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做人要厚道，否則下了地獄也會進油鍋，過鍘刀的。」

只見那船家還在原處打轉，我們在一邊看著他的樣子很滑稽，他那猴臉露出貪婪而不易察覺的笑容，估計是想象著官府的賞金馬上就要到手了。開始兩隻腳步履輕盈，過了一會兒，緩了下來。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最後有些困惑，並露出一絲驚恐。大約他已經知道應該過了到達衙門的時間，卻依然沒有看見衙門，心裏開始打鼓。

與那船家臨別前，田古道問他：「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我決定戲弄嚇唬他一番。

我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

田古道摸著鼓脹鼓脹的荷包，臉上一片春色，像一個凱旋歸來的將軍，以堅定的口吻說：「本祝尤科只接疑難雜症。秀才，我們以後面向特殊群體的宗旨就這麼定了……」

聽到這裏，我與田古道一驚，那貴州佬果然出事了！我在心裏念了聲阿彌佗佛。

那船家點頭不已。我拿了道符，讓他用水服了，不久，即恢復了常態。

他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知道了，我不該貪圖那賞金。」

危某的家就在離河岸不遠的地方，沒多久，田古道就回來了。

九九藏書田古道不同意我的觀點，說我膽子太小，要有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膽識：「秀才，你太書獃子氣，做事太規矩，永遠成不了大事。趕屍也一樣，劍走偏鋒，往往可以賺大錢，比如你們考科舉，如果打點打點考官，中舉的機會定要大些。」

我們起身趕往渡口，那渡口已經沒有人影，只有幾葉扁舟靜靜地躺在江邊，我讓田古道去聯絡船家。

田古道將他領到我跟前，我在他額頭上拍了三下，念了幾聲咒語，他才漸漸穩定了情緒。

我問了一下情況。原來危某家裡已經沒有其他親人，只有一個八旬老母。危某的父親也是劊子手，五十歲才娶妻生下了危某，他臨死之前，就吩咐兒子千萬不可再走他的老路去做劊子手，哪知兒子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道路，落得如此下場。危母見到兒子的屍體時，竟然沒有流淚，只說了一句「報應啊」。田古道見危可夫的老母親步履蹣跚，家徒四壁，就留下些銀子，告辭而回。

我讓他送我們過河，然後直接將我們送到里耶。

我們將報酬給了那船家，那船家死活不肯要。

那船家也不多問，渡我們過了河，匆匆上岸。我們改行陸路，避開人群，且行且歇，在暮色西沉之際，抵達了妙泉，準備渡船過梅江。聽得一干人在九_九_藏_書扯閑談，居然還是癩子岩的事：「聽說官府發出公文，要求各地對趕屍的隊伍嚴加盤查，免得白蓮教冒充趕屍匠將叛賊的屍體移走……」

船家不敢吱聲，我知道他是怕我們繼續折磨他，或是加害於他，又不敢說出來。就對他說：「我們要是想害你，就不會救你出來，剛才不過給你一個教訓罷了。」

少頃，田古道又進去喊醒他，接著再出來，如此反覆四次，那船家開始崩潰。

沒多久，田古道氣喘吁吁跑了回來，說那船家壓根就不是回家，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只怕是上衙門報官領賞錢去了。

夜色里，一群人見了我們來到碼頭，紛紛以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似乎我們就是冒充趕屍匠的白蓮教教徒。我對田古道使了個眼色，田古道會意，我們隨即趕著屍體，沿著河岸往上遊走去，免得再生出是非。我與田古道編好了對付官府盤查的故事，決定找個地方歇腳，等夜深再走。

我立即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在中間再畫「井」字，在「井」字中間畫點，然後噴了一口符水，念起「扯腳咒」「扯腳咒」即「鬼扯腳」，它能讓一個人總在原地打轉，永遠走不出去。

於是，他點頭答應。收拾了一下，我們登船，朝湖南方向而去。

船至里耶，我們在一個偏read.99csw.com僻的地方靠岸而上。

望著那船家鬼鬼祟祟離去的背影，我總覺得不踏實，讓田古道尾隨而去，看他到底有何舉動。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船家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里也充滿了恐懼。

那船家臉色微變，賭了毒誓。

從石堤到里耶，水陸不過二十里，一個時辰光景，我們即到了終點站。

我們將宋果離的屍體徑直送回了家，囑咐了幾聲，領了酬金，道謝而去。

田古道嚇唬他：「如果這幾天的事，你向別人說起，你就會斃于暴病！」

「剛才聽從酉陽過來的人說，凌晨的時候，官兵抓住了一個白蓮教的人。那人打扮成一個趕屍匠，趁著夜色去刑場替同伴收屍，結果被官兵團團圍住，直到天亮的時候，才被抓到。抓到之後，那人死活不肯承認自己是白蓮教的人，硬說自己是貴州過來的趕屍匠。那官兵哪裡肯信，也不審問，就地將人砍了，聽說砍人之前，雷聲大作，蛇鼠亂竄，估計是白蓮教的人使的邪術……」

兩人一陣嚼舌，已是夜半。

我們租了一艘船，那船家見了我們的打扮，露出怪異的眼光，我們搪塞了幾句，說是去秀山唱木偶戲的。

我說以後這種與反朝廷沾邊的活計還是別接為好，弄得人心惶惶，那貴州佬就丟了性命。

那船家才肯收了九九藏書銀子，駕船而去，頭也沒有回。

日夜兼程，一路無語，當船至秀山石堤時，我們靠岸，這是劊子手危某的家鄉，我讓田古道將危某趕回家，我們在船上等候。

他雙手緊緊抱住田古道的大腿，生怕他再次離去，並驚恐地哭嚎：「大爺，我知道自己該死，不該有邪念，以後我再也不會了，你救救我吧！」

船家說：「不記得，什麼也沒有發生。」

我總覺得這船家不地道，看他那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感覺不是正經人。

我對田古道說，是演雙簧的時候了。

田古道走到船家的身邊，問他回家東西拿好沒有。經人一喊，他如夢初醒，抬頭一看，見是田古道，因為心裏有鬼，憋了半天說，就快了。

我們將兩具屍體移到了幽靜處，然後在一邊靜觀。

一般來說，我們趕屍的人，不到萬不得已，都盡量不坐渡船。因為船隻人多眼雜，如果同船的人知道是趕屍，會覺得晦氣，不願意同船。同時，也怕船客的異常舉動，驚了屍體。即使要坐船，也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單獨喊船過江，當然船資比平常要高，否則船家也不樂意做這種生意。

當田古道最後一次進去的時候，他一下跪在田古道的腳下，直呼大爺，要田古道領他出去。田古道哪裡依他。

行至秀山縣境內的溪口時，天已蒙蒙亮https://read.99csw.com，我們準備乘船渡過溶溪河，在渡口聽見有人圍成一堆，講述癩子岩刑場發生的一幕。

在一偏僻山窪地，歇了一陣，吃了些乾糧，無話找話。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樣子實在可憐。

我早預料這船家為人詭異，果然被我猜中。

田古道念了咒語，出了那圈。那船家突然不見了田古道，他臉色大驚，又開始在原地打轉，一副混沌狀態。

「你們知道嗎？那白蓮教的人厲害得很，其中有一人，脖子似鐵打的，硬是砍不斷。聽說換了五個劊子手，劊子手都嚇得尿濕了褲子，最後砍折了十幾把刑刀，才將頭砍下來。那頭落地之後，還在地上滾了幾丈遠，一直沒有瞑目呢……」

「別和我談賄賂考官的事，再說我和你急！」冷氏一門的讀書人，一直遵循五叔祖的規訓，以憑藉自己真才實學通過科舉為榮，絕不搞旁門左道。

田古道發了脾氣：「這是你該得的報酬，記住，以後不義之財千萬別沾手！」

來到渡口，見一艄公。約五十歲模樣，尖嘴猴腮，兩隻眼睛賊溜溜地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我直起雞皮疙瘩。那船家審視了一遍之後，突然說自己有東西落在家裡，要我們等一會兒，他馬上就來。

師父說田古道宅心仁厚，果然沒錯。

一會兒，田古道回來了，說找好了船隻，我們立即趕屍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