軍報名啟事》時才知道這件事情的。公示欄旁邊一字排著兩張課桌,被報名的學生圍得水泄不通。子鵬仔細看了啟事後,對裏面說的什麼懵懵懂懂,不過旁邊的一幅簡練的標語卻讓他心動。
他興奮地嘮叨著,卻沒注意到斯詠的臉已經沉下來了,一手把婚紗面料扒開。陶會長趕忙問:「怎麼了,不好看啊?」
大家又休息了,烈日下,子鵬咬緊牙關,用木槍刺著木樁。木樁震動著他的手,摩擦著他的手心,槍身握手的地方,已經沾上了血跡,他卻仍然悶著頭狠狠刺著。
劉俊卿捂住了自己的臉,淚水從他的手指縫裡流了出來。秀秀看著,想起幾次看到哥哥在王家外面等自己、徘徊很久才離開,心裏又有些感動,輕輕把手搭在了劉俊卿的肩上,叫了聲:「哥!」
「什麼姨父?以後別叫姨父了。你姨父今天,可是專門來商量你和斯詠的婚事的,日子咱們都定好了。所以,打今天起,你呀,就該直接叫岳父。」王夫人一推王老闆,「萬源,你說是不是?」
「不要包了!」子鵬突然沖她吼了起來,「我不要你給我包,不要你送這樣送那樣,我不要人把我當孩子照顧,你不要再來煩我了好不好?!」
子鵬被毛澤東盯得退後一步,蔡和森拉住他,對毛澤東說:「子鵬也是一師範的學生,一師範學生軍,他為什麼就不能參加呢?」
「你放心,毛長官,你以前軍營里怎麼練的,我們也一樣,撐不住的,不算好漢。」
勢單力孤的子鵬終於抵擋不住,老六搶過木槍砸在子鵬頭上,子鵬一頭暈倒在地。四面,喊殺聲、腳步聲已然臨近,打手們都慌了:「二爺,怎麼辦?」
「鐵血可以購公理,武裝可以企和平。」
過了好一會,巷子外的牆邊劉俊卿還沒有聽到聲音,他探頭出去,看到妹妹已經走了,子鵬還獃獃地站在原地,眯起眼睛想了想,心裏已經開始醞釀一個計劃了。
「抓強盜啊!」學生軍的呼喊隱隱傳來。子鵬聽見了喊聲,站起身來,探出頭打算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卻又嚇得猛一縮頭:他看到就在前面不遠處,有幾個人正抬著麻袋,朝這個方向跑來。
斯詠一看這人咧開的大嘴缺了門牙,居然就是想強娶一貞的老六。斯詠還沒來得及驚訝,幾輛人力車已經從四面圍了上來。暗夜中,寒光閃動,繩索、麻袋之外,好幾個人手上還亮出了刀。斯詠嚇呆了,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潤之,這話就是你的不對了。第一師範學生志願軍,什麼時候成你的了?子鵬平常性格是比較柔弱一點,可他既然想報名,就證明他想改變,想讓自己堅強起來嘛。你那個報名啟事上也說了,凡我同學,均可報名,怎麼到了子鵬這兒,就要分個三六九等呢?」
「二爺,不行……實在是抬不動了……」
陶府門外這幾天突然多停了幾輛馬車:院牆邊,有兩輛人力車等著客人,車夫一個吸著旱煙,一個用草帽蓋著頭,倚在車上打著盹。旁邊不遠,還有兩三輛車,車夫和幾個閑人正圍在一起下著象棋。不過,因為大門前是鬧市區,常常車來車往,陶家也沒有什麼人在意。
木槍一記標準的刺殺,乾淨有力,正中老六胸口,老六仰面朝天,摔出老遠!
幾個人原以為計劃萬無一失,正要下手,後面卻傳來了馬蹄聲,一輛馬車正朝這邊疾駛而來。馬車正是陶會長的,聽見呼救,他猛地掀起車簾叫了聲:「斯詠!」探身一把搶過了車夫的鞭子狠勁地抽著馬。馬車發瘋般向前衝去,圍上來的三堂會打手們猝不及防,嚇得趕緊避讓,馬車撞翻了後頭的人力車,直衝向前。
學生軍每天下午課後訓練,八班寢室里,除了子鵬都去參加了。子鵬像只離群的雁,呆在哪裡都不自在,乾脆跑到操場旁邊去看他們訓練。「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震天的吼聲中,同學們穿著仿製軍服、戴著「第一師範學生軍」 袖標、肩頭扛著木頭假槍,正在烈日下操練隊列。子鵬目不轉睛地盯著帶隊喊操的毛澤東,他走在隊伍最前面,動作看起來好英武。四年前剛開學的時候,子鵬就聽毛澤東給易永畦講過,全校同學裡頭,就只有毛澤東一個人真正當過兵、扛過槍,而且還是正規軍,湖南革命新軍第二十五協五十標左隊列兵。雖說只當了半年,可他們那時候的訓練總長是日本講武堂的高材生程潛,對他們進行的是一整套日本陸軍正規操練。今天看來,果然是真的呢,難怪毛澤東只要一說起那段經歷,就自豪得不得了。
「好不好看我都不要!」
晚上子鵬回到家,才一進屋,王夫人就尖叫起來,以為兒子遭劫了。子鵬解釋了半天,才讓媽媽明白自己是在參加軍訓。「你說你這孩子,什麼不好玩,跟那幫不要命的玩打仗,你瞧瞧你瞧瞧,都成什麼樣子了?」王夫人把子鵬拉到沙發上坐下,檢查著兒子身上一道道的紅腫,招呼秀秀趕緊去拿碘酒。秀秀用蘸著碘酒的藥棉輕輕擦在子鵬磨破了皮的手肘上,九_九_藏_書痛得他一抽,疼在子鵬身上,也疼在秀秀心裏,秀秀的動作更加輕柔了。王夫人聽兒子說這樣的訓練還要持續兩個月,先是想說服子鵬不要去了,後來看看說服不了,就安排秀秀每天下午子鵬訓練的時候,熬些解暑的湯送去。
斯詠乘著馬車狂飆到一師找到毛澤東,說明了剛才發生的情況。尖銳的哨聲驟然響起,劃破了校園的寧靜,正在休息的學生軍馬上投入了戰鬥,持著木槍,在毛澤東的帶領下蜂擁來到剛剛出事的街面上,卻只看到被撞得東倒西歪的那幾輛人力車。
「這種事還能由得他們?還不得我們當父母的來操心?」
接連幾天都沒發生什麼意外的事情,門外的車夫好像也不在乎生意的好壞,依然懶洋洋的。這天晚上,淡淡的月光照著,陶會長和女兒閑聊時,突然又說起了陶王兩家的婚事:「感情呢,是可以慢慢培養的。要說子鵬,雖然是軟弱一點,可這也是他的優點,人老實嘛!跟著他,至少讓人放心不是?你們又是表兄妹,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可能也聽不進去,可這門親終究是定好的事,爸也不能隨便跟王家反悔,你好好想想吧!」
一個抬麻袋的人實在累得不行,突然失足摔倒,麻袋一沉,其他幾人也東倒西歪。
但他們已經跑不掉了。
因為涉嫌綁架和殺人,三會堂被查封了,三會堂的嘍啰大都被警察抓住,只有馬疤子和劉俊卿逃脫了,但各處交通要道都貼了通緝他們的告示。萬般無奈,他們躲進塞滿了雞籠的船艙,打算逃離長沙。船到江心,馬疤子和劉俊卿才戰戰兢兢地掀開籠蓋,擦著滿頭滿臉的雞毛、雞屎,探出頭來透氣,他們倆都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破衣服,全沒了往日的威風。
秀秀一路哭著跑過一家茶館,劉俊卿帶著幾名三堂會手下正好優哉游哉地從茶館里出來,他現在比當年當偵緝隊長的時候還風光。不過一看到秀秀,臉上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很多,忙跟上去問,可怎麼問,秀秀就是不吭聲,只站在街角哭。劉俊卿不耐煩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就不能跟哥說句實話嗎?是不是在王家受氣了?」
子鵬喘著氣,緊張得握槍的手都在不停地發抖,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使勁一搖頭。
「是,你們是相敬如賓,可夫妻之間,光有尊敬就夠了嗎?我一直還記得,媽過世以前,你們兩個每天都是那樣客客氣氣的,見面,打招呼,一起吃飯,然後呢,你做你的生意,她看她的小說,你們一天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哪怕你們吵一次架也好啊,可你們架也不吵,就這樣十幾年,就這樣半輩子。爸,你真的覺得和媽在一起是幸福的?你對那樣的婚姻,真的從沒後悔過?你能回答我嗎?」
長久地看著這幅標語,子鵬的心裏也鼓盪起了一股男子漢的豪情,理解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同學去報名,也站到了隊伍後面,準備報名。可望著一個個同學領了嶄新的學生軍軍裝,興高采烈地擠出人群,子鵬雖然好羡慕,卻又想到自己平時在同學們眼裡是個吃不得苦的大少爺,即使報名也未必能被錄取,才沸騰起來的心又涼了,躊躇不敢上前。不過,這也正是改變不好印象的好機會呀,試一試有什麼關係呢?也許自己不會比別人做得差呢……翻來覆去猶豫了很久,子鵬終於給自己鼓足了勁,抬腳向前擠去。
說到傷心處,他自己先長嘆了一聲,頹然蹲下了。
秀秀一聽這話,狠狠擦了一把眼淚。劉俊卿明白自己猜對了,頓時火冒三丈:「我去了王家幾次,你都不見我。叫你別低三下四當丫環了,你偏不聽。現在知道受氣了?哥找你那麼多回,求著你別幹了,求著你出來當小姐,哥養著你,你偏不,你說你……你不犯賤嗎?」
劉俊卿已經回過了神,對著幾個手下叫喊著攔住他、攔住他!前頭的老六推起一輛人力車斜刺里衝上——馬車「砰」地撞翻人力車,繼續向前衝去,但站在車橫樑上的陶會長被車子這一震,卻摔下了車。
要過端午節了,今年家裡會做些什麼樣的粽子、爸爸今年會不會請龍舟去參加一年一度在湘江舉行的龍舟大賽?放學后,斯詠這樣想著、哼著小調回到家,進了客廳,卻看到陶會長已經回來了,正在仔細地打量一匹白紗,紗的旁邊還堆著各色綢緞、果品和一大摞重疊的精緻禮品盒子。
「哥這一輩子,反正是完了,混到哪天是哪天吧。可你不一樣,哥虧欠你太多,這個世道它虧欠你太多了,哥沒別的,就想你能過得好一點,就想你能開開心心,就算哥求求你好不好?你怎麼……怎麼就不肯給哥一點機會呢……」
儘管自小就和斯詠定了親,也知道遲早要叫陶會長「岳父」,但子鵬卻從沒有想過這一天來得這麼突然。他看看父母、又看看秀秀,父母的臉上是期待,秀秀低著頭,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陶會長也沒料到王家夫妻會來這麼一招,卻又不知如何推辭,看著子鵬說不出話來。
子鵬想想毛澤東的話,看看擠成一團的同學,嘆息一聲,剛剛鼓起的勇氣又消散了。
「跟他廢什麼話?宰了他!」老六揮刀沖了上來。
休息了一會兒,繼續訓練拼刺。一組組同學排著隊,一支支木槍不斷刺出,整個操場,殺聲陣陣,一個個同學都練得異常興奮。子鵬排在一隊同學的最後,因為從沒這麼曬過,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
為了女兒的幸福,他決定當晚就去一趟王家。
「抬不動也得抬!給我起來,都起來,快!」
「有事講啊!」
「我不想保護什麼陶九_九_藏_書小姐,我也不想別人塞給我一門什麼婚事!」
去年冬天,斯詠看到子鵬帶著秀秀又在教堂外,一邊喊著「聖誕快樂」一邊給一群小叫花子撒零錢,曾和子鵬開玩笑說:「這些小孩子未見得就知道耶穌、讀過《聖經》,怎麼會在乎聖誕節呢?」她沒想到,一向在她面前說話唯唯諾諾的子朋居然想也沒想就回答說:「我們小時候也不知道屈原、沒讀過《離騷》,不是一樣過端午節嗎?」這話說過彼此就都忘記了,但端午節真的快到了,斯詠卻毫無來由地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情,覺得子鵬偶爾說句話,還是蠻有道理的。很多時候,斯詠都在想,如果不是因為那樁莫名其妙的娃娃親,她和子鵬的關係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尷尬。
陶會長說到這裏,王夫人自以為聽明白了姐夫的意思,拍著巴掌說:「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姐夫,您著急,我們比您還急呢。你看看人家,十七八的,孩子都能叫爹媽了,哪像他們倆,二十幾了,還拖,早該辦了。」
陶會長當然明白王家夫婦的心思,其實這些年他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但問題的關鍵是,他也這樣想的前提,是斯詠要嫁進王家和子鵬白頭偕老,是女兒的幸福有保障。但現在女兒不想嫁給子鵬,這一切打算就毫無意義了。他想著,端起茶,拂著茶葉,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王老闆看出陶會長的神色有些異樣,便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遠遠看見這一幕,毛澤東不高興了,虎著臉走了過來,「王子鵬,搞什麼名堂?說過你多少次了,軍訓場上沒有少爺!還丫環僕人跟著侍候,你以為這是你家?受不了苦你趕緊走,想當少爺回家當去,在這兒,就得像個男人,聽到沒有?」
「斯詠,快上車,快上車啊!」陶會長揮鞭抽打著欲上前阻攔的打手們,斯詠趁機衝過去,陶會長一把將她拉上了馬車。
「是啊,姐夫,原來呢,你一直不做聲,我們是著急也不好催。難得你今天說起這事,我看啊,是得給他們好好準備準備了。這喜事嘛,宜早不宜遲。要照我的意思,也別等什麼畢業不畢業,挑個好日子,儘早辦。」
陶會長正不知道說什麼,子鵬散步回來了。看到陶會長在座,他喊了一聲,回頭看了看跟在後面的秀秀,秀秀急忙低下頭看著腳尖。剛才在路上,子鵬才和秀秀說起希望能永遠不畢業、希望那些不該來的永遠別來,那些值得珍惜的永遠留在身邊。他們心裏都明白,值得珍惜的,就是他和秀秀之間的情誼,不該來的,就是他和斯詠的婚事。可話音還在耳朵邊響著,就在家裡看到陶會長,這讓子鵬很有些尷尬。
「這個……」陶會長看著這個精明的連襟,只得含糊地應承,「也是,也是……」
在劉俊卿的吆喝聲里,那幾個人爬起來,拖著麻袋勉強向前走,漸漸地走近子鵬藏身的大樹了。子鵬嚇得緊緊靠在樹身上,攥著木槍,緊張得牙齒都在不住地打戰,全身上下,彷彿都僵硬了。打手們拖著麻袋,正從樹旁經過,麻袋掙扎、扭動著,一陣陣絕望的悶哼正從裏面傳出。這絕望的聲音讓子鵬忘記了危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端著木槍突然跳了出去,攔在那群人前面!
「抓強盜啊!抓強盜啊……」一時間,四面呼應的喊叫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大街小巷,眾多學生軍分頭追趕尋找劫匪。
一時間,幾個人誰也沒說話。
「我……我那個……」子鵬緊張地絞著有些蒼白的手指。
子鵬知道毛澤東一向討厭自己是少爺出身,可也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對待自己。在旁邊的低年級同學的指指點點中,子鵬懨懨地走在操場邊的小路上。蔡和森剛把兩位先生送走,轉回來,看到子鵬和周圍學弟的樣子,忙問子鵬發生了什麼事情。了解了經過,蔡和森拉上子鵬就往八班寢室走。
「我……我想報名參加學生軍。」
打量著自己的狼狽樣子,馬疤子一肚子悶氣實在是無處發泄,狠狠踹了劉俊卿一腳:「我操你個外婆的!我怎麼就信了你這混賬東西?幾十年的基業,就他媽毀在你手裡!我、我恨不得掐死你!」
陶會長看到女兒出了客廳,以為她只是去院子里轉轉就會回來,好半天沒聽到動靜,便問管家小姐去了哪裡?管家回答說不知道,叫她也沒應,只是聽她叫車,好像是去什麼師範。陶會長眉頭一皺,起身說:「備馬車,去第一師範。」
「岳……」子鵬猶豫了一下,頗為艱難地叫了聲,「岳父。」
「可少爺跟陶小姐的婚事,已經定好了,老爺太太的話,少爺怎麼能不聽呢?陶小姐那麼漂亮,那麼知書識禮,少爺跟她,才是天生的一對。秀秀是個丫環,只希望少爺以後能和陶小姐過得開開心心的,秀秀就高興了。」
在父女二人的喊叫聲中,馬車夫狂催車駕,馬車狂奔而去。
已經走到前面去了的同學都愣住了,停下來看看王子鵬、又看看毛澤東。毛澤東上下打量著單瘦蒼白的子鵬,彷彿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完,長笑三聲,緊跑幾步攆上了前面的同學,揚長而去。
毛澤東剛換下仿製軍服、穿上自己的土布衣裳,正扣著扣子,一聽蔡和森是來給王子鵬講情的,看看子鵬說:「他還學生軍?他少爺軍就差不多。」
斯詠聽見了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和車輪聲,回頭一看,僻靜無人的街道上,好幾輛人力車左右包抄,正向她圍來,她不由得慌了,叫道:「車夫,快,快一點!」拉車的車夫不但沒加快,反而停下了,他轉過身,嘿嘿一笑:「對不起,陶小姐,跑不動了,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