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地里的腳印
「你做決定了？」
一身黑色大衣的安總走過來，我把花送給他，「歡迎你來北京，安總。」
我們往出口望去，一個高高的戴著墨鏡的年輕男生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了過來，唇紅齒白，笑得一臉妖嬈，耳垂上的鑽石耳墜閃閃發亮。
我把碗丟給一臉抗議的蘇曉鷗，「你又沒說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要覺得太小，直接端著鍋子吃，反正你已經是野人了，用什麼東西吃飯都回不了文明社會！」
關上窗戶，也關住了陣陣涼意，我看著床邊的畫架，畫紙上被我昨晚塗畫得亂七八糟，就如我此刻的內心。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叫陳錦，米粒應該跟你說過吧，我可不是第一次見到你，米粒有你不少照片呢，真人比照片里好看多了，女大十八變啊，真沒說錯。」
蘇曉鷗立馬崩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這世上仍舊活著，都逃不過這座叫做記憶的城池？
我知道自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只是我沒想到，蘇曉鷗竟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我一陣吼，一改之前不正經的態度，「要是沒緣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連個屁都不放，你以為老天爺會給你幾次機會？平時一副爺們兒樣在我面前特橫，關鍵時候你就是一包！」
我們漫步走在來時的大道上，月亮被剪了一刀，朝我們咧嘴笑著，腳底的落葉被踩得咯吱作響，時不時有汽車從身邊緩緩而過，米粒拉著我的手，漸漸溫暖起來，我的手有些貪戀那樣柔軟的溫暖，還像從前一樣。只是這樣的暖意，並沒有讓我擁有太久。
年少的我身著紅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線帽子因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狽地喘著氣，彷彿這漫天的雪地怎麼也走不完，只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我停下來戴好帽子，低下頭，眼睛緩緩垂了下來，看著雪地里往前綿長悠遠的腳印。
心中卻突然傳來一陣遙遠的聲音，在這雪景里聽起來極為空曠，又像是這雪花的生命般，稍縱即逝。
我看著蘇曉鷗一臉喪氣的樣子，忍不住噗一聲笑了起來，推了他一把，「吹牛皮吧，少說話多做事，我倒要看看你這雙手能堆出什麼樣的雪人。」
只記得，他說話的表情，還是記憶里那個樣子。
我看著畫架上那幅沒來得及撤下的畫彷彿是悠長的時光膠捲，我眼睛有些模糊，畫中修長的身影在我眼前緩緩動了起來，雙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圍巾在寒風中飄搖，他卻彷彿在冰天雪地里漫步，那樣輕鬆自在。
大家說說笑笑的，氣氛很融洽，辛潮提起剛才明星的事，安總想起什麼，笑得很開心，「我剛才老遠就聽到鬧哄哄一片，我前面的一個人膽小，還以為有恐怖襲擊，掉頭就往我後面躲，眉毛嚇得都成倒八了。」
僅此而已。
「這哪裡是雪人嘛，明明就是個葫蘆。」
辛潮頂了頂我的胳膊，吸著鼻頭，嘴巴里呵著白霧，「安總跟你是老鄉吧，他上次來李總也點名你去接機的。」
我這才驚覺已經回到家了，而且還好心地給蘇曉鷗這個大懶蟲買了碗，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連我都不禁要問自己，我這一天到底是怎麼過的？
我感同身受，「這個地球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地球了，估計哪天我們想移民外星球外星人都會嫌我們畸形的。」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好。」
我的腦海里，不禁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夢境里，遇見了他，我也是這樣笑的。
辛潮突然興奮地扯起我的衣袖，眼睛發亮道：「唉，小唯，你說咱們倆去參加相親節目成不成，你看啊，一來可以有大把的男的供你選，二來上電視能成名人啊。」
「姜唯，你心要放寬點，說不定人家跟的是個老男人，渾身皺巴巴的像個沙皮狗，最關鍵的是這老頭兒還是個變態，你別看這女的現在表面光鮮，回去指不定被吊起來用鞭子抽呢，還蘸著辣椒水。」
劉師傅哼著歌不答理她，我低著頭看腕表上的時間，突然聽辛潮興奮地喊了一句：「哇，下雪了。」
我回頭看男人消失的方向，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唉，你還想用眼神殺死人家的背影啊，沒事了，走吧。」
我知道，這三個字，會伴著風雪，了無痕迹，它只書寫在我的心頭。
安總接過花，嘴唇的弧度飛揚起來，「謝謝你的花，這次又麻煩你來接我。」
我不知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來，空氣里滿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霧氣，縹緲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輕聲喊他的名字，明知道遠遠在前的他不可能聽到。
我笑得抹眼淚，蘇曉鷗估計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也跟著笑了起來，誰能想到，漫畫畫得那樣出色的人，堆雪人會這麼笨拙。
「你別說這些套話了，小唯又不是你的客戶。」
「以前你可從來沒說過堆雪人好玩啊，你是為了陪我吧？」
直到安總的話把我紊亂的靈魂拉了回來，「小唯，今天話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鳥一樣唧唧喳喳的。」
就如同當初我強迫自己放棄和忘記，可心還是佇立原地不得動彈。
此時的我坐在寫字檯前，打開抽屜，拿起那本很久沒有翻動的畫本。
是他。
歲月流逝，我坐在異鄉這個狹窄的房間里，寫字檯前暖黃的燈光照在我不再稚嫩的臉上，我低著頭，垂下眼帘，手輕輕撫摸著眼前這張遙遠的畫作。
第二層是號稱精英的中產，有些是曾經發夢到北京，夢想一夜暴富的主兒，如今苦盡甘來，拔起小旗就紮起根來，有車有房有貸，不愁吃喝。有些呢，是純靠拆遷一下膀大腰圓的。不過這些人，也就算個三四成。你要說這些人有什麼特點，那就是為城市的尾氣排放充分貢獻自己的力量。
不管是外表還是個性。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他沒看見我。」
「我有笑嗎？」
蘇曉鷗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當然有共鳴啦，看你的稿子時，我就在想我小學暗戀的那個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會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開心，比拿了壓歲錢還高興。可是，她這個服裝大師也有偶爾失策的時候，有幾次穿得很難看就來學校了，那幾次我一看見她就覺得渾身難受，心裏很煩，都不想跟她rｅaｄ•9９ｃｓｗ.com說話。」
她在我耳邊輕聲細語，溫暖的氣息在我耳廓繚繞，「有喜歡的人就去見，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不要錯失。」
蘇曉鷗那天見我回來，披著披肩，拎著小包，長捲髮半束起來的樣子，邊吃著泡麵邊揉著惺忪的睡眼，毫不留情地抨擊起來，「喲呵，又披上這塊紅桌布了啊，隨便見個女的，都能整得這麼蕩漾搖擺，你這不是擺明了要灼傷我視網膜嘛！」
我看著他一臉饑渴的樣子，覺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麼時候小氣得連果汁都不給你喝？」
蘇曉鷗的小眼睛對著我精光一閃，笑容燦爛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為朋友我這時候就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戀的那個男人》怎麼樣，好聽吧？」
「我有自知之明。我高一的時候堆過一次雪人，結果被同學們笑死了。」
雪靜悄悄的，靜謐無聲。
這樣多孤獨的夜晚，我們又會在哪個偶爾的間隙，想起誰？
不要錯失……
說這句話時，她的臉上已洋溢起粉色的光暈。
辛潮調皮地笑了笑，「我這手機就是一個摔不死的小強，誰用誰放心。」
那幾個本笑得極不安分的已婚人士，不屑地沖我切了一聲，「錢少不了你的，但是人你得帶來給我們瞧瞧啊！」
「你這個小丫頭伶牙俐齒的，怎麼還沒把自己嫁出去，趕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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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還坐在這裏，為什麼……
「雪地里的腳印……」
我直接忽略他沒營養的話和做作的表情，徑直去冰箱里拿果汁，蘇曉鷗見我不答理他，便自動結束碗的話題，湊到我身邊，一臉諂媚地問：「有我的份兒嗎？」
時間明明過得很緩慢，可是一轉眼，我又是一個人站在了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喝著廉價提神的速溶咖啡，我已數不清這是第幾杯，只知道在這一杯杯的速溶咖啡里，歲月消耗如此之快，我喝著它，放空一樣地看著這個城市熟悉的夜景。
只站起來一個人往房間走，蘇曉鷗哪是這樣肯善罷甘休的人，跟在我後面一陣煽陰風點鬼火地碎碎念著，「是不是你朋友變大美女了，還嫁了個有錢男人，全身都是閃瞎人眼的名牌，還開著瑪莎拉蒂！」
蘇曉鷗皺著鼻子看著我，「我這樣的才華，還要投入誰的懷抱嗎？我相信，到哪裡，我都是一根永遠矗立不倒的擎天柱！」
「我看也像，每年下雪前兩天冷得人都受不了。」
我喜歡他叫我男人。
蘇曉鷗不依不饒，「我告訴你姜唯，買碗就要買大碗，餓的時候可以拿來泡麵，下雨的時候可以拿來頂腦袋。我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辛潮搖了搖頭，「我的前前前男友，也是我的初戀。」
我那天一反常態沒有回擊他。
是錯覺嗎？
蘇曉鷗把手插在兜里，走得很快，見我不動，也不意外，只是遠遠對我喊話：「喂，我先回去煮麵條吃，你快點兒上樓啊！」
「瞧你現在這傻樣，怎麼啦，天上掉餡餅給你啃了，還是中彩票啦，連我的碗都不給好好買！」
李總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你們倆別在這兒傻樂了，趕緊出發。」說著指了指我，「哦，你的頭這回不像雞窩了，很好。」
「中心花園啊，你就知道打岔。」蘇曉鷗不滿地回頭看我，怪我壞了他的戲份，只一臉不耐煩地催促我道：「你別磨嘰，像個企鵝，走快點兒。」
時間，抹平了年少時心中的傷痛，卻也更殘酷地拉遠了我們的距離，遠得無邊無際了。我只能站得這樣遠，遠遠地看著他。
門撲通一聲響。
我回到教室，衣袖上全是水漬，雪地靴上面還殘留著雪花，手掌心被雪凍得通紅，鼻子酸得在座位上打了個噴嚏，他扭過頭來，看著我狼狽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問我：「你堆的那個是雪人嗎？」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別賣關子了。」
屋內的暖氣雖不是很足，但是一出門就被凜冽的冷風包圍，頭髮被吹得七零八亂，就連鼻頭也凍得發酸，真是一下從天堂墜入地獄。
笑鬧著下了樓，我們倆走到門口等車，一陣冷風吹來，辛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哆嗦了一下，「這妖風颳得，天還這麼陰，十有八九要下雪了。」
我每打開一次，幾乎都需要勇氣，因為，回味也耗人心血，因為從未得到，因為遙不可及，也因為，可以輕易回憶到那段年少歲月的點點滴滴，喜怒哀樂彷彿全能在眼前上演。
蘇曉鷗的這句話落下一個小時后，我看著他的作品，抑制住想狂笑的衝動，「真是……霸氣外露啊。」
我觸摸著畫紙上那張久遠的側臉，已然清風拂面。
我恍惚地走向大門外，還是不禁側身往不遠處的右後方看，那個我所探尋的，就像靜止的一個發光點，在我眼球里絢爛開來。
「人家說不定還罵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覺，攪和人家的二人世界。」
汽車過來了，雪花飄在我的嘴唇上，濕潤冰涼，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不是夢。
我不知道。
尖叫聲震耳欲聾，我和辛潮被瘋狂的粉絲推擠到角落處，那些粉絲眾星捧月地圍著偶像轉，表情激動得像是覓到食物的小鳥，更有甚者抱成團哭得稀里嘩啦。
北京是座金字塔一樣的城市。
我耷拉著肩膀，一聲不吭，這個夜晚，我註定是一夜難眠了，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我選擇拿起畫筆，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響起蘇曉鷗的話，他說得很對，在這份暗無天日的情感里，我一直就是包。
我「哦」了一聲，風聲從身邊穿過，雪花凌亂地飛舞著，我吸了吸鼻子，賣力地跟著蘇曉鷗來到了中心花園，蘇曉鷗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不遠處有一對情侶正在熱火朝天地忙活著，蘇曉鷗抹了把臉，白色的雪地照得他臉煞白，只聽他咬牙切齒道：「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兒來堆什麼雪人，搶老子的先。」
腳步在移動，心卻是靜止在那一刻。
辛潮卻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上了電視，他就能看到了吧？」
「我變了嗎？呃，好像變得是挺多的。」我指著自己自言自語，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蘇曉鷗還想說什麼，已經被謝絕在門外了。
「喲，小唯，你
九*九*藏*書這臉蛋兒粉撲撲的，簡直就是一個懷春的少女嘛，說，最近是不是搞地下活動了？」我關掉水龍頭，殘留的水嘩啦啦流入下水道，那樣匆匆。正如我這些年的感情，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對他的感受，有增無減，卻那樣義無反顧地流入了下水道，他從未得見。原來，越是深愛，越是怯懦。
在北京我最好的朋友、公司的人精、自封情感專家的辛潮在衛生間就把我戲謔上了，流水聲在耳邊嘩啦啦，早晨的洗手台邊人不少，聽了辛潮這麼一說，也跟著起鬨，「對啊，小唯今天氣色看起來真的很不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幹嗎呢？」
「你前男友？」
一路上說說笑笑，今天路況不錯，劉師傅的心情大好，跟著汽車廣播哼著歌，尤其上了機場高速，暢通無阻的時候，劉師傅更是哼得起勁，完全壓住了我和辛潮的嬉笑聲，辛潮撇了撇嘴巴，「今天劉師傅癲兒了，歌喉不錯啊，年會的時候上去吼一嗓子，曲目我都給您安排妥了，就唱歡哥的那首《好漢歌》，讓大伙兒也開開眼。」
你好嗎？
起碼，可以證明，在這金字塔的最底端，我們的友誼已經超越了所謂的性別。
這麼多年，我非但沒有進步，反而倒退了很多。以前的我，起碼能與他自如地說話聊天，現在呢，我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就連面對面的勇氣也沒了。
「你是不是還想說，走累了還可以拿來泡腳啊？」
這麼久了。
「我跟你講啊，不是我蘇哥要搞特立獨行啊，我數十年如一日地堅持畫漫畫，堅持一顆閃閃的童心，堅持只愛男人，就這樣，我也變化多端，比如，我啊從原來的胖子變成了現在這麼一個苗條的瘦子，從原來的愛瘦男人，變成了愛肌肉發達的男人，從原來的愛吃康師傅方便麵變成了現在的五穀道場，我蘇哥也是個講究養生的人……」
這八個字是再現實不過的光景，我是明白這樣的道理的，可是，卻從未真正想過，寧可把一切裝在夢裡面。
蘇曉鷗很較真，不像是平時說說玩的樣子，我忍不住問他：「那你說真心話，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節，有沒有想到你的初戀，有沒有共鳴？」
「得，得，蘇哥，您打住，我錯了，我不該問這麼幼稚的問題，您還是趕緊吃完泡麵，回房間去看您的肌肉男比賽錄像吧，我洗洗睡了。」
恍惚中，記憶里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堆的那個是雪人嗎？」
到站了，我好不容易從地鐵里擠出來，已經累得像是被扒了一層皮，剛到公司，李總看見我一臉狼狽相，卻是視而不見，直接下達任務，「那個……小唯啊，待會兒和辛潮去機場接一下國信的安總，訂束花帶過去。」
這樣的空落，充滿了迷茫和厭倦，甚至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渴望的又是怎樣一種生活。我們只是如木偶一般穿梭在這座龐大的城市，擁擠著，工作著，過活著。
如今，好像再也撿拾不到那樣暢快淋漓的感覺。
我蹲下身去，看著光潔平整的雪地，伸出手指，一筆一畫地在雪地里寫出他的名字，眼裡有著暖意，卻觸指冰涼。
蘇曉鷗的嘴巴一下誇張地歪了下去，「那你？」
那天夜裡，我又夢見了他。
我剛表揚完辛潮，周圍就開始一陣騷動，有人興奮地喊著：「出來了，出來了！」
「問你話呢，你發什麼愣啊，這可直接關係到我的生活質量！」
是看不出來我堆的是雪人，還是看不出來我堆的雪人這麼難看……
我和辛潮下了車，雪花落在臉上涼絲絲的，辛潮和劉師傅說了兩句話，就拉上我直奔接機口，只是我們剛到，就被烏泱泱的一幫舉著牌子的人給怔住了。
我木然地看著他，臉色有些微窘，「是啊。」
每個上班的清晨，都是一樣的。
這個世界永遠是，想得明白，做起來，就糊塗了。
蘇曉鷗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一動不動，「歲月已逝，人各有志。」
「啥也別說了，我自認倒霉，我還想堆個雪人呢，好讓明天一大早起床的人，好好欣賞我的傑作。」
我笑著哦了一聲，眼睛卻在收回來時定住了，交錯移動的人流，嘈雜的聲音，彷彿是一個熟悉的影像，而我的眼睛卻在某一個點，瞬間產生了錯覺。
「馬桶里的嗎？」
很久沒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感覺了。
很幸福。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疲倦得沒有一絲力氣。
「她們應該祈禱我不結婚，這樣省錢我也省得老被叨叨，我媽打個電話就跟我嘮這個，耳朵都快起趼子了。」
我看著身邊走過的男人，拿圍巾把腦袋裹得只剩兩隻眼睛，最關鍵的是那圍巾還是慘白慘白的，活像詐屍的木乃伊。再看看前邊的人大都低著頭，縮著肩，我心中不禁哀嘆了一句，這哪裡是上班族，分明就是一群難民嘛。
「一言為定！」
辛潮總能發揮自己苦中作樂的本事，「廢話，我這是菩薩心腸，不跟郭德綱搶飯碗，要不然我這人才一進場子，他的場子算是砸了。」
我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艱難得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到冬天，我恨不得蜷縮成冬眠的動物，在被窩裡一直待到春暖花開。
蘇曉鷗的大嗓門繼續在外面喋喋不休，我對天翻了個白眼，腸子差點悔青。我幹嘛沒事招惹他。
「葫蘆又怎麼樣，起碼它有線條。」
身邊接人的一個大媽鄙視的聲音響起，「搞什麼搞啊，現在這些孩子不好好上學，接什麼明星，自己老爸老媽都懶得接，這些個明星倒是當塊寶。切！真是花了錢還要倒貼！」
歲月已逝，人各有志。
江子墨……
話音未落，就聽到一群少女的尖叫聲，「啊！」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是啊，我看到他還蠻有親切感的。老鄉嘛。」
「不知道。世上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更何況是人心，也許他的心已經變了，也許……他還是老樣子，唉，誰讓我當年不懂得珍惜呢？」
就像那雪地里的腳印，永遠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卻不可能知道這般細微的故事。
坐到座位上，給花店打電話提前準備花束，掛完電話跟辛潮借了下鏡子和梳子，辛潮整理著文件夾，嘴ｈtｔps://ｒｅad•9９cｓw.ｃｏｍ巴里也不閑著，「甭提你狼狽了，我今兒也差點被這破風吹成梅超風，出地鐵的時候，要不是遇到小孫，我今兒都出不來，小孫跟拔蘿蔔似的把我從人堆里刨出來，就差幾秒，我這腦袋就要被門夾了。我是明白了，在北京坐地鐵，擠不上去是一種痛苦，擠上去了是另一種痛苦，擠不下去更是一種巨大的痛苦。因為錯過站，遲到要罰錢的！這種痛，簡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我好似一轉頭，便能看見他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他總是喜歡左手撐著頭，利落的黑髮散落在光滑的額頭上，眼睛半垂成一道彎彎的弧度，專註地看著手中的書，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高挺的鼻樑，微抿的嘴唇，微風吹來，白色的校服襯衫微微浮動，像極了一塊飄拂的雲朵。
在心底苦澀地喃喃道：「我的初戀，是灰色的。」
「我有時間就會畫的，最近太忙了。」
辛潮撓撓頭，嘴角咧出笑容，「我想讓他看到現在的我，我變了，變得也許就是他期待的那個樣子了。」
「我只是想到了上學那會兒的一些小事。」
我見到了那個風塵僕僕的男人，米粒的未婚夫，陳錦。
「去日本吧，讓哆啦A夢把你變到金字塔的頂端。」
「你現在講事實擺道理在我們公司是一絕，我看你現在不止是成熟，簡直是熟透了，你啊，自己做好決定，到時候我給你做後援團。」
我的果汁差點沒噴出來，「拜託，你能不起那麼惡俗的名字嗎，你以為每個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轍啊！」
起床，刷牙，洗臉，匆匆熱杯牛奶，咽下乾澀的麵包，穿上外套，出門。
辛潮開起玩笑來，「好像摔手機的是她，把魂兒都摔沒了。」
教室彷彿被蒙上了一層柔光，時間靜止，只有他坐在那裡，朦朧的側臉，那樣美好，那樣專註，風輕輕地吹來，吹進了時光隧道里。
我為什麼沒有去跟他打個招呼，哪怕他已記不得我……
「風吹得，地鐵擠得，還沒來得及弄，您老人家就跟門口把我堵著了。」
我卻真切地看到了他。
我對著蘇曉鷗投入回憶中的專註表情無語凝噎，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就連暗戀一個人都可以這麼勢利眼，「你啊，不是暗戀她，你是暗戀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過你小學的時候喜歡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為會是個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當時我被蘇曉鷗的口若懸河震得久久說不出話來，這人若不是捨身投入我國的漫畫業，這口才這思想不去做社會調研，做個相聲演員也是主流人士。
開玩笑的人漸漸散去，辛潮挽著我的胳膊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要是真讓這群已婚婦女掏雙倍份子錢，她們還不得把你場子砸了。」
「這幫小孩兒。」辛潮搖了搖腦袋，故作惋惜狀。
我扭頭看向窗外，劉師傅笑了笑，「剛就下了，只不過是小雪，現在下大點了，看看車玻璃，你們啊，只顧著鬧。」
「沒……」
我被辛潮的話逗樂了，「你要去天橋邊演相聲，我砸鍋賣鐵也去捧場。」
「名字取好了嗎？」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證明他們還年輕著呢，我們啊是老了，自己的日子還過不來呢，哪有閑工夫追星。」
「你們倒是想得美，結婚少得了你們嘛，份子錢全給我雙倍還回來，你，還有你。」
就算只能偶爾在夢境中看到他的模樣，也是莫大的幸福。
是啊，我又不爭氣地丟了魂。
我曾經試想過，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場景，我應該會裝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心裏隱藏著只有自己知道的興奮和激動。可是，當真正遇到他時，我才明白，原來念想著能見一面的人，站在不遠處，自己卻僵硬得難以向他挪出一步。
我到了公寓門口下車，陳錦和米粒還有一個宴會要參加，就在此簡單道別，米粒抓著我的手微微揉動著，我說我們抱一下吧，米粒點頭，我的下巴埋在她幽香的發間，她拍了拍我的背，我說下次再見。
就如同，若干年前，我初遇他時的驚鴻一瞥。
我和蘇曉鷗相識已經整整7年了，彼此開玩笑早已肆無忌憚，用蘇曉鷗的話說，我一到了別人面前，就是假淑女裝文靜，一到了他面前，活脫脫就一個粗俗又毒舌的男人。
雖然我的傻笑還有那些涌動的情懷，他並不知曉。
李總消失后，辛潮憋壞了，咯咯地笑了起來，學起李總的語氣，「很好！最絕的是李總剛才和你說話的表情，真安詳！」
辛潮笑得一臉沒心沒肺。
蘇曉鷗把我往前推，「堆雪人比趕稿子有意思多了，你別掃興，玩的時候就盡興！」
我懶得跟他貧嘴，直接打開電腦里的音樂，不一會兒，門外便消停了下來，多年經驗總結，無視是對付蘇曉鷗的最大利器。
一天的工作，我都無法集中精神，腦海里不斷閃現出機場見到他時的場景，灰色的大衣，灑落著淡淡雪花的黑髮，還有他和旁人交談時的神情……
李總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頭髮跟雞窩似的，上班要注意形象。」
2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裡，有我第一次的悸動，有第一次愛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謂思念，儘管，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個人可能永遠都無從得知。
他不是在德國嗎？他來北京做什麼？他身邊的那個穿著綠色羊絨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還是女友？
醒來，已經忘記了夢裡是怎樣的一個故事，零零碎碎無法拼補。只記得，他的輪廓，還是記憶里那個樣子。
我的眼底卻兀自黯淡下去，初戀……
辛潮在我耳邊低聲叨咕著：「現在就流行這一款，女爺們兒男娘們兒，女的越帥越招待見，男的越娘人氣越高，世界真瘋狂。」
我看著車開來的方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別演了，車來了。」
「那肯定是相當霸氣。」
他穿著灰色大衣，黑色的圍巾在風中微微飄動，潔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髮上、肩上。他側著臉和身邊的兩個人說著話，我轉過臉去，透著玻璃看著他，他的臉正對著我，神情清淡，卻不可能知道，呵著霧氣的車窗后，有這樣一
九*九*藏*書個因為見到他而失去方寸的我。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卻是無聲無息。
心不在這景緻里，一直都是。
「只要誇我好看，都不算客套話。」
蘇曉鷗見我神色不動，嘆了口氣，「你就死鴨子嘴硬吧，我反正管不了你的這些兒女情長，我只送你八個字。」
我覺得跟蘇曉鷗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
可是，閉上眼，又好像發生在昨天。
我正喝水，結果硬生生地被「真安詳」這三個字給嗆著了，一時面紅耳赤。
就算只是穿梭在人群中，邁過了這樣長的時光河流，僅僅是一個側影，我也能確定，是他。
我頭髮還濕潤地貼著額頭，就跟著蘇曉鷗下了樓，大地銀裝素裹，昏黃的路燈下雪花飄落得像白羽般輕盈。
身材魁梧，長相粗獷，筆挺的西裝顯得人很精神，只是眉宇間有些滄桑，和我握手的時候，力氣很大，我的手背不禁蜷縮起來，但還是有些疼，我看著他咧起的熱情笑容，嘴角也傻不愣登地跟著咧了起來。
拉開窗帘，推開窗戶，趴看著對面街道的車水馬龍，北京的秋夜，已覺深涼，我的脖子上被風吹得有些起雞皮疙瘩，我不禁想起了米粒穿的那樣單薄的裙裝，出咖啡廳時我把我的淺綠色外套給了她，她開始是拒絕的，可是手卻一片冰涼，最後還是耐不住我，穿到身上。
這第三層哪，就是廣大的底層啦，包括你我在內的底層人士，懷揣著一張火車票，擠得一身臭汗，眼冒金星地就來發夢的，或者是扛著老棉花，直接來工地打工的，無房無車，隨時等待滾蛋，卻死死賴著不想走的，完了想抱別人大腿還找不到一隻人腿可抱的，就算到超市抱只金華火腿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錢袋。這種人最多，你看看咱們這樓上樓下房子被隔得像是古代的茅房你就明白了。蹲裏面一天被憋死的小強已經在這個城市不計其數了，造孽啊！小強尚且如此紅顏薄命，我輩焉能苟存？」
依然有加班，耗費不完的腦細胞，還有辦公室沒有一絲溫度的白熾燈。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倒流，17歲的我坐在家裡那張白色的寫字檯前，下午柔軟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窗帘照在我稚嫩青澀的臉上，棕色的瞳仁里閃動著溫暖絢爛的光，我的手中握著鉛筆，專註地，深情地，一筆一畫隨著內心深處的記憶與細膩的感觸，在白色的畫紙上遊走。
不知過了多久，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鼻子上、嘴唇上，冷得像是要凝結，我的心也隨著冷了下去。
我真是一個可笑的傻子。
連續數日的陰冷天氣，城市一下變得灰濛濛的。
我懶得管他的矯揉造作，只對著他的側影問：「喂，你別裝憂鬱了，我們這要走到哪裡去啊？」
我打斷他的話，「我今天……見到他了。」
辛潮瞪著眼睛，沒想到劉師傅直戳她軟肋，「嘿，劉師傅，你管得夠寬的啊，要不然你給我介紹個。」
只坐下來，看著他，一本正經地問：「你說，人是不是真的會變？」
我裝作沒這回事地側過身，只拽著他的胳膊往前走，「太冷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久得好像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你的舌頭……果然……好毒。」辛潮掐著自己脖子故意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洗手間的玻璃門被蘇曉鷗敲得咚咚響，「你要是睡不著，我跟你一起出去堆雪人。」
浩浩蕩蕩的人流隨著明星的離開總算緩緩散去，我抱著花在人群中搜尋安總的身影，辛潮捅了一下我，指向我正前方，「小唯，你什麼眼神兒啊，安總跟你揮手呢，你到底接人來的還是看熱鬧來的。」
我被他的話逗笑了。
「沒決定好。」
今天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曾經我在米粒面前也這樣肆無忌憚過。
對面一個中年男子也許是來接人，走得太急，辛潮也正在打哈哈，兩個人撞到了一起，辛潮的手機掉在了地上，那男人匆忙撿了起來，說了聲不好意思，辛潮也懶得去計較，安總關心地問：「手機沒事吧？」
「你這是表揚還是嘲諷？」
「有本事你堆啊，只知道笑我，自己一個人在那刨雪玩兒，你學土狗刨坑呢！」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緊緊的畫筆，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洗臉，努力地想讓情緒平復，水珠順著劉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流在瘦弱的鎖骨上，冰冷無比，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孤零零的，沒有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丑得根本看不出來是個雪人。
「哪有什麼喜事，今天晚上還要加班呢，遠華的策劃那麼難做，你們就少幸災樂禍，我啊，這不是精神爽，都快熬出精神病了！」
蘇曉鷗抓了抓臉，一臉崩潰，「你意外個屁，我倒是意外你這個男人婆，明明是個男人，你畫風那麼細膩你是忽悠誰啊，你年輕時候還那麼膩歪地暗戀一個人，我可告訴你，暗戀就是悶騷的極致表現，你……」
我不知道，這樣的夜晚，這座城市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孤單地站在高樓大廈的窗戶邊，看著外面的燈火閃爍，聽著汽車的喇叭聲、人流聲，身體是疲憊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辛潮走過去跟安總套近乎，「安總精氣神兒真好，我啊，就是坐一個多小時的飛機，臉色都發灰。」
「你真不愧叫辛潮，凈往這些新潮的事兒上趕，都說是節目了，娛樂大眾的，你還真當回事兒了。」
我坐在前座，身體略微僵硬，安總和辛潮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又真真切切地在耳邊，可是卻那樣不真實，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
記憶里那是高一冬天的一個清晨，因為罕見的大雪，離學校近的同學幾乎都是走著來上學，也許是來得太早的緣故，那條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卻被遠遠地甩在後面。
這句話我也只能吞到肚子里，臉上無奈地扯出一抹笑。
「真看不出來。」
「唉，姜唯，你就給我買這麼小個碗啊，這麼小的碗能吃泡麵嗎？」
蘇曉鷗曾經拿起一支鉛筆在白紙上大喇喇地畫了個金字塔，上面寫了北京兩個字，我不明白，他便在塔身畫了兩條直線，將塔分割成了三塊兒，我當時特興奮，以為他在研究什麼新型蛋糕，結果被啐之，只見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read.99csw.com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老氣橫秋地拿筆在三塊分佈不均等的面積上點了點，講解道：「北京就像埃及的金字塔，我告訴你啊，這塔分三層，第一層那都是權貴，面積最小，這些人最少，什麼北京砸一塊牌匾下來，十個人八個就是當官兒的，那純屬扯淡，這些人不輕易在大馬路上出現，要砸也是砸死路邊的花花草草，和像姜唯你這樣浪費口糧的吃貨。
可是心口卻無法抑制地湧出回味悠久的清甜。
我就這樣看著雪地里的一步一個腳印，那樣深，且定型，我順著那個只屬於他的腳印踩下去，鞋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輕微窸窣聲，我那時候就想，若是永遠這樣一步一個腳印跟隨著他走下去，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好不容易擠上地鐵，我被擠在了一群男人中間，沒有一絲空隙，個子不高的我只能被重重包圍，拿人肉當靠墊了，抬頭髮呆消耗時間，卻看到了正面的男人一臉正氣地高昂著頭，像是要去就義，而我不幸地看到了他粗獷的鼻毛根根分明地向外怒放著，無奈的我只能低頭消遣，可是側了個頭，便看到了左手邊男人未拉上拉鏈門的牛仔褲，艷紅色的秋褲若隱若現，我心裏罵道一大早就見識這麼風騷的內衣表演真是提神。我尷尬地艱難地扭過身去，只是在轉身間，車晃了一下，右邊的男人踩了一下我的腳，我疼得齜牙咧嘴，想瞪那個男人一眼，卻發現他鏡片后的一雙犀利小眼正在瞪著我，我心中不得不為今天這樣一個不幸的早晨哀悼。
「死不認賬，我發現啊，咱們公司就數小唯嘴巴最嚴實，跟諜戰劇里的特務有得一拼，指不定哪一天結婚了我們都不知道！」
可笑的是，眼睛雖看著夜景，即使看再多次，自己，也融不進。
我腳步一下像是挪不開來，只獃獃地站在原地。
秋去冬來。
辛潮掃了一眼大媽猩紅的嘴唇，把我往遠處拉，湊我耳根一陣緊張兮兮地叨咕：「這大媽到了更年期，看什麼都不順眼，咱們還是離遠點，要是跟那些粉絲吵起來，我們這兩條池魚就要遭殃了！」
「我沒去跟他打招呼，機場人這麼多。」
辛潮的口吻有些淡淡的落寞，我在這份落寞里，讀懂了她懊悔又有所期待的心思。
如果現今再有人問我，我會說，是暖黃色的，而這種顏色，正是，漫長時光灑下的光暈。
那種感覺像是在大霧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彷彿走到哪裡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心跳聲……
我有喜歡的人，一直都有。只是這種喜歡，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一種習慣，久得又像是被時光掩埋，察覺不到，可又能隨時隨地想起。
我的笑意頓住，看向眼前蘇曉鷗堆的這個搞笑的雪人，一瞬間，彷彿看到了那個雪天，我在教學樓後面堆的雪人。
我不知道。
即使，即使一切都不可能，我把他藏在心裏，一直藏著，只有自己知道，難道也不可以嗎？
記得大一，隔壁宿舍有個說話容易臉紅的女生這樣問過我：「小唯，你說，初戀真的是粉紅色的嗎？」
這麼多年，也許是感情未變，人卻變了。友誼可天長地久，只是，不複原來的模樣。
我看著眼前白茫茫的大地，伴著風聲，一切都蒼白在了心裏，只對著天空長長地呵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眼睛，任由盤旋在天空的雪花前仆後繼地落在我的臉頰上，脖子里。
蘇曉鷗一臉驚嚇狀地指著我，「那個冤大頭終於出現啦，被你在心裏問候了那麼多次他還活著？」
而且懦弱不堪。
「嗯，危機意識很強，回去給你戴朵小紅花。」
蘇曉鷗眼睛一翻，想到什麼，突然一拍大腿，「還果汁呢，你畫的那個畫稿我給金田看了，他說不錯，讓你好好畫，故事要明快點！」
「你畫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戀嗎，你當我白痴啊，取這個名字是讓大家產生共鳴，言簡意賅，主題明確，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麼叫商業價值，取名字的商業價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你今晚不用趕稿子嗎？」
「據探子回報，這個安總是單身哦。要不要把親切感升華成親密感？」
我跟著他們後面打哈哈，上車后，陳錦的話不少，大體上圍繞著他的出生地家庭工作在打轉，直來直去很是豪爽，車內笑聲不斷。
我沖一臉壞笑的辛潮翻了個白眼，「劉秘是你老鄉，而且也單著，你也說一看見她就有親切感，那麼你可以考慮一下和她升華成拉拉，我舉雙腳贊成。」
寒風在耳邊呼呼地刮，蘇曉鷗一個大噴嚏打了過來，皺著鼻子問我：「又想什麼呢，還笑？」
我們踩著厚厚的積雪，鞋底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不一會兒，蘇曉鷗黑色的棉外套上已發白，頭髮上滿是雪花，風迎面吹來，雪花飄到了我的眼裡，蘇曉鷗在前面嘆了一句：「今天這雪下得夠大的呀，真跟鵝毛似的。」說著還用手接住放在鼻子上裝模作樣地嗅了嗅。
辛潮笑得樂不可支，「這人可真逗。」
蘇曉鷗扭過頭來，玩味地看著我，「唉，姜唯，你剛才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初戀情人了？」
雪花飄落到車窗上，彷彿是瞬間的工夫，就融成了水珠，我對著外面灑落的雪花發獃，不一會兒，辛潮的聲音便在耳邊嚷了起來，「到了唉，來，小唯，花兒你拿著，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他淡淡的聲音落下，不再看我。
「當然是表揚啊，哈哈！」我最終還是沒忍住，大笑了起來。
蘇曉鷗瞥了我一眼，「你一肉麻，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大雪天的，你還嫌我不夠冷啊？」
蘇曉鷗干瞪著眼看著我，嘴巴一張一翕，「你……怎麼知道？」
蘇曉鷗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大笑話，方便麵都快噴了出來，「姜唯啊，姜唯，你問的問題真是跟我吃的方便麵一樣沒營養，怎麼了？你朋友變了？我告訴你啊，人不可能一成不變的，人一輩子最起碼也得跟豬八戒一樣來個三十六變，相信一成不變的人，不是天真，就是那些蹩腳的編劇。還有你問問自己，你變了嗎？」
「他看到了，會和你聯繫嗎？」
這是個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不要錯失……
只是今天，我的臉上，彷彿有了微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