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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下烽煙 6.鬧市之中得子房

二、天下烽煙

6.鬧市之中得子房

朱全忠命人將此榜文抄錄數份,遍發州縣,張貼曉諭。然後,朱全忠撫著敬翔的肩頭,說道:「敬翔啊,你文采超群,就在我軍中做事吧。」
敬翔躬身施禮:「多謝大帥。」
敬翔謹慎地說:「草民不曾供職軍府,對王命帥意都沒有接近過,我試著寫一份,請大帥裁定。」
朱全忠示意敬翔坐到書案後面。書案上早已安排好紙筆和墨硯。敬翔提起筆略加沉思,然後筆走龍蛇,刷刷點點,一氣呵成,前後用時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朱全忠說道:「那先生打算謀個什麼職事?」
敬翔雙手施禮:「大帥見笑。」
「我也不知道。剛才,大帥忽然讓我趕快找你。」王發跑得有些氣喘,呼吸急促地回答。
王發不明就裡,懷裡如同揣著個兔子,不知道朱全忠如何知道敬翔的?又為什麼對敬翔產生了興趣?是好事還是壞事?王發胡思亂想地趕到開封大街上,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敬翔。王發拉起敬翔的手就走。敬翔此時正在給人寫信,見是王發,問道:「發哥,何事如此急迫?」
朱全忠從小也沒讀過什麼書,大字認不了一籮筐。對此朱全忠以前沒覺得有什麼妨礙,現在官越做越大,才覺得沒讀書實在不方便。最近令朱全忠很是煩惱,也和讀書識字有關。因為一鎮督撫,且戰事頻繁,向朝廷奏報公務的書信往來頻繁。這些奏章被底下人寫得文縐縐,不達朱全忠心思。朝廷來的詔命也常轉彎抹角,令朱全忠費解,看不懂。朱全忠從心眼裡瞧不起讀書人,認為他們只知道咬文嚼字,賣弄玄虛,沒有實用能耐。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經這些人文人加工后,反倒啰里啰嗦更加複雜。所以,朱全忠一直在盤算找個能為其轉達文意的人。
不一會兒,王發急匆匆趕到。由於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內心有些緊張。王發問道:「大帥,不知找下官有何吩咐?」
敬翔站起身,雙手將榜文read.99csw.com展在胸前,朗聲讀到:「黃巢反賊,禍亂四方,為害多年,民不聊生。本帥東來,奉命討賊,各鎮殺敵,軍民響應。今,賊亂已平,民眾各安其業,各盡職守。農人要耕種,商人要流通,軍隊要戍營。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有違反政令軍規者,本帥絕不留情。」
長安政變,田令孜挾持皇帝夜奔。離得近的李克用沒有興趣過深介入紛爭。離得遠的朱全忠更是自顧不暇,連抬眼皮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因為朱全忠在做生存之戰,生死攸關之戰。
敬翔說道:「多謝大帥抬愛。我本落地舉子,前來投奔故人,因身無長計,難以安身,終日靠代寫書信為生。若能為大帥使用,是敬翔的幸事。」
此人是秦宗權。
朱全忠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做館驛巡官,在我身邊負責起草各種奏章文書。」
朱全忠來到開封大街上走動,看看世風民情。街市之上久遭戰亂,瘡痍之處俯仰皆是。隨著黃巢被平,戰事稍息,開封人口逐步恢復,人氣漸漸聚集,雖不繁華,倒也不蕭條。朱全忠行走間,見一處聚集了很多人,看衣著知道大多為貧窮民眾。朱全忠邁步走到近前,站在外圍探個究竟。朱全忠問一位老者:「老人家,這是幹什麼呢?」老頭鬚髮花白,手拄拐杖,看了看朱全忠,說道:「求先生寫信,給軍中的兒子寫信。」由於朱全忠是便裝,再加之來到開封后就天天忙著與黃巢作戰,極少在大街上露面,所以這老者也不認識朱全忠。朱全忠聽說是代人寫書信的,覺得沒什麼意思,轉身要走。忽然,朱全忠聽到人群堆里有人朗聲念道:「兒在外從軍,母在家擔心。只盼平安無事,早日回家團聚。」很多人附和道:「先生寫得好,寫得好,就是這個意思。」朱全忠一聽這些書信語言簡練上口,覺得這先生倒也有些心九九藏書思,不自主地止住了離開的腳步,返身往人群里擠進來。朱全忠身形高大,越過眾人就看到了一個年輕人正在低頭書寫,咫尺長的木板桌被男女老幼圍得嚴嚴實實。那年輕人一會兒又寫完一張紙,交與一個帶孩子的婦人。為了使求信的人明白信中意思,那年輕人口中複述一遍:「母子在家盼,爺娘更可憐;老天多風雨,耕種最為難;打仗要小心,早日把家還。」就在年輕人誦讀信箋的時候,朱全忠看清了那年輕人的相貌。那年輕人生的黃白麵皮,兩道濃眉下一雙秀氣的眼睛,深邃中略有憂鬱之色,鼻直口正,神情內斂,一身破舊粗布罩著單薄的身軀。朱全忠略有所思,又猶豫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問身邊隨從:「那個寫字的年輕人是誰?」有人回答說:「大帥,此人名叫敬翔,外地人,在此地靠代寫書信為生已經一個多月了。聽說是觀察支使王發的老鄉。敬翔信寫得好著呢,我也請他幫著給家裡寫過信。」
朱全忠聽得入了神,主動坐到了敬翔近前,拉著敬翔的胳膊,連聲說:「與先生相見恨晚,相見恨晚!」
「停停停,別念了。」朱全忠打斷奏事者,聳了聳肩膀說道:「你寫的這玩意,我聽著都費勁,大街上的老百姓能看明白嗎?」
日色黃昏,朱全忠今天心情不錯,命令擺上酒宴,請敬翔和王發在帥府中吃飯。王發也很高興,自己一直在為敬翔找事做,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敬翔受到朱全忠的賞識,自然是一件大好事。
朱全忠在發愁缺乏襄帷策劃之人的時候,在開封的鬧市中,發現一人。此人名叫敬翔,後來成了朱全忠的張子房。
果然如敬翔所言,秦宗權很快就成長為官、匪、盜相複合的一個混合體怪獸,而且釋放出了巨大的能量。
朱全忠忙得焦頭爛額,朱全忠打得艱苦卓絕,朱全忠斗得五彩燦爛。
九九藏書翔隨王發進入帥堂,見朱全忠坐在凳子上正擦拭戰刀。王發深施一禮,說道:「啟稟大帥,下官將敬翔帶到。」
「大帥?朱大帥?他找我何事?」敬翔問道。
「正是,他是下官老家同州馮翊人,我們以前是鄰居。其祖上是神龍年間平陽王敬暉。敬翔自幼好讀書,擅長文章。乾符年間屢試進士不第。後來,趕上黃巢攻陷長安,敬翔為避兵亂離開家鄉到關東闖蕩。幾個月前,他聽說我在開封,於是來投奔。」王發徐徐將敬翔的情況向朱全忠做了介紹。
朱全忠與敬翔相談十分融洽投機,酒宴直到午夜方罷。朱全忠回到后宅,抑制不住興奮,對張夫人說:「我今天獲得至寶了,我找到了我的張子房。」
敬翔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草民。」
秦宗權,一個釋放了巨大能量的小人物。
敬翔的遭遇其實並非個案,而是很具有代表性的現象。末唐政局混亂,科舉考試幾乎停頓,學子的學業也難以為繼,讀了書也沒有出路。因此,很多讀書的士人開始離開考試晉身這條正道,謀求其他的發展機會。遊走于軍閥之間,就成了比較現實的選擇。這其實是一個信號,標志著官方政治的沒落,階級人群的分化。原本有門第出身、有身份功名的人,開始向底層社會流動,與朱全忠這種從底層崛起的新興勢力結合。朱全忠與敬翔的相遇,河東李克用及後來的淮揚楊行密、四川王建無不遇到了這種懷才不遇的草莽人才,網羅到幕府中,成為他們的實力班底,與朝廷的所謂名門望族勢力形成抗衡。
朱全忠抬起眼皮看了看敬翔,緩緩說道:「你是敬翔?」
朱全忠性情暴躁,法令嚴峻。命令下來的事read.99csw•com情,必須乾脆利索地執行和完成,無人敢遲疑拖延。所以,王發拉著敬翔一路小跑來到大帥府。
敬翔也有些激動,被朱全忠的盛情和禮遇所感動,仰首喝乾杯中酒之後,在酒精和血壓作用下,面色微紅,說道:「宣武乃天下中臍,南北相接,東西相連,天下貨財交通彙集。北有黃河軒蔽,西有虎牢之塞,遙制關中而俯瞰東南。此乃霸王之資。今,黃巢雖滅,然秦宗權不可小視,其害不日將至,時溥狹隘之徒,高駢沒落之雄,能抗拒秦賊者唯有大帥。李克用雄霸之人,將來與大帥相爭者必此人也。大帥宜以站穩腳跟為第一要事,外連諸侯,內圖自強,上托王命,下撫黎民,治軍經武,勸課農桑。不出幾年,宣武將為天下強鎮。」
秦宗權首先威脅到的就是朱全忠,因為他們離得太近。距離太近產生恨。
因為,朱全忠遇到了一個更難纏的人。
經過陳州會戰,黃巢一敗塗地,率殘部東撤,在泰山絕望自殺。可是秦宗權卻在官軍與義軍曠日持久廝殺的縫隙中存活了下來,不僅是存活,而且如毒草般茁壯且瘋狂地生長,迅速成為席捲中原的瘟疫。
朱全忠說道:「聽說你擅長書寫文章。現在黃巢平滅,戰事稍定,你來給本帥寫個安民榜文。」
朱全忠點點頭,說道:「你去把敬翔找來。」
朱全忠回到帥府,剛一坐定,就有人奏報:「大帥,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安民榜文,請您定奪。」朱全忠往胡床上一靠,說道:「念。」奏事之人展開榜文低頭念道:「各鄉紳黎庶商賈路人,本帥奉王命來撫理東南,逢黃賊凶逆,天下紛擾,聖業墜毀。故本帥以都統之職協統諸鎮,戮力同心,擊流寇于陳蔡,驅頑匪于許鄭。幸賴我皇神威,黃賊覆滅,希從此各安生業……」
王發邊拉著敬翔走邊說:「大帥要找你。」
這一天,風和日麗。
「大帥,敬翔乃一介落魄書生,願做個文職,或九*九*藏*書許是我所長。」敬翔恭謹地回答。
朱全忠以前敵總指揮之職,統帥幾鎮兵馬剿滅了黃巢,還順手偷襲了不可一世的李克用。朱全忠聲名日隆,戰功顯赫,成為一顆迅速崛起的藩鎮新星。朱全忠感到心裏很暢快。
只有先生存,才能再發展。
此人比黃巢還難纏,比黃巢還具有殺傷力,比黃巢還無法無天。
席間,朱全忠說道:「黃巢雖已剿滅,但鑾駕再次播遷,真是天下多亂。」
朱全忠背著手一面聽敬翔誦讀,一邊踱步,等敬翔讀完之後,朱全忠雙手一拍,哈哈笑道:「嗯,就是這個意思,通俗易懂,簡單明了,寫得很好,正合我意。」
朱全忠停了一會兒,略一沉吟,說道:「去,把王發給我找來。」
朱全忠聽敬翔慷慨陳述時局,內心為之觸動,認為敬翔說得很有道理,見解宏闊。朱全忠親自給敬翔添了一杯酒,說道:「先生見識高遠,天下時局盡在腹中啊,請先生賜教,我宣武如何治理?」
敬翔放下筷子,慎重而有條理地說道:「大唐帝國曆經三百年,雄視天下,隆盛之極,四夷賓服。無奈自安史之亂以來,元氣大傷,一蹶不振。雖然偶有聖主能臣,振奮圖強,然終究獨木難支,不過曇花一現,回天乏力。懿宗之後,更是朋黨為禍,宦豎橫行,地方藩鎮各自為政,苛捐雜稅層出不窮,老百姓不堪其苦,直至漫地烽煙,流賊遍野,天下紛亂。現在,封授不由廟堂,皇威不達宮外,詔命難行閭巷。蓋緣自朝綱墜毀,政令廢弛,天下治理失措,賢良忠貞失望。各藩鎮互不統屬,彼此攻伐不斷。為今之計,復興難靠尋常之策,唯有雄才大略之人奮起,為朝廷分憂患,為民眾謀福祉,紓難解困,此乃不世奇功。」
朱全忠踱步來到書案前,說道:「你念給本帥聽聽。」
只有先安頓好自己,才能周濟別人。
朱全忠用手摸著滿布絡腮胡茬的下巴,問道:「聽說你有個同鄉,叫敬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