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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鬼肉

第五章 鬼肉

看到這些細節,莫晚也有些反胃了。她仰頭深吸了兩口氣,埋頭開始為這具屍體做簡單的梳理。這遺骨與完整的屍體,在入殮的時候有些差異。比如這些骨頭,因為在水裡長時間浸泡,而且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拉扯過了,導致這些骨頭都有些錯位,甚至有些骨頭已經完全散落,需要重新將其拼湊起來。
看著張七跟著那村民出了門,爺爺非常痛恨自己,在面對困難的時候,要讓最愛的人和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承受痛苦。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不知所措。
爺爺聽了,頓時覺得心中躥起了一團火氣,他恨不得上前去狠狠在他臉上砸上幾拳頭。爺爺沒好氣地說:「現在曉得不好交代了?當初不是為了那點錢,都願意把自己的侄兒拿去做誘餌的嗎?!」
「這劉光全是聽說了這整件事情的經過的,所以當他走到踏水橋上的時候,總覺得那嘩啦啦流動著的河中間有啥子地方怪怪的。一走開兩步,他就扭頭看看那左手邊的河面,上面除了翻動著的浪花,啥子都沒得。他低著腦袋,咬著牙,加快了步伐往橋對面走去。橋對面的那個山丘的半山腰上有一個土地廟,周圍的人都經常來拜祭這個土地神,據說這個小灶神仙非常靈驗。劉光全不停地想著那小灶神仙的樣子,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不怕,山腰上有神仙看著自己的,啥子妖魔鬼怪都不敢把他咋個樣。可就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這劉光全突然聽到了一陣嘻嘻的笑聲,夾雜在周圍拍打著的浪花聲音之中,若有似無。劉光全告訴自己肯定是聽錯了,硬生生地壓著腦袋往對面走。沒走開兩步,那聲音又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這一次他聽得十分清楚,那聲音就在他左手邊的河面上。劉光全忍不住猛地回過頭去,只見果真有一個男娃娃光著膀子站在水灘上,對著劉光全腳下那座橋對面的角落揮著手,那男娃娃一邊喊著,你快點下來啊,下來一起耍嘛!劉光全被嚇住了,順著他對面的方向看過去,他的整個腦袋一下子就炸開了——就在那座橋的盡頭,有一個穿著白衣服的長頭髮女人坐在橋面上,雙腿掛在半空中,不停地甩動著。她一邊哼著一首小曲兒,一邊梳著自己的頭髮。
這人的兒子應該也是受害者之一。
「不關事,有啥子事情你現在就可以說,我也對你們這裏現在的情況有幾分好奇。」喻廣財說,朝他伸了伸手,示意他不用客氣直說無妨。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水德,當年是萬玫家找過來的上門女婿,後來老岳父死了,這房子就留下來給我們兩口子。在這裏的這段時間,喻先生和你的幾位徒弟就住在我這裏。」陳水德說著,給喻廣財等人介紹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由於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實在太差,本來所說的跟萬玫所講述的事情並無多大差異,可卻兜兜轉轉地說了整整一個時辰,差點把幾人都給繞暈了。
那個接他話的村民想了想,說:「是第三個。」
一切就緒之後,羅琪將莫晚扶回了房間里。喻廣財看了爺爺一眼:「看來這個事情不簡單,這棺材里的小傢伙似乎還不肯罷手,剛才要是站在他邊上的人不是張七,恐怕已經中招了。」
爺爺聽了這話,心裏開始打起鼓來。他很少聽到喻廣財如此無奈的語氣,原本這莫晚的命理就已經短命,如今還纏上了這可惡的水鬼,那能夠將她的生命挽回的概率有多大,爺爺自知並不樂觀。
這整件事情被萬玫說得越來越玄,幾人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曾銀貴催促道:「你乾脆直接揀重點說。」
李偉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鄉親好,想必你們也在好奇,我們幾個剛才明明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鑽進了江水裡,而這江水裡又有吃人的水鬼,我們是咋個逃脫的呢?」
「現在咋整?張七不見了!」曾銀貴也是被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陳水德還想要解釋什麼,喻廣財伸手擺了擺,示意他不用多說,然後彎腰將陳水德扶了起來。喻廣財背著手在那水岸邊來回踱著步,走了差不多幾十米遠,他問:「你還記得當初你們是在哪裡擺的這個誘餌不?也就是說當初那娃娃最後一次是待在哪個位置?」
喻廣財說:「我曉得這個方法非常冒險,要是村民們臨陣倒戈,那估計我們全部都要死在亂棍之下。」
張七聽了,只好住了口,轉身推開門就出去了。
爺爺和張七從進入喪樂隊的那一天,就喜歡跟著羅琪聽故事,每一次從她口中講出來的故事,都沒有讓兩人失望過。
爺爺將幾人都叫到了棺材前,指著棺材里那具屍骨的兩隻手臂問:「你們發現啥子沒?」
說著,喻廣財將那盞燈放在了兩者之間的空地中間。擺好位置之後,他又剪下莫晚腦後的一束頭髮,緊緊纏了兩圈,將它作為那引魂燈的燈芯插在了燈架上。他起身說道:「兩個相吸的魂靈之間是具有一定的能量的,被鬼魂上身的人,尤其是女人的頭髮上會帶著這鬼魂的氣味,這樣一來,如果兩者身上的魂靈都是同一個的話,這燈就會……」
「你個狗日的,你曉不曉得你這麼跑了,大家都在為你著急啊,峻之跳進水裡去找你,差點就回不來了!」曾銀貴指著張七,破口大罵。
陳水德走後,曾銀貴開口問道:「師傅,你這又是啥子招?」
「哈,那就好,這次把喻先生請過來呢,主要是希望喻先生幫幫忙,一個是幫忙找回那個不見的孩子,一個是讓那些現在痴痴獃呆的孩子都清醒過來。」陳水德說。
這時候爺爺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果然冷得好像一團冰塊。
「看熱鬧可以,不要是附近的人過來學了方法,跟我們搶生意!」張火一臉不屑地打量了喻廣財一眼。
爺爺見這招並不受用,於是從地上站起身來,問道:「現在我們應該咋個辦?」
這時,眾人的身後傳來張火的聲音,他走上前來,冷笑道:「簡直就是胡扯!大家別聽了他們的鬼話,這幫人其實就是捉鬼的道士,他們這麼說,就是想讓大家以後都不要捉這水鬼了,這水鬼並不稀奇,然後他們就偷偷自己佔有這全部的財富!」
這村民無疑是說出了村子里那些已經被張火買去了的秘密,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連忙縮到了一邊。
莫晚動手拼湊了好一陣,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她手裡捏著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左右的骨頭,在那具已經形成整體的人骨頭上前後都試了試,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兒。她仔細地看著那具屍體,像是在找一個地方可以將手中的那塊骨頭嵌進去。可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她有些急了,乾脆將腦袋上的頭套給摘了下來。拿著那塊骨頭在整具屍體上比畫了兩圈,她抬起頭來說:「不對啊,咋個多出來一根骨頭?」
那村民點點頭,咬牙切齒地指著李偉:「要是我兒子醒不來,你們也別想走!」
張七一臉得意地說:「嗬,這個就是他們所說的水鬼!」
莫晚的話不無道理,至少可以證明這向東是已經活著走出了青龍山,並且順利地出了日本人的封鎖區,回到了四川。如此說來,那關於青龍山邢門的傳說,倒是讓爺爺稍稍放下了心。
幾人對話像是被人群中那個叫張火的男人聽了去,他遠遠看著幾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其餘的人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一臉疑惑地望著喻廣財幾人。張火順著那條眾人讓開的道走到了陳水德面前,指著他後面的喻廣財問;「他們是哪個?」
莫晚的話,讓爺爺聽了覺得鼻子酸酸的。他說:「以後不要再說死啊死的,我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後成親,然後生很多孩子。」
其中一個村民大喊著:「那個叫李偉的出來!」
按照正常的人骨計算,一個成年人身上的骨頭總共兩百零六塊,面前這具屍體是個小孩,照理說只能少不能多的,可這多出來的一根骨頭是誰的呢?
「沒那麼簡單!我看剛才我們在網水鬼的時候,那銅絲網可是用過很多次了,肯定是你們在那網上做手腳才導致那跟繩索斷了的!」張火不依不饒。
「你的意思是,你家的孩子也沒有醒?」不知道為什麼,爺爺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竟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爺爺站起身來,拽住那爪子,將它拉到了差不多兩米的位置。接著他又俯下腦袋去聞了聞,發現這東西的味道與之前他在水底里咬過的那兩根纏著他雙腿的東西的味道一模一樣。爺爺說:「剛才就是這東西纏住了我的腿,想把我往水底里拉的。」
「看,來了!」陳水德指著幾人左手邊的江面上,有一股浪花逆著江水流動的方向,朝著那個小孩直奔而去。
爺爺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一張嘴,臭烘烘的江水就鑽進了他的嘴裏,沿著他的呼吸道一直被他吸進了肚子里和肺里。爺爺在水裡劇烈咳嗽起來,可他嘴一張,那些江水就又鑽進了他的嘴裏。那腳下纏住他的東西似乎並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力氣越加越大。爺爺猜想,這拽住他雙腳的東西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水鬼了,如果現在不掙扎,那隻會被他輕而易舉地拖到水底,然後自己就會變成今天白天喻廣財打撈起來的那堆屍骨架。這樣想著,爺爺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用力朝著水面上一扯。這一扯雖然沒有完全擺脫那兩個拽住他雙腳的東西,卻往回拉了很長一截。
「對了嘛,這才是你現在應該做的!」說著,喻廣財從布袋子里掏出一盞燈來。爺爺見過那盞燈,名字叫引魂燈。喻廣財將它遞給了爺爺,「你先拿著,看來現在是需要作一次特別的法術了。」
萬玫收住了眼淚,進屋裡給幾人各找了一套衣服出來,遞給幾人說:「你們不要嫌棄,這都是陳水德生前的衣服,都還比較新。」
他睜開眼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曾銀貴,接著是喻廣財。兩人都一臉擔憂地望著他,喻廣財見他睜開眼來,先是一陣驚喜,進而臉上的表情也垮了下來。爺爺張了張嘴,喉嚨里似乎還被什麼東西給卡著,說了半天也沒有吐出一句話來。喻廣財上前,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用鼻子深吸一口氣。」
那人想了想,聲音降低了好幾階,他說:「後來被水鬼……給吃了。」
「你放心吧,我們也有個小師妹被水鬼纏著,如果解決不了這件事情她也活不了。你相信我們,今天之內,我們一定能找到方法。」喻廣財非常堅定地告訴他,「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們會拜託萬玫過來通知你的。」
「莫晚,你咋個了?」喻廣財確定這現象並不平常,他伸手點了莫晚的肩膀一下,估計只用了拎起一件衣服的力氣,可莫晚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紙人一樣,順勢就倒了下去。
陳水德點點頭:「沒問題。」說完之後,就扭頭走開了。
爺爺看到他的那一刻,真想好好教育教育他,正是因為他的衝動,讓所有人擔心了這麼久。
爺爺見這招有效,又繼續朝著上面狠狠扯了一下,那腳下的兩個東西被他朝上甩出來很長一截。爺爺反應迅速,伸手一把拽住了那其中一根。那東西摸起來非常滑,爺爺一用力,它就從爺爺的手中漸漸向後滑去。爺爺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俯身下去,在那根滑唧唧的東西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這一咬,倒是無比奏效,那東西從爺爺的腿上迅速鬆開,在水中猛烈地擺動了幾下,然後消失在了爺爺模糊的視線之中。爺爺鼓足力氣,朝著水面上奮力劃去,在快要到達水面的時候,他的腦袋眩暈起來。在他徹底昏過去之前,爺爺似乎在水底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那是一個小孩子的模樣。
「現在先不要聲張,我們不妨來做一個實驗。」喻廣財說著,扭頭問陳水德,「老陳,需要麻煩你去弄一點新鮮的肉,雞肉應該比較合適,再弄一點松香。」
「啥子法術?」爺爺問。
「劉光全這時候聯想到了關於這座橋的另一個說法,很多年前,這踏水橋附近有一戶富貴人家,這富貴人家有一個小姐。傳說這個小姐長得非常水靈,方圓幾十里,她的臉嘴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有一次,這小姐跟著母親一起去鎮上採購家什,在返回的途中經過這座橋,站在這座橋面上,她死活都不願意再走,她母親用了好大的力氣都沒有將她拉走。母親急了問她到底想要做啥子,這小姐指著那河水說,河裡面有一個男人,長得非常俊俏,這男人說要娶她。這小姐說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一張臉笑得像是開了花一樣。母親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騙回了家中。她與小姐的父親商量了很久,覺得肯定是女兒長大了,動了春心,於是開始給她物色夫君。誰知,這方圓幾十里年紀相配的男人幾乎都見了個遍,這小姐都不滿意,直說自己的夫君就在那踏水橋下面的河水裡。小姐的父母急了,也不曉得該說點啥子,這挑選夫君的事情也因此擱置了。某一天,這老兩口外出,回來之後發現女兒不見了,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她去會她那位夫君了,她曉得父母不會同意,於是決定跟她這位夫君私奔。老兩口急得哭了,花了大價錢僱人四處尋找自己的女兒,可終究都沒有半點消息。最終兩人把目標鎖定在了踏水橋下面的河水裡,老兩口又找來周圍的漁民,在那河水下游搜索了兩三天,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女兒。據說那小姐被打撈上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被泡脹了,可讓眾人大驚的是,她的臉上化著彩妝,身上還穿著鳳冠霞帔,活脫脫就是一個新娘子!
在此之前,爺爺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奇怪的東西。它的腦袋圓圓的,像是一個圓乎乎的光頭,上面沒有任何的絨毛。它的肢體也非常奇怪,有無數根爪子,像泥鰍的形狀,此時曲捲成了一團。喻廣財伸手摸了摸,非常光滑。爺爺也好奇地蹲下身去,伸手握住它的其九*九*藏*書中一根爪子,用力一拉,那爪子竟然伸出差不多半米長。
曾銀貴被張七哈出的臭氣熏得直咳嗽,他一邊扇著鼻前的臭味,一邊將張七給推得遠遠的:「滾開,趕快去找件衣服穿上,光溜溜的也不害臊!」
爺爺聽出了話里的意思,這捕鬼行動想必是已經讓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嘗到了甜頭。現在,村子里有些小孩因為這事已經被水鬼纏上了,可他們還是照做不誤。在利益面前,沒有人去理會別人的生死,這讓爺爺感到非常寒心。
喻廣財的話還沒有出口,那兩者之間的引魂燈就嘭的一聲燃了起來。周圍的幾人都看得傻了眼。在這火光的映照之下,張七看得非常入神,不多時,他竟然看見那具骨架里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形要從裏面掙脫出來。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張七看到這一幕就非常來氣,他雙腳一跺,朝著那骨架做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大喝一聲,硬生生將那模模糊糊的人形給嚇了回去。
喻廣財聽后笑了笑,俯身下去,撥動著那怪物的屍體說:「這不是水鬼,你看,如果是鬼怎麼可能流血,還是紅色的。」
爺爺輕哼了一聲:「這很難說,最難過的應該就是那些兒子出了事的父母。」
幾個人揣著這個疑問,沿著江岸邊的另外一條小路,朝著陳水德的家趕過去。
從那人帶著一袋子銀圓回到村子里之後,村裡的人開始相信了他的話。於是,大家都紛紛向他示好,讓他好好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人先把規矩說給了村子里的人聽,說這買鬼肉的東主只能他一個人聯繫,其他人不能插嘴。等眾人答應他之後,他才把這事兒講了出來。
喻廣財似乎也覺得有些可疑了,可也不好下結論,只說:「再等一會兒看,你不要著急,事情是已經解決了,那小孩也不是討厭的人,肯定會自行離開的。」
莫晚羞紅了半張臉,她伸手打了爺爺一下:「你在說些啥子哦!」
「那就好,喻先生既然這樣說,那就是肯定沒有問題的,你們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吃飽之後,我們就去河邊。」陳水德樂呵呵地說。

「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接觸過那張網,咋個可能在網上動手腳嗎?」李偉無奈地解釋著,「那你要我們咋個辦嗎?」
「要是這個消息被村子里的人曉得了,會咋樣?」張七問道。
一旁的張七伸手抓住了爺爺的手臂,想必也是為那江水中間的小孩擔心。就在兩人目不轉睛地看得入神的時候,突然一個白色的物體從水中間躥出來,將那小孩拖進了江水之中。幾個壯漢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這麼突如其來的行動讓幾人都亂了陣腳,在張火的一聲大喊之中,幾人連忙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拖著那三根大繩子就往岸邊扯。
「這就是你所說的鬼肉?」張七實在有些不敢相信,他將那塊肉乾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陣。那肉乾的形狀有點像一塊晶狀體,張七伸手捏了捏,竟然軟軟的。張七抬頭問道:「你這所謂的鬼肉是從哪兒來的?」
進入那江水之後,爺爺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掉進了冰窟之中,四肢都被凍得完全使不上力。張七一頭扎進這冰冷的江水之中,就已經不見了蹤影。爺爺往江里繼續遊了一段,發現這江水的深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水底的世界好像要比岸上更加明亮,天上的月光被蕩漾著的江水分割成了好幾段,顯得特別的晶瑩剔透。藉著這月光,爺爺大約可以看清水下三米的位置。根據入水前的記憶,爺爺朝著江水的下游游去。江水流過他的皮膚,像是有無數雙柔軟的手在撫摸著他一般。
回到陳水德的家門前,幾人還沒有伸手敲門,就已經遠遠聽見了萬玫的哭聲,想必陳水德的屍體真的已經被送回來了。別說萬玫這樣一個與陳水德相處了大半生的女人,就連這幾個與陳水德相識還不到一天的大老爺們,在回想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都覺得既難過又害怕。
「房間里是啥子味道哦?好臭!」莫晚輕聲說道,伸手擋在了鼻子前。
喻廣財緩緩放下手中的銅線,那根拴著銅鈴的銅絲漸漸隱沒在水裡。這時,陳水德帶著熱騰騰的狗血趕了過來。喻廣財接過來,用手蘸著,將這些狗血灑在銅絲隱沒的沿線位置上。狗血滴入水中,很快就散開來。
萬玫家鄉所在的村落叫做萬家溝,就在長江邊上,那裡是一個非常大的回水沱。(江水主流或者大支流順流而下遇到一個大的拐角就會形成回水沱。回水沱船隻容易出事,因為有漩渦。)傳言,以前的年代,在這條江的上游有一個菜市口,專門用來處決死刑犯。這些死刑犯中有很多都是孤家寡人,他們被砍了頭之後,屍體也是沒有人收的,幾乎都被劊子手用裹屍布裹好之後,扔進了江水裡。江水從上游一直往下流,在萬玫家鄉那個村子所處的回水沱處,經常會莫名其妙地被水衝上岸來。因此,這個地方也有一個另外的名字叫做死人溝。
喻廣財雙手握住那銅絲,用力朝著水岸上一拉,那銅絲就綳得直直的,眾人都看得傻了眼,那銅絲上串著一具遺骨。那遺骨上的皮肉沒有剩下半點,但衣服還在,是一件破碎不堪的米白色的汗衫。
喻廣財並不理會這群東西,而是左手捏著那根銅絲不斷地晃動著,右手豎在胸前,不停地念著咒語。一邊念一邊晃,爺爺漸漸感覺喻廣財手中的銅絲變得越來越沉,他的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來。爺爺想要出手相助,可又不敢打擾他,想了想也沒有吱聲。
村民們聽到這話,像是有些一直被他們當做信仰的東西,在這一刻被顛覆了,全都一副驚訝的表情。
天黑之前,幾人在萬玫的帶領之下,趕到了她的家鄉。這個地方名叫萬家溝,在一片大山腳下,緊挨著那個長江的回水沱。
「那到底要咋個辦才好?!」爺爺急得差點流出眼淚來,可他回想起張七剛才的話,只好將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
聽了這話,爺爺不自覺地垂下了腦袋。他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就這樣,又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爺爺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地撐起身來,正要朝那間屋子走去,羅琪從裏面忙不迭地跑出來,他對爺爺說:「不好了,莫晚她……」
大家都在沉默之際,莫晚站了出來:「沒事兒的喻師傅,我來吧。」
張火喊著,一旁的村民一人拿著一根棍子朝著幾人沖了上來,陳水德見狀,連忙擋在了喻廣財等人面前。沖在最前面的一個村民掄起棍子就朝著陳水德腦袋瓜打過來,幾人只聽見「嘣」的一聲悶響,鮮血從陳水德的額頭噴濺出來,染紅了那個正拿著棍子的人的臉,陳水德在踉蹌了兩步之後,倒了下去。在眾人面前抽搐了兩下,陳水德徹底沒了反應。
這時候,捲住張七的那些爪子在他身上逐漸收緊,他感覺原本就有些出不了氣的胸腔,此時更加的難受。他意識到如果再不逃出這些爪子,他將會和那兩個壯漢一樣,死在這些怪物又臭又髒的嘴巴里,被它們啃得連一點皮肉都不會剩下。
莫晚嘆了一口氣說:「我以後不準備做入殮師了,只要你願意,我就一直跟在你身邊。」
李偉繼續說:「首先,我想要告訴大家的是,這水裡那些你們所謂的水鬼,其實並不是鬼,也不是怪,不過是一些你們沒有見過的動物罷了,它們有血有肉,它們也怕被人咬,至於那些啥子捉水鬼賣水鬼肉的言論,都是編出來騙人的!」
到了江邊,已經是深夜了,月亮在頭頂上散發著幽幽的白光,為這江邊一直微風輕撫的夏夜更添了幾分涼意。
張七見這招十分奏效,又扭頭向另外一根爪子咬過去,不出所料,被他咬了一口之後,這些爪子都紛紛退到了水底,並且一直都不敢靠近。已經穩操勝券的張七,此時在心中生出一計。這時候纏住他的爪子僅剩下了兩根,張七的水下功夫特別好,用儘力氣將那個纏住他的怪物一路拖到了水岸邊。他露出腦袋來透了一口氣之後,再次潛回水裡。在動口咬那怪物之前,他先脫掉自己的褲衩,游到那怪物的腦袋邊,用褲衩將它嘴巴的位置包住,然後穩穩捏住它的爪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受不了這般疼痛,想要掙脫他,誰知,被他牢牢拽住怎麼都脫不開身。張七隔著自己的褲衩,對準它的腦袋重重咬了一口。不多時,那怪物身上竟然滲出血來。張七並不鬆口,死死地咬住他,他的嘴裏在那一刻充滿了難聞的血腥味。
「你當心點,小心她身體里的東西殃及了你。」喻廣財奉勸了一句,可他知道這話說了也是白說,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吃過了簡單的晚飯之後,幾人就跟著陳水德朝著那河邊走去。陳水德帶著幾人來到了當初那個孩子被用作誘餌的地方,然後指著那平靜的江面說:「就是這一塊,已經從這裏面網出來好多個水鬼了。」
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出了門,來到了離村子不遠處的回水沱前。江面上的風夾著一股難聞的味道,爺爺記得那就是白天喻廣財在水面上看到的那種漂浮物的味道。
爺爺雖然被曾銀貴給拉住了,可他的那一腳倒是把棺材蓋給踹鬆了。喻廣財見他如此無禮,上前來朝著他的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清脆的耳光聲之後,喻廣財罵道:「無禮!進喪樂隊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講過,要尊重死者,不管情況是咋個樣子的,你看看你現在像啥子?你要是一直這樣,莫晚永遠都別奢望會醒過來!」
眾人都看得傻了眼,紛紛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不知道如何是好。張七見狀,二話沒說,扒了衣服就跑到江邊,一頭扎了進去。喻廣財想要叫住他,可話還沒有出口,張七就已經消失在了江面上。
天色暗下來之後,幾人在陳水德家中草草吃過了晚飯。喻廣財用泡過符水的銀針,鎮住了莫晚體內的寒氣。
大家看著這衣服,又看看躺在地面上,被白布遮住身體的陳水德,心裏也不免生出了些難過來。等到穿上了衣服,爺爺早已經按捺不住了,他問羅琪;「莫晚咋樣了?」
聽到這話,萬玫插了一句:「唉,我這小侄兒從小就非常乖順,都怪我和老陳,當初非要聽信那個該死的張火的鬼話,要是事先曉得有這種後果,打死我也不會將他交給那個王八蛋!」
爺爺被喻廣財拉出了房間,沒等萬玫開口,喻廣財就覺得得為陳水德下葬,等到天亮之後,去附近的山頭上替他找一處像樣的地方,將他葬了。
爺爺連忙伸手拽住了曾銀貴的手臂:「你們找到張七了嗎?」
當一個集體里的人為了利益不顧一切,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捨棄的時候,這些人的冷血程度實在讓人不得不生畏。
見莫晚的樣子有些堅定,喻廣財也沒有多說什麼。爺爺一直跟在她身邊,替她打著下手。莫晚以前入殮時候的工具,這次並沒有帶在身邊。爺爺回想起之前師傅所說的話,專程找來了一個黑色的布袋子,替她剪成了以前那個頭套的樣子。
李偉長嘆了口氣:「看樣子,師傅說的是對的,這東西根本就不是啥子水鬼,明明就是一種動物。」
張七咬著牙很想張口好好罵罵這黑心的傢伙,被爺爺伸手按了回去。陳水德依舊樂呵呵地說:「他們是我的親戚,從四川那邊過來的,就是聽說了你在帶著大傢伙捉水鬼,來看看熱鬧。」
爺爺突然轉頭,撲通一聲給喻廣財跪了下去:「師傅,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張火聽后,笑了笑:「記住,讓你的這幾個親戚不要出聲,嚇走了大家的財神爺,我可不敢保證你們走得出這個萬家溝。」
不出一刻鐘,幾人果然在水面上看到了很多白色的物體朝著這邊遊了過來。喻廣財輕輕扯動了一下銅絲,那群白色的物體又跟著遊了一段。漸漸地,喻廣財將這些東西全部引到了岸邊。
小孩還是不敢下水,於是張火扭頭對離他最近的幾個男人使了個眼色,那幾個男人上前來,鋪開了一張大網,網上掛著大小不一的銅片。爺爺隔得不遠,看見那整張網都是用銅絲製成的,要是有什麼邪乎的東西鑽進去,恐怕是使出渾身解數都出不來。幾人將那孩子籠進大網之中,然後推著他下了水。張火在一旁不停地慫恿他:「快去吧,不然待會兒叔叔要發火了哦。」
爺爺是被他胸腔里的一口水給嗆醒的,那口水在他的胸腔里憋了很久,從嘴巴里吐出來的時候,爺爺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萬玫嘆了口氣:「之前村子里的人都是這麼想的,可幾天前,怪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最開始是在差不多七天前,村子里的一個小孩被拉去做誘餌,因為岸上拉網的人一時沒有留神,埋頭點了一支煙后,發現那小孩在水面上消失了,這時候,他才將網拉起來,發現那網破了一個大洞。那個小孩就這樣,被水鬼拖進了江水裡,屍體一直沒有找到。這個小孩,是我們家的侄兒。」
爺爺問:「咋啦?」
「我捨不得你,所以我希望能夠跟你在一起更長的時間,不要一天兩天,我要十年二十年。」爺爺說道。
「那個男人不是村子里的人?」爺爺問。
關於這個地方一些神神鬼鬼的說法,從很多年前就流傳下來不少,可這些可信度都不高,也沒有人真正見識過。可是,直到幾個月前,村子里傳來了一種「吃鬼肉」的說法,怪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眾所周知,在世界上有一種鬼叫做水鬼。這種鬼常年居住在水底,時不時會出來作亂。它們從來不會上岸,卻能控制那些沾過水的人。這種水鬼在流動的河水、江水中最為常見,尤其是在回水沱的位置。萬玫家鄉的村子,一直都有關於水鬼的傳言,只是大家都沒有見過。這個人是這樣對大家說的,水鬼的肉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肉https://read.99csw.com,跟唐僧肉差不多,經常吃這種肉,可以延長人的壽命。當然,據說這肉味道也非常好,吃下一塊之後,就忍不住想要吃另一塊。因為這水鬼常年居住在水中,並不會在陸地上露面,要抓它們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像釣魚一樣,用誘餌引誘它們上鉤,然後將它們從水中抓起來,只要一出了水面,這些水鬼就只能束手就擒。而之前萬玫所看到的李老五的兒子,就是抓水鬼的誘餌。
「他們在那個塘山鎮,」喻廣財說著,扭頭問,「是叫塘山鎮吧?」
照著以前的規矩,莫晚戴上頭套之後,將裹屍布攤開,打量著裏面的那具遺骸。莫晚也算是一個有經驗的入殮師了,入殮過的屍體有新鮮的,有隻剩下森森白骨的,甚至有腐爛到一半散發著劇烈屍臭的。可面前的這一具,讓她看後有些脊背發涼。這屍體遠看也只是一堆人骨頭了,可這人骨頭與那些已經腐化完的屍體並不相同,這些骨頭的交接處還粘著一些肉屑,像是人啃完骨頭之後剩下來的。
爺爺轉過身來:「師傅,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她,實在不行,我願意用我的生命跟她交換!」
之前,張七站在一旁看著那個名叫張火的人的行為,就已經被氣得快忍不住了。當看到那個小孩與兩個壯漢被水底的怪物拖著進了水之後,他更是想都沒想就扒光了衣服跳進了水中。那流動的江水異常冰涼,剛跳進去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四肢有點被凍僵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夏天的重慶,是很難遇到的。可他在水裡翻動了幾下,漸漸適應了這種溫度。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開始尋找那個小孩和兩個壯漢的影子。根據他的判斷,小孩應該是被幾個所謂的水鬼拉著往下游跑了,於是,他加快了速度,朝著下游游去。
喻廣財蹙著眉頭:「這個張七,真是一點不聽招呼!」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喻廣財沒好氣地說,樣子像是被這兩個不聽話的徒弟給氣得不想再做聲。
那段時間,莫晚一直陪在爺爺身邊。兩人先是回了老家,看望曾祖父和曾祖母。這次回家,爺爺發現三爺爺又長高了不少,聽說曾祖父準備送他去念書,爺爺非常高興。見曾祖母也對莫晚疼愛有加,爺爺也不好說什麼,關於莫晚的身世,他準備將它好好埋藏在心底,埋藏在一個其他人再怎麼都找不到的地方。
李偉見狀,立馬說道:「既然這事情也已經解決了,想必小師妹也已經醒了,我們馬上就離開萬家溝,以後絕不再踏入這萬家溝半步!」
李偉上前摟住那骨架,將它裝回到了棺材里,剛一轉身,喻廣財就遞過來一張黃色道符:「將這個貼到棺材頭上。」
「那後來這孩子去哪兒了?」李偉問道。
「嗬,既然這樣,那你們不是可以通過抓水鬼賣鬼肉發家致富了,這也不會害到別人。」喻廣財說。
「那他要的是啥子?」
「你也被它拉住了?」張七問道,見爺爺點了點頭,給幾人講述了他下水之後的經歷。
因為出了之前的事情,原本圍在這水岸邊的村民,都已經悉數散去,那個叫張火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爺爺一直望著江水下游的方向,在心裏默念著張七的名字,希望他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爺爺這麼一問,喻廣財突然就愣住了,他雙眼望向了很遠的地方。

「你……它真是被你咬死的?」曾銀貴一臉吃驚地望著張七。
村民進了陳水德家的院子,見了幾人,樂呵呵地說:「張七兄弟跟我們講了好多你們跑江湖的事情,真是聽得我都想五體投地了。我家兒子已經蘇醒了過來,謝謝幾位師傅。」
一直聽這幾人水鬼水鬼的說,可這水鬼到底是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和人一樣有眼睛、鼻子、嘴巴呢?爺爺這樣想著,還真想下水去試試,看看能不能給抓一隻上來。
爺爺聽到這話,覺得李偉像是在說評書。
「你說得沒錯,這張火的確該死!」喻廣財此時的目光放得空空的,眼神裡帶著幾分讓人畏懼的神色,那種神色也是爺爺第一次從他的眼裡看到。
等到了晚上,幾人合力在喻廣財已經看好的位置上打了窨井,等到第二天辰時,將陳水德和他的小侄兒抬上山安葬了。喻廣財又向萬玫囑咐了做七和守夜的規矩,然後就帶著徒弟幾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後來劉光全是不是變成了新郎的模樣,死在了河水裡?」曾銀貴聽到這裏,睜大眼睛追問。
幾人都有些懷疑面前這人說的是不是真的,可容不得他們猶豫,村民們將他們逼到了江岸邊。見已經是無法逃脫了,張七第一個先下了水,接著是爺爺,再接著是曾銀貴和喻廣財,最後是李偉。
這時候,喻廣財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後。他呢喃了一句:「所有的情況都已經解決了,屍體也都入了斂,現在就差找個位置將他安葬了,莫非,真的是莫晚氣數已盡?」
喻廣財見狀連忙將那人推開,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陳水德的鼻子,一臉大駭:「糟糕,沒氣了!」
李偉趁熱打鐵,繼續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江水裡除了那種奇怪的動物之外,實際上真的是有水鬼的。只是這水鬼你們捉不到,也不能吃。」
水面上映照下來的月光大約能夠支撐縱深兩米左右的位置,張七遊了一段之後,發現視線越來越黑,根本看不清周圍的環境。就在張七猶豫著要不要折身返回的時候,突然,他的視線里閃過了一團白色的東西。他一扭頭,只見這團白色的東西在水中晃動著它的爪子,有差不多七八根,那樣子非常嚇人。而在它那一堆爪子中間,那個小孩正被它其中兩根爪子死死地纏住,已經沒有了反應。
「你看你,都是啥子人哦,明明搶了大家的東西,還要出口罵人,我看老陳應該是你們推倒的才對!」張火在人群里挑撥著是非。
「只能說明,這孩子被水鬼拖下水,說不定現在已經被啃得連骨頭都沒有剩下了。」張七這樣接了一句。
正當爺爺在水底翻動著自己的身子,四處尋找張七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腿上多了一團什麼東西。爺爺轉身,那東西就跟著他轉動。爺爺縮腿,那東西就跟著他朝前聳動。爺爺以為自己是被江水裡的藻類纏住了,朝前遊了很長一段,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力量牽絆著自己。於是,他好奇起來,將整個腰身彎曲,睜眼想要看看腿上纏著的到底是什麼。可是,這江水渾濁,只能藉助水面上透進來的月光看到那東西是一團蒙蒙的白色。爺爺用另一隻腳去蹬那東西,可怎麼蹬都蹬不掉,那東西死死地纏著他,像是要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
爺爺看出來他眼神中閃過的一絲希望,他連忙拉住了喻廣財的手臂:「是可以的,對不對?師傅,我求求你了。」
聽了這話,爺爺從喻廣財的目光中看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那東西也觸動了爺爺。於是,他收住了腳步,泄氣地在一旁水岸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爺爺在稍歇一陣之後,將水下的情況講給了幾人聽。
幾人快速回到了陳水德的家中,連忙將門閂好。爺爺徑直地鑽進了莫晚躺著的房間,羅琪此時正靠在床頭打著盹兒,聽到嘎吱一聲推門聲,整個人都被嚇得抖了一下。她扭頭看了看爺爺,然後站起身來:「莫晚還沒醒,你們那邊搞定了嗎?」
曾銀貴眯著眼睛,看得非常仔細,他說:「顏色好像有點不太對。」

莫晚又晃了晃腦袋:「沒事,突然暈了一下。」
站在一旁還不明所以的喻廣財看得頭都大了,連忙上前將幾人分開來。喻廣財大聲問:「你到底要幹啥子?!」
一個村民問道:「哪個敢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那些水鬼凶得很,之前下水的小孩子,沒有被咬,現在都變成了獃子。」
「他沒有被水鬼吃,是被那種動物給吃了,吃得就剩下了一堆血淋淋的骨頭,這之後,他就變成了所謂的水鬼。」李偉嘆了口氣,「你們也可以想想,在老陳家的侄兒出事之前,那幾個孩子有沒有像後來的孩子一樣?沒有吧?那說明啥子,說明這孩子被無辜地害死,變成了厲鬼,就在水底,只要他還在水底,有人一旦下水,就會被他纏上,因為他死得太冤了!」
張七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行為,會引起爺爺這麼大的反應。他過來捶了爺爺的肩膀一下:「他是怕我死了,以後沒人跟他吵嘴了。」
「啥子回來了?」陳水德聽得有些雲里霧裡。
村民連連稱是,再次道完謝之後,他就轉身出了門。
喻廣財朝李偉招了招手,示意他將屍體搬到堂屋正中,將那屍骨架起來放在了堂屋進門的左手邊。接著他又看了一眼羅琪,讓她將莫晚也架起來,放在堂屋進門的右手邊,兩者之間相差了一尺半的距離。
「快去把那棺材蓋蓋好!」喻廣財呵斥了一聲。
「啥子辦法?」李偉追問。
爺爺整顆心都吊了起來,他不敢相信這張七就這麼跳進水裡到底會遇到什麼。過了半晌,張七也沒有從水底里冒出來,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幾人。
「你們看這個是啥子?」曾銀貴指著莫晚身體下的石板地面,上面浸染出一大片水漬。
那個打人的村民見狀也像是被嚇住了,他傻愣愣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陳水德,似乎也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有些失措地向後倒退了兩步,有人在人群里大喊了一聲:「不得了了,殺人了!」
喻廣財在那河邊停了下來,他走到水邊,緩緩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河邊被浪花推到岸邊的類似於油水的東西。喻廣財沾了一點,湊到了鼻子前,聞了聞。陳水德解釋說:「這就是當初抹在孩子身上的香油,據說水鬼最喜歡帶著這種味道的小孩,只要水底里有水鬼,聞到這味道就一定會游過來享用這個孩子。」
爺爺正這樣想著,院子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幾人對望了一眼,李偉率先邁出步子,上前去拉開門閂,開了門。
「哦?是哪家人去世了嗎?」喻廣財問道。
萬玫點了點頭:「只有用小孩,這水鬼才會上鉤,而且還必須在小孩的身上抹滿松香和一種特別的油,泡在水中才行。」
陳水德點點頭:「是村子里的,名叫張火。不過從小就隨同父親去了廣東,就是不久前才回來的。」
爺爺見幾人都拿不定主意,他乾脆也扒光了身上的衣服,朝著江邊奔了過去,喻廣財等人的喊聲被他遠遠地拋在了腦後。沿著剛才張七跳下去的位置,爺爺也一頭扎進了冰涼的江水裡。
爺爺跟著喻廣財進了屋,遠遠地,他看著莫晚那一張煞白的臉,心裏非常心疼。他上前去握住了莫晚的手,那雙手異常冰涼,讓爺爺忍不住將它捧到嘴邊,不停地對著那雙手哈著熱氣。
這樣想著,爺爺眼看著眾人將他捆得死死的,嘴巴也堵得死死的,一直架著將他丟進了江水之中。他在水面上漂浮了幾秒鐘,一群白色的動物從水底躥出來,將他拖進了水裡。根本無法動彈的張火,必死無疑。
「對了!問題肯定就出在這裏!」爺爺伸手指著一旁多出來的一根手骨,「根據顏色來判斷,這根骨頭才應該是他左手的骨頭。之前,這小子死後,在水裡作亂,是因為他的屍骨沒人收,現在有人收了,卻偏偏又拼湊錯誤。」
陳水德似乎見過這水漬,上前摸了摸那水,沾了水的指頭變得黏黏的,他說;「這情況跟其他幾個小孩的一樣。」
萬玫搖搖頭:「是真的鬼的肉。」說著,萬玫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從裏面掏出了一塊類似肉乾的東西,遞到幾人面前。
喻廣財回頭看著她:「這會不會……」
讀完了林子寄過來的信,爺爺有些忐忑起來。
陳水德冷笑了一聲:「他們可不曉得,這些之前下過水的孩子,回到家裡發現出了事,那個男人曉得之後,就上門付錢,堵住了這些父母的嘴,所以這事情只有少數的幾個人曉得。有的家裡還因此爭著讓自己孩子去做誘餌呢。」
爺爺連忙站起身來,順勢看了過去,只見那人扛著一個東西從那江水另一條支流的方向走了過來。爺爺眯著眼睛看了看,終於確定了那人正是張七。
「快快,趕緊把這骨頭裝回去。」喻廣財連忙催促道。
「哦,他們在塘山村見到的那個所謂的邪陣的三道外圍線,如果是真事兒的話,那這邪陣一定能量巨大,通常這樣的邪陣,是從某一個點聚集能量向四周散發的,就好比在勐臘,我們遇到的那個五角星陣,也是由一棵樹向周圍的樹散發能量的,同樣,青龍山的邪陣應該也是如此。他們在亂葬崗上挖出來的三道外圍線,想必是這個邪陣最外圍的三道防線,不懂行的人或動物只要踩在這種線上,多半是沒啥子命好活的了。最外圍同樣也是邪陣力量最弱的地方,可想而知,他們越是往山裡走,那就越危險。」喻廣財這樣推斷著。
喻廣財似乎也搞不懂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蹲下身來,伸手探了探莫晚的額頭,剛一觸到她的皮膚,喻廣財的手就遠遠彈了出去。喻廣財甩著手十分驚訝:「好冰。」
李偉見眾人都聽了張火的話,厲聲說道:「大家可以聽他的話,但我希望在你們對我們作出處置之前,能夠讓我把話說完。剛才的實驗其實就已經告訴大家了,其實這所謂的水鬼並不是水鬼,不過是水裡一種偏愛松香和肉的動物而已,可為啥子張火會讓大家找來另外兩種東西呢?一來,有了小孩作為誘餌,小孩是活人,這水裡的動物更加喜歡,加上買這動物肉的人得知要用活生生的人來做誘餌,這東西的價格肯定就會翻倍;二來,他告訴大家除了在小孩身上塗抹松香之外,還要塗抹一種特定的油,那種油只有他張火身上才有,他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讓大家不能https://read.99csw.com在他不在的情況下擅自來捕捉水裡的動物,這就跟他自己一個人把握住買家的聯繫方式一樣,好讓大家都聽他的。」
女人勉強一笑,說:「我叫萬玫,涪陵人。我家鄉那邊遇到了一點麻煩,想請喻先生出面幫幫忙。」
爺爺連忙從那棺材後面跳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進了房間。他見莫晚已經被羅琪扶起來靠在了床頭,連忙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已經開始漸漸恢復了溫度,他這才放了心。
幾人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妙,李偉轉而說道:「我們下去幫忙找那幾個失蹤的村民沒問題,可是現在這老陳,應該咋整?」
張七點點頭,伸著脖子對他哈了兩口氣:「聞到沒有?」
「哪個敢來搶生意,我一鋤頭掄死這狗日的!」一個村民在一旁附和了一句。
喻廣財連忙將萬玫迎進了堂屋裡,在那桌子邊坐定,爺爺將攤在桌子上的林子寫來的信收了起來,給萬玫倒了一杯茶水。萬玫像是也渴得厲害,猛喝了兩口之後,講述起了她口中的怪事。
喻廣財走進屋裡來,拍了拍爺爺的肩膀:「這種情況,有時候需要等上一段時間,等到半個時辰之後,再進來看吧。」
李偉上前來,拍拍爺爺的肩膀:「峻之,你不要著急,你這樣想想,通常一個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害死了,像這個小孩,死得是多麼無辜,如果他有一天化作厲鬼,你說他第一件事情要幹啥子?」
羅琪向來都是講故事的高手,她跟著喪樂隊,好像除了哭喪和簡單的敲鑼打鼓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要你對她稍作提示,她就能搜腸刮肚地想出一些都已經記不清是在何時何地聽說過的故事,然後一五一十地說給你聽。
說著,李偉就招呼幾人快速離開。走了很遠,爺爺偷偷回過頭去,只見幾個村民還站在之前的地方,看著他們幾人竊竊私語著什麼。

一個村民說:「將他捆起來,丟進江水裡去,好好喂喂那些水裡的怪物!」
張火見狀,一把將她推得遠遠的,他一邊後退著一邊說:「你們不想發財了嗎?那些買家的聯繫方式只有我才有,你們不會傻到這種地步吧……」
李偉站出來將張七攔在了身後,他拱手解釋道:「對不住各位了,我的這位小師弟不懂事,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這些打撈上來的水鬼,就送給各位了。」
「去去去,別打岔!」張七沒好氣地蹭了他一下。
李偉說:「有些情況你不了解,不要跟著攪和。」
爺爺照著他的囑咐,一口氣剛吸進肺里,喉嚨里又有東西翻湧出來,伴隨著劇烈咳嗽,爺爺終於吐出了卡在身體里的最後一攤水。能開口之後,爺爺第一句話問道:「張七呢?」
「對,這一切都怪這個張火,要是沒有他,我們村子里不至於接二連三地死了這麼多人,都是這個黑心的人!」萬玫哭喊著,朝張火扑打過去。

喻廣財聽后,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蹲下身去,仔細地觀察著它。
張火朝身後退著,沒走開兩步,一個男人從身後掄起棍子就將他一棍打暈在地。男人用腳踩在他臉上:「你個狗日的,還我兒子命來!」
村子里的人都舉著火把圍在那江水邊,有個男人站在人群中間,他手裡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男孩身上已經被塗滿了那種奇怪的油漬,黃黃的,像是一個泥人。爺爺注意到男孩的表情,他惶恐不安地看著眾人。
在得到陳水德的同意之後,莫晚為那具已經拼湊完整的屍體穿好了壽衣,放進了棺材里。待一切都就緒之後,喻廣財從莫晚的身後走上前來,開始為已經入殮完畢的這個小孩作法。可當他走到莫晚跟前的時候,突然發現了莫晚有些不太對勁。她的脖子在一瞬間變得煞白,臉上更是沒有絲毫血色。喻廣財有些擔憂地望著她,只見她的脖子上弔著的幾縷髮絲,不知道是不是被汗水已經浸透了,在髮絲的尖上,一點點地朝著下面滴水。
「咋個可能見好,我們都完全使錯了力。」喻廣財嘆了口氣,從凳子上起身來,「峻之,你還愣著做啥子,進屋去看看呀!」
在喻廣財的指示之下,陳水德將那銅絲上的遺骸取了下來。陳水德將遺骸收好之後,扭頭問喻廣財:「喻先生,你看我們家這三娃落水才幾天,身上連一塊皮肉都沒得了,實在是太可憐,喻先生能不能幫個忙,替我們家三娃找個地方給安葬了?」
說著,李偉給曾銀貴使了個眼色,曾銀貴立刻掏出雞肉和松香,照著之前喻廣財的做法,將銅線丟進了江水裡。過了差不多一刻鐘,他果然釣起來了一隻所謂的水鬼,惹得大家都紛紛傻眼。
最讓幾人覺得可恨的是,那幫愚昧無知的村民,明明自己被張火當猴耍,還處處維護著他。
喻廣財看了看地上那個怪物的屍體,然後搖了搖頭說:「這東西,不像是所謂的鬼怪,而像是……」
萬玫這時候忍不住站了出來:「那是因為他們下水前已經將我侄兒的屍骨收回來了,現在就停在我家的堂屋裡,剛才你們有人把老陳的屍體運回來,不也看見了嗎?」
爺爺突然感覺到了一陣很不好的預感,他連忙鑽進屋子裡,只見莫晚的身上又開始浸出了一攤水漬,那水將床上的被子都浸透了,整個房間里都充斥著那股刺鼻的臭水味。

張火從人群後面上來,伸手示意那個叫喊的人立刻閉嘴。張火扭頭問大家:「你們剛才誰看見殺人了,明明就是老陳自己磕在石頭上的嘛!」
莫晚搖搖頭:「不會有啥子事的,我已經替四十多人入殮了,從來沒有出現過意外。」
爺爺回想起上次聽喻廣財所說的,關於莫晚的命理的話。她命中帶火,這長時間地接觸死人,已經讓她的火氣有所減少了。做入殮師是唯一一個可以讓她延長自己壽命的做法,可如果做這個行業,那就必須要先毀容,不然會有很大的危險性。
喻廣財笑了笑:「你的第二個請求,我現在也不太好就這麼答應你,畢竟我還沒有看過這幫孩子。不過你的第一個請求,如果你和你媳婦所言非虛,那孩子的屍體現在真的還在水底里的話,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那現在應該咋辦?莫晚她不能死!」爺爺變得異常的激動。
「媽的,真不曉得這些廣東人就咋個愛吃這玩意兒!」曾銀貴捂住鼻子,咒罵了一聲。
當狗血在水中散得差不多的時候,幾人站在岸邊,看到水裡有什麼白花花的東西在遊動、翻湧,好像隨時準備從水底破水而出。

「塘山村。」李偉糾正了一下。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喻廣財睜開眼來,對幾人說:「好了,都回來了。」
「搞定了,她不會有事了。」爺爺抱住她那雙冰涼的手,柔聲說道。
「沒那樣簡單,通常的鬼魂上身,是因為有人誤打誤撞碰到了鬼魂,可這次莫晚的不同,是因為她碰到了死者的屍骨,沾了屍氣,鬼魂通過屍氣傳到她的體內,用引魂方法行不通,那樣一來,會將她的魂魄也引出來,無法分離開來的。」
「這不關你們的事,你們沒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看不慣我們兩口子了,他們覺得我們在斷他們的財路,如果讓他們曉得你們是幹啥子的,那估計會當場就要了你們的命。」萬玫說著,有點咬牙切齒的。
說完,張火回到了人群之中,拉著那個小孩就朝著江邊走去。小孩光著身子,走到江邊,腳剛剛觸碰到那水面的時候不自覺地縮了回來。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望著張火:「叔叔,我怕。」
爺爺整個人都慌了起來,他上前去抱住莫晚,聲音帶著哭腔:「莫晚,你不要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爺爺忍不住攬住了她的肩膀:「沒啥子,一切都過去了。」
村民們聽后,也都跟著應和起來。張七看到這一幕,大罵了一聲;「你們這幫認錢不認人的畜生!」
這樣想著,張七全力掙紮起來,那些爪子原本是非常光滑的,張七卻怎麼都掙不脫。一怒之下,張七朝著那些爪子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像是對人的牙齒感覺非常敏銳,還沒等張七用力,被他咬住的那根爪子就立刻鬆開來,擺動了兩下之後,就縮到了水底。
張七轉過身,指著門外對那村民說:「走啊,不走還想來一架啊?」
爺爺見狀,連忙上前將她扶住,幸虧手快,如果這樣硬生生倒下去,估計會摔壞腦袋。爺爺急得差點哭了出來:「這是咋個回事?!」
張七的水性一向很好,曾經為了躲避他父親的追打,跳到老家附近的池塘里一躲就是整整一刻鐘。在同齡人之中,大家都非常佩服他,夏天的時候,一幫孩子偷偷下水游泳,父母追過來,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趁著大人還沒有走近看清幾人的樣子,就潛入水中,從水底游到池塘另一個大人看不見的角落,然後偷偷跑掉。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他這潛水的本事,在這萬家溝里終於派上了用場。
羅琪繼續說:「被你猜中了,這劉光全差一點就跳進河裡被淹死了,幸虧這時候有個人路過,這路人也是要過橋,因為這橋面太窄,幾乎被劉光全一個人給佔了去。原本這路人遠遠看到橋上站著一個人半天都不動彈的時候,也有幾分懼怕之意,可走近一看,這才發現是劉光全。他正準備叫劉光全的名字,劉光全也不曉得嘴巴里稀里糊塗地說著些啥子,念著念著就要朝那河水裡跳。好在這路人將他一把給拽住了,看他傻愣愣的樣子,大概也猜到是咋個回事了,掄起手掌就扇了他兩巴掌,將他徹底扇清醒過來。後來呀,這劉光全對這個路人是感激不已,逢年過節都會去看望他,因為劉光全也曉得,那天晚上要是沒有遇到他,自己早就已經跌進河水裡被活活淹死了。」
「師傅,你不要亂說啊,我可記得清楚得很,我昨天晚上還做夢,夢到在背曲譜。」張七連忙爭辯。
當李偉這麼提到水鬼之後,她立刻就插了一句:「我以前倒是聽說過不少關於水鬼的故事。」
莫晚笑著望了他一眼,說:「峻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知道我與你在一起會消耗你的生命力,可我還是這樣做了,因為我知道我離不開你,就好像你也離不開我一樣。既然已經這樣決定,我就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美,至少要像你第一次在那片海棠花叢中見到的我一樣。會一直這樣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誰都不能改變它。」
喻廣財嘆了口氣:「最好的辦法,就是給這個鬼魂他想要的,讓他自動離開。」
「沒得啥子好怕的,我去叫人,你們去江邊等著。」說著,萬玫就開門出去了。
小孩子怯怯朝著那江水中走去,漸漸地,整個人都沒入了江水之中,只露出一個腦袋來。
在處置了張火之後,村民們朝著已經恢復了平靜的江面上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然後掉轉腦袋來。其中一個村民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喻廣財等人。
那幾個運屍體的人也紛紛點頭承認。
喻廣財聽后,說:「我這徒弟就是古靈精怪得很,走到哪裡都能交朋友。這次事情到這裏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後希望大家都好自為之,畢竟能夠好好活下去,比其他啥子都重要。」
還沒有等他伸手抓住一旁從水底長出來的植物,他就被拖進了那個支流當中。那些蠕動著的爪子簇擁著他,他看著周圍從那些怪物身上分泌出來的液體,忍不住冒起了雞皮疙瘩。張七一邊掙扎著,一邊在琢磨逃脫的方法。他被拉著下沉了一段,突然看到了右手邊的一個水溝里一群怪物正圍在那裡,讓張七驚訝的是,那堆怪物中間,兩個壯漢被它們包圍著。那些怪物身上藏在爪子中間的嘴巴,正大口大口地啃食著壯漢的身子,從他身上浸出來的血水染紅了周圍的江水。
「糟了,如果這些打撈起來的怪物並不是水鬼,那是啥子東西上了莫晚的身?!」
根據喻廣財的推斷,這附近的江水裡的確還殘留著很多的屍骨。這也印證了之前萬玫與幾人講述的那個關於上游砍了死刑犯之後,屍體被扔在江水中的說法。這些屍骨的主人因為屍體無人認領,靈魂被困在了這江水裡,也就有了水鬼的說法。這些水鬼怨氣很重,本來之前它們只生活在水底,與岸上的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自從村子里有了打撈水鬼,吃鬼肉的做法之後,這一切就都變了樣。它們的怨氣在村民的不斷打撈之中,逐漸升級,現在只要被它們所感染過的東西,都會沾染它們身上的怨氣。莫晚是入殮師,孤魂野鬼對她十分親近,本來她擁有姣好的容貌就已經具有相當大的危險性了,剛才在替那具屍骨入殮的時候,她還將腦袋上的頭套取了下來,這就輕而易舉地被水鬼纏上了。
的確,如今看來,這個推斷是最符合實際,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種。可是這樣的推斷在沒有經過任何驗證之前,都是空口扯淡,這個道理就好像是之前幾人在沒有見過水鬼的真實面容之前就覺得這一切都是水鬼所搞出來的把戲一樣。
張火的這話才真正戳中了眾人心中的軟肋,這才是他們最為擔心的問題。要是有人敢與他們搶這來之不易的財富,後果可想而知。
「很簡單,我要你們跳下水裡去,把那個小孩和兩個兄弟給我們找回來!」張火叫喊著,回頭望了身後的村民一眼,村民們也跟著應和。在張火的帶領下,那幫村民朝著幾人一步步逼近。
「你現在出去,讓李偉將那棺材里的屍體取出來,記住,在開棺的時候要敲三下棺木蓋子。」說著,喻廣財扭頭對羅琪說,「你把莫晚扶起來。」
李偉笑道:「這水鬼其實都是你們給逼出來的,老陳家的侄兒,是你們第幾個拖著下水的孩子了?」
「從江里。」萬玫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read.99csw.com村子里有一個人從廣東回來,告訴村子里的人那邊有些非常有錢的富商,喜歡吃鬼肉。當時大家都不太明白他口中所說的鬼肉到底指的是什麼,直到一天,他引來了一個小娃娃,我是認識那個娃娃的,是隔壁村李老五的兒子,今年才五歲。也不曉得這人帶著李老五的兒子去了哪裡,當他再牽著這個娃娃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黑色的布袋子,裏面的東西沉甸甸的。這人消失了幾天之後,又再一次回來了,帶了好大一口袋的銀圓,他說就是他從水裡抓來的鬼,用鬼肉換的錢。」
「這麼想了一大圈,劉光全看著對面的那個正在梳頭的女人,心裏開始發毛。他的雙腿像是被粘在了橋面的石板上,動彈不了半分。左手邊河面上的那個男娃娃似乎也看見了他,停下手裡的動作,嘴巴上也不喊了。那橋尾上的女人朝著劉光全別過頭來,月光從她腦袋的正頂上打下來,一張臉被隱藏在黑黢黢的長頭髮下面,劉光全看不清。這女人走到劉光全面前,停下了梳頭的動作,她微微動了動嘴唇,喊著劉光全的名字,喚著喚著,這劉光全就雙眼放空了……」
喻廣財指著地上那攤剛才被他扛回來的東西問:「這個是啥子?」
陳水德罵道;「這個狗日的,之前那張火回來告訴大家,這東西只能用小孩子做誘餌,一面要塗抹上松香,一面要塗抹上只有他才有的油,才能將它們誘捕,現在看來,都是這狗日的在撒謊,他無非就是想把這東西說得神神秘秘的,一來可以讓我們不會趁他不在單獨下水捕捉,二來也可以在出售的時候,把這東西說得更加難得,賣出個好價錢。」
「再拉一點呢。」曾銀貴在一旁催促道。
張七遠遠地跟幾人招呼了一聲,然後一步一步走到了幾人面前。張七將肩上扛著的東西一下子扔到了地上,他猛喘了幾口粗氣:「他娘的,太沉了!」
幾人都在疑惑之際,莫晚突然猛甩了兩下腦袋,目光也開始恍惚起來。爺爺注意到這個細節,連忙問她:「莫晚,你沒事吧?」
張火的臉上立刻露出一個可惡的笑容來:「不怕,等會兒出來了之後叔叔給你買新衣服,再給你買很多冰糖葫蘆吃,好不好?」
爺爺看得很仔細,那東西在黑黢黢的水底呈現出白白的顏色。那東西一路翻湧著江水停在了那小孩的周圍,不多時,其他方向也湧來了類似的物體。那幾個壯漢看著這一幕,不禁有些緊張起來,都紛紛握緊了手裡那根拴住大網的繩索。
說罷,這村民上前來抓住了爺爺的手。爺爺突然感覺到他的力氣好大,根本就動彈不開。張七見狀,上前來掰開他的手指頭,說:「我跟你去!」
那個打人的村民立刻會意,轉而大聲說道:「對對,明明就是老陳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在石頭上的嘛!」
莫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沒想過我能再醒來,再看到你。在我昏睡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被丟進了水裡,不斷地沉啊沉啊,我感覺我就快出不上氣了,結果我又在昏昏暗暗的水裡看見了你,我想要叫你,可一張嘴就被水給堵住了。我朝你招手,你卻一直都看不見。我覺得我要死了,只可惜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說上一句話。」
喻廣財盯著他說:「林子現在生死未卜,張七又下落不明,我不希望你出事。」

羅琪笑了笑:「這個事情我是聽我老漢的一個朋友講的,當時兩人在家裡喝酒,喝得有點感覺了,就講了這麼一個事情。這事情說的是我老漢的另一個朋友,這人名叫劉光全,是一個瓦匠。事情大約發生在二十年前了,那時候,鎮子的東邊有一座橋,名叫踏水橋。這座橋橫在一條河上,是東邊那一帶人進出鎮子的必經之地。這個晚上,劉光全收了工,在東家稍稍吃了些夜飯,時間已經臨近了子時。他們一起的三個工人,只有他一人住在鎮子的東邊,所以走出鎮子,劉光全就與兩外兩人分了路。那也是個夏天,劉光全哼著小曲往家裡走。頭頂的月光很亮,照在那條河上,河水都泛著白光。那段時間,踏水橋附近有一個十三歲的男娃娃在河裡洗澡,被淹死了,屍體被衝到了十幾里的下游,是下游的漁民將河水給攔了,才搜到了這男娃娃的屍體的,據說當時,與他同行的還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這個男娃娃下水之後,被這冰冰涼的河水給浸得非常舒服,於是就朝著河中間走,這個男娃娃是幾個孩子中水性最好的,所以其他幾人也並不擔心他會出事。游著游著,這男娃娃就到了河中心,他一邊在河水裡跳一跳地招呼著幾人與他一道下水,一邊不停將腦袋往那河水裡埋。一下一下一下,不曉得第幾下的時候,那個男娃娃的腦袋就不見了,再也沒有起來。
陳水德聽到這話,一張臉都變得煞白。他連忙撲通一聲跪在了喻廣財的面前,抱著他的雙腿說:「喻先生啊,求求你幫忙找找這個娃娃嘛,他是我大哥的兒子,兩年前我大哥大嫂為了救下這個娃娃的命,省下所有的糧食拿來喂這個娃娃,兩口子就活生生被餓死了啊,現在這個娃娃不見了,要是屍體都撈不到,我以後咋個向我的哥哥嫂嫂交代喲……」
爺爺出門,幫著李偉將那棺材中的屍骨抱了出來,放在了陳水德家的大門口。不多時,喻廣財從屋子裡出來,羅琪扶著莫晚跟在他身後。
這時候,爺爺才聽出了話里的意思。他們將張火活活打成這樣,目的不是懲罰他害了村子里這麼多條人命,而是氣憤他竟然一直欺騙著大家,想把這江水裡的跟黃金一樣金貴的動物佔為己有。

眾人都朝後退了差不多五米,然後蹲在岸邊的草叢後面,目不轉睛地看著江面上那顆小腦袋。幾個壯漢分別拽著那大網的一端,蹲在三個不同的方向,只要那水鬼一出現,他們就會拉動那張大網。
「這其實不是啥子正派的招數,以前聽聞過有些盜墓賊在盜取水底的墓葬時,有一種土方法可以辨別水底是不是有屍骨,那就是用熱狗血。熱的狗血可以趨避一些水底的邪物,並且這玩意兒加上作法時候的咒語,有引屍的功效。但是只適用於短距離。」喻廣財說著,將手中的銅鈴穿在銅絲上,然後將銅絲死死地用鐵釺的頭子打了一個結。他眯著眼睛量了一量之前陳水德所指的位置,將鐵釺拋擲了過去。鐵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個位置上。
那個中午,喻廣財等人準備隨便吃些東西,然後上山去為陳水德和他的侄兒尋找一塊像樣的地方。可萬玫死活不依,非要再殺一隻雞,說是給莫晚補身體。幾人也不好拒絕,也就樂呵呵地吃了起來。
張七跟著它一路游到了一個江水分流的位置,那東西在那岔路口停了一陣,等張七追了上來,它又轉身朝著支流的一邊遊了過去。張七沒有多想,划動著手臂跟了上去。當他剛好轉過那個岔路口的時候,突然看見在拐角的地方匍匐著好多那種怪物。張七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準備掉頭往回遊,誰知一隻腳被那東西的爪子給纏住了。他奮力地蹬著雙腳,可移動的速度實在太慢,匍匐在一旁的其他怪物也朝著他遊了過來,纏住了他的另一隻腿和他的腰身。這時,張七知道自己完蛋了,他根本就無法動彈。
五人潛入水中之後,爺爺伸手將張七推到了前面,示意讓他帶路。張七帶著幾人一路游到了江水的支流邊,路上遇到了兩個怪物,都被幾人輕而易舉地打發了。估計那幫村民到死都不會想到,這幾個已經被他們逼上絕路,以為這幾人的死是萬無一失了,沒想到他們竟然擁有能夠從水鬼魔爪里逃生的本事。
「是的,停了兩天,之後又開始了。可是那之後,其他小孩也相繼出了問題,那些下過水做過誘餌的小孩都變得神志不清,一天十二個時辰時不時的身體還會浸出水來。」
就在爺爺掙扎之際,他感覺到自己肺里憋著的那口氣似乎快要用盡了,胸間傳來一陣強烈的壓迫感。爺爺開始鉚足了力氣朝著水面游去,誰知,就在他的手伸出水面,腦袋還沒有來得及破水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另外一隻腳也被那東西給纏住了。就在他肯定了這種感覺的時候,那兩個纏住他雙腳的東西突然一用力,就扯著爺爺往那江底直奔而去。
這時,羅琪從房間里出來,告訴幾人:「莫晚醒了,峻之,她在叫你!」
看到這裏,爺爺終於笑著點點頭,他的腦瓜一亮,喊了一聲:「我終於明白了!」
五人上岸之後,坐在岸邊大笑著。喻廣財興許是上了年紀,在岸邊沒坐兩分鐘就打起了噴嚏。爺爺扭頭問他:「師傅,你還行吧?」
在堂屋裡坐下來,喻廣財嘆了口氣說:「對不起,是我們太冒失了,激怒了那幫村民。」
那個之前出手將陳水德打暈的人拍著胸脯說:「這個我來辦,只要你們肯下水去幫我們找人!」
喻廣財自然是聽懂了陳水德的意思,他是想請喻廣財出手幫他把這孩子的遺骸入殮。喻廣財聽到這話,似乎還有些什麼顧慮,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眾人也不知如何作答。
當天下午,喻廣財帶著幾人去轉山。站在萬家溝那個回水沱對面的山谷上,指著那腳下的山形道:「這絕對是一個上上位,你們看,這山形蜿蜒盤旋,好似青龍匍匐,這江水迴旋而過,有如玉帶纏腰,能夠葬在這裏,出不了三代,必然能夠出一個達官貴人。就這裏吧,也算是對老陳這厚道人的最後一點好處。」
曾銀貴這時候在旁邊嘆了一句:「林子這小子一向是吉人天相,死裡逃生了好多次,這一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的。」
「莫晚,答應我好嗎,找個懂這行的師傅,在你臉上綉個東西吧,我怕你再出事。」其實爺爺就是在讓莫晚去找個內行師傅毀容。
聽了他的講述,喻廣財說:「這些話你媳婦已經給我們講過了。」
「說實話,這從小到大,聽說的關於水鬼的說法倒是不少,只是從來沒有發生在身邊過,跟著師傅這麼多年了,也算是天上地下見識得多了,可獨獨沒有遇到過這所謂的水鬼。」李偉走在隊伍之中,說道。
喻廣財也覺得這越來越不對勁,他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那根骨頭。那應該是一根小孩手臂的骨頭,可面前這具遺骸上兩隻手臂都是完整的呀。喻廣財說:「會不會是以前那些死刑犯的遺骨,被誤拉上來了?」
過了一個時辰,陳水德提著喻廣財囑咐他準備的東西,過來了。喻廣財讓李偉從布袋裡拿出一些銅絲來,然後取出一塊新鮮的雞肉,將雞肉上抹上松香,穿在銅絲上。再將銅絲扔進了另一頭的江水之中,然後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之後,爺爺陪著莫晚去看望了她的父親,李家谷李府中的莫管家。莫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莫晚的事情,沒有絲毫的好奇。兩人在那個院子里喝了很多酒,這時候秋天快來了,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謝了。可當莫晚再次拿著那個花灑站在花叢之中,給那些枯枝敗葉澆水的時候,爺爺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那時候的莫晚是那樣的乾淨,無憂無慮的,像一個天上的仙子。
爺爺看著這個張火臉上的笑容,恨不得上前將他一把推進那江水裡,讓水裡的水鬼把他三下五除二給啃個乾乾淨淨。
「用小孩做誘餌?」李偉聽了,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不對吧,你們不也是下過水嗎?」那村民反問道。
「峻之,你放心去吧,我替你守著。」羅琪這樣說道。
想了想,李偉還是伸手敲響了門。萬玫走過來將門拉開,見了幾人,李偉囁嚅了兩下,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萬玫收住了哭聲,說:「不說了,我已經猜到是咋個回事了。」
在爺爺左手邊的那個壯漢咬著牙,誰知拖著拖著,手裡的那根繩子突然就嘣的一聲斷裂。失去平衡的大網,瞬間被拖進了江水之中,另外兩人也沒能完全穩住陣腳,與那張大網一起沒入了江水之中。
「這小孩的父母呢?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變成一個誘餌下水嗎?」張七問道,「最關鍵的是他們明明曉得自己的孩子下了水會變成跟之前那些小孩一樣的下場,他們還會這樣做?」
「所以說,原本這萬家溝里是沒有水鬼的,如果有的話,都是這個叫張火的人給大家帶來的。」李偉說著,憤怒在他的臉上展開來,「說實話,死去小孩已經變成了厲鬼,你們那些現在全身發涼,神志不清的孩子都是被他纏上了,包括我的師妹,現在正躺在老陳家中,生死未卜。」
李偉的話音剛剛一落下,對方就朝著他臉上一拳砸了過來。爺爺在一旁看得頓時怒火中燒,他掄起拳頭就朝著那人撲了上去,兩人就這樣在陳水德簡易的靈堂里大打出手。張七見爺爺跟他單打獨鬥勝算不大,也跟著撲了上去,整個靈堂在三人的扭打之中,被毀得差不多了。
喻廣財放下手中的銅絲,對幾人說:「看來這水鬼根本就不用啥子小孩做誘餌,只要在新鮮的肉上塗抹上松香就可以了。」
想到這裏,爺爺扭頭過來,看著那口裝著那具小孩屍骨的棺材,真是怒不可遏,他沒忍住上前朝著那棺材猛踹了兩腳,開口大罵:「你他娘的有種沖老子來啊!」
爺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小孩的腦袋,那江水蕩漾著,光是這入了夜的溫度,讓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在冰涼的江水裡泡著,就已經吃不消了,別說江水下還有傳言中可怕的水鬼。
萬玫說到這裏,張七插了一句:「鬼肉?指的是魔芋?」
「那你還不快講?每次都要我催你!」張七癟著嘴巴白了羅琪一眼。
「報仇!」張七在一旁利索地回答。
有了這人帶頭,大家都沖了上去,將所有的恐懼、憤恨都發泄到了張火的身上。爺爺站在不遠處,看著已經被打得變形的張火九九藏書被眾人拉了起來,心裏又生出些憐憫來。
爺爺其實聽出了喻廣財的意思,他並不是有意要這樣說話的。他是出於關心林子,他在等林子寄來的下一封信,如果不知道林子是安全的,他會一直睡不著覺。

當張七鬆口之後,發現那怪物已經徹底沒了反應,張七拽住它的爪子,狠狠敲了它的腦袋兩下,確定那怪物已經被他咬死了。
正在三人被擔憂和疑惑困擾得一言不發的時候,曾銀貴突然看到了遠處有一個人光著身子朝著三人走了過來。曾銀貴指著那個方向:「峻之,你看那是哪個!」
李偉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麼麻煩事,他從裡屋出來:「你們找我有啥子事?」
正在喻廣財有些為難之際,一群人將陳水德家中的大門撞開,徑直衝了進來。
「為啥子張七就沒事呢?」爺爺問道。
喻廣財站起身來,走到那棺材邊上,看著棺材里的那根多出來的骨頭,伸手對身後的李偉說:「給我一張符。」
李偉的話音一落,眾人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探著腦袋看著李偉腳邊的那個所謂的水鬼。
那個村民臉上不知被誰抓出血來,他氣哼哼地說:「這個叫李偉的騙子,不是說等張火死了,那水鬼的怨氣就會消,我們的孩子就能醒過來嗎?」
「吉人自有天相?之前看了林子的信后,不也是這麼說的嗎?」爺爺連忙從地上站起身來,正要往下游跑去,卻被喻廣財一把給拉住了。
「如果我沒有判斷錯,這種東西是松香和高濃度的屍油混合而成的,」喻廣財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按照你的說法,這水鬼是因為覺得抹了這種油的孩子非常好吃,才會被誘惑過來的,那這做誘餌的孩子不見了,這能說明啥子?」
喻廣財讓人把東西全部收了起來,帶著幾人出門去。爺爺臨走之前,回頭去摸了摸莫晚的額頭,還是涼得跟冰袋一樣。爺爺在她的額頭上偷偷印了一個吻,然後就出了門。
幾人這時候才注意到這一細節,都紛紛蹲到了那怪物的屍體邊。李偉翻開其中一道被張七咬傷的口子,裏面的肉也是非常鮮活的,只是那傷口的臭味讓人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爺爺扭頭看著他,他沒想到這個時候,面前這個讓自己一直敬佩不已的師傅居然還能泰然自若。
萬玫點點頭,將整件事情非常簡要地講給了幾人聽。
喻廣財似乎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他撥開眾人,拿出一張符來包著那骨頭,將屍骨的左手的那根手骨換下。然後縮回頭來,看了看,這才覺得對上了號。
趁著天亮前的一個時辰,幾人疊了些天燈,在堂屋的一側簡單搭起了靈堂,替他超度起來。可直到一個時辰過去了,爺爺也並不見莫晚醒來。他開始有些著急了,他問喻廣財:「師傅,這會不會有問題?」
喻廣財的這話聽起來十分沒有底氣,爺爺的心也被懸得高高的。
爺爺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然後跟著喻廣財等人出了門。
話雖然是這樣說,可爺爺總覺得這事兒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他又拿著那信封湊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那陣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充滿了他的鼻息,爺爺記得很清楚,在那封信的內容中,並沒有提到關於這血腥味的來歷。
說著,萬玫轉身進了屋子,幾人也相繼跟了進去。
正在幾人疑惑該怎麼辦的時候,陳水德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張大網,朝那水邊網了下去。陳水德將大網提了起來,裏面果然網住了三四個所謂的水鬼。幾人在一旁看得大驚。
聽到這話,喻廣財稍稍愣了一下:「這……」
正這樣說著,不遠處傳來了張火的聲音,他大喊著:「看見沒?!我就說他們是來跟我們搶水鬼的!」
這時候,羅琪從房間里出來,見張七整個身子一|絲|不|掛的,連忙別開了腦袋,她說:「你們這是在幹啥子哦!張七快點去找件衣服來穿。」
爺爺憋在心裏的千言萬語,被莫晚的這一席話給堵了回去。那一刻,他只想就這麼抱著她,把全世界都忘掉。
萬玫走進房間來,告訴幾人村子里的捕鬼行動開始了。喻廣財帶著幾人正準備出門去一探究竟,陳水德上前來說道:「喻先生,等會兒你與幾個兄弟跟著我出門之後,不要亂說話,我請你們過來的事情,其他人都並不知情,待會兒我們過去看看,回頭再想想辦法。」
張火扭頭對大家說:「現在請大家儘可能離水遠點,免得被水裡的水鬼發現是個陷阱。」
「張七這小子命相屬金,這種陰物在遇到屬金的人會自動避開,加上張七這小子並不怕這些玩意兒,所以一般的鬼怪不敢靠近他。」喻廣財解釋道。
萬玫將幾人帶回了家中,萬玫的丈夫是一個粗獷的中年男人,長著一臉的絡腮胡,頭髮短短的,見了幾人之後,他叼著旱煙從門口的木凳子上站起身來,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洪亮:「我早就聽我婆娘提過喻先生的大名了,這次村子里出了怪事,如果不找一個像喻先生這樣道行深厚的先生來,估計是起不到作用的。婆娘,你趕快去準備點好吃的,等喻先生吃飽之後,我們有事情要商量。」
陳水德一看就號啕大哭起來:「三娃,真的是你呀!你死得好慘啊!」
張七冷言笑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整天娘里娘氣的,遇到事情就想哭鼻子啊?膽子大好處多得很!」
「大家看見了吧,不需要啥子那只有他張火才有的油,更不需要小孩子做誘餌,只要一團雞肉,一點松香,就能輕鬆完成。」
羅琪搖搖頭:「跟之前的狀況差不多,也不見好。」
喻廣財聽到這話,從凳子上起身,探出腦袋看了她一眼,從他疑惑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喻廣財並不認識她。他從堂屋邁出去,一直到院子里,對那女人說:「你好,我是喻廣財,請問你是……」
李偉的話一出,大家都扭頭望著張火。一時間張火有些手足無措,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兒好。
「會不會是那個死去的小孩在作怪?」曾銀貴這樣推斷了一句。
李偉笑了笑:「這個問題也是我要說的,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跟大家試驗一下,你們所說的水鬼,根本不需要啥子小孩子做誘餌,就能輕而易舉地釣起來。」
「現在我就要試試,這兩者身上是不是裝著某種同樣的東西。」喻廣財說得很委婉,其實就是想檢查一下,莫晚是不是被面前這個死掉的小孩子上了身。
喻廣財說:「現在只有先用一些方法,鎮住她體內的鬼氣,能拖到啥子時候,就只有看她的命了。」

喻廣財雙手往身後一背,厲聲說道:「我看你真的是好的不學壞的學,以為磕個頭就萬事大吉了?你快點給我起來!」
沒過多久,村民們就從村子里趕了過來,見了喻廣財等人,都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像是在好奇這幾人怎麼在下了水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正在幾人沉默之際,萬玫從屋外走進來。她對幾人說:「那人又來了,他們準備晚上繼續下水捉鬼。」
張七顧不得那麼多,掉轉身子,朝著那東西遊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東西認得人,張七一動,它就動,擺動著它的爪子,朝著江水深處遊了過去。張七用了最大的力氣奮力向前划動,也只能勉強與它保持相同的速度,實在難以追上它。
「那之後呢?這個捉鬼的行動還在繼續?」爺爺問。
爺爺伸手拽住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張七就搶先開了口:「別啰唆了,莫晚要是醒了,看不見你,會著急的。」
村民疑惑地正要轉過身去,剛走開兩步又回過頭來:「不對,萬一你們中途帶著你們的小師妹溜了咋個辦,這樣,這個小子跟我一起,今天之內,你們要是解決了這事情,我就將他給你們送回來,如果到了天黑還沒有點效果,那你們就準備去江里打撈他的屍骨吧!」
李偉從袋子里取出一張來,喻廣財接到手裡,兩根手指夾著這符在面前晃了晃,念了幾句咒語,然後用那張符蓋在了那根骨頭上,用手將它夾了起來。那根骨頭在符紙的包裹下,冒出了一陣白色的煙霧,那是一陣涼氣。等到那霧氣散盡,喻廣財嘆了口氣:「看來這回是真的觸了霉頭了。」
看著張七揚揚得意的模樣,爺爺沒有心情與他爭論,他問喻廣財:「師傅,剛才的實驗是不是就證明了是那小子上的莫晚的身?用上次那種引魂的方法,將她體內的鬼怪引出來行嗎?」
喻廣財進門之後,等所有徒弟都跟了進來,他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休整休整,半個月之內,別再接其他的活兒了,大家也趁著這段時間好好練練手藝,最近碰到的都是些麻煩事兒,我看嗩吶、小鼓、二胡啥子的,你們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幾人對萬玫口中那件關於鬼肉的事情,都燃起了濃烈的興趣,當天中午,在簡單地吃過了午飯之後,幾人都帶著東西,跟著萬玫朝著她家鄉趕了過去。一路上,幾人就關於水鬼一事說開了。
「啥子氣數已盡,這莫晚不是還年紀輕輕的嗎?」張七聽到這話,都有些難以掩蓋自己的激動情緒。
曾銀貴搖搖頭:「不過李偉已經帶著陳水德去下游找了,你放心,張七吉人自有天相。」
答應了陳水德之後,喻廣財領著眾人準備出門。爺爺看著床上面如白紙的莫晚,猶豫著要不要隨同喻廣財前去看個究竟。喻廣財走開兩步,看出了他的遲疑:「峻之,你不用擔心,家裡有萬玫在,你跟我們一起去看看,說不定會找到方法救活莫晚。」
李偉扭頭望著陳水德,樣子有些疑惑,像是在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陳水德看出了他的疑惑,說:「實話說吧,我是萬家溝的管事的,只是自從那人回來了之後,大家跟著他有錢賺,沒有人再聽我的話了。」
「在哪兒呢?」之前那個村民又問了一句。
喻廣財在腳下打了一個標記,回到李偉身邊,從布袋子里取出一根鐵釺和一卷很長的銅絲,以及幾個銅鈴。喻廣財看了看手裡的東西,說:「老陳,麻煩你去弄點新鮮的狗血,燙的最好。還有將你侄兒的生辰八字也寫給我。」
陳水德走到水岸邊,仔細地打量著江面,想了想,他指著離喻廣財不足十米遠的地方:「就是那兒!」
莫晚見爺爺過了好一陣都沒有說話,上前未安慰道:「峻之,你也別多想了,林子在信最後說的話,只是他的猜想而已,你想想那座山要真是進去就出不來的話,那這封信又是咋個由向東帶著寄回來的呢?」
入了夜的萬家溝已經籠罩著陣陣寒意,剛一邁出陳水德家大門,他就感覺裸|露在外的兩隻手臂開始發涼。
陳水德說完,低頭看見了腳下的那個怪物,大叫了一聲:「水鬼!」
喻廣財將幾人的腦袋勾到一起,將他的想法講給了眾人聽。幾人聽后,都有些遲疑。
等到中午的時候,那個村民帶著張七回來了,讓眾人驚訝的是,之前還在拳腳相向的兩人,此刻竟然勾肩搭背的。
這個叫萬玫的女人搖了搖頭,說:「如果只是有人去世了,我這麼大老遠來請喻先生出馬,那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了,實在是因為出了一件怪事,天大的怪事!」
聽到這裏,喻廣財皺起了眉頭。喪樂手走喪禮,通常是不管收屍入殮的,像這種非正常死亡,而且死者是無辜受害,通常有很大的怨氣,喻廣財是向來不會答應這種請求的。喻廣財愣了愣,正要出言拒絕,這陳水德連忙補充了一句:「如果喻先生覺得有些不太方便的話,就請幫忙將他給收拾了,我去老祖墳邊上挖個窨井,將他埋了就是。」
羅琪的這個故事,讓莫晚冒起了雞皮疙瘩,她聯想到了那個全身在水裡被泡脹了的新娘,總覺得渾身有些發冷。爺爺看出了她的這點情緒,上前攬住她的肩膀,朝她露出一個非常陽光的笑容來。看到這個笑容的一瞬,莫晚再不覺得害怕,這張笑臉好似散發著陽光一般,照亮了她心底每一處陰暗的角落。
李偉急了,問道:「師傅,現在咋個整?」
爺爺低著頭,走上前去,伸手正要去蓋好那棺材蓋子。誰知,他透過縫隙,好像看到了棺材里的什麼。他將棺材蓋子撥開來,只見那具屍骨被他一腳狠狠一踹之後,骨頭都有些鬆動。這時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骨架的雙手的手臂上,他發現那一雙手臂骨頭的顏色有些不太相同,一隻泛著黃色,而另一隻則顯得很白。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年近四十歲,一張臉非常憔悴,見了李偉,她非常禮貌地低了低頭,說:「你好,我想找喻先生。」
喻廣財的話還沒有脫口,身後就傳來了陳水德的聲音,他遠遠看見了張七,氣喘吁吁地上前來說:「張七兄弟啊,我們在下游找你半天,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喻廣財的話也讓爺爺頓時傻了眼,他的擔憂非常有理由,按照之前的推論,莫晚是因為給那個小孩的屍體入殮,莫名其妙摸到了那根多出來的骨頭,才被上了身,觸了霉頭。可如今,幾人已經可以斷定,那些在水下作怪的並不是什麼水鬼,那上了莫晚的身的應該是什麼呢?
爺爺注意到那水裡,那些白色的遊動物體變得激動萬分,好像是有人搶走了它們心愛的食物,它們就要從水底撲上來。看到這一幕,爺爺拉著莫晚不自覺地朝著身後退了兩步。
一直以來,喻廣財都相信一句話:惡人自有天來懲。可這一次,他完全改變了自己以往的做法。他說:「一來,這張火實在太可惡,害人不淺,整個村子再這樣被他攪下去,到最後估計就只剩下他這一個人了;二來,這些村民到現在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張火是個遊說的騙子,還做著他的打手,甚至是幫凶;三來,我們知道他可惡,他欺騙了所有人,可我們不能替天行道,不能擅自處置一個人的生命,這是有悖祖師爺的教誨的。所以,現在的辦法就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