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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地獄之門

第二十章 地獄之門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我們走到快天亮時才回到彝山鎮上,而洪水也已經退去,太陽從東邊的青山爬到了天空中。
我不肯離去,想要潛水下去撈起岳鳴飛,卻見他跌落水底,又睜開了雙眼,腳一蹬就彈回水面上。我本想伸手拉住岳鳴飛,可他從水底抓起了落下的刀,一上來就捅向我。這時候,食人魚就在我們身邊了,岳鳴飛刮傷了我,他自己卻被食人魚團團地圍住了。唐紫月拿起木板打了打水,暫時趕跑了食人魚,然後就把我從水裡救了出來。
秦望方面看我讓許多案子水落石出,想把我安排進他們的隊伍里,以便組建彝山鎮的水上公安。可彝山鎮不算大,和渡場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正彷徨之際,聽聞武漢市公安局水上分局要招人撈屍,沒有片刻猶豫,一天後我收拾好行囊就離開了這個小小的山水城鎮。
「你想想看,大洪水的歷史也被篡改過,縣誌肯定記載了大洪水,但最初的版本只有兩套,它們都遺失了,那麼在簡寫的縣誌里就被抹去了。這和《時間的女兒》講的故事一樣,都有篡改歷史和謀殺的情節。」唐紫月自言自語。
誰知道,岳鳴飛殺紅了眼,根本停不下來了,他不管食人魚有沒有靠近,執意握著刀朝我亂揮。只一會兒,我的雙臂、臉上都留下了血痕,而食人魚也逼近了,再不逃就來不及了。倒霉的是,漁船漏水太快了,我們不可能再駛出去。眼看我和岳鳴飛糾纏在一起,無法脫身,唐紫月就掄起船上的木板,朝岳鳴飛的後腦猛力一擊。
「你瘋了!你就是第二個韓天笑!」我大聲回道。與此同時,我心想岳鳴飛肯定良心未泯,不然早就殺了我,何必等到今天。當然,他也可能是想滿足捉弄我的心理,嘗一嘗復讎的快|感。可是,我卻覺得岳鳴飛有兩個人,一個是邪惡的,一個是善良的。我曾在水庫邊上看見有人給唐二爺燒香,如果那個人不是被關在地下室的韓天笑,那麼就是岳鳴飛了。
岳鳴飛從小沒有家庭背景,還頂著一個女性化的名字,少不了被人欺負,這亦是造就他日後扭曲的心理的一個重要原因。直到母親去世了,岳鳴飛才想到要去把名字改回來,並進入了渡場,開始了一段新的人生。除了金樂樂,渡場沒有人知道岳鳴飛以前的名字,因為金樂樂要辦理岳鳴飛的入職手續。苗姐曾帶走了金樂樂留下的發票和文件,我掃過一眼,隱約見過「李小愛」這三個字,看來正是金樂樂留下的入職表單。
「廢話,難道等你報警抓我嗎?」岳鳴飛反問,接著卻道https://read.99csw•com,「不過你報警也沒用,我只是說說,又沒留下證據。就算你叫秦望查到我以前的名字,那也只是名字,算不上證據的。」
「不行,食人魚馬上來了,我要把岳鳴飛帶走,不然他就……」我不忍心,可轉頭一看,食人魚已經衝到眼前。
「你傻啊,我知道你有準備,所以把你掩護到身後。你幹嗎現在說出來,這樣我們就非死不可了。」我可惜道。
「那你真的想殺了我?」我愣道。
我扶著站不穩的毛貓貓,答道:「我算不準,應該很遠了,白龍山的山脈很長,起碼延伸到鎮外的山村那邊。」
「那老圖書館的縣誌是你偷的?」唐紫月插了一句話。
「等等,你們看,這裏好像是一扇鋼門。」唐紫月輕聲道,「黃丁意,你說,我們在洞里漂了多遠?」
當天,我把真相告訴秦望,因為在地下室找到了韓天笑,所以秦望這一次耐心地聽我講了所有的經過。然而,那是舊事了,沒必要再揭傷疤,這件事就沒有公開處理。事情牽涉的人太多,就算秦望有心,他也無能為力。
「誰!」我和唐紫月嚇了一跳,沒想到在這裏還會遇到活人。
登時,水花四濺,清澈的洞水被染紅了,我想游上漁船,卻被岳鳴飛從後面拽了回去。唐紫月想跳下來,可船撞到了岸邊的一塊礁石,她也摔進了船艙里。我忍住劇痛,死死地抵住岳鳴飛刺過來的尖刀,幾乎差幾厘米那把刀就要觸到我脖子了。我們在水中打了一陣,沒想到血味吸引了食人魚,唐紫月從船艙上爬出來時,她就大聲警告我們快點逃命。
我打著手電筒大步邁去,那個人真的是毛貓貓,可他全身染滿了鮮血,在黑暗的環境中比貞子她老娘還嚇人。我暫時拋開岳鳴飛的事,忙問毛貓貓:「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給你一點兒提示,你會一路查下來嗎?你好幾次想放棄,我說得沒錯吧?再說了,那些密碼不可能直接查得到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故意從阿修的實驗室里偷了一張標籤出來,想誤導你,可你偏偏不去查,讓我好費神。」岳鳴飛懶洋洋地回答。
「我們是朋友,你忘了嗎?你真要殺了我嗎?」我吼道。
張大戶的漁船在洞中被找到后,鎮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原來他經常到荔枝洞附近捕魚。那裡雖然有食人魚,但也有肥大的河魚,那些魚常年吃屍體,比其他地方的魚都要肥大。我們知道這事時,再不敢喝魚湯、吃烤魚,張大戶沒臉見鄉親,幾天後就搬出了彝山鎮,到廣東去謀生https://read.99csw.com了。
聽到這兒,我懷疑地問:「只有金樂樂知道?那唐二爺的草席下怎麼會有你的生日賀卡?他之前不知道嗎?」
「你這麼笨,抓住了那條線索,肯定要查偏了,我那是在幫你。別忘了,我把雕像拿給你,你都以為我是在誤導你,卻不知道雕像裏面才是關鍵。」岳鳴飛一語道破。
我要說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真相已然浮出水面,彷彿烏雲散凈的乾淨天空。不過,我仍有幾件事要交代,以免大家挂念——
接著,唐紫月就問我,廢棄小樓的指甲是不是韓天笑的,韓嫂替韓天笑剪了十年的指甲,能不能鋪滿一地。對於這個問題,我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因為韓嫂有點囤積癖,指不定她真的存了一堆指甲來懷念老公。韓嫂的事也讓我很頭疼,不知該怎麼對秦望開口,唐二爺的氧氣瓶肯定是她監守自盜的,而我屢次在廢棄小樓見到的人影也一定是韓天笑。
我沒料到,岳鳴飛滿腔恨意,他殺人殺紅了眼,肯定不會放過我和唐紫月。小姑娘的事被我提起時,他也許就懷疑我知道他是李小愛了,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我們騙到荔枝洞來。唐紫月並不知道李小愛是誰,可如果不把唐紫月一起帶來,岳鳴飛肯定擔心我不會信任地跟著他到這鬼地方來。
「是我,毛貓貓。」
最後,毛貓貓問我們,上哪兒找來的鑰匙,如果岳鳴飛知道了秘密,那他把斷開的鑰匙寄給唐二爺做什麼?我苦笑一聲,岳鳴飛那麼做是想證明他知道秘密,並拿到了證據,唐二爺看到斷開的鑰匙,自然想到撈屍的機密曝光了。
岳鳴飛一聽對話被錄音了,凶相畢露,從身後摸出一把尖刀,猛地朝我們揮過來。我們避無可避,沒有地方可逃了,於是我就先把唐紫月推上漁船,叫她快點把韁繩解開。岳鳴飛說了那麼多,怎肯讓我們活著離開,他見我要逃,用力一撲就和我一起倒向冷冰冰的水中。我在水中掙扎了一下子,還沒浮出水面就感覺到左手刺痛,不知是被食人魚咬了一口,還是被岳鳴飛的刀划傷了。
「我爸媽早就離婚了,我自己送自己賀卡,有錯嗎?那些賀卡原本放在我房裡,是唐二爺偷了去,然後才懷疑到我就是李小愛。本來想學『HK』用不一樣的名字捉弄人,沒想到露出了破綻。」岳鳴飛恨恨道,接著他說,「這樣講,你應該明白了吧?為什麼唐二爺死了,他的筆跡還能到處出現,因為他的筆跡就是我的筆跡。」
唐紫月可能為了開導我,便講起了西方的一句古諺:Truth is thread.99csw•come daughter of time,not authority。翻譯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真相是時間的產物,而非權力的。英國女偵探小說家約瑟芬·鐵伊有一本偵探小說就叫The Daughter of Time,中文譯名叫《時間的女兒》,故事基於真實歷史事件,即英王查理三世殺侄兒案,那段歷史曾被篡改過,四百多年後才真相大白,而作者則是英國古典推理最高峰的第二黃金時期的三大女傑之一。
那我最後去了哪兒呢?
「那晚老圖書館停電,是你搶了那份醫學檢驗報告單嗎?你趁黑闖進去,所以不用留下記錄。可你搶來幹什麼?三隻手的怪嬰不是和你的事沒關係嗎?」我好奇地問。
想著想著,我們走到了盡頭,那裡沒有一點光,也感受不到空氣的流動,相反我們已經有點頭暈了。就在我想轉身時,盡頭有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朝我喊了一聲:「黃丁意?唐老師?」
「這裡會不會是火葬廠的地下室?你想想鋼門、血掌印,難道我們撞見的人是毛貓貓?」唐紫月對我說。
回去的道路很漫長,我們淋著雨走了一會兒,彼此就開始找話題。首先,我問唐紫月,在科學上如何解釋洪克屍體腐爛太慢的原因,這可不是岳鳴飛能干涉的。毛貓貓卻搶著答,當年火葬廠接收屍體,燒不及了,肯定做了防腐處理,免得會臭掉,要知道廣西的洪水多發生在夏天。而荔枝洞內肯定有間歇性的地下泉,因此會造成順流和逆流,並且泉水會噴漲,屍體被丟棄在岸邊,水漲后就漂了出去。這一點,毛貓貓親眼見過了,我們就沒有繼續糾結下去。
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not authority?
這一次,算我們走運,那晚我們遇到的人真的是毛貓貓,他從第二扇鋼門出來后,想要繼續往前走,可怎麼都打不開另一扇鋼門了。當聽到有人在外面,毛貓貓又害怕地逃回去,誰知道第二扇鋼門關起來后就不能打開了,他才一直被困在這裏。我往前一瞅,第二扇鋼門很厚,鑰匙孔在門後面,難怪我們當時沒找到能插鑰匙的地方,這種門設計得非常精巧,可見火葬廠在戰爭時可能也是軍火基地。在廣西深山,藏匿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軍事基地,這點早就有所耳聞了。
「想跑?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你一定要死!」岳鳴飛惡狠狠地喊道。
我啞口無言,岳鳴飛這個人太可怕了,也許大偵探波洛出馬都無法挖出真相。我想了想,依舊覺得迷霧重九*九*藏*書重,便問:「如果你的筆跡就是唐二爺的筆跡,那彩色密碼是你寫給我的?你不怕我識破嗎?」
我心中喃喃地念了一遍,真相真的是時間的產物嗎?二十多年過去了,大洪水的真相雖然被我們知道了,但我能把它公諸于眾嗎?那樣的話,渡場的老一輩是不是要遺臭萬年了?可真相有時就是殘酷的,要讓秦望處理這些案子,還給死者一個公道,我就必須把一切講出來——哪怕這會推翻「官方的產物」。
我幡然醒悟,毛貓貓還在查那些事,當他看過了縣誌,謎霧就明朗了。為了確定洞中藏屍的事,毛貓貓只身前往荔枝洞,可船韁沒栓牢,船漂走後,他想游出去,卻被食人魚攻擊了。我聽到這裏,心就涼了,毛貓貓困在這裏這麼久了,居然都沒人發現,那我們是不是也要陪葬在此地了?
而韓嫂的事,我沒有去打聽過,亦不敢去打聽。我只聽說,韓嫂終日以淚洗面,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一直不敢和渡場的人再聯繫。可在我離開渡場的前一晚,韓嫂卻找到我,告訴我她很後悔,應該早點把真相告訴我,因為唐二爺的手機曾被韓天笑拿去,那天我們從火葬廠回來接到一個女人的求救電話,實際上就是韓天笑在瘋喊。看我不說話,韓嫂又告訴我,她查過HK,亦曾懷疑過HK即是洪克,可後來才知道HK是何鄺。若非事情過去太久,而韓天笑也「死」去了,韓嫂都想替丈夫報仇血恨。我心中愧疚,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離去時對韓嫂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恰好帶了新配的鑰匙,插|進去一轉,鋼門「砰」的一聲,馬上就打開了。而我們昨夜並沒有關起第一扇門,因此只需要打開第二扇門就能逃出生天了。誰都沒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失落之餘,又有些開心。為了不嚇壞白髮老頭,我們關上鋼門后,便悄悄地溜出了火葬廠。不過,夜裡沒有車回鎮子上了,我們當即決定走也要走回去,紅軍長征都死不了,這點路沒什麼好怕的。
武漢坐擁兩江七湖,每年都有許多人莫名其妙地溺死,撈屍的活兒更是難上加難。如同命運的安排,我很快便加入了武漢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的撈屍隊伍。在我專門負責打撈屍體的這幾年,又遇到了許多奇案詭事,可我相信「真相是時間的產物」,總有一天,所有的懸案都會大白于天下。
「我……我在圖書館的二樓找到了被偷走的縣誌……所以就……」毛貓貓有些虛弱,大概困得太久,動不了了。
「你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唐紫月在我身後輕輕一笑,「我雖然剛才懷疑你九九藏書,但不敢百分百確定,也沒機會作準備了。可你別忘了,你騙我說唐二爺在洞里,為了讓秦望相信我,你以為我會空手來嗎?我早就準備好錄音筆,打算錄下唐二爺的聲音了,誰知道歪打正著,我剛才在黃丁意身後已經打開了錄音筆,你說的話都被錄進來了。」
可是,岳鳴飛和李小愛是怎麼轉變的?我實在想不透,不等我和唐紫月提問,岳鳴飛就逼近了一步,繼而告訴我他以前的確叫李小愛。岳鳴飛父母離異,他從小跟著母親長大,並跟隨母姓。事實上,李小愛應該寫作李宵隘,可是辦戶籍的人隨便亂填,用了「李小愛」的諧音來代替,連出生日期都寫錯了。在廣西,這類事情很多,當時的老人家沒有法律意識,都不知道那行為是違反規定的。
「快上來!」只打了一下,唐紫月把岳鳴飛擊沉了,對我大聲喊。
「當然不是了,那的確是唐二爺搞的鬼,不過我想他沒這個膽子偷東西。如果我沒猜錯,那些縣誌其實還在圖書館里,只不過被他塞進二樓的書架了,你們在閣樓里找,找得到才有鬼。」岳鳴飛輕蔑道,「唐二爺被我威脅了,肯定把苗姐找去老圖書館那種偏僻的地方討論了,他提起了『李小愛』這三個字,顧瑩瑩就以為苗姐是李小愛。我知道你們去查過老圖書館的進出記錄,自然也是查不到的。」
「我們快划,漁船快不行了。」唐紫月催道。
岳鳴飛的邪惡秘密曝光后,胡隊長就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所以一聲不吭。胡隊長對岳鳴飛的事半知半解,並不肯定,那晚他在水庫救了我,卻沒有聲張。這都怪我們拿走了屍體手指拉直器,讓他與證據失之交臂,只好一直藏著掖著。
唐紫月怕我還想回去找岳鳴飛,便勸我往旱路繼續走下去,也許盡頭有出口,因為空氣仍能呼吸。我心亂如麻,剛得知難以接受的真相,轉眼昔日的好兄弟就死在眼前了。我一路長吁,不管旱路通向何方,只是腦袋空空地跟著唐紫月往前走。
「抓住板子,我拉你上來,船還能撐一會兒,我們劃到前面去,快啊!」唐紫月催道。
我看了看附近,那裡都是食人魚,靠岸已經來不及了,漁船漂到水中心了。迫不得已,我們就只能繼續朝前面划,同時身後傳來一聲聲慘叫和咒罵。那聲音持續了一分鐘不到,我們就再也聽不到了,我知道,岳鳴飛葬身在水下了。又過了一會兒,船艙滲滿水了,我們才在一處亂石堆邊靠岸。那裡有幾根電線,還有瓦數很低的燈泡,順著電線走去,荔枝洞就開始分叉了,一條依舊是水路,一條是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