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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男兒蔚為萬夫雄

第二十九章 男兒蔚為萬夫雄

幾個學生軍骨幹正與毛澤東在一起,分派學生軍的任務。一旁的子升走上前來,問有什麼需要他幫忙。毛澤東笑了,他一拍子升的肩膀,剛要開口,卻看到滿頭大汗、長發飄亂的斯詠氣喘吁吁地跑來了。看到她這個時候跑來,毛澤東不由得想起了當劉俊卿帶著特務來學校搜查「逆書」的時候,斯詠堅決地抱著書坐在他的床上、要和他同進退共存亡的舉動,心裏一熱,對斯詠說:「你來得太好了,正有好多事情要你和警予、開慧做呢。」
「弟兄們,走!」腳步匆匆,郭亮帶著九名扛槍的警察奔向猴子石。
馬疤子用刀划傷了護著老婆的王老闆,王老闆掄著板凳倒退著,馬疤子一腳踢飛了板凳,揮刀刺來!
團長一時明顯舉棋不定:「馬排長,劉文書呢?你不是和他一塊兒去的嗎?怎麼沒看見他人?」
「阿秀!」子鵬剛要去抱秀秀,木槍橫掃,將他也打倒在地,他腰間那柄餐刀飛出,正好滑到馬疤子面前,馬疤子撿起刀,向王老闆夫婦撲去。
捧起秀秀帶著傷痕的臉,子鵬已是淚流滿面。秀秀同樣流著淚,卻努力露出了一絲微笑:「子鵬,別這樣,我沒事的,真的沒事。」她擦了擦子鵬臉上的淚:「一會兒你還得去教堂,把眼淚擦擦吧,別讓人看見了。」
「團座,他們……他們是假的!他們不是桂軍!」狠狠擦了一把汗,馬疤子氣喘吁吁地叫道, 「狗屁桂軍!城裡……城裡他媽一個廣西兵都沒有,我親眼看見的,全城的人都在逃難!長沙城根本就沒兵!」
第一師範學監主任方維夏於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參加北伐戰爭與南昌起義,歷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總務廳長,江西、湘贛省教育部長、裁判部長等職。紅軍長征后,奉命留守蘇區。1936年,在艱苦卓絕的游擊戰中,遭叛徒出賣,犧牲于湖南桂東縣。
「砰。」一顆子彈正中馬疤子腦門,他一頭栽倒在地。
子鵬和秀秀拚命撲上來,同時抱住了馬疤子 「爸,媽,快跑啊,快跑啊!」
子鵬一搖頭。
王家,兩個丫環為子鵬穿上了嶄新的燕尾服。雪白的襯衣,精緻的領結,閃亮的皮鞋,一絲不苟的頭髮……但子鵬卻如同一具木偶。
向警予曾任中共二、三、四大代表,中共中央婦女部長等職,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第一位女性中央委員。1928年,向警予在武漢組織工人運動時遭叛徒出賣被捕,5月1日,犧牲于漢口刑場,英年33歲。
周世釗后曾長期擔任第一師範校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擔任湖南省副省長等職。
就在這附近,子鵬與秀秀也聽到了這幾聲「槍」響。秀秀遲疑了一下,對子鵬說:「好像是你們學校那邊……」子鵬二話不說,拉上秀秀就朝一師方向跑去。
國文教師袁吉六20年代初曾出任湖南省教育司司長,並長期任教於長沙各學校,1936年病逝于湖南隆回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毛澤東曾長期照顧他的遺孀戴長貞女士。
「我不會去教堂的,我不會跟別人結婚。」
子鵬很堅決地說:「我真的不能走!我們在保衛長沙城,你們知不知道?」
團長雙腿一軟,蹲在了地上,狠狠一捶腦袋!
一陣腳步聲中,眾多老師遠遠向這邊跑來,打頭的饒伯斯等人還拎著西洋劍、球棍等。馬疤子一看情形不妙,爬起來撒腿就跑,老師們圍上前來,他已縱身翻過了圍牆。
團長將信將疑地指著毛澤東問:「那他們是什麼人?」
「猴子石。」毛澤東喘著氣,對兩位老師說,「剛去的,我已經摸過了潰兵的情況,我認為,現在不是我們逃走的時候!唯今之計,只有主動進攻,方可保住學校,保住長沙城。」
「好哇好哇,為了個狐狸精,你連媽都不要了?子鵬,媽和爸連命都不顧了,跑來找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秀秀看到劉俊卿又飢又渴的樣子,就從外面端著一碗水拿了兩隻麥餅進來,看看劉俊卿反綁的雙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了下來,將水碗送到了劉俊卿嘴邊。兄妹二人的目光微一接觸,秀秀轉開了目光。子鵬看到了,心裏酸酸的,想起以前和劉俊卿同學的日子,動情地說:「俊卿,喝點吧。」
「團長,怎麼辦,怎麼辦啊……」趴在破牆后,幾個軍官慌成了一團。
「你錯了,老弟。就是這樣回來最好!天下大亂,越亂越好,越亂油水越多。」馬疤子眺望長沙城,自言自語道,「長沙城啊長沙城,你就等著你馬爺來慢慢收拾你吧。」
楊開慧與毛澤東於1920年底在長沙結婚,育有三子。1921年,楊開慧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共歷史上第二位女性黨員。1930年,楊開慧在長沙被湖南軍閥何鍵逮捕,遍歷酷刑,堅貞不屈,因拒絕以宣布與毛澤東脫離關係為條件換取自由,同年10月14日,犧牲于長沙識字嶺刑場,英年28歲。
郭亮於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著名工人運動領袖,曾任中共湖南、湖北省委書記,1928年3月犧牲于長沙。
方維夏點點頭,站上了中央的一張椅子,高聲說:「同學們,目前的情況,大家可能都聽說了,北洋軍幾千潰兵已經到了南面的猴子石,離我們只有一步之遙,長沙城將面臨一場嚴重的兵禍!為了全校師生的安全,學校決定,全體師生馬上撤離,集體到城東阿彌嶺暫避兵禍。請大家迅速做好準備,保持秩序,五分鐘后,全校出發……」
幾個軍官的目光從毛澤東望到馬疤子,再從馬疤子望到毛澤東:按理馬疤子不會騙他們,可毛澤東的樣子又實在自信得幾乎不容懷疑,讓他們一時都糊塗了。
另一個年輕軍官罵道:「你他媽哪隻眼睛看見桂軍了?這麼久了,鬼影子都沒晃出來一個,要我說,現在就進城,衝進去,什麼都有了!」
蔡暢后成為職業女革命家,長期擔任黨和國家領導職務,曾任中共中央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全國婦聯主席,1990年病逝于北京。
蕭子升20世紀30年代曾出任國民政府農礦部次長、故宮博物院監守等職,后離職長期以學者身份旅居國外,任教於各大學。1979年病逝于南美烏拉圭。
一師操場上,全體師生已集合完畢,子升、開慧、警予、蔡暢等讀書會的會員因為在蔡和森寢室討論,也一起都跑了過來。各班正在清點人數:「報告,本科十班集合完畢,全部到齊。」「報告,本科十五班集合完畢,全部到齊。」「講習班全部到齊。」「本科六班全部到齊。」……「報告,」周世釗最後一個跑上前,「本科八班集合完畢,缺席二人。王子鵬和毛澤東。」
秀秀將瓷片一片片撿了起來,捧著碎瓷片剛要走,子鵬突然想到了什麼,拿起瓷片,拼湊起來,發現拼起的瓷碗缺了一片。看看地上,並沒有其他瓷片的影子,子鵬的目光落在了馬疤子身上:「你,手上拿了什麼?」
那是還被反綁著雙手的劉俊卿!狂吼著,劉俊卿瘋了般向馬疤子頂去,還握著刀柄的馬疤子拚命向前刺,卻被他用胸膛頂著踉蹌倒退,直退出房門,一跤摔倒。帶著那柄直沒至柄的刀,劉俊卿屹立在門口,彷彿一尊浴血的門神!
不等四周的兵站直,彷彿是為了嘲笑他的囂張read.99csw.com,「砰」的一聲「槍」響驟然傳來,幾個軍官嚇得全身一彈,隨即便聽到曬穀場三面的山坡上槍聲陣陣。「我們被包圍了!我們被包圍了!」曬穀場上頓時風聲鶴唳、亂成一團。
「阿秀……」劉俊卿再次泣不成聲。
陶家,斯詠也脫掉了雪白的婚紗,卻逆著逃難的人流艱難地往一師跑。
軍帽遞到了面無人色的團長面前,毛澤東微笑著說:「兄弟治軍不嚴,手下弟兄不小心走了火,讓團座受驚了,真是對不住。」
此時在曬穀場東面的山頭上,張昆弟、陳紹休正指揮著一部分學生軍,將一串點燃的鞭炮扔進洋油桶;在曬穀場西面的山頭上,羅學瓚、李維漢帶領的學生軍放的鞭炮聲同樣熱烈;而在曬穀場北面的小山坡后,蕭三點著了捆成一團的十來顆大雷鳴炮,倒轉洋油桶蓋住,一屁股坐在桶上,只聽轟的一聲悶響,一旁的蔡和森配合著他製造的「炮」聲,點燃了從鞭炮里拆出的一堆火藥,一大團硝煙騰空而起—— 「槍」聲驟停。
團長望著毛澤東,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幾個青年警察一齊站了起來,紛紛脫了警服,跟著郭亮就要往外沖。
警察們無奈地將十來條步槍統統扔進了槍櫃。咔嚓一聲,警目把槍櫃門鎖上了,將鑰匙往腰上一掛,拉過椅子,橫坐在大門前。青年警察們互相看著,大家顯然都窩了一肚子火,卻是誰也不敢做聲。郭亮又是氣憤,又是羞愧,卻毫無辦法。
呼救與打鬥聲猝然響起在一師的上空。
「我不是……不小心給這幫學生逮住了,我想了不少辦法才逃出來的。團座,我真的沒騙你,這四周真沒有桂軍,都是學生。團座,咱們三千弟兄,不能讓他們二百來個學生給嚇住了啊!」
子鵬的呼救聲在小巷子里回蕩,一直傳到了巷子對面……
回到學校,子鵬換上學生軍軍裝,想和毛澤東他們一起去打仗。可毛澤東卻一指被反綁了雙手蹲在地上的馬疤子和劉俊卿,給了他一個同樣艱巨的任務:「把這兩個俘虜押到學友會辦公室,由你負責看管。」
「奶奶的,差點被你這狗娘養的害死!」團長又是砰砰幾槍,打在早已斃命的馬疤子身上。轉過身,他擦了一把冷汗,將手槍捧到了毛澤東面前:「毛副官,我交槍!」
「俊卿,你有機會,我可以去求我姨父,求他原諒上次的事,求他不再追究你,他會答應我的。只要你肯改,就沒有什麼是不能彌補,沒有什麼是不能回頭的。」
而在他們前面,還有一個人也正連滾帶爬地往猴子石跑,這個人就是才從一師逃跑出來的馬疤子。
「第一師範本科八班學生,毛澤東。」
一師對面的小巷口牆角里,馬疤子望著一師門口的學生、鞭炮和洋油桶,陰森森地笑了。馬疤子一拍身邊的劉俊卿說:「一幫學生崽子,還真他媽敢玩花樣。老二,要不是親眼看見,咱們說不定還真讓他們給蒙了。」
「哈哈……」毛澤東猛然爆發出一陣仰天大笑!
李維漢后成為職業革命家,長期擔任黨和國家領導職務,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組織部長、統戰部長、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等職,1984年病逝于北京。
「瞧瞧,瞧瞧,滿長沙城,誰家辦喜事弄出過這麼大的西洋蛋糕啊!子鵬,這回該滿意了吧?」
「老二,你他媽愣著幹嘛,還不快動手!」馬疤子回頭對劉俊卿叫道。
羅學瓚於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中共浙江省委書記,1930年犧牲于杭州。
秀秀想幫子鵬解釋,可王夫人一把推開她,罵道:「你少啰嗦!都是你這狐狸精!你給我滾開!」
「我同意嗎?」劉俊卿愣了一下,妹妹的話讓真切地感覺到他們兄妹間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時候多美好啊,妹妹無論遇到了什麼事情都要哥哥拿主意。他醒悟過來,一直拒絕承認他的秀秀此刻是在把他當成唯一的親人,當成家長,請求他對婚事的支持!巨大的激動、巨大的喜悅驟然衝擊著劉俊卿的心,一剎那,他激動得全身都禁不住在發抖,狠狠地、狠狠地點著頭,連聲音都哽咽了:「阿秀,我同意,我同意,我同意!」
「不行……不行就投降吧?這好漢他不吃眼前虧嘛。」上年紀的軍官提議說。
團長覺得這主意不錯,探出頭來,扯著嗓子朝對面山上吆喝:「對面的桂軍弟兄,別開槍,有事好商量。」
「回來又怎麼樣?都這副德性了,回來還不是丟人現眼?」看來雖然當了兵,但做了小文書的劉俊卿還是以前那副文弱的樣子。
歡呼聲中,眾多學生軍四面八方湧上前來。木槍被扔了一地,一雙雙手,抄起了地上堆放的真槍。勝利的歡呼聲響成了一片!遠遠蹲成一片的潰兵們都給弄糊塗了,一雙雙眼睛都落在了學生軍胳膊上「第一師範學生志願軍」的袖標和滿地的木頭假槍、洋油桶子、鞭炮碎屑上,幾個軍官全傻眼了。
「老爺!」
幾個老師互相看了看,的確,這個主意雖然有理,但裡頭包藏的巨大風險實在令大家難以決斷。
「兄弟傅良佐督軍麾下王汝南師第三團團長,哦,這兒也就兄弟軍銜最高,幾位是……」
馬疤子一手抓住了子鵬持刀的手腕,用力往牆上一撞,揮刀就刺。子鵬的餐刀落在地上,他拚命托住馬疤子的手,但力不從心,馬疤子的刀一點點向他的胸口壓了下來。秀秀瘋了似的撲上來,抱住了馬疤子的手,拚命往上扳,合二人之力,馬疤子的刀刺不下去了。
「你幹什麼?」子鵬捅了他一槍:「老實點!往後退!」
「老爺,太太,你們就別勸了,子鵬真的不能走呀。」
看到子鵬失望的樣子,蔡和森告訴他:「俘虜也要人看嘛,這也是重要任務,要讓他們跑了,我們那邊的戲可就沒法唱了。」
劉俊卿說著,一頭埋進了秀秀懷裡,泣不成聲。望著這一幕,子鵬的淚也忍不住了。而一旁的馬疤子卻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落地的時候,馬疤子看到了那隻放在地上的瓷碗。
「臭丫頭,我宰了你!」負痛之下,馬疤子暴怒地踢倒秀秀,他高舉起刀,向秀秀紮下來。
一個多小時之前,在學友會事務室里,子鵬原本很嚴密地監視著被反綁著雙手的馬疤子和劉俊卿,他們兩個人正席地坐在牆角。
「人不能拿命開玩笑。」上年紀的軍官看來要穩重一些。
毛澤東淡淡地:「傅督軍的手下也不老嘛。」
同月,楊昌濟赴北京大學擔任倫理學教授。1920年1月,楊昌濟因病逝世于北京,女兒楊開慧與學生毛澤東在病榻前陪伴他走過了人生最後的旅程。臨終前,他還在向廣州軍政府秘書長章士釗寫信推薦自己心愛的兩名學生:毛澤東與蔡和森。信中說:「二子海內人才……君不言救國則已,言救中國,必先重此二子。」
眼看馬疤子的小動作就要無處可藏,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喊叫聲。子鵬與秀秀同時大吃一驚,回頭去看,衝進門來的,果然是氣喘吁吁的王老闆夫婦!
劉俊卿幾乎是下意識地撿起了那柄餐刀。然而,迎著子鵬與秀秀的目光,劉俊卿舉著刀的手卻劇烈地顫抖著,怎麼也刺不下去。
一尊巨大無比的豪華結婚蛋糕推到了客廳正中央,王老闆夫https://read.99csw.com婦打量著蛋糕,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子鵬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蛋糕前,看到了蛋糕旁的托盤裡,有一柄扎著紅絲帶的餐刀。
「今天是禮拜天,老師們都放假了,人手不夠啊!」
子鵬抄起了木槍邊往馬疤子面前走邊說:「你轉過來。」
「爸!」子鵬一把甩開了父親,「我不!」
一番話震撼著每一位老師的心靈,也震撼著每一個同學的心靈。
王老闆逼上前來,面如嚴霜地問子鵬:「你到底走不走!」
秀秀的身子猛地一震,她這才明白劉俊卿剛才不吃麥餅,是因為看見了她頭上、手上那些早已褪得很淡的傷痕。一剎那,眼淚驀然一下滲出了她的眼眶。她突然轉身,在劉俊卿身邊蹲下了:「哥,我沒事,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直到這一刻,站在門口劉俊卿才彷彿耗盡了最後的生命力,突然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角落邊,趁著子鵬他們爭吵,馬疤子的手,拚命地用瓷片割著繩子,繩子已經被割斷大半了。
「阿秀!」
兩個人剛要出發,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昭綬兄。」
教育實習主任徐特立於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參加南昌起義,是長征中年齡最大的紅軍戰士,歷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代部長、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等職,1968年病逝于北京。
嘩啦一陣,潰兵們手中的槍紛紛落地。
所有的老師都不由得點了點頭。潰兵進城會造成何其嚴重的後果,大家當然都估計得到。可長沙原來就是傅良佐的地盤,他自己跑了,又沒有別的人馬守城,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去找一支軍隊呢?
張昆弟、陳紹休指揮著學生軍喊道:「你們被包圍了。」
何叔衡后成為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中共一大代表,歷任中央蘇維埃監察部長、內務部長、最高法庭主席等職。紅軍長征后,奉命留守蘇區。1935年2月,在福建長汀的游擊戰中遇敵埋伏,突圍失敗,因不願被俘,跳下懸崖壯烈犧牲,享年59歲。
當然,這兩個人最好就是長沙本地人。於是,馬疤子和劉俊卿被毫無爭議地選中了。團長掏出懷錶看了一眼時間:「給你們兩個鐘頭,快去快回,我們在這兒等消息。」
「哐啷」一聲,雜屋的門開了。子鵬衝上前去,和蜷縮在牆角的秀秀緊緊擁抱在了一起。雜屋外王老闆向看守的王福一使眼色,王福會意,咔嚓鎖上房門,守住了門口。
「不,不能走!」這個時候,毛澤東風風火火,正跑進操場,全然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名學生,打斷了方維夏的講話,「老師,我們不能走!」
1917年11月18日,北洋系軍閥、湖南督軍傅良佐在護法戰爭中被護法軍程潛部(湘軍)擊潰,所部潰兵三千餘人敗往長沙,已經到了城南距離一師不遠的猴子石。整個長沙城,陷入一片恐慌與混亂中,大街小巷,到處是擁擠不堪的騾馬車轎,男男女女扶老攜幼,扛著行李,爭先恐後,奪路而逃。王陶兩家正在進行的婚禮也被打斷了。
「不要再說了!」警目一拳砸在桌子上!彷彿是為了平靜或者是掩飾一下心情,他掏出一支煙,然而,划火柴的手卻不住地顫抖著,接連幾下,也沒能划燃,此刻,警目的心情,顯然也在受著劇烈的煎熬。響聲中,警目剛剛划燃火柴的手一頓,反燙著了自己。
1918年4月14日,毛澤東還有他們共同的朋友蔡和森、何叔衡、蕭子升、蕭植蕃、羅章龍、張昆弟等在長沙溁灣鎮的劉家檯子蔡和森家裡,發起成立了湖南近代史上最重要的進步青年團體——以「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為宗旨的新民學會。
「救命啊……」
毛澤東轉過身,正與提槍而來的郭亮相遇在一起,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團長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先等會兒!」
她突然帶起了羞澀的樣子讓劉俊卿有些奇怪:「什麼事啊?」
夜幕下的一師,孔昭綬已經接到了猴子石傳來的捷報,他打開《第一師範校志》,奮筆如飛地記載下了這次事件。意猶未盡,他又鄭重地落下了這樣一句話:「全校師生皆曰:毛澤東通身是膽。」
陶斯詠后長期致力於中國婦女教育,任教於長沙、上海等地,成為著名的女性教育家,曾培養了作家丁玲等大批優秀女性學生。1932年,陶斯詠因病早逝于長沙,享年37歲。終生未婚。
兩隻幾乎同樣纖秀、白凈的手腕緊靠在了一起。餐刀架在了兩隻手腕上。緊緊依偎在一起,兩個決心殉情的人目光都是那樣平靜,充滿了幸福的滿足。刀微微一提,就要往下切……「砰!砰!砰!」突如其來的亂槍聲驚得兩個人同時抬起頭來。
子鵬這才高興地接受了任務。
毛澤東於1920年起,被第一師範返聘為教師,先後擔任一師附屬小學主事(校長)、本科第二十二班班主任兼國文教師,任教一年半后辭去教職,成為職業革命家。
子升一一介紹著:「這位是桂軍譚浩明司令麾下毛副官,這位是長沙市政府蔡秘書,在下姓蕭,是長沙商會的代表。受譚司令和長沙各界委託,我們三人負責今天的談判。」
團長狡猾地要求:「口說無憑,你們得派代表過來談判,當面答應我們的要求,不然弟兄們不放心。」
毛澤東對著土喇叭喊道:「傅良佐部的官兵聽著,我們是桂軍。」
兩個人轉身向巷子里拐去,迎面,卻正看到子鵬和秀秀貼著牆站在角落裡。望著劉俊卿與馬疤子,子鵬與秀秀帶著巨大的、彷彿不敢相信的恐懼退縮著。顯然他們剛才聽見了馬疤子和劉俊卿的對話。刷的一聲,馬疤子拔出了腰間的匕首,目光中殺氣頓起!只猶豫了一秒鐘,子鵬猛地將秀秀往身後一推,邊拔出了那柄餐刀邊高聲喊叫:「快來人啊!抓壞人啊!」
「那小子反了水了,我把他宰了!」
羅章龍於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早期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后長期任教於各大學,成為著名經濟學家。
「不幹什麼,聽他們哭得煩!」往後挪著的馬疤子,一條大腿下,悄悄壓住了一片尖銳的瓷片。
馬疤子一拍他的肩膀:「這他媽才對了!等長沙城血流成了河,那才是你我的天下!」
「長沙城是你保得住的嗎?」王老闆火了,衝上來把子鵬手裡的木槍一把搶下,往桌邊一擱,拉著他就要走,「憑你們幾個學生,就想擋住人家幾千兵?你瘋了你?跟我走!」
國文教師易培基20年代初曾出任第一師範校長,后曾擔任國民政府農礦部長、故宮博物院院長等職。
曬穀場,毛澤東他們正在順利地收繳武器,突然,馬疤子狂叫著向這邊奔來:「他們是假的!別上當,他們是假的!」
「不,我不行,我沒有機會的……」劉俊卿使勁地搖著頭。
饒伯斯、費爾廉、黃澍濤、雷明亮、王立庵等第一師範其他教師后均長期從事教育工作。
瞟了一眼跑進火把光照範圍的馬疤子,毛蔡蕭三人顯然都認出了他。子升禁不住與蔡和森緊張地對視了一眼。毛澤東的手,也不禁微微一顫,茶碗里的茶濺出少許。趁著眾人的目光集中在馬疤子身上,他手臂輕輕一帶,用衣袖擦去了桌上的茶。
其他幾個軍官的目光也都read•99csw•com集中毛澤東的身上,他的年輕與一身便裝首先已令他們露出了一絲懷疑之色。那個五大三粗的年輕軍官看了同伴們一眼,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毛澤東的手:「譚司令的副官好年輕啊。」
「哥,子鵬說得對,你那麼聰明,那麼會讀書,只要你肯改,有什麼做不到?到時候,我和子鵬來想辦法,想辦法供你上學,供你重新讀書,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說過嗎,你天生就是讀書的人,你還那麼年輕,又那麼聰明,會有好多好多學校搶著要你,你會讀出出息的。」
看到蔡和森跟張昆弟無功而返,毛澤東似乎不意外,他沉著地說: 「沒槍就沒槍!沒槍,老子變也要變出一堆來!」 他吩咐蕭三帶人把七八個鐵皮洋油桶和十幾捆大大小小的鞭炮堆到學校門口,又吩咐羅學瓚收集起同學們扎的火把,準備運往猴子石。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大吼中,一個身子猛地撲在秀秀身上,刀深深扎進了他的胸膛!
黃昏初起的薄暮中,猴子石的曬穀場上,散亂的滿地潰兵東一支西一支點燃了火把,在火把忽閃忽閃的映照下,團長皺著眉頭、吃力地辨認著懷錶上的時間,嘴裏不乾不淨地罵道:「媽拉個巴子,這兩個混蛋,到現在還沒消息,搞什麼名堂?」
「子鵬,不要這樣,我不怪你,真的。我沒讀過書,不會講道理,我只知道,好久好久以來,子鵬少爺就是我心裏的一個夢,我從沒想到你會真的喜歡我,你會真心真意地愛過我,在夢裡,我已經什麼都得到了,我已經好滿足好滿足了。人,不能要得太多,有了夢裡的,就不應該再想著真的了。」撫著子鵬的臉,秀秀含著微笑,「記著這個夢吧,子鵬,記著這個夢,就什麼都夠了。」
「值!值得!只要這一刀下去,那就誰也擋不住我們在一起,誰也不能阻止我們永遠相依相伴。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阿秀。」
他轉身就走,王老闆夫婦慌了,趕緊追去。托盤裡,紅絲帶還在,那柄刀卻不見了。
張昆弟於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紅五軍團政治部主任,與賀龍等一道創建湘鄂西革命根據地。1930年在洪湖地區犧牲于「左」傾肅反運動中。
「喲,看不出你還長出良心來了?本鄉本土的,下不了手了?」馬疤子挖苦劉俊卿道,「你他媽有病啊?你當你還是長沙人,長沙有誰把你當過人呀?你可別忘了,就是這座長沙城,就是這些長沙人,逼得你劉俊卿和我馬疤子走投無路,才滾出城吃糧當的兵!你跟他們講客氣,誰跟你講客氣?啊?不信是吧?不信你摘了帽子走出去試試,你看看你那些老同學有哪一個會不把你當成一條狗?一條狗!」
她一口咬在馬疤子手上。
「不許動……別動……」隨著一片怒吼,毛澤東等幾十名學生軍抄著木槍,衝進了小巷!
「媽!」看到媽媽一把將秀秀推得倒退了好幾步,子鵬心痛了,他攔在秀秀前面,對王夫人說,「我不准你碰阿秀!」
「哥,你……你同意嗎?」秀秀望著劉俊卿,眼神里充滿了渴望。
劉俊卿一下沒聽明白:「你和子鵬?」
一旁,子升望著那堆鞭炮、洋油桶,不無擔心:「潤之,這些東西能管用嗎?」
「人手不夠,也不能漏掉一個學生!」孔昭綬一咬牙:「我這邊,你那邊,一間一間寢室挨個喊!」
毛澤東面對老師和同學們,急切而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分析、對策:雖然潰兵有幾千人,但人多人少不是關鍵。傅良佐這個湖南督軍,本來就是臨時當上的,現在打了這麼大的敗仗,一路敗逃,連傅良佐自己都跑得沒影了,扔下這幫手下,群龍無首,完全是潰不成軍,不要講軍隊應有的士氣,根據他剛到猴子石去看到的狀況,那些潰兵已經連基本的建制都被打散了,完全就是幫散兵游勇,無頭蒼蠅,這樣的軍隊,人再多,也不可能有什麼戰鬥力。他們之所以敢來長沙城,就因為手裡還有幾千條槍。但仔細想想,他們跑來長沙幹什麼呢?不外乎想趁機搶一把,撈一筆。可是一兩個鐘頭前他們就到了長沙城外,為什麼到現在還沒進城,還呆在猴子石不敢動?因為他們不知道城裡的虛實!傅良佐的這支兵是被護法軍里的湘軍程潛部擊潰后,從湘潭一線,由南往北敗往長沙的,護法軍的廣西桂軍呢?則是從湘西經常德,由西往東向長沙進攻,而且前天已經打過了益陽。也就是說,這支潰兵不可能知道從西而來的桂軍現在的進展,他們之所以縮在城外不敢動,正是因為按時間來算,桂軍完全有可能比他們先到長沙,他們怕的,也正是比他們多出好幾倍的桂軍在城裡等著他們!這種兵敗如山倒的軍隊,真打仗是絕對不敢打的,對他們來說,保命才是第一。但是,如果時間拖下去,城裡沒有動作,那就等於告訴他們,桂軍還沒到,長沙是一座空城。到那個時候,他們的膽子就會大起來,就會明白長沙城是他們面前的一盤菜,可以任他們宰割。這幫打了敗仗的兵現在已經不是軍隊,而是強盜了!真要讓他們一窩蜂擁進城,幾十萬人的長沙城,就會馬上變成人間地獄!所以,現在最關鍵的是時間!只有搶在他們摸清虛實之前,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長沙城才能得救!
毛澤東望著眼前的同學們,自信地說:「我們一師就有,一師學生志願軍!雖然一師只有兩百學生,連一支真槍都沒有,可猴子石四面是山,我們完全可以憑藉地形,虛張聲勢,那幫嚇破了膽的潰兵不可能摸清我們真正的實力。至於槍,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警察所就有嘛,他們也是長沙的警察,為了長沙城,應該會跟我們一起干。」
寂靜的校園裡頓時響起秀秀撕心裂肺的聲音:「哥!」
毛澤東撫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團座,你這位弟兄是不是跟你有仇啊?要是沒仇,怎麼這麼想害死這三千兄弟,啊?」
蔡和森與向警予於1920年在法國結婚,二人後均成為早期中國共產黨重要領袖。
「毛副官?哼哼,戲演得不錯嘛。」望著毛澤東,團長的眼睛狠狠地眯了起來,慢慢掏出了手槍,槍口猛地對準了毛澤東的腦門。槍口的準星里,毛澤東連眼睛都沒往槍這邊瞄一瞄,卻不緊不慢地提起茶壺,給自己喝空了的茶碗里續起水來。
蕭三后成為著名作家、翻譯家。
秀秀不顧一切地用身體護著子鵬,也對劉俊卿叫道:「哥,不要啊!」
子鵬趕緊捂住了她的嘴:「阿秀,生不能相守,就讓我們死在一起吧。」
楊昌濟和孔昭綬看到毛澤東過來,焦急而責備地問道:「潤之?你上哪去了?」
這時候,在山坡后,另一個槍口,另一個準星,瞄準的居然是馬疤子。稍一猶豫,槍口突然又從馬疤子身上移開,向團長的方向轉去……砰!槍聲驟響,夜空都彷彿為之一顫!隨著槍聲,團長頭上帽子驟然飛起,嚇得他猛一縮脖子!幾個軍官同樣嚇得一抖!連蔡和森和子升都是猛的一震!茶碗里的水剛好加滿,一滴也沒溢出——毛澤東穩穩地放下茶壺,一伸手,正好接住了團長落下的軍帽,軍帽上留著一個槍眼!
「屁!真他媽有幾萬桂軍在城裡,能到現在一聲槍響都聽不見?你以為他桂軍拿的是燒火棍啊?」年輕軍官伸手九*九*藏*書拔出手槍,沖附近的散兵們吆喝著,「弟兄們,夠膽兒的都給我起來,進城發財去!」
馬疤子和劉俊卿做夢都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回到長沙!換上從農民家裡搶來的布衣短褂和破草帽,他們來到一片混亂的長沙街頭時,他們也成了逃難人群里的一分子。正眯縫著眼滿街亂串,突然,在一個小巷的岔路口,他們聽到幾聲「槍」響,愣了瞬間之後,馬疤子帶著劉俊卿就往傳來槍聲的地點跑去。
放下水碗,秀秀又拿起了一塊麥餅,遞到劉俊卿嘴邊。劉俊卿卻搖了搖頭,目光一直盯著妹妹。秀秀站起身,正要走,身後突然傳來了劉俊卿的聲音:「阿秀,你臉上、手上是怎麼了?是不是王家打你了,啊?」
秀秀為劉俊卿擦著滿臉的淚水:「哥,別這樣,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實一直在後悔,知道你一直想為我好。哥,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不管做過什麼,你可以重新再來,我要你重新再來。」
「可是,這幾千人真要進了長沙,長沙城就完了。他們是北方兵,咱們可都是長沙人啊。」劉俊卿還在遲疑著。
孔昭綬、方維夏一回頭,是氣喘吁吁的楊昌濟,他的身後,是滿頭大汗的袁吉六與徐特立。更後面,校門口,饒伯斯、費爾廉、黃澍濤、易培基、王立庵、雷明亮……一個個老師正匆匆跑來。望著老師們一張張臉,孔昭綬眼眶驀然潮濕了,他用力一點頭:「快,分頭集合學生!」
喊聲中, 斯詠、警予、開慧、蔡暢點燃了一支支火把,火把不斷傳遞到男生們手上。一時間,漫山遍野,四面八方,喊殺四起,互相呼應。群山回蕩,喊殺聲與迴音層層重疊,迴旋不絕,四面看去,暮色中,但見點點火光逐漸亮成了一片,一時間,數千潰兵彷彿陷入了千軍萬馬的重重包圍之中!
「他們是湖南第一師範的學生!」馬疤子盯著毛澤東三人,惡狠狠地說, 「團座,我說的是真的,他們真的是學生,就他媽一兩百個人,我在他們學校門口親眼看見的,他們連一支槍都沒有啊!全他媽一堆洋油桶子里放鞭炮,嚇唬人的!」
毛澤東看出了老師們的猶豫,也看到了操場上同學們的群情激奮,他站到同學們前面,豪邁地說:「校長,諸位先生,我也知道,這樣做有風險,可我們一師操練學生軍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培養為國為民流血犧牲的尚武精神嗎?事有輕重大小,君子有所不為亦必有所為,比起長沙城三十萬老百姓,我們兩百人算什麼?當此全城民眾安危之際,我們不挺身而出,誰挺身而出?各位老師,你們終生教授學生,想培養的,不正是敢於捨生取義、敢於臨危向前的堂堂萬夫之雄嗎?」
長沙城裡,入夜後的整條整條大街上,全是驚慌的人群,有人被擠倒,親人拚命地攔著,仍擋不住混亂的腳步踐踏。大人叫,孩子哭,亂作一團。混亂聲、哭喊聲傳入警察所,幾個青年警察面露愧色,郭亮更是來回焦躁地走動著。終於忍不住了,他一步衝到警目面前,叫道:「長官,長官!你聽聽,外面現在亂成什麼樣了?全長沙城的老百姓都在逃命,街上都亂成了一鍋粥!多少人都在等著我們這些警察保護?可我們呢,還干坐在這兒!我們是警察,是警察啊!長官!民國的警察條例是怎麼寫的,你自己平時是怎麼要求我們的?警察就要為民當差,警察就要保護民眾!現在是誰在保護民眾?不是我們,是第一師範的那些手無寸鐵的學生!」
毛澤東大咧咧地瞟了他一眼,問:「你是誰?」
噹啷兩聲,馬疤子與劉俊卿手中的刀頹然跌落在地……
趁著父母在收拾細軟,子鵬與秀秀趁機逃出後門,融進了逃難的人群。
蔡和森曾是中國共產主義運動先驅者之一,歷任中共二、三、四、五、六大代表,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中央宣傳部長等職,1931年,蔡和森在組織廣東特委地下工作時,遭叛徒出賣被捕,堅貞不屈,約於6月中旬犧牲于廣州軍政監獄酷刑之下,英年36歲。
猶豫了一下,劉俊卿湊上去,一口一口喝起了水。馬疤子看見了,也想喝,被子鵬打了一槍托之後,才安分了。
陶家門口,大紅燈籠高高掛起,鮮紅的喜字對貼門上,忙碌的僕役披紅戴彩,合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斯詠房間里,畫眉如煙,點唇似絳,換上了婚紗的斯詠面無表情地化著妝。那張秀美的臉,被描畫得如此精緻,偏偏卻毫無生機,彷彿一張沒有生命的假面。丫環推開了門,報告說該上教堂了。鏡子前的新娘站起身來,捧起桌上一束鮮花,卻突然看見了花下周南的校徽。她的手指輕輕一撥,校徽落進抽屜,抽屜關上了。
因為害羞、也因為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清楚,秀秀猶豫著、羞怯地看了看子鵬。子鵬對秀秀笑笑,鼓起勇氣對劉俊卿說:「我要娶阿秀,我跟阿秀說好了,我們要結婚。」
郭亮似乎豁出去了,他猛地站了起來,三兩下解開警服上面的扣子,一把將警服脫下、將警帽被狠狠摔在桌上。
秀秀大驚:「少爺!」
馬疤子還在那裡叫囂:「你們打呀,打呀!怎麼了,馬爺送給你們打,怎麼不敢打?剛才不是還機槍大炮滿天響嗎?這會兒怎麼不響了?是沒槍?還是沒子彈?還是又沒槍又沒子彈?露餡了吧,一幫學生崽子們!」
盯著一師熟悉的歐式教學樓,劉俊卿沒有作聲。馬疤子站起身來:「還愣著幹什麼?回去搬兵吧。」
他看看馬疤子,再看看毛蔡蕭三人:馬疤子的模樣狼狽不堪,毛蔡蕭三人的神情卻都看不出一點慌亂。
「歡迎,歡迎。」團長一臉誇張的笑容,熱烈地三人握著手,眼睛卻不住地上下打量著三個實在過於年輕的對手。
劉俊卿心不在焉地問:「你真的想回去報告?」
對面山坡后,影影綽綽的火光、人影中,傳來了毛澤東的聲音:「只要你們繳槍投降,什麼都好商量。」
「幹什麼幹什麼?都他媽把槍放下!」團長眼睛一瞪,換上笑容,抱拳迎了上來打招呼,「幾位,有勞有勞。」
一個上年紀的軍官斜著眼睛說:「不會是給桂軍抓去了吧?」
「奶奶的,還能怎麼辦?衝出去!」那個年輕軍官拔出手槍。
「都給我站住!」警目猛地站了起來,微微停了一停,把一串鑰匙扔在桌上說,「想空著手去送死嗎?槍櫃里有十條槍,有槍的,上猴子石,去幫學生軍,沒槍的,全體上街,維持秩序!」
掄起刀,馬疤子就要刺向子鵬,秀秀驚叫著又撲上來,雙手緊緊抓住了刀刃,血,一下子順著刀流了下來。
猴子石的一片曬穀場上,一堆一堆熊熊燃燒的大火旁,軍帽、綁腿散落一地,到處是亂糟糟的披著搶來的花花綠綠的被子、棉襖的北洋潰兵,他們正把砸壞的門板、桌椅、箱櫃雜物紛紛扔進了燃著的火堆,火上架著瓦罐、鐵鍋,毛都沒拔的死雞被穿在刺刀上,直接伸進了火中……
「我叫你轉過來!」
「那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長官,這個警察,我不幹了!」郭亮轉身衝著警察們,「弟兄們,外面,是我們長沙城的父老鄉親,是跟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兄弟姐妹一樣的長沙老百姓!為了長沙城,為了我們的父老鄉親,是條漢子的,跟我走!」
曬穀場邊的一家民居前,擺了幾張桌椅,幾九_九_藏_書個軍官正大眼瞪著小眼地商議下一步怎麼行動。因為不敢肯定長沙城裡到底有沒有桂軍,在是否立即攻打長沙這個問題上,他們分成了勢均力敵的兩派,各不相讓。其中軍銜最高的一個團長最後決定,派兩個人先去城裡探個虛實。
1918年6月,毛澤東自湖南第一師範本科第八班畢業。
他當然不知道,保持著鎮定的子升的脖子后,火光映照下,冷汗其實已經打濕了衣領,他下垂的衣袖正在不自覺地微微抖動著。但穩穩地,蔡和森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毛澤東卻笑了,好像看到了一場無比有趣的滑稽戲,正等待著對方往下演。
「糟糕!」蕭三提槍就要追,卻被周世釗一把拉住了,他這才想起手裡拿的是不能見人的假槍,不由得狠狠一跺腳。
「子鵬!」秀秀嚇得一聲驚呼,猛撲上來護住子鵬,木槍重重砸在她肩頭,將她打翻在地!
馬疤子一把掀翻秀秀,一刀扎在子鵬抱緊秀秀的胳膊上。
年輕軍官笑了,手上卻突然一緊,狠狠捏了下去。毛澤東微笑著,同樣加了把勁。兩張笑臉下,兩隻手無聲地、卻是狠狠地較開了勁,那個年輕軍官的笑容突然僵住,他似乎想極力撐住,但手上巨大的疼痛卻令他忍不住嘴角直抽,整張笑臉一陣扭曲,變得滑稽可笑。幾個軍官盯著二人的較量,原本帶著的幾分輕視不由得一掃而光。佔盡了上風的毛澤東慢慢鬆開了手,那名年輕軍官如蒙大赦,捂著手倒退出了好幾步。
「管不管用,試試就知道了。」毛澤東揪下一小截鞭炮,點燃,往洋油桶里一扔……
「啪。」一個耳光重重打在子鵬臉上,王老闆又問:「走不走?」
第一師範校園裡,此時鈴聲大作,學生們正跑向操場集合。孔昭綬見方維夏匆匆跑來,焦急地問:「維夏,怎麼集合得那麼慢?」
「哭哭哭,哭什麼哭?煩死了!」馬疤子突然一腳掃來,「砰」的一聲,那隻放在地上的瓷碗被他踢得猛撞在牆上,四分五裂!
「不,阿秀,它不是夢,我也不能把它當成夢。就算真的是夢,我也絕不讓人毀了它!」子鵬緩緩地從袖子里,突然拔出了那柄餐刀。
小山坡上,所有的人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馬疤子如此囂張,眾人卻偏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蕭三急得一把扔掉了手裡不頂事的假槍!斯詠、警予、開慧、蔡暢,四個女生緊張得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我真沒拿什麼……」
往昔的屈辱、仇恨驀然充滿了劉俊卿的眼睛,盯著一師,盯著門前的舊同學,他騰地站了起來:「走,回猴子石。」
「爸!」
悄悄地,子升舒了一口長氣。毛澤東泰然自若,端起茶碗喝著水。
這個變故實在來得太突然,太致命了,子升的身子一震,蔡和森也禁不住眉心狂跳,山坡后,所有人的心更是猛然間懸了起來!
亦是同月,孔昭綬辭去第一師範校長職務,后投身軍界,出任國民政府少將參議等職,1929年病逝于長沙。
看看幾個軍官遲疑的表情,馬疤子狠狠地一咬牙:「好,團長,營長,你們都不信,都不肯信自家兄弟是吧?我有辦法讓你們信!」他一把從旁邊一個兵手裡搶過火把,轉身沖前幾步,面向小山坡,一拍胸脯:「對面第一師範的學生崽子們,給我馬爺聽著,你們他媽不是桂軍嗎?不是他媽機槍大炮嗎?來呀,有種往這兒打!只要你們有一桿真槍,有一顆子彈,就往爺這兒打……」
王太太還在嘮叨,王老闆看看時間,吩咐子鵬該上教堂了。子鵬卻突然說他要見阿秀,不讓他見她,他絕不去教堂。
接過帽子,團長兇狠狠的目光突然轉向了馬疤子。馬疤子顯然也被弄糊塗了,但眼前的危險他卻馬上醒悟過來:「團座,不,我沒騙你,我真的沒騙你,不,團座,不要――」
「我和子鵬……我和子鵬要在一起。」
一身小軍官打扮的馬疤子從燒開的瓦罐里倒出一碗水,優哉游哉,哼著花鼓調子,邊喝水邊踱著步子,登上了曬穀場旁一塊石頭,眺望著遠處對身邊的劉俊卿說:「老二,我說過吧,總有一天,我馬疤子還會殺回這長沙城的。」
馬疤子:「你……你笑什麼笑?你他媽就是學生,第一師範的,我見過你!」
子升、蔡和森的手猛然一緊。
子鵬一個踉蹌,那支靠在桌邊的木槍被他身子一撞,向地上倒去,就在這時,馬疤子猛地掙斷了繩子,伸手接住了木槍,砸了過來。
第一排士兵亂糟糟上前,把幾十支步槍和子彈、刺刀等扔在了地上。熊熊火堆,映照著一排排交槍的士兵腳步……
王子鵬和阿秀結婚了,王家和陶家的婚書被如願退給了斯詠,陶會長在經歷了綁架案和猴子石一役之後,對毛澤東有了新的看法,不再認為那個窮師範生配不上他的女兒,反覺得他非同凡響,他的將來也絕非常人所能預測,希望女兒能跟這樣驚世駭俗的人物共度一生。但斯詠卻悵然地對父親說: 「那個曾經的、虛幻的夢,早已經醒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今生今世,我只會把毛澤東當成最好的朋友。」
「哎喲子鵬啊,你可讓媽好找啊你……」王夫人身子一軟,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和你爸,是城東找到城西,可就沒想到你這時候還敢往城南邊跑,你怎麼這麼不要命啊我的傻兒子?子鵬,走吧,媽求你了,別管那麼多,趕緊跟媽逃命啊。」
羅學瓚、李維漢等指揮的學生軍喊道:「繳槍活命,趕緊投降!」
「那當然了,不然我們來幹嘛?」
孔昭綬看看楊昌濟,對方維夏說:「先顧大家,趕緊宣布吧。」
團長制止他說:「你他媽沒長耳朵啊?聽聽,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往哪沖?想讓弟兄們送死啊?」
「哥是個混蛋,是個人渣!」劉俊卿劇烈地抽泣著,「哥不配,不配你叫一聲哥……」
秀秀嚇得慌了手腳:「不,子鵬,不,你不能這樣,你不值得為我……」
兩支火把熊熊燃燒,照亮了山坡前的路,也照亮了三個年輕的身影:兩襲長衫是飄逸的毛澤東與蕭子升,一身學生裝,是沉靜的蔡和森。一到曬穀場,幾十支槍口呼啦一下,就對準了他們。毛澤東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嘲諷的微笑,彷彿在恥笑對方的小題大做。
「啊?沒什麼呀?」正在用瓷片割繩子的馬疤子嚇得一愣。
「兒子!」王老闆大叫著拚命撲上前要救子鵬,卻被馬疤子當胸一腳,踢得悶倒在地。
毛澤東的建議被採納了,學生軍的成員們換上了軍裝、扛起了木槍,大戰將臨,整個校園充滿了緊張而有條不紊的氣氛,每一張年輕的臉,都是那樣無所畏懼,帶著年輕人興奮、緊張而又刻意保持的平靜。
陳章甫於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中共醴陵縣委書記,1930年犧牲于長沙。
「他奶奶的,玩老子?」年輕軍官噌地拔出了手槍。
當蔡和森、張昆弟按照毛澤東的安排來到警察局救助時,最先響應他們的是那個曾經幫他們貼工人夜校招生廣告的郭亮。但當郭亮帶上槍要和學生們一起出門的時候,警目卻一步攔在了眾青年警察的前面,命令道:「都給我站住!想去幹什麼?你知道外頭有多少兵?好幾千!憑咱們這幾十號人,十來條槍,想跟幾千人對著干?你活膩了,弟兄們還沒活膩呢!都給我把槍放下,聽到沒有?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