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時，溪川送自己到機場，看起來像是不經意地問起井原的去向。從她口中聽到「謝井原」這三個字，全身每個細胞都舉著武器站了起來——就是這樣的所謂「朋友」。

完全雞同鴨講！哪裡顯得投機了！

「我才沒有身體不舒服，只是不想去場上趟渾水，你不覺得如果現在我也參賽，激烈程度會翻倍嗎？」

可井原不僅毫不動容，反而搖頭失笑：「你留意自己剛才用了幾個『我』字嗎？」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高警官判斷不出這究竟是獨生子女自私症還是延長的叛逆期，記憶追溯到六年前，這個男孩可是異乎尋常地懂事，不僅順利錄了口供，而且支開表妹避免她目擊現場的做法讓所有到場的警官都刮目相看。

「因為你們是朋友吧。」井原聽完芷卉的彙報，總結道。

「什麼認真，你沒看出她們不是在打籃球而是在打架嗎？」

「難看的女生……是說我嗎？」麥芒悲切地指住自己的鼻子，顯然又沒搞清重點。她迅速把衛葳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纖細的眉，白皙無暇的臉頰，有料的胸部，曲線優美的長腿。而自己，因為連雜毛也懶得拔逐漸長成了蠟筆小新眉，因為整個夏天既不擦防晒霜也不戴帽子結果曬出了小雀斑的臉，猶如剛剛駛過推土機的胸，像筷子一樣毫無美感的腿也長不到哪兒去……她無比沮喪地承認道：「你說得對，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向你學習。」

「我沒有覺得你是壞人啊，大概因為是朋友，所以我看不到你的缺點吧。」

芷卉看著眼前的詩集，「I have less need now than when I was young.To share myself with every comer……It is one to me that they come or go……九_九_藏_書」聽著在身邊溫課的井原平靜的呼吸聲，心裏脹滿了寂寞。

「你把它當做你的案子，第一個，意義重大。當時你是個新手，但迅速就獲得了成功，也許日後破案的自信也源自於此。發現自己第一步就走偏之後，你惶恐了，後悔了，良心不安了，下定決心要糾正它，但無論如何也是為了你自己，自始至終也沒考慮過受害人家屬。麥芒花了六年時間接受一個殘忍的事實——一個暴徒殺害了她媽媽，至今也很難說徹底走出了陰影，因為你當年的草率，她不得不接受另一個殘忍的事實——搞錯了兇手。因為你現在的自私，她很可能要從頭再經歷一次。我不在乎誰是兇手，因為暴徒甲和暴徒乙對麥芒而言是一樣的。我不在乎兇手是落網還是在逃，因為怎樣都無法改變麥芒失去母親的現實。我不在乎逝者，因為生者更值得我關心。麥芒應該從這件事反覆的折磨中解脫出來，走自己的人生路了。但願你良知尚存，再也不要帶著那些奇思妙想各種嘗試出現在麥芒面前。」

衛葳抿嘴強忍住笑，在麥芒指定的座位坐下：「所以說，你也有狡猾之處。我實在很討厭你們這類女生。不論是偶像劇還是少女漫畫里，漂亮的女生永遠都很有心計，而難看的女生卻總是很『單純』，其實平時都是裝傻，關鍵時刻，遇上關鍵問題總是會醒悟過來，可是卻沒有人說她們狡猾。其實，會不小心在平時就把精明表現出來的人才是真傻。」

衛葳愣了兩秒，嘆了口氣：「你有沒有聽懂我的重點啊……真是……」

十一長假期間，井原臨時因被系裡叫去填補建模競賽名額的空缺而未能成行，去北京探望溪川的只有芷卉。沒有井原在場，氣氛變得十分詭異，原本開朗的溪川更加開朗，但偽裝的痕迹一目了然，語氣中故意流露出的那種「看！我read.99csw.com一個人也能過得有聲有色」叫人難以接近，而原本就少女心思繁密的芷卉則更是全副武裝抱著戒心，無時無刻不在警惕著，絕不透露關於謝井原的隻言片語。

這種假設當然不能被井原知道，不過被他看出不太愉快，只能用「看見溪川不愉快，我也高興不起來」搪塞過去。

「太熱了啊。」說得理直氣壯。

太不公平。

井原對那兩個女生的歷史性會晤毫不知情，收到芷卉發來的簡訊「帶我一起去北京吧」時，幾乎要為她千年一次的麥芒式坦率淚如雨下，哪曉得這一刻她根本就是麥芒附體。原先的含蓄婉約版為「請幫我也買張去北京的機票吧」，被軍師麥芒以「如果你不想收到『我又不是票販子』的回復」的理由否決得連渣都不剩。

知道他不會碰了個釘子就偃旗息鼓，男生也並沒有感到太過意外。

「大家都喜歡祁寒，可是祁寒只有一個。而且他又是那種來者不拒的個性，搞得每個人都心存幻想。」

「天熱，應該編起來，我幫你。」

「大家真的很認真。」因例假緣故坐在場邊觀戰的麥芒不禁感慨，接著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回過頭，原來是衛葳，雙手交在身上倚著牆，眼裡交織著狡黠與憐憫。

「你到底是懂還是不懂啊！」衛葳突然大聲嚷出來，不僅麥芒被嚇得一哆嗦，兩三個靠近場邊的同班同學也望向這個方向，衛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才放低聲音，「你就是這樣裝單純來反襯我們的複雜的吧。所以祁寒才會整天和你泡在一起。如果做不成情侶，以朋友的身份霸佔著他也不錯。你是這樣盤算的吧？」

「我們發現現場，我們用記憶代替照片記錄現場，我們接受催眠努力回憶蛛絲馬跡，我們提供嫌疑人名單，我們指認兇手，是不是還需要我們起訴兇手把他送進監獄？你們所做的是每隔六年去九-九-藏-書掉一個錯誤答案。到底是誰在配和誰？」

對於這個提議，井原沒理由拒絕。

女生們因為男生們失去了白紙般單純的時光，變成一個個斤斤計較小心眼耍心計的笨蛋。而他們卻照樣讀書、打球、打遊戲，享受著永無止境的青春期，來去自如，隨心所欲，對於因自己而破裂的友誼既不理解也不珍惜。

不管怎樣，井原都天真地以為劇情發展美好得快接近劇終了。

「只是需要你配合調查的一個方向……」

高警官聽出男生嘲諷中的敵意，傷腦筋地微蹙起眉：「話不是這樣說……我相信你也很想找到殺害你小姨的兇手……」

（導演神情嚴肅地在一旁舉著喇叭大喊：「各部門都給我回來。開玩笑吧？如果殺人案都可以不了了之——」）井原微笑著把手機闔上收回口袋，抬起頭，覷起眼睛花了好幾秒才聚焦成功，看清從車裡走出來的人……（「還要警察做什麼？攝影重新開機！」）臉上立刻蒙了一層陰影。（黑面代表我的心——by編劇）

「嗯，對，我和祁寒確實是朋友。」麥芒認認真真地點頭。

村姑樣的衛葳鐵青著臉，第一時間衝進盥洗室去拆辮子。

「打架？」

「什麼——啊——！」衛葳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停止轉動了，「美貌這種東西並不是好好學習就能解決問題的！算了……」擺擺手，「和你討論這麼深奧的話題是我的錯，這下又坐實了我是壞人的惡名。」

井原從容地站起來，把啞口無言的警官晾在店裡，獨自離開了。

麥芒直接把嘆氣理解為疲勞，拍拍身邊的座位：「要不要過來坐啊？一直站著對身體不好。」

結果立刻就被下了「因為是朋友，所以會感同身受」的結論。

「你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話說，從剛才起，你幹嗎一直盯著我眼放光？」

兩個女生都沒有敞開心扉的打算，從頭到尾就在聊些與各自九*九*藏*書生活相差十萬八千里的事情。比如哪個演藝團體在鬧分裂啦、鬧分裂是因為簽約金分配不均啦、哪個歌手早就結婚卻一直假裝純情少女結果被曝光啦、哪個網路紅人奇裝異服大放厥詞很會炒作啦……以至於最後芷卉不禁疑惑，這些無聊的八卦值不值得自己買往返機票跑去首都密談。

「裝、裝病？」麥芒像被擊倒似的後仰四十五度，「和我一樣啊！」

你思考的角度還真特別。衛葳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

什麼也不能分享，什麼也不能分擔，無力地假笑著，無奈地敷衍著，一個希望對方快點離開，另一個希望快點離開對方，這算是哪門子朋友？

眼放光的麥芒被揭穿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拽過對方的頭髮，衛葳條件反射擺出空手道防禦姿勢也無濟於事。

天氣太熱，長發變成毛皮圍脖，麥芒開始把它們從耳側往下編成麻花。「那大家都和祁寒做朋友不就好了嗎？」

推門而出，陽光宣洩一地，他長吁一口氣，用餘光瞥了眼臨窗位置上低頭沉思的警官。

「找個咖啡廳坐坐吧？」

「憑什麼相信我一定會接受？」井原漫不經心地直視他的眼睛，「破案、找出兇手，應該是警察的職責吧？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受害人家屬身上算怎麼回事？」

這次他不再上樓叨擾全體家庭成員，大概是意識到關鍵環節只有井原。

「說實話，我根本沒考慮過你不同意接受催眠的可能性。」

「說到底，只不過是借這個機會發泄怨氣而已。我們班的女生早就四分五裂了，都是因為祁寒。」

「不是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對此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只是嘗試一下。」

「什麼？」

「據說大部分凶殺案都不複雜，能在一兩個月內破獲，否則就很可能變成無頭懸案。時隔六年的案件，不僅沒有出現新線索，連舊證物都很可能因為保存問題無法再派上用場，偵破的可九九藏書能性幾乎為零。是什麼原因使你這麼執著地要再把時間精力浪費在這個案件上？」提問者換成了井原。

「祁寒……挑撥離間了嗎？」

體育課，光是熱身運動就使兩個女生出現中暑的癥狀，老師沒轍，只好將全員拉進室內籃球館，讓大家進行練習賽，可受傷或身體不適的女生卻照樣不斷被隊友扶去保健室。

朋友？

「它很特殊。這是我調到重案組辦理的第一個案子，那時候我是個新手，再加上嫌疑人迅速承認罪行，所以幾乎沒有展開調查。這案子困擾了我，如果是因為我的疏忽使兇手逍遙法外無法告慰逝者在天之靈，我想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安心。」警官說得聲情並茂，把自己都感動了。

結果是，下課後，總跟在衛葳身邊的兩個女生神色不悅地走過來：「你和那傢伙聊什麼聊得那麼投機？」

通常來說，懸疑片不會因為編劇的婦人之仁而突然變成純愛片。

「不要！我才不要梳你那樣的土氣髮型！放手啦！笨蛋麥芒！快放開！」

「嘗試一下？和賭徒心理有什麼區別？」

「抱歉，我不想。」

是朋友嗎？在這點上，芷卉從來沒有確認過。

仔細想想，如果井原同行，情況也只會更糟。搞不好會變成井原在安慰溪川，而自己被晾在一旁。

十一過後，暑熱還沒退去，風吹在裸|露的皮膚上，依然有種針刺般的觸感。

發揮得不錯，看起來暫時把他唬住了。但對方是經驗豐富的警察，井原並沒自負到認為一番斥責就能騙過他。這才只是個開始。

「哈啊？」麥芒也裝病這點倒是出乎衛葳意料。

「……」

小姑娘迅速轉回頭重新望向場上，雖然女生打起籃球來根本不知規則為何物，但正如衛葳所說的，這場練習賽的激烈與認真好勝無關。有些連籃球邊都挨不上的區域，對陣雙方也在沒來由地「指甲相向」，讓麥芒看得困惑，「這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