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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晉遼恩怨 5.殺胡林

三、晉遼恩怨

5.殺胡林

現在一個緊迫的問題立即浮到了契丹文武蕃漢官員面前,誰來繼承耶律德光的皇位?
因為遲遲沒有答案比答錯了還可怕。
郭威分析的頭頭是道,眾將和劉知遠都為之折服。
遼太宗耶律德光走到臨城時,契丹探報氣喘吁吁地趕來報告說武行德謀反,已乘機佔據河陽,大批武器輜重被搶劫。聽得報告,耶律德光「哇呀」一聲,口中噴出一股鮮血,仰身栽倒在地暈了過去。契丹行宮隨同人員頓時慌了手腳,亂成一鍋粥,誰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大家七手八腳掐人中,捶後背,撫前胸。少頃之後,耶律德光總算緩過了心神。
雖然劉知遠和耶律阮都登上了皇帝寶座,可是更大的艱險還在後面。
永康王輕蔑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先帝太宗皇帝在開封汴梁時,曾秘密給我一個詔旨,允許我主持中原軍國大事。現在先帝駕崩,沒有別的遺言。可魏王趙延壽擅自說得到先帝遺詔,他自稱可以主持中原國事。這是大逆不道,是謀反!」
二十多年前,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征渤海國大獲全勝,可是突然暴病身亡,沒有留下任何遺言。述律皇太后直接攝政,為了達到她的目的,毫不留情地一口氣誅殺了幾百個契丹貴族。那一幕實在太血腥,太瘋狂,太變態,太恐怖。
耶律阮身形高大,雖然一隻眼睛弱視,可擅長騎射,武藝高超,苗子壯。
待賢館。
盛夏。
第二天。
耶律德光蒼白的手顫抖了一下,低聲自言自語:「殺胡林,殺胡林……」聲音越來越小,默念五聲之後氣絕身亡。
五月初一,永康王耶律阮請趙延壽、和凝、李崧、馮道、張礪等人吃飯喝酒。這些人各懷心腹事,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頻頻舉杯胡亂地互相敬著酒。酒至半酣,耶律阮對趙延壽說:「我內人,你乾妹妹剛從上京來中原,她很想見見你。」趙延壽和阮的老婆一直以兄妹相稱,關係很好。趙延壽對阮的話深信不疑,他神采奕奕地起身,跟著阮離席進入內宅。
耶律德光這一次突然發病之後,竟然卧床不起,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病情會越來越重。遼朝皇帝行宮走到河北欒城時,耶律德光的病情已十分嚴重,御醫查來查去也不知道是什麼病因。病榻之上的耶律德光,心情十分不好,更九*九*藏*書加煩悶,更加懼怕炎熱的天氣。侍從們只好找來冰塊,敷在他的手腳心和胸脯、腹部,這樣還不行。耶律德光要求吃冰塊,一塊接一塊地舔舐。大家看著這個擁有無上權力的皇帝,卻被無名的病魔折磨得氣息奄奄,任何人都束手無策。
劉知遠的河東軍團進軍神速,很快就越過黃河進駐了洛陽。留守在汴梁的官員急匆匆來洛陽迎接劉知遠,請劉知遠進駐汴梁。亂世之中,各級官吏大多為牆頭草,隨風倒,誰是大王就歸順誰。劉知遠派出大將郭從義率領先遣隊去開封,肅清城內一切可疑的敵人,恢復城內秩序和治安。同時,劉知遠又秘密令郭從義暗殺了李從益和王淑妃。可憐王淑妃母子終究沒能躲過皇家宮廷爭鬥的災禍,即使不想做皇帝也不行,因為他們有做皇帝的潛在合法身份,這是對劉知遠這個缺乏合法身份的新皇帝巨大的威脅。
於是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大將耶律圖魯窘、禁軍統領耶律安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起,他們都看重了一個人,耶律阮。
劉知遠做了皇帝,馬上分封諸侯,以便於這些人安心,別人擁戴他做皇帝的主要動力之一就是跟著他升官發財。升官發財之後也才能為他賣力建功立業。劉知遠首先封弟弟劉崇為太原尹,弟弟劉信為義成節度使兼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封史弘肇為忠武節度使兼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邠升任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升任副樞密使。封河東節度判官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珪升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封振武團練使折從遠為節度使。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為河陽節度使。封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封岢嵐軍使鄭廉升任忻州刺史兼彰國節度使。封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
開封城內一切盡在河東軍隊掌握之後,劉知遠進駐開封。
契丹收集了石晉降軍及兵器庫中所有的鎧甲武器十萬件,用十艘大船裝載順著黃河入海,準備走水路運往上京。負責此次押運任務的人名叫武行德。契丹運輸艦船浩浩蕩蕩走到半路,武行德策動部下反叛契丹,殺死了契丹隨行軍兵,運著這些武器裝備乘虛進駐了河陽,並向劉知遠寫去投靠書九-九-藏-書信。劉知遠大喜,立即封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即使沒有答案,也必須要造出答案。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趙延壽。
劉知遠留下弟弟劉崇為太原留守,親自率領大軍從太原出發,自陰地關出兵晉、絳。先鋒官史弘肇銳不可當,沒幾天就攻克了澤州。河東軍乘勝進擊,又解了河陽之圍。在河南的契丹守軍人心渙散,防禦力量土崩瓦解,紛紛捨棄城池向北逃竄。
受耶律德光指派主持開封汴梁事務的國舅蕭翰,見大勢已去,無心戀戰,也想儘快北歸契丹。但他又擔心自己一走,南方大亂,落得丟失中原的罵名。於是蕭翰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很妙的主意。他派高謨翰從洛陽把後唐明宗李嗣源的小兒子李從益找了出來。李從益怎麼會在此呢?在石敬瑭推翻李從珂之後,李從益和母后王淑妃隱姓埋名,在洛陽躲亂避禍。原本日子過得日趨平靜,不成想被蕭翰突然給找到。蕭翰硬是將李從益扶持為中原監國,替他主持國家大事。李從益和王淑妃嚇壞了,他們知道宮廷鬥爭的殘酷,也親身經歷了生離死別的險境,無論如何也不肯從蕭翰之命,絕不想再次坐到「皇帝寶座」這個火山口上。
現在歷史又在重演,耶律德光在征服中原之後,客死異鄉,同樣沒有留下遺言。難道述律皇太后還要再次攝政,再次殺人嗎?殺誰?還和上次一樣殺和先帝親近的有功貴族大臣?
第二天,耶律德光行宮繼續向他的故鄉方向前進。晌午時分,走到了一處名為殺胡林的地方。
理由如下:
劉知遠派出大將史弘肇向東南進軍,一路破關斬將,攻下潞州。遼國派往陝西河洛一帶駐守的武將耿崇美、崔廷勛和奚王耶律拽剌,在河東軍隊的凌厲攻勢之下,被迫退保懷州。
耶律德光這一年四十六歲。
特別是十幾萬手握刀把子的勁旅,人人都是火星子甚至火藥桶。失去了最高統帥,其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問題片刻不容耽擱,必須給出答案。
以上這些條件足夠了,足夠應付外界議論了。
耶律阮為人豪邁,胸懷寬大,好施人恩惠,人緣好,一直得到契丹貴族的擁護。
可此時已經由不得王淑妃和李從益了,他們干也得干,不幹也得干。
耶律阮是人皇王耶律倍的長子,是皇九-九-藏-書親國戚,血統正宗,根子紅。
契丹貴族計議已定,接下來就是緊鑼密鼓地準備阮的登基儀式。
恆州城。
阮直接從根兒上斷了趙延壽的後路,阮否認耶律德光臨死前有新的遺言,因此趙延壽的所謂「遺言說」是假的。但阮自己又搞出來一個早期遺詔,比趙延壽的版本早得多,貌似可信度也高得多。
過了很久,永康王阮獨自一人出來了,趙延壽卻不見了蹤影。阮沒有入席繼續吃酒,而是對著眾人宣布:「魏王趙延壽謀反,現已緝捕捉拿!」
知了在樹梢恣意地鳴叫。
史書上對耶律德光能夠反思和認清自己的三大失誤,給予高度評價,認為耶律德光不失為一代明君,頭腦還算清醒。但筆者以為耶律德光只是認識到了皮毛,或者說導致他敗退中原的直接原因,而沒有認識到深刻原因。深刻原因是耶律德光把中原當成了佔領國,當成了掠奪基地,而不是納入大遼國版圖和已有契丹國土平等對待,沒有按照漢人的規律治理中原。這說明他還不是一個統一天下、胸懷天下、愛撫天下的英明之主。
可此時,蒙在鼓裡的趙延壽卻仍在賣力地咋咋呼呼,到處宣揚自己有中原的監國之權,這無疑對耶律阮的登基稱帝構成了巨大障礙。
比這些更重要的是,這幾個權傾朝野的契丹貴族手握兵權,他們想擁戴阮,還有誰敢反對?即使他們想擁戴兀鷲,也沒人敢反對。用南北兩院大王的話說:「誰反對,我們就滅了誰!」
史弘肇為人沉毅寡言,治軍嚴整,對於踐踏傷害民田和民宅的軍兵,毫不含糊,直接砍頭。在他的帶領下,河東軍隊軍紀嚴明,深受老百姓愛戴。這也是劉知遠能夠兵不血刃、勢如破竹,一路打到開封汴梁的重要原因。
歷史滾滾,又翻過一頁。新的一頁會怎樣書寫呢?
和凝、馮道、李崧等人聽得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寒毛豎起來老高。
劉知遠召集群臣開會商議軍情。眾將多數人主張出師井陘,直取鎮定,然後伐魏州,平定河北之後,河南則唾手可得。劉知遠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兵出石會關,殺奔上黨。副樞密使郭威談了他的看法:「契丹皇帝雖然暴亡,可是在中原的契丹軍隊不可小視,還有十幾萬人堅守要塞。如果我們出師河北,我方兵少,且路途九九藏書遙遠,缺乏支援,如果遇到契丹各路兵馬合擊我軍,則進退不得,凶多吉少。如果出兵上黨,山路險遠,土地貧瘠,百姓窮困,大軍沒有供給,也不可行。離河東最近的是陝州和晉州,他們已經投靠我皇帝。如果從此出兵,直取河洛,則大局易定。」
酒宴不可能繼續了,被請來吃飯的人揣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各自回去。
耶律德光的突然死亡,令十幾萬遠在中原的契丹大軍慌了心神,失掉主心骨之後的危險是可怕的。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特別是趙延壽和張礪低頭不語。
開封城內的新皇帝劉知遠下詔明確三件事:第一,凡是契丹封授的漢人節度使和各級官吏,都繼續有效,請各安職分。第二,將汴州恢復為東京。第三,改國號為漢。
一代雄豪耶律德光死不瞑目,客死異國他鄉,死在了這個他搞不懂的地方,死在了一個名為殺胡林的地方。胡,就是指的契丹。這個地名應驗了耶律德光的命運。
當劉知遠得到情報說遼太宗耶律德光撤出汴梁北歸時,河東軍團內部對於出師策略產生了分歧。
無論是中原還是契丹,都將掀起新的一輪腥風血雨。
等蕭翰率領契丹大軍走後,王淑妃哭哭啼啼一再推脫不讓兒子做監國,無奈實在推不掉。繼而她又開始退而求其次,想出一條自保之策。她和兒子向劉知遠寫了一封信,邀請劉知遠趕快來開封汴梁,他們母子虛席以待,主動迎接,絕不敢和皇帝爭天下。他們這是藉此表明心跡,以免將來入主中原的強人把他們母子作為敵人給幹掉。
公元947年五月。
阮的這個宣布無異於一顆千噸級的核炸彈,直接把在場的這些老官僚炸暈了頭。他們戰戰兢兢不知所措,慌亂之中打翻了盤子打翻了碗,碰灑了飯菜碰灑了酒。
坐在大馬紮上的阮,看了看張礪等人,說道:「魏王趙延壽竟然還有此野心?即使他敢在此登基,我將率鐵騎把他屠滅,恐怕你們這些人也將跟著陪葬。」
趙延壽痛恨耶律德光背信食言,沒有讓他做中原的天子。現在耶律德光死了,趙延壽認為他翻身的機會來了,不想再去漠北契丹國境受氣,於是他率領自己的部隊就近進駐了恆州。
耶律德光半坐半卧在床榻之上,有氣無力地看了看文武群臣,語帶懊悔地說道:「我九*九*藏*書有三大失誤,才導致天下人背叛我啊!向各州城府縣搜刮錢財,這是一失;令契丹人打草谷,四處搶掠,這是二失;沒有早派節度使赴任,這是三失。」
趙延壽拉著隊伍走了,大遼永康王耶律阮和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窪也率領自己的部隊隨後進入了恆州。趙延壽原想盤踞恆州圖謀自立,可是契丹大軍隨後跟來,他在缺乏外援的情況下,沒敢輕率關城拒絕耶律阮等人。
耶律德光迷離地睜開雙眼,嘿動嘴唇問道:「行軍到了何處?」
想到這裏,隨軍在外的契丹貴族禁不住感到脖子後面颼颼冒涼風,似乎那個斷腕女人已經站在了他們背後。決不能再給那個女人這樣的機會。這次他們要自己說了算。
耶律阿保機、李存勖、耶律德光都在重複同一個宿命,沒能突破功成身死的魔咒。歷史滾滾,又翻過一頁。新的一頁會怎樣書寫呢?
這天晚上突然雷電交加,火光衝天,一顆巨大的隕石從太空風馳電掣飛來,「轟隆」一聲巨響砸在了契丹大軍轅門之外,一丈多高懸挂著契丹大纛旗的旗杆應聲折斷。
樹倒猢猻散,況且遠離老巢。
永康王阮召集蕃漢文武群臣開會,宣布遼太宗耶律德光遺命:「永康王阮,乃大聖皇帝太祖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為太后所鍾愛,人心所向,可在恆州即皇帝位。」
太陽熱乎乎地烘烤著大地。
耶律德光奪了耶律倍的皇位繼承權,並將耶律倍排擠走。但耶律德光很喜歡耶律阮這個大侄子,並將其帶在身邊鍛煉培養。耶律阮對耶律德光也沒有記恨,一直忠心輔佐。
在恆州城內的契丹文武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趙延壽為首的漢官,趙延壽宣稱曾受先皇帝耶律德光秘密遺囑,授權他主持中原軍國大事,並通知中原的各路契丹兵馬及各級官員俯首聽命。另一派以永康王耶律阮為首,在契丹貴族擁戴下,假借耶律德光遺詔,秘密策劃繼承大遼國皇帝之位。這兩派緊鑼密鼓,各搞各的,特別是趙延壽對契丹貴族的秘密活動毫不知情。趙延壽在明處搞,而耶律阮在暗處搞。
耶律阮從即刻起登基稱帝,為遼世宗,時年二十九歲。
內侍官低聲回答:「此處地名為殺胡林。」
契丹貴族之所以如此積極地謀立新君,是因為他們心裏有一個抹不去的陰影和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