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章 衛霍如何敗匈奴

第十章 衛霍如何敗匈奴

當年春天,霍去病以「驃騎將軍」的名義統軍出征,與舅舅衛青當年一樣,這次他依然採取了大迂迴戰略。從隴西繞道草原,經甘肅武威進入河西地區,這等於從背後插了河西匈奴一刀。霍去病用最快速度,先擊垮了當地的匈奴小部落,迅速補充了部隊給養。之後隨即與匈奴渾邪王、休屠王主力展開激戰,重創敵于祁連山下,從西部一路追殺到甘肅東部,累積斬首8900多人。沒等匈奴人喘過氣來,夏天霍去病又與公孫敖部合兵,從甘肅慶陽出擊,再次進擊河西走廊。這一次他運氣不好,公孫敖部出征沒多久就迷了路,只剩下霍去病一路孤軍。險境之下,霍去病沉著應對,毅然決定避開匈奴正面主力,繞道賀蘭山穿越居延澤,長途奔襲兩千里進入祁連山脈,從匈奴人的後方發動了猛烈的進攻。原本在賀蘭山正面重兵防禦的匈奴人,遭到了霍去病突如其來的猛烈打擊,休屠、渾邪二王全軍覆沒,累積斬殺匈奴人3萬2千多。值得一提的是,如此長途奔襲的惡戰,霍去病本部僅傷亡3000多人,漢朝與匈奴之間的傷亡比例竟是1:10,如此懸殊的傷亡比,是之前漢軍歷次戰鬥中所未有的。
但要反擊,就要打破這個雙方實力的平衡,關鍵一點是,軍隊要打贏,就必須要打破雙方軍力優劣上的先天差距——騎兵。沒有高機動,具有卓越遠程奔襲能力的騎兵部隊,不能在大規模的野戰里重創匈奴人,這場全面戰爭,只能以漢朝不斷遭到慘敗而告結束。
讓匈奴徹底斷送收復河套希望的,是公元前124年的漠南之戰。
與現代人的想象不同,衛青的軍隊,並非純粹騎兵軍隊,其軍隊的重要特點,就是配備了大量戰車。戰車的作用,一是行軍中作為營地,二就是在戰鬥中擺成防禦工事。衛青的戰車主要是弩車,即配備精良弓弩的戰車,其弩箭的射程與殺傷力,遠遠強於匈奴人使用的馬弓。比起李廣單純以硬碰硬、以騎兵對沖的作戰方式,衛青的戰法往往比較複雜。在野戰遭遇敵人時,首先採取戰車固陣,用密集的弩箭阻遏匈奴騎兵的進攻,並且在戰鬥中,戰車作為移動的堡壘,有時候更能起到合圍匈奴人,斷絕匈奴人退路的作用。比如在漠南之戰中,衛青就是以戰車斷絕右賢王逃路,射殺大量匈奴騎兵,迫使匈奴殘部投降,一舉俘虜1萬5千多匈奴人。而衛青的另一個貢獻,就是輕重騎兵的配合作戰。衛青的騎兵部署里,有專門用作衝鋒的重裝騎兵,也有作為掩護和側翼包抄的輕騎兵,戰鬥之中,輕重騎兵相互配合,先以輕騎兵射殺,重騎兵中央突破,戰局相持時,又以輕騎兵包抄,切斷匈奴騎兵隊形。這種輕重騎兵加戰車協同作戰的戰法,成為驕橫的匈奴騎兵的噩夢。也正是從這時期開始,面對人數相等甚至人數占成倍優勢的匈奴騎兵,漢軍不但不再躲避,相反可以勇敢亮劍,甚至戰而勝之。
他曾經對漢武帝說,他自己的頭腦就是一部兵書,受不得任何條條框框的束縛,無論為人處世還是打仗,他都彷彿一隻草原上自由的蒼鷹,天馬行空,無拘無束。他可以大大咧咧地和皇帝說話,肆無忌憚地頂撞領導,他可以用極端的方式殺死與自己舅舅作對的李敢,可以口無遮攔地嘲笑思想古板守舊的大臣將軍們,他甚至在你死我活的戰爭之餘還不忘記享受生活,帶上自己專職的廚師和球童上前線。種種離經叛道的行為讓他即使在千年之後也承受了不少詬病,但他的身上卻同樣有著中國軍人最古樸的品質:忠與孝,義與勇。他對情如生父的舅舅衛青的孝,他對有知遇之恩的大漢帝國的忠,他力冠三分威震敵膽的勇,他在酒泉與戰士們齊享美酒,同甘共苦的俠義情懷,即使經歷千年的時光,依然讓人心嚮往之。歷史上真實的霍去病,以他天馬行空的人品處事,與他美如神話一般的沙場功績,構成了一個立體的少年英雄形象,即使經過無數歲月浪花的跌宕,卻還在一代又一代熱血男兒的心中,澎湃著壯闊的波瀾。
在漢朝抗匈名將的排名里,世人往往以衛青為翹楚,而如果單以騎兵戰的能力而論,春風得意的霍去病彷彿是一把嘯傲長空的倚天劍,兵威所至,誰與爭鋒。
如果說衛青是一個受中國傳統兵法影響成長起來的古典將領的話,那麼霍去病彷彿是一個天生為騎兵而生的狂人。同為貴族子弟,他沒有趙括紙上談兵的迂腐,同為青年才俊,他少了一分少年郎的青澀與懵懂,多了一分讓後來人蕩氣迴腸的自傲與張狂。
作為衛青的外甥,霍去病很長時間以來,也是個頗受爭議的人。比如他年紀輕輕就獲得重任,被人詬病成「裙帶關係」;又比如他性格驕狂,貪圖享樂,甚至為報私仇殺死李廣之子李敢。這些「私德」問題很長時間以來也為史家詬病,但無可爭議的是:他在當時漢軍中的身份、地位、戰功,與他的能力是絕對匹配的。在匈奴轉攻為守的戰略局面下,衛青是鞏固既定戰果的人物,霍去https://read.99csw.com病,卻是能給予退縮的匈奴持續毀滅性打擊的唯一人物。
比起霍去病兩戰河西來,同時期西漢其他諸路將領的表現,可以說大打折扣。霍去病西征時,漢朝調動重兵發動了對匈奴左賢王部的進攻,赫赫有名的飛將軍李廣再次犯了錯誤,哪裡人多往哪裡湊,其所部4000騎兵脫離大部隊行動,遭到左賢王部包圍,險些全軍覆沒。與霍去病一同出征的公孫敖,連敵人的面都沒摸到就迷路了,害得霍去病孤軍深入,差點被匈奴合圍。同人不同命的表現再次證明:將才,也許是隨時可以有的,帥才,卻是可遇不可求的。
西漢打不過匈奴的原因,前面的章節說了很多,但關鍵一點,這是兩種經濟形態的戰爭,即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戰爭。以「生產力論」的觀點看,農耕民族是先進的,游牧民族是落後的,但在冷兵器時代的軍事素質上,游牧民族,卻遠遠比農耕民族先進。因為對於農耕民族來說,戰爭是副業,是自衛的手段,而對於游牧民族來說,戰爭是主業,是生存的手段。對於匈奴民族來講,對漢帝國的戰爭,本身就是一種生存。
河套的丟失,引起了匈奴方面的震怒,從公元前127年漢軍奪取河套開始,至公元前124年,短短3年間,匈奴人至少發動了10次反擊河套的戰役。這3年也是漢朝經營河套的關鍵時期,漢王朝發動民夫10多萬,在河套修築長城,駐守兵馬,將其真正納入漢王朝治下。衛青更率部數次擊退匈奴人的進犯,以成千上萬將士血的代價,漢朝終於在河套草原紮下了根、站住了腳。而戰爭的天平,從此傾向了漢王朝。
直到公元前129年的這一戰,漢匈戰爭具有轉折意義的一戰,不是勝利,而是一場空前的慘敗。
這一年的秋天,匈奴集中近10萬騎兵,對漢朝邊境改為重點打擊,打擊的對象,就是北部的重鎮上谷郡。匈奴一如既往地連戰連捷,殺掠無數,漢朝一如既往地顧此失彼,丟城失地。此時的漢武帝劉徹,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不再是被動地派兵救援,而是派重兵以攻對攻,殺入匈奴境內進行反擊。這是漢朝建國歷史上,乃至中原王朝歷史上,中原軍隊第一次深入草原,進行長途奔襲。即使是當年橫掃六國的秦軍,都不曾有這樣的膽氣。
雁門之戰後,認為自己蒙受了恥辱的匈奴,再次發動了對漢帝國邊境的報復。他們打擊的重點,依然是早已被侵擾得殘破不堪的東線地帶,然而漢朝出人意料的反擊開始了。公元前127年,衛青從雲中出發,沿黃河北岸高速疾進大迂迴,一舉攻入河套草原。這場進攻出乎匈奴人意料:以匈奴人的理解,漢軍從未發動過如此長途的騎兵奔襲作戰,即使發動,他們也應該從南方進攻。然而衛青卻大胆穿插,從匈奴人的背後直插河套,猝不及防的匈奴守軍登時大潰。衛青先佔領黃河北岸的高缺等地,切斷匈奴軍退路,再以重兵合圍,發起總攻,匈奴人幾乎無法做出像樣的抵抗,就全線崩潰,整個河套草原就此落入了漢軍之手。這是漢匈戰爭里的一個重要拐點:奪取了河套草原的漢王朝,在當地修築營壘,設立定襄郡,屯守部隊10多萬人,河套,從此成為了漢軍北上草原、反擊匈奴的主陣地。河套豐美的水草和豐厚的戰馬儲量,更成為漢朝騎兵的主要來源地。

在漢武帝反擊匈奴的早期,漢軍的表現只有一個字——慘。
而真正審視西漢反擊匈奴的全過程,我們卻不得不得出結論:世人的同情固然值得尊重,但真正的戰爭,結局卻是冷冰冰的。在當時漢匈雙方軍事條件下,有能力打勝仗的將領很多,但真正有能力領導漢軍扭轉戰局,完成反擊匈奴大業的人,卻只有衛青、霍去病舅甥,在那一代的軍將中,他們的身份無與倫比,作用更無可替代。在這一條上,司馬遷個人的感情|色彩,王維的悲傷感嘆,雖可引起共鳴,但在軍事上是不靠譜的。
說到這條,還要說到漢匈雙方的優劣對比。漢人在騎兵素質上的先天差距,與匈奴相比是巨大的,畢竟漢人是農耕出身,騎馬需要後天學習,而匈奴人是馬背上長大的,這個差距是天然的。從白登之圍開始,歷代漢朝臣工們都在開動腦筋,考慮如何彌補這個差距。比如平定七國之亂的周亞夫,就在弩箭的使用和戰車的改裝上有過嘗試,而漢景帝時代的名臣晁錯,則主張用招募匈奴人從軍,教習漢人騎射的方法來提升戰鬥力。漢武帝之前,在騎兵戰探索上最有成就的當屬李廣。李廣是一個完全「匈奴化」的將領,他個人的騎射水平不在匈奴名將之下,他的軍隊是一支具備匈奴人彪悍特點的軍隊,甚至連日常的行軍打仗、紀律管理,都是學習匈奴人「逐水草而居」的特點,全無漢朝軍隊的繁文縟節。但相比之下,衛青更進一步,在著力打造一支精銳騎兵的同時,並沒read•99csw•com有拋下漢人本身的軍事優勢,即漢族士兵的高科技優勢以及高度的紀律性,正是這兩點,成為衛青成功的關鍵。
霍去病依然延續了其高速突擊的作戰風格,以5萬騎兵快速突破,對匈奴左賢王部發動夜襲,一戰斬首匈奴軍高達7萬多人,匈奴左賢王部全軍覆滅。從此之後,漢朝河北、遼西地區的侵擾不復存在。衛青同樣延續了「持重」的特點,面對養精蓄銳的伊稚斜單于主力,衛青沒有貿然發動進攻,相反以戰車環繞為營,吸引匈奴主力前來攻打。長達一天的拉鋸戰,消耗掉了匈奴軍銳氣,而後迅速發動反擊,將匈奴騎兵分割包圍,最終迫使伊稚斜僅帶數百騎兵逃竄。這場空前的大遠征,給匈奴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匈奴王庭不得不西遷至西蒙古地區。原本作為漢朝邊地的上谷、雁門、漁陽等地,從此不再受匈奴的侵擾。之後漢匈戰爭雖然還在繼續,但那都是圍繞著漢朝新開闢的河西諸郡展開。匈奴與漢朝之前的強弱身份,早已本末倒置。
匈奴戰法的改變,是漢軍「新形勢下的新問題」,在「正戰」難以佔到便宜的情況下,匈奴人也開始學會「誘敵深入」、「聚而圍殲」。衛青原本提倡的防守反擊,避實擊虛,有限度長途奔襲的戰術,固然可立於不敗,但給敵人毀滅性打擊卻是難。漢朝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更加以機動對機動,對匈奴人有縱深打擊能力的悍將,這個人選在當時也只有一個——霍去病。
然而只有膽氣是不夠的,霍去病的另一個優點是腦袋活。雖然很多人詬病他不看兵書,但如他自己所言,他的腦袋就是一部兵書,他用兵的最大特點就是「不按照套路出牌」。往往匈奴人認為不可能被打的地方,他偏偏會打;匈奴人以為他不可能採用的作戰方式,他偏偏採用;匈奴人認為他不可能出現的地方,他偏偏會出現。改變戰法學毒蛇狀蜷縮的匈奴人,碰到霍去病這樣的煞星算是倒了霉,可以說躲都沒法躲。
漢朝對匈奴反擊戰開始后,整個北方戰線,其實是分成東西兩段的,早期匈奴的入侵,主要是集中在東線地區,即河北和右北平、遼西一帶。但對漢帝國威脅最大的,卻是西線匈奴盤踞的河套草原地區。這是一顆匈奴人插在漢帝國北部邊境的毒牙:有了河套地區,匈奴人就有了一個距離長城最近的立足點,他們可以源源不斷地得到兵馬補充,進可攻,退可守,漢匈戰爭6年來牽著漢軍鼻子走,根源就在於此。要打贏,就要拔牙,能拔牙的,只有衛青。
劉徹這次憤然發動的主動反擊戰,並非是心血來潮。相反,是漢朝對匈奴作戰方式的一次調整。作為深謀遠慮的軍事家,漢武帝劉徹早就意識到,靠著長城的被動防禦,是無法戰勝匈奴的,相反整個漢帝國的戰爭機器都會被匈奴人牽制住,要化被動為主動,只能採取主動出擊的政策,在草原野戰中摧毀匈奴的據點,重創匈奴的主力。但誰能擔負起這樣的使命呢?公元前129年的上谷反擊戰,其實就是漢武帝對漢軍將帥的一次「考試」,成績單上,李廣不及格,公孫敖不及格,公孫賀不及格,而成績優秀的衛青,才是唯一的人選。
於是到了漢武帝劉徹即位之時,不管即位的是誰,反擊匈奴已成為任何一個帝王在這時期都必須做出的決定。長痛不如短痛,以漢武帝時期積累下的充足物質力量,強大的軍隊,發動反擊匈奴的戰爭,已經水到渠成。
要了解衛青、霍去病舅甥的重要性,首先需要正視一個問題,在漢武帝發動對匈奴反擊之前,漢朝為什麼打不過匈奴?
公元前119年,是漢匈戰爭歷史上註定載入史冊的一年。衛青、霍去病兵分兩路,深入漠北草原追擊匈奴。大漢帝國以幾十萬士卒護送物資,傾舉國之力發動了這場中國歷史上規模空前的大遠征。在這場遠征的部署上,漢帝國卻「陰差陽錯」,以「持重」著稱的衛青,原本受命掃蕩匈奴王庭,以擅打殲滅戰著稱的霍去病,原本受命殲滅匈奴單于主力,但打到漠北后才發現「弄岔了」。霍去病碰到的,是匈奴相對較弱的左賢王部,而衛青碰到的,卻是匈奴實力最強悍的單于主力軍團。這兩場重要戰役,是對衛霍舅甥倆兩種作戰思路的檢驗。
慘是有原因的,多年以來,漢朝採取的是依託長城進行防禦,敵人到來進行抵抗,敵人退卻后也不敢深入追擊的作戰方略。畢竟草原地形複雜,漢軍不具備大規模奔襲能力,所以匈奴人也就認準了這一點,利用匈奴騎兵機動性強的特點打游擊戰。漢朝的邊境堅城雖然能夠對匈奴人造成殺傷,但是在局部戰爭中,匈奴人往往能夠通過機動性集中優勢兵力,攻破漢朝防線的弱點。這時期對匈奴人戰績最好的,是「飛將軍」李廣,從文景時代對匈奴小規模戰爭里成長起來的他,手裡有一支足夠與匈奴騎兵抗衡的騎兵部隊,可以通過以機動對機動的方法,擊退匈奴的入侵。其他幾位就比較慘了,比如在平定七九_九_藏_書國之亂中立下戰功的韓安國,奉命駐守河北地區,被匈奴人攻破漁陽,僅依託右北平苦苦支撐。從公元前134年馬邑誘敵戰失敗,到公元前129年,這6年時間,是漢匈戰爭里漢朝最慘的6年。匈奴幾十萬騎兵部隊在漢朝邊境聲東擊西,縱橫馳騁,焚毀殺掠城池無數,擄掠人口數萬,漢朝北方邊境的生產遭到極大破壞,漢軍傷亡也極其慘重。僅以軍事主官論,遼西一地兩任太守相繼陣亡,雁門兩任太守殉國,主將傷亡如此,軍隊傷亡更不必說。這5年的固定劇本,就是匈奴人襲擾、破城,漢軍趕來迎戰,匈奴人跑,漢軍撤回,匈奴人又殺過來。偌大的漢帝國,在幾千里漫長的北部邊境上,被匈奴人牽著鼻子走,打得氣喘吁吁,敗績連連。
之所以打得如此順利,一是霍去病的部下多是精銳,即漢朝最強悍的「虎賁」軍。這支軍隊的構成,主要是由歷年漢朝對匈奴戰爭中戰死的烈士子弟構成的,這些身負家族血海深仇的漢家男兒,視匈奴為死仇,打仗不用動員,其刻苦耐勞和彪悍程度,都是漢軍中最強的;二還是霍去病「腦袋活」,在整個河西之戰中,他幾乎每次都出現在匈奴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是匈奴人集中優勢兵力準備進攻,他的部隊卻突然「消失」了,當匈奴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他突然從匈奴人的背後砍下致命一刀。
事實上,上谷之戰,是一場全方位打出漢軍差距的一戰。以公孫敖部為例,在部隊數目大致相等的情況下,漢軍在騎兵戰里輸得一塌糊塗,傷亡率遠遠高於匈奴。即使是衛青反擊龍城的勝利,1萬漢軍騎兵包圍1000匈奴騎兵,依然無法做到全殲,讓300多匈奴騎兵突圍出去。在漢匈戰爭的早期,漢朝士兵在戰鬥力特別是騎射戰鬥力上的差距,與匈奴人相比依然是明顯的。
這正是霍去病用兵的三大風格:膽大、手准、腦袋活。
且去看看,西漢打匈奴,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知名度」高,話題當然也就多,比如西漢的抗匈名將問題,自古以來「武無第二」,關於誰的戰功最輝煌,能力最強,千載之下一直眾說紛紜。說到諸位名將的「知名度」,恐怕最高的不是屢立戰功的衛青、霍去病,相反卻是一生難封侯的老將李廣。李廣在世的時候,綽號就叫飛將軍,是匈奴人敬畏的戰神。其過世之後,司馬遷寫《史記》時,以極其動容的筆觸描寫其扼腕的命運,千載之下一直引人同情,甚至唐朝大詩人王維也揮毫寫下「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難封緣數奇」的感嘆。一直到今天,關於李廣是不是西漢抗匈第一名將的說法,一直是互聯網上討論的話題。相當多的觀點認為,在當時西漢諸將中,衛青不過是沾了他是漢武帝小舅子的光,霍去病也只是沾了他是衛青外甥的光,至於軍事才能,二人不過是中上之資,所謂戰功,更多的是運氣,真正最強悍的將領,唯屬李廣。
此戰之後,漢朝的邊境局勢非但沒有改觀,相反卻有持續惡化的趨勢:公元前128年,匈奴人再次入侵,這次重點打擊的對象換成了遼西。遼西太守殉國,遼西漢軍幾乎全軍覆沒。之後匈奴人兵鋒南轉,又對雁門地區展開了大規模的掃蕩。一支8000人的匈奴騎兵部隊,竟然深入到了雁門腹地。危急之下,還是衛青抓住了戰機,提出了主動出擊,聚殲這股匈奴騎兵的建議。依衛青奏報,漢朝命距離雁門最近的李息火速出擊,以其劣勢兵力纏住匈奴人,同時命令衛青率領3萬騎兵火速馳援雁門。李息部浴血奮戰,以所部3000多人大部分陣亡的代價,終於成功拖住了匈奴軍,等來了馳援的衛青。結果,漢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終於全殲了這股驕橫的匈奴部隊,斬首6000多人。這是自漢朝開國以來,對匈奴作戰斬首數目最多的戰鬥。這時期的漢軍,雖然在個體戰鬥力上仍無法與匈奴相比,但是集中優勢兵力以攻對攻打殲滅戰的思路,終於開始收到成效,而執行這個思路的最佳人選,就是衛青。他沒有李廣百步穿楊的武勇,卻有高出眾位悍將一籌的卓越戰略眼光。這才是此時的漢軍最需要的。

衛青在公元前129年的這場勝利,表面看確實有運氣成分,畢竟他躲過了匈奴的主力,且成功找到了匈奴人防守最薄弱的龍城,但運氣從來不是天上掉餡餅,在匈奴人大兵壓境的局面下,能夠穿過匈奴人的防守空隙,避實擊虛,打擊敵人的薄弱部位,這本身就是一個帥才的能力所在。其他的幾個人,李廣足夠彪悍,公孫賀足夠謹慎,衝鋒陷陣或者掩護撤退都可以,但是想統籌全局,卻遠遠不夠。
這正是衛青的貢獻,如後來南宋軍事家岳飛所言:戰法革新破匈奴,衛青始。
也正因如此,在雁門之戰結束后僅數月,衛青又演出了他軍事生涯里的第一筆光輝之作——收復河套。
而和他的舅舅衛青相比,在「手准」這條,即戰爭read.99csw.com判斷力上,舅甥二人具備類似的能力,但比起衛青的用兵持重來,霍去病遠遠不同的,是另外兩條:膽大、腦袋活。
衛青從軍時代的匈奴,是猖狂進攻的匈奴,如草原的野狼。衛青是一個打狼的人,打狼,需要冷靜、沉穩,出手狠辣果敢。霍去病從軍時代面對的匈奴,是表面退縮,伺機而動的匈奴,更像一條狡猾的草原毒蛇,霍去病就是一個打蛇的人,打蛇,更需要膽大,手重,一招打在七寸上。
先說膽大,霍去病初建戰功,是在公元前123年的出擊作戰上。那一戰漢軍遭到匈奴的節節抵抗,始終無法捕捉到匈奴主力,還發生了趙信部被全殲的事,如當年直搗龍城的衛青一樣,這次為漢軍挽回面子的是霍去病。他率領800精銳深入草原,襲擊了匈奴單于伊稚斜設在後方的博斯騰營地,斬首兩千多人,俘虜了匈奴單于的叔爺親戚一堆。如此膽氣,遠勝於他舅舅衛青。霍去病就是這樣一個人,多難打的仗,多不可能打的仗,放在他身上也就一個字:打!不可思議的戰果,來自他不可思議的膽氣。
這時期對於河套草原威脅最大的,就是直接暴露在河套眼皮底下的匈奴右賢王部,作為匈奴汗國的「右臂」,右賢王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在這3年河套的拉鋸戰中,右賢王更是急先鋒。在河套鑄城工作業已完工的情況下,漢朝終於可以放心地發動對右賢王的殲滅戰。公元前124年,漢軍兵分兩路,李息、張次公主動出擊右北平,牽制匈奴左賢王部,衛青則率主力騎兵3萬人再次長途奔襲,出塞700里直撲右賢王大營。毫無提防的右賢王頓時崩潰,其所部10萬餘人大多逃散,漢軍斬首上萬,俘虜1萬5千多人,匈奴的「右臂」幾乎被打殘了。這一戰之後,原本作為「統一汗國」的匈奴汗國,被漢王朝切割成幾段:原本被匈奴汗國直接統轄的河西走廊,從此斷絕了與匈奴本部王庭的聯繫,右賢王的部落也因此北遷,匈奴對漢帝國邊地發動大規模侵擾的難度大大增加,說此戰是漢帝國掌握戰爭主動權的開始,毫不過分。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是,以往漢軍與匈奴作戰,特別是野戰里的勝利,都是通過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方式實現。但漠南之戰,衛青以3萬騎兵,對10萬之眾的右賢王部發起進攻,以寡擊眾,最終大破之。漢帝國士兵在個體戰鬥力上的素質,已不在匈奴之下。
僅僅有膽氣是遠遠不夠的,漢武帝這次動用了四路大軍,分別是李廣、公孫賀、公孫敖、衛青。前3個都是多年以來對匈奴戰功卓著的名將,唯獨衛青是個菜鳥,沾了韓安國告病的光,補了他的缺。而他也是4個將軍中公認「被鄙視的」:他是靠了姐姐衛子夫得寵才飛黃騰達的,原本的身份就是個騎奴,很明顯是4大將軍里湊數的。戰鬥開打后,漢軍的表現還是慘,尤其是3位名將,李廣遭遇了匈奴單于的主力,被匈奴人以3倍兵力合圍,一萬騎兵全軍覆沒,其本人也慘遭俘虜,被俘路上奪馬逃回。公孫敖在代郡遇到了與自己兵力大致相等的匈奴軍,一番硬碰硬地廝殺,被匈奴人一口氣消滅了7000多人,還好跑得快,總算避免了全軍覆沒的下場。公孫賀部更是膽小鬼,率軍在邊境上吆喝了幾聲,一槍沒放就返回原地,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到。為慘敗的漢軍挽回面子的,卻是「菜鳥」衛青。趁匈奴軍重兵合圍李廣的機會,衛青率部大胆穿插,長途奔襲800里,直搗匈奴人祭天的聖地龍城,一口氣殲敵700。這場戰果看似一般的勝利,在當時的漢朝,卻有非同一般的意義:這是漢軍自建國以來,對匈奴戰爭的第一場野戰勝利。
要問西漢歷史上哪一場戰爭在今天的知名度最高,恐怕當屬公元前133年開始的西漢王朝反擊匈奴的戰爭。從馬邑山誘敵戰的失敗,再到收河套、平河西、戰漠北、通西域,匈奴越戰越弱,漢軍越戰越強,最終一雪白登之恥,打出了大漢民族的輝煌武功,使華夏文明第一次跨過長城的界限,從此遠播四方。影響世界的「漢文化圈」,中華民族「天朝上國」的地位,皆是自此開始。其卧薪嘗膽之艱辛,浴血奮戰之曲折動蕩,結局之蕩氣迴腸,令無數後人今天依舊津津樂道。諸多將星的名號,今日依然流光溢彩。
所以對於即位的漢武帝來說,選擇反擊匈奴是一種必然。此時漢王朝經過幾十年休養生息,實力已經日益強大,情感上自然不能再接受這種屈辱地位。更重要的原因是,匈奴的存在,已經成為漢帝國發展的一大瓶頸。僅僅靠送女人與錢糧換取的和平,基礎註定是脆弱的。長此以往,只能是養肥了敵人,最終換來自己的滅頂之災。而漢帝國邊境的邊患,也隨著「和親」的延續,有愈演愈烈之勢。匈奴人的胃口越來越大,邊境的消極防守如果繼續,也只能是更加被動挨打,軍事上日益被動,且整個民族會隨著求和政策的延續,鬥志日益消弭,苟且偷安,最終落得忘戰必亡的結局。反擊匈奴,會把帝國九_九_藏_書拖入長期的戰爭,造成人員經濟的巨大損失,但是苟且偷安的下場,相信後人從南北宋的命運上,也早已看到。
漢武帝起初想著畢其功於一役,利用馬邑設伏來解決匈奴人,也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對於漢朝騎兵的真正野戰能力,當時大多數的政治家乃至軍人都沒有信心。可是馬邑伏擊戰註定是失敗的,情報泄露是一個意外,可幾十萬人的軍事行動,本身就很難保守秘密。而馬邑伏擊戰的發生,導致漢匈雙方從此真正地撕破了臉。此戰之後,逃過一劫的匈奴軍臣單于,隨即發動了對漢朝邊境大規模的報復行動,從漢朝東邊的上谷、漁陽、右北平,到西部的漁陽、雁門、河西,皆是戰火連天。與文景時代不同的是,這時期的匈奴人,採取的是大規模屠殺和劫掠的政策,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對漢朝邊民展開殘酷地報復,企圖以此來震懾漢朝,逼迫漢朝重新恢復和親政策。但匈奴人不知道的是,此時漢武帝反擊匈奴的決心已下,而匈奴人隨後的報復,讓漢朝軍民幾十年和親屈辱累積下的憤怒,終於如火山一樣噴發了。
漢匈之間在西漢立國早期選擇和親,並不僅僅因為匈奴單于貪圖漢朝的財物,也不是靠了冒頓單于老婆的忽悠。白登山一戰給匈奴方面的最大啟示就是:匈奴在野戰里對漢朝具有機動性的優勢,但是在攻堅戰中卻是絕對的劣勢,這時期的匈奴,重創漢王朝軍隊容易,佔領漢地卻不可能。因此採取持續的騷擾政策,最大限度地攫取利益,才是匈奴對漢政策的上策。而對於漢帝國來說,漢朝的步兵與戰車,在野戰中對付匈奴人的機動騎兵是無能為力的,打打不過,追追不上。唯一能做的,只有據城防禦,但是千裡邊境,匈奴騎兵來去如風,漢朝防守顧此失彼,根本就是疲於奔命。所以忍下一口氣,換取一個暫時的和平環境,也就是僅有的選擇。「和親」政策的提出和延續,正是漢匈兩民族彼此強弱點相抵消的結果。因此,在西漢立國的早期,漢匈雙方雖然經常發生摩擦,卻依然能夠維護表面的和平,表面的和平下,是實力均衡的天平。
兩戰河西之後,遭到重創的渾邪王、休屠王兩部在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向漢朝乞降。霍去病奉命受降,以恩威並施的方式,成功招降了匈奴河西二王。自此,廣闊的河西走廊正式納入了中國治下。漢朝在當地設立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縱貫歐亞的絲綢之路,即從此始,這是華夏文明遠播的開始,也是匈奴走向滅亡的喪鐘。匈奴人悲傷地歌唱:失我胭脂山,使我粉黛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安息。河西走廊的失去,使匈奴人的「右臂」被徹底斬掉,原來的右賢王已經名不副實。匈奴失去了重要的經濟區,也失去了對漢朝發動側翼襲擊的能力。相反,漢朝可以集中舉國的人力物力,發動對匈奴最致命的一擊:漠北之戰。

霍去病的出名,是公元前123年的奇襲博斯騰,他真正讓匈奴聞風喪膽,卻是公元前121年的兩戰河西走廊。在匈奴人主力退守之後,漢武帝的態度很明確,先打眼皮底下的,也就是盤踞河西走廊的匈奴休屠王、渾邪王部。但這眼皮下的仗也不好打,祁連山脈地形險要複雜,部落林立,遠非一馬平川的草原可比,休屠、渾邪兩王在當地經營多年,勢力根深蒂固。漢軍孤軍深入,更易被敵圍殲。在出徵人選上,漢武帝劉徹出人意料地選擇了霍去病,這當然不止因為裙帶關係,衛青此時肩負鎮守河套的重任,必須留在北方牽制匈奴主力,其他的將領里,能以「取食于敵」政策,以最小的代價重創敵人的,首推霍去病。
然而作為橫掃草原的強軍,以戰爭為生命的匈奴人也不是傻瓜。漠南之戰的結局,不但成為漢匈雙方作戰態勢的轉折點,更成為匈奴人對漢朝作戰方式的轉折點。漠南慘敗后,匈奴人改變作戰方式,不再大兵團襲擾漢朝邊境,相反是小部隊騷擾漢朝邊境村莊,採取叼一口就跑的游擊戰術,消耗漢軍防禦。趁漢軍疏於防範時,再發動大規模的入寇。這一戰術起初收到了效果,公元前123年,匈奴以1萬騎兵進入代郡,大肆燒殺搶掠,漢朝一如既往,採取以攻對攻的策略,以衛青率領10萬大軍出河套,直撲匈奴單于王庭。但這一次,漢軍卻碰了「軟釘子」:匈奴人不再以大兵團阻擊漢軍,相反且戰且退,一旦戰事不利,就有組織地節節抵抗後撤。結果衛青雖然累積斬首匈奴軍1萬多人,卻始終無法捕捉到匈奴主力,反而前鋒趙信部的3000多人,在孤軍深入后遭到匈奴重兵圍困,全軍覆沒不說,趙信本人也在被俘后投降了匈奴。這場損失不大的挫折,成了漢軍的新問題:在匈奴轉守為攻的情況下,其騎兵的機動性,完全可以誘引漢軍深入匈奴境內,趁漢軍兵力分散時予以圍殲。他們不再是彪悍的戰狼,相反變成了狡猾的毒蛇,表面縮頭,你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