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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下烽煙 1.要命的宴會

二、天下烽煙

1.要命的宴會

楊彥洪滿腔怒火地領命而去,帶領五十名精壯刀斧手潛入驛館。朱珍命人拉來幾車樹枝將驛館周圍路口全部堵死,防止李克用驚覺后逃走。楊彥洪率人衝進驛館後院,挨個房間搜索,見到晉陽兵將也不答話直接砍殺。驛館內頓時血光崩現,哀嚎一片。
朱全忠不住點頭。心裏想「李克用天下之雄,遲早是我的一個大對手。我朱全忠挺過這一劫,再也不會請你幫忙,你也再無機會給我幫忙。先讓你狂妄片刻,今天如果不做掉你,將後患無窮」。心裏這麼想,可朱全忠嘴上說:「感謝老弟挺身相助,來,我再敬你一杯。」
可是,李克用歷經千辛萬苦,身披數十戰,終於將黃巢擊潰,趕往絕路。眼看就要摘到手的果實,卻被時溥從旁邊不費吹灰之力撿了去,而且時溥從寂寂無聞一下子揚名天下,朝野褒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李克用功虧一簣,美中很是不足,不免心裏很不痛快。可是不痛快也不能說啊,不痛快也不能再打仗了,只好班師回家。
李克用發表完慷慨陳詞,回過頭來到朱全忠跟前,戲謔地說道:「賊寇其勢必敗是自……自然的,朱老兄,幸虧你反正及……及時,否則,我們兩人在長安城……城下會有一戰吶,或許沒有機會喝酒做兄弟啦,哈哈哈。」李克用俯身拉起朱全忠的手,一粒唾沫星飛到朱全忠臉上。
朝廷收到李克用的奏章后,一下子亂了套。現在李克用與朱全忠兩個最強的藩鎮不和,還將矛盾交到了朝廷,這無疑是個燙手的山芋和滿刺的仙人球。朝廷既不敢得罪李克用,也不敢得罪朱全忠,只有中間和稀泥,兩邊調解。調解的方法就是加官進爵進行安撫,封李克用為守太傅、同平章事、隴西郡王,加封朱全忠為同平章事。
李克用對朱全忠恨之入骨,立誓要生擒朱全忠,寢其皮食其肉。李克用年輕氣傲,喝幾杯酒就忘乎所以,表明在政治上還很不成熟。而朱全忠雖然老於謀算,但布置的這次暗殺行動顯然也欠考慮和周密,太露骨了。李克用及其部下如虎狼,豈是楊彥洪一偏將可剿殺的?李克用九死一生,逃脫而去,無異於虎歸山林。李克用的輕狂與朱全忠的草率,使兩人都因這次衝突受到了衝動的懲罰,唐末兩個最強的藩鎮結下了世仇,而使得五代史的進程變得十分複雜、兇險與艱難。
正要舉步過河,李克用才發現護城河橋樑已被汴軍截斷,早已有千八百人攔住去路。這時候,李克用的心徹底涼了,心想「這是朱全忠要置我于死地,老天爺也要我命喪在此啊!」薛志勤和史敬思互相看了看,知道今天非比尋常,不玩命就沒命了。兩人率幾名僅有的軍校向守橋汴軍殺過去。汴軍見這幾個人如猛虎雄獅一般衝來,氣勢迫人,汴軍不免有些怯陣。趁汴軍稍卻,李克用以間不容髮之勢,揮舞兵刃呈車輪狀,如旋風一般撞開一條血路,得以衝過護城河。
李克用手扶几案面色通紅,中氣十足地說:「關中諸侯畏怯,才使黃巢賊寇囂張,我李克用率鐵騎入關,一戰而破賊,足見賊不可畏。」
朱全忠略一沉吟,緩緩說道:「主要是陳州地小,無力獨擋十萬賊寇。說起來,趙犨刺史他們弟兄也實屬不易。」
入城之後,朱全忠親自迎接,引領李克用一行入住上源驛館。自從長安一別,朱全忠和李克用彼此都留下了較深的印象,互相敬重,認為對方一定是個人物。這次成功合作,更增添了兩人間的友好情誼。朱全忠命令擺上十幾桌最好的酒菜,四梁張燈,八柱結綵,歌舞伎翩翩起舞,管弦樂聲聲環繞,宴席氣氛熱烈而輕鬆,令人忘卻了戰場的廝殺與搏命,忘卻了刀劍風霜,忘卻了血腥與恐怖。朱全忠率領文武僚佐前來作陪,並向李克用送上金銀珍寶,以作為勞問答謝。
威風不可一世的李克用如今惶惶如喪家之犬。更讓李克用惱怒的是,離開汴梁途徑許州,李克用向周岌借糧草,周岌居然過河拆橋,狗眼看人低,拒絕借糧給李克用。李克用無奈只好自虎牢關向西輾轉從陝西蒲州回太原。李克用回河東比從河東出師的時候還要艱難曲折。出師時何其雄壯,回師時灰頭土臉。
所謂防不勝防,料無可料。read.99csw.com意想不到的事情隨時隨地隨處隨便都會發生。
朱全忠感到臉上一涼,心裏一陣噁心,皺了皺眉。端起一碗酒掩飾道:「克用老弟,少年英武,來,老哥敬你一杯。」
這時候,楊彥洪也已帶人追到。史敬思為給李克用爭取時間,主動提出他負責殿後。史敬思隻身站在橋北端死死抵抗汴軍。要說這史敬思真是一員悍將,既能打,且忠心。在密不透風的槍林箭雨中,史敬思雙腳如同生根一樣,不肯退讓半步,身上被砍中數刀仍在堅持戰鬥。楊彥洪乘馬來到近前,看到奄奄一息的史敬思還在當著汴軍的去路,他奮力舉起大砍刀,手起刀落將史敬思闢為兩半。汴軍這才蜂擁掩殺過橋,追擊李克用。
劉夫人緩步走入中軍大帳,神情嚴肅地對眾將說:「大家少安毋躁,各部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動。」晉陽眾將面面相覷地站立兩側,誰也不敢動地方,不敢說話。劉夫人端坐帥案后,神色凝重,一言不發,靜靜地等待。漏壺的滴水聲吧嗒吧嗒地敲擊著每個人的神經。劉夫人心裏只有一個信念,決不能慌亂,更不能在臉上露出慌亂的神色。事出突然,真相不明,既不可輕舉妄動,更不可內部互相驚嚇。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劉夫人心裏默默念叨:「克用你到底怎麼啦,還不快點回來!」
李克用摟著侍女,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宴席中間,端在手中的酒碗不住地晃悠。他舌頭已經僵硬,結結巴巴地說道:「黃巢算什麼?有什麼能耐?我李克用單騎入關救……救駕,一舉將反賊逐出京……師。」
「我不遠千里來救亡中原,馳援朱全忠,不想這奸詐狗賊設下鴻門宴,要加害於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克用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幾個從敵人刀下死裡逃生的侍從,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做了自己人的刀下之鬼。
這些侍從跌跌撞撞連哭帶喊地衝進轅門,大聲嚷嚷著:「出大事啦,李司空被朱全忠加害啦!」此時,寂靜的軍營中一陣騷動,圍過來一大堆人打聽消息。突然,一聲大喝震住了亂鬨哄的議論聲,眾人讓開一條道路。只見幾名侍女挑燈籠引導著一位端莊沉靜的女子走來,此人正是李克用正房夫人劉氏。從汴梁逃出來的幾名侍從見到劉夫人,撲通跪拜在地,泣不成聲地說:「夫人,司空遇害啦。」
前文書我們提到過李克用的劉夫人,與朱全忠的張夫人並稱於世,都是很有見識的女子。據《新五代史》記載「自太祖(李克用)起兵代北,劉氏常從征伐。為人明敏多智略,頗習兵機,常教其侍妾騎射,以佐太祖。夫人無子,性賢,不妒忌」。由此可見,這位劉夫人很了不得,是個能文能武的奇女子,不僅可以上馬射箭,襄佐李克用行軍打仗,還擅長料理家務。作為老大與李克用的幾個夫人相處融洽,從來不爭風吃醋,主動化解了不少后宅危機。劉夫人膝下無子女,撫養了後來的晉王李存勖,並幫助李存勖順利執掌河東接替了李克用的基業。
對這句話,朱全忠還覺得比較受用,特別是在時溥假借黃巢首級邀功之後,朱全忠對時溥很是氣憤,耿耿於懷,久久咽不下這口惡氣。
世間事一切皆有可能。
「依我看,主要是時溥、周岌等人隔岸觀火,才使賊焰日熾,特別是時溥這個偽君子,竟然厚顏無恥地竊取黃巢人頭請賞。」李克用憤憤地說道。
「這次黃巢圍陳州,已非昔日可比,實力大減,為何反倒蔓延近一年呢?」李克用斜著一隻好眼看著朱全忠,那隻殘疾的眼睛詭異地似乎在嘲弄朱全忠。
李克用自以為屢立大功,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現在卻被朱全忠加害,損失幾員戰將,顏面盡失,感到心裏憤憤難平,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惡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李克用差點被殺,又被大肆侮辱一番。李克用連續八次向皇帝上奏章申辯,要求朝廷懲辦朱全忠。李克用奏章寫到:「臣有破黃巢大功,為朱全忠所圖,僅能自免,將佐以下從行者三百餘人,並牌印皆沒不返。全忠仍榜東都、陝、孟,雲臣已死,行營兵潰,令所在邀遮屠翦,勿令逃失。將士皆號泣冤訴,請復讎讎。臣以read•99csw.com朝廷至公,當俟詔命,拊循抑止,復歸本道。乞遣使按問,發兵誅討。臣已遣弟克勤將萬騎在河中俟命。」又寫到「全忠妒功疾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國患。惟乞下詔削其官爵,臣自帥本道兵討之,不用度支糧餉」。
朱全忠一方面抵賴,一方面四處發布文告,通知各州縣說李克用已死,凡是沿途有冒充李克用的河東軍,一律圍剿。這下厲害了,變成了幾個藩鎮聯合打假!作為東北面都統的朱全忠,其命令是有一定效力的。如此一來,李克用的處境大為窘迫,所過州縣紛紛緊閉城門不納,有的還出遊擊滋擾。
王鐸王大人素來注重保養,衣著華麗,姬妾成群,酒食豐美。所謂「樹大招風」,「豬肥被宰」,這位不倒翁王大人路過魏州時,魏博節度使樂彥禎派兒子樂從訓埋伏路邊搶劫了王大人。王鐸及三百從官全被殺死,姬妾和器物錢財被洗劫一空。而暗弱的朝廷只能聽取樂彥禎關於王鐸死於強盜的謊報,無法對樂氏父子加以追究懲治。
剿滅了黃巢,趕跑了李克用,擠走了王鐸,朱全忠在宣武算是穩住了陣腳。有一天,朱全忠在內宅和張夫人聊天,說到李克用向朝廷屢屢告狀的事情,弄得天下沸沸揚揚。又說到與秦宗權的戰況,現在秦宗權實在是很難對付。可是朱全忠再也不可能請李克用來幫忙了。烏鴉嘴,真是被朱全忠說中了,他沒想到剿滅黃巢之後,還有這麼大的麻煩等著他。他原以為李克用沒用了,才做出過河拆橋的暗殺行動。危難之際,左鄰右舍藩鎮汲取李克用的前車之鑒,誰還敢來幫忙?事已至此,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只有靠自己奮戰了,朱全忠很煩。
但接下來這句話,朱全忠就十分不受用了。李克用往嘴裏放了一塊豬頭肉,邊咀嚼邊說:「其實,黃巢這些賊人不過是微賤之人,流民無賴,無德無能,鼠目寸光,從出世那天就不是什麼好鳥!如何能與官家正規軍抗衡,在故陽里還不是沒打一個照面就被我軍嚇破了膽?你說是不是,朱老兄?」
李克用帶來的侍從郭景銖被外面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驚醒,趴著窗戶向外一看,只見氣勢洶洶的汴軍如同瘋魔一般正在砍殺晉軍,心知大事不妙。他當然明白髮生了什麼,心想主子今天因酒失態,過於狂傲,把朱全忠得罪了,這才引來了殺身之禍。郭景銖急忙跑入內室去叫醒李克用。郭景銖生怕暴露目標又不敢大聲叫,壓低嗓音連喊幾聲:「主公、主公。」可是李克用已經爛醉如泥,神志不清,任憑郭景銖怎麼搖晃和低聲急促地呼喚,李克用仍舊鼾聲如雷,就是醒不來。這時候,楊彥洪等人的砍殺聲已到了跟前,郭景銖急得汗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淌。最後郭景銖急中生智,趕緊拿毯子將李克用裹起來推到床底下藏起來,又找來一盆涼水,衝著李克用的臉上潑去。被涼水突然一激,李克用才勉強醒過來。郭景銖趴在李克用耳朵上說:「主公,朱全忠要殺您。」李克用一聽這話本能地要跳起來,但不知道自己身在床下,「咚」的聲腦袋撞到床板。郭景銖慌忙扶著李克用從床底下爬出來。
我們試著來假設一下,如果朱全忠與李克用不如此迅速的結仇而短兵相接,天下局勢可能會是另外一番景象。因為此時的李克用與朱全忠分別是南北兩個最強大的勢力,一般來講,他們會以「遠交近攻」的方略,先逐步整合自己周圍的弱小勢力,形成兩大集團后才會短兵相接,南北爭霸。到那時,只不過是誰勝出的問題,時間不會很長,天下也不會遭受太多的紛亂之苦。李克用與朱全忠這麼早就彼此將對方視為最大最直接的敵人,已經無力他顧,難以分身整合周圍的力量,所以只能以比普通諸侯稍強一點的面貌征伐,甚至很難稱得上爭霸,更難以達到爭王的重量級。但是,歷史又不可以重新假設重新上演。在後來一系列事件中,朱全忠與李克用這種行為方式不只一次地表現,也說明這次朱李結怨也不是十分偶然十分惋惜的事。
李克用此來中原原本懷著極大的政治目的,絕非學習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出工出力白幫忙。
既然獨眼龍李克用來了,唐軍的聲read•99csw.com勢大振。
李克用自謂有救援之恩于朱全忠,也就痛快地接受了朱全忠的邀請。李克用帶領僕從侍衛等約三百人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入汴梁城。
開封汴梁城內軍民敲鑼打鼓,夾道歡迎,爭前恐后地要一睹威震天下獨眼龍李克用的樣子,看看這位傳說中的神人到底怎樣了得。大家伸長了脖子向城門洞張望,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唉,來了,來了,那就是傳說中的獨眼龍!」「噓,小聲點,真神氣,不愧是武功蓋世。」李克用騎著高頭駿馬,威風凜凜地左顧右盼,一身君臨天下的雄豪之氣攝人心魄。身後衛隊也是鮮衣怒馬,雄赳赳氣昂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一會兒每個人臉上都煥發了紅光,意興闌珊。汴梁諸將依次向李克用敬酒,李克用很快就表現出了醉意。酒精是迷|魂|葯,人只要喝醉了,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出來。李克用一邊喝酒一邊對侍座在側斟酒布菜的侍女動手動腳,拉拉扯扯。時值六月,天氣已熱,李克用對侍女又摟又抱,又親又摸,侍女衣服被牽扯的凌亂不堪。雖然是酒席宴上的侍女,但這些人都是朱全忠帥府中人,為了招待李克用這種大場面,才臨時調來服侍。大堂之上李克用如此失禮,不免令汴梁將佐心裏不舒服。畢竟這裡是帥府宴會大堂,不是妓院舞館,服侍的侍女也不是三陪女郎。可是,朱全忠裝作沒有看到,對李克用這種小動作也沒感到太意外,那個時代,武夫軍頭哪個不找「小姐」,哪個不喜好女色?朱全忠依然十分恭敬地向李克用敬酒,與之交談。
經過漫長的等待煎熬之後,臨近黎明時分,突然帳外一片嘈雜,繼而鼓聲大作,緊接著,一人衣衫襤褸、渾身是血地闖了進來。帥帳門口正是河東節度使、隴西郡公李克用!劉夫人急忙站起身,快步走過去攙住李克用。李克用一見到夫人,面部肌肉一陣抽搐,埋頭在劉夫人肩膀上放聲大哭,嘶啞著嗓子喊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來人,升帳點兵,我要衝進汴梁,殺了朱全忠狗賊!」
劉夫人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也極力勸慰著李克用:「司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本來是為赴國難、誅反賊而來。如果因為飲酒使氣,爭私人一時之短長,一旦開戰用兵會給天下人留下話柄,此話好說不好聽,我們將處於被動局面。朱全忠加害於我,自有朝廷主持公道,我們可以上書告發,請皇上為我們做主。」
劉夫人拉住李克用的手臂,堅毅冷靜地說道:「何事如此?司空勿急。」
突然,天空一道閃電,緊接著一聲炸雷,大雨瓢潑而下,大火被雨水澆滅,本來亮如白晝的院子變得漆黑一片,頓時敵我莫變,形勢陷入混亂。李克用率人殺開一條血路,攀牆衝出驛館,沿著大街往外跑。
這時候朱全忠手下大將朱珍湊過來,附在朱全忠耳邊說道:「大帥,李克用太狂妄無禮,我去找人滅了狗賊!」朱全忠用眼色示意朱珍表示不可,低聲說:「不可輕舉妄動。」儘管朱里對李克用已經很不滿,但朱全忠強壓怒火猶在忍耐。
李克用班師回家,在路上卻因為一頓酒宴,差點讓自己的腦袋搬家。
「不,這一杯,我應當敬老兄你。」說著李克用仰頭將碗中酒喝乾,可是嘴皮子沒有停住的意思:「朱老兄,你以後再……再有擺不平的事,老弟我還……還會幫忙的。」
李克用的話如刀鋒一般切割著朱全忠的心臟,因為朱全忠最恨別人看不起他的出身。儘管李克用是在侮辱黃巢,但朱全忠也曾是義軍的一員,也是出身微賤之人,也曾被親戚劉崇及街坊鄰居罵做無賴。朱全忠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對這一抽搐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因為沒有人了解朱全忠的痛點在哪裡。朱全忠仍然陪著笑臉說:「那是,那是。」
朱全忠此時也帶人追來,邊追邊命令:「胡人騎馬,只要見到騎馬的就給我射,絕不放走一人!」朱全忠殺到城門下,雨霧中見前面一人乘馬逡巡。朱全忠不假思索張弓搭箭向那人射去,那人應聲落馬。朱全忠走上近前一看竟然是楊彥洪,不禁大為懊悔自責。「胡人騎馬」本是楊彥洪與朱全忠約定的暗號,這是楊彥洪的主觀判斷,建議朱全忠見https://read•99csw•com到騎馬的一定不要放過,結果自己卻身受其害。朱全忠站在雨中,死死盯著李克用逃走的暗影,狠狠地命令道:「給我追,一定要殺了這狗賊王八蛋!」一群汴軍隨即投入雨中去追擊李克用。旁邊有將佐低聲對朱全忠說:「大帥,事情是不是搞大了?」朱全忠冷笑一聲,說道:「今天不滅他,明天我難受。既然出來混,別怕事情大。」
這裏還有必要交代一下那位官場不倒翁王鐸的結局。王鐸曾經在長安陣前薦拔過朱全忠,後來朝廷派王鐸與朱全忠一起赴宣武禦敵。開始的時候,由於王鐸的影響力,朱全忠對王鐸十分恭謹。後來,朱全忠兵勢日強,慢慢的朱全忠對王鐸就不太禮貌了,總覺得這王老頭礙手礙腳愛嘮叨。王鐸感到無趣,就主動上書朝廷,要求歸朝。朝廷沒有讓王鐸歸朝而是給他封了個義昌節度使的官。可能這也是田令孜為了排斥異己而向皇帝出的主意。
劉夫人死死抓著李克用的胳膊,眼含熱淚極力勸阻,李克用這才滿懷憤恨地忍住怒火,立即拔營回河東。李克用之所以沒有與朱全忠開兵見仗,除了賢明智略的劉夫人言之在理,還有一條重要原因是,慌亂之中敵我情勢不明。朱全忠主動動手,說明他有充分的準備,況且這裡是宣武的地盤。李克用這面剛剛折損幾員大將,士氣人心浮動。真要打起來河東軍勝算並不大。這是劉夫人的高明之處,她很冷靜,很清楚這個形勢,決不能讓李克用冒險。
既然黃巢退卻,齊軍的豁口已被撕開。
李克用臨走向朱全忠寫去一封問責書信,質問朱全忠昨夜所為。這算是一次外交手段和手續。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啊?朱全忠更絕,直接回信謊稱自己不知情,並嫁禍給朝廷及楊彥洪,說是他們密謀后採取的私自行動。朱全忠不僅抵賴,而且污衊了替他賣命的楊彥洪。
趙犨、朱全忠等人的求援,正中李克用下懷,為李克用再次出兵提供了名正言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李克用名義上為了援助諸侯,其實是意在黃巢。李克用根本就沒有將諸侯放在眼中,認為單憑本部五萬蕃漢兵馬足以擊破黃巢。李克用志在必得,這次想將黃巢及其部隊一網打盡,趕盡殺絕,並藉此揚威立萬,進一步鞏固自己朝廷柱石、蓋世英雄的地位。從而為自己從唐王朝攫取更大的政治資本鋪平道路。將來朝廷內外文武臣僚之中,誰敢與我李克用爭鋒?
昔日,黃巢佔據長安,天下震動,諸侯猶猶豫豫不敢進攻,天子避禍躲到了西川。只有李克用從關外長驅直入,以一臂力挽狂瀾,恢復帝都,一時威名之盛無出其右者,光復之功雄踞第一。李克用主動與唐王室和解,並以勤王破賊為契機,重返關內,名正言順地割據一方。一切發展的都很順利,事情按著李克用當初的設想正逐步得以實現,這是李克用政治與武功的雙重勝利。唯一可惜的是由於諸侯不同心,爭相逐利,才使黃巢僥倖撤出長安,並有機會虎返山林,危害中原,使李克用畢其功於一役的想法落空。
張夫人不無責怪之意地說朱全忠暗殺李克用的行動的確魯莽。朱全忠其實也有些悔意,不應該那麼急躁躁地惹上李克用這個天字型大小對頭。朱全忠嘆口氣,拉著張夫人的手說:「他奶奶的,弄塊地盤居然這麼難!」
朱全忠微笑著附和道:「司空武功蓋世,將門之後,青年才俊,非黃巢可敵。來,大家再敬司空一杯!」說著,朱全忠率先喝乾杯中酒,雙方將佐呼喊著紛紛向李克用敬酒。
李克用來者不拒,仰脖子又將酒喝下了肚,至此李克用徹底醉了。河東眾將也跟著主子感到威風八面,不免狂喝一番。酒宴一直從上午持續到傍晚,杯盤狼藉之後,終於散去。李克用在侍衛攙扶下,進驛館卧房休息去了。
無論有沒有真本事,人都不能太顯擺。李克用長的並不帥,甚至一隻獨眼更顯得有些醜陋,但是李克用太愛顯擺了,天天一副帥哥酷哥模樣,膨脹得讓旁邊的人透https://read.99csw.com不過氣來。況且旁邊站的是朱全忠,也是個軟硬不吃野心勃勃的主兒。
李克用一路狂奔,蓬頭垢面滿身血污地向駐紮在汴梁城北的本部大營逃去。河東監軍陳景思及其他隨行兵將三百多人盡皆死在汴梁城中。有些侍從與李克用在雨夜中失散,反倒比李克用先跑回到了晉陽軍營。
可是李克用等人沒跑幾步就不能再跑了,因為街口被楊彥洪的人用樹枝柴草堵了個嚴嚴實實,根本無法逾越。薛志勤蹲下身去,對李克用說:「主公,您踩著我的肩膀,攀爬到民宅的房頂,從房頂撤退。」李克用不再說話,藉助薛志勤的身體,飛身爬上民宅屋頂,飛檐走壁,跨過幾所院落之後,才逃離驛館包圍圈。
黃巢已死,李克用東征就失去了目標。
那位忠武節度使周岌下場可就不走運了,非但沒有升官發財,反倒丟了性命。早年被楊復光帶到河中救援長安的軍校,在楊復光死後不服任何人統領,紛紛散去。其中一部分人馬在一名叫做鹿晏宏的將佐帶領下,剽掠東川后折回許州,將周岌趕跑,並將其追殺滅門,與當年周岌對待薛能如出一轍。
等李克用走後,朱全忠屏退左右人等,喊過部將朱珍,秘密交待一個驚天動地的行動。朱全忠噴著酒氣,額頭青筋暴跳,狠狠地命令道:「待李克用賊子睡后,你帶人將驛館包圍,全殲這些狗日的王八蛋!」朱珍早已被李克用的飛揚跋扈激惱,咬著嘴唇點點頭,回過頭對所屬佐將楊彥洪說道:「我帶人包圍館驛,你挑五十名精悍死士襲擊李克用,務必要一舉做掉這惡賊。」楊彥洪說道:「將軍,天黑行動,視線不便。賊人強悍,為確保萬全,我殺入驛館,您包圍四面大街,還請大帥在外接應。胡人善於騎馬,如果您見到騎馬突圍的人,那一定是李克用等人,無論誰見到立即射殺之。」
李克用等人一直朝城北跑,因為河東軍駐紮在汴梁城北門外。趁著夜色,李克用登上尉氏門,順繩子縋城而出。落到地面之後,汴軍的喊殺聲也逐漸拋在了遠處,李克用等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感覺踏實了許多。過了護城河,河北岸就是晉軍大營,等到了大營一切都安全了。
「住嘴!好大胆,胡言亂語,蠱惑軍心。來人,按軍法推出斬首!」劉夫人沒有讓這幾個人再往下說,直接截住話頭,威嚴地呵斥下令。
這時候,李克用徹底清醒了,每一寸肌肉都緊張起來,也忘記了剛才在床底撞頭的疼痛。定了定神之後,李克用抓起身邊的弓箭向窗外連射數發,射退正往屋裡強攻的汴軍。
陳蔡會戰之後,「北有李克用,南有朱全忠」,雙峰並峙,二虎不容,從此攻伐連年不斷,直到將衰破的李唐折騰散架滅亡。
此時屋外已是火光衝天,整所院子紅彤彤如同火海一般,看來汴軍不僅殺人還在放火,明擺著是要趕盡殺絕啊。正在李克用奮力射箭的危急時刻,他手下的親隨將佐薛志勤與史敬思、義子李存孝趕過來救援。李克用見有人來助,看看外面情勢緊急,不敢耽擱,大吼一聲撞開屋門,一邊揮舞手中弓箭一邊往外沖。薛志勤、史敬思、郭景銖及十來名親從侍衛將李克用夾在中心向外拼殺。
因利乘便、乘勝追擊、乘虛而入,反正必須要抓住機會。
勝利的酒喝起來自然順心順意順口順氣順了腸胃還不妨礙放屁。朱全忠首先舉杯說道:「黃巢流賊已破,實乃皇朝威福浩蕩,可喜可賀!來,我們大家共同舉杯,遙祝皇上聖體安康,早日還京。」大家紛紛舉杯響應,齊刷刷一飲而盡。少頃,朱全忠再次舉杯,面向李克用說道:「賊寇凶頑,幸賴李司空前來襄助,中原得以萬全,我們敬李司空一杯。」李克用哈哈大笑,說道:「這是兄弟我分內之事,朱大帥不必客氣。」說完,李克用仰首將杯中酒與朱全忠同時喝乾。宣武河東兩鎮將佐也互相紛紛致意,彼此敬酒,氣氛融洽,相見甚歡。
李克用行軍路過汴梁。朱全忠作為地主和本地區戰場的總指揮,自然要表示表示酬謝歡送的心意。為盡地主之意,朱全忠大大方方地拿出牛酒錢糧慰勞晉陽軍,並盛情邀請李克用到汴梁城中,要隆重設宴大加款待。這一場「戰友加兄弟」的慶功宴和友誼宴,飽含盛情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