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咱們吃了吧，肉都快壞了，最糟糕的是吃的東西壞掉。」我說。我把食物分成兩份，本想慢慢吃，可我們太餓了，一兩分鐘就吃完了。我的胃裡絲毫也不滿足。

我根本不想讓加圖殺死薩里什，我不想再讓任何人死。可這不是勝利者應該在競技場里說的話。我竭力忍著，淚水還是模糊了雙眼。

我的襪子已經干透，可以戴了。我讓皮塔穿上他自己的夾克。天氣又濕又冷，寒氣逼人，皮塔肯定已經凍僵了。我堅持自己先值班放哨，儘管我們倆都覺得在這種天氣不會有人來。可他不同意，除非我也鑽進睡袋。我已凍得渾身發抖，好像也沒必要拒絕。兩個晚上之前，我感到皮塔距我有千里之遙；而此時，他卻與我緊緊相依。我們躺下來，他把我的頭撥過去，枕在他胳膊上，另一隻胳膊保護似的擱在我身上，他睡著了也沒拿開。已經很長時間沒人這樣擁抱過我了。爸爸過世后，我也不信任媽媽，就再也沒有任何人的臂膀曾給過我如此的安全感。透過夜視鏡，我看著雨水滴落在石洞的地上，發出叮叮咚咚有節奏的聲響，讓人覺得四周很安靜。有幾次我矇矓睡去，但很快驚醒，又愧疚，又生氣。三四個小時之後，我不得不叫醒皮塔，因為我已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他看上去並不介意。

「那我只好自己猜啦！」他說著，走到我近前。

「你的靴子和襪子還是濕的，天氣不怎麼好。」他說。天上打起雷，透過石縫看到閃電劃破了天空。雨水從洞頂滴滴答答地滲下來。皮塔在我的頭頂岩石縫裡塞了塊塑料布，擋住滴落的雨水。

「他說，『看見那個小女孩了嗎？我想娶她媽媽，可她媽媽卻跟個挖煤的跑了。』」皮塔說。

我們剛要親吻，就聽到沉悶的金屬撞擊聲，我們倆都驚跳了起來，我拿起弓箭，準備射擊，可沒再聽到其他聲音。皮塔透過石縫看去，接著大叫了起來。我來不及喊住他，他就跳到了雨里，之後把一件東西遞給我。銀色降落傘下拴著一個籃子。我趕快打開，裏面裝著豐盛的菜肴——新鮮的蛋卷，羊乳酪，蘋果，最棒的是用湯盤盛著的野生大米燉羊肉，我對凱撒·弗里克曼說起過的凱匹特最好吃的食物。

「他放你走就是因為他不想欠你的情嗎？」皮塔未為深信地問。

我睜開了眼睛，那種安全感頓然消失。我不是在家裡，沒有跟媽媽在一起。我在黑暗、冰冷的洞里，我的光腳在被子里已經凍僵了，空氣中飄著一股血腥味。一張憔悴蒼白的男孩子的臉映入我的眼帘。我先是一驚，接著平靜下來。

「不，薩里什用石頭敲碎了她的腦袋。」我說。

「別太著急了，好嗎？」他說，「讓我ｒｅad•９９ｃｓw•coｍ好好照顧你一陣兒。」

「好吧，」我輕聲說，「需要我警戒時，叫醒我。」

「他抓住我了，可又把我放了。」

「我納悶為什麼要下這場雨，我是說，誰是目標？」皮塔說。

「噢，請別這麼說。」我說，笑出聲來。

「你好些了。」我說。

「要不然呢？」我問。

「不然……不然……」他一時想不起怎麼說，「讓我想想。」

這也可以解釋另一件事，在我饑寒交迫的那天，皮塔為什麼甘願挨打而給我麵包。那麼，如果這些細節都是真的，其他的也都是真的嗎？

「確實，真的，當你的歌聲結束時，我就知道——就像你媽媽一樣——我成了一個追隨者。」皮塔說，「在以後的十一年中，我一直想鼓起勇氣跟你說話。」

「那會兒他們從十一區送來的麵包還熱著呢。」我說著，嘆了口氣，「喏，嚼點這個吧。」我遞給他幾片薄荷葉，在自己嘴裏也塞了幾片。

然後，我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並把以前他因病重沒有問過，我也沒打算告訴他的許多事一股腦都告訴了他，比如爆炸呀，我的耳朵呀，露露的死呀，一區的男孩呀，還有麵包呀等等。所有這一切都和薩里什的行為有關，說明了為什麼他要報答我的原因。

「我現在就想回家。」我說。

「我打獵，你來做。」我說，「你可以摘野菜野果。」

我又想關掉「百葉窗」了，可我知道我不能。我好像能聽到黑密斯在我耳邊說，「說出來！說出來！」

我騙了他，給他灌藥，又跑去參加宴會，對這些他好像並不生氣。也許我現在太虛弱了，以後等我好起來再聽他抱怨吧。可現在，他很溫柔。

「什麼？你瞎編的吧！」我喊出來。

「有關你的事，我都記得很清。」皮塔說著，把一縷松下來的頭髮捋到我耳後，「是你沒注意罷了。」

「所以那天，在音樂會上，老師問誰會唱山歌時，你的手舉得高高的。老師讓你站在凳子上，給我們唱。我敢打賭，當時窗外所有的鳥都停止了鳴叫。」皮塔說。

我似乎也沒有太多其他選擇。皮塔餵了我一點鳥肉和葡萄乾，又餵了我些水。他給我搓腳把它搓熱，然後裹在他的夾克里，最後把睡袋在我下巴底下掖好。

「可你不了解我，我們甚至沒說過這些事。另外，總是先得到的恩惠最難報答，要是你沒幫我，我根本不會去救你。那時你為什麼要幫我？」我說。

「問題是咱們都還活著，這樣你就更覺得你做得對啦。」皮塔說。

「你會的，我保證。」他說著，低頭吻了我一下。

我猶豫著，最後終於說出了口： 「你在哪裡都不會有。」這次，是我主動靠近他。九-九-藏-書

「你的……記憶力真好。」我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皮塔，」我輕聲說，「在電視訪談時，你說對我痴情不改，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噢，讓我想想，應該是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們一共五個人，那時你穿著紅格昵子裙，梳著兩根而不是一根辮子，咱們排隊的時候，爸爸把你指給我看。」皮塔說。

「麵包？什麼麵包？是我們小時候的事？」他說，「我覺得咱們真的不必再想它了，你不是也剛把我從死神手裡奪過來嗎？」

「可你卻沒說成。」我接著說。

我抬起頭剛要說話，卻想起黑密斯幾天前的夜晚給我們傳遞的信息他並不清楚。一個吻等於一鍋湯，這話我不能明說，否則會惹惱觀眾，他們會發現我們的浪漫愛情是炮製出來，是賺取他們同情心的手段，那樣的話，就一點吃的也得不到了。不管怎樣，我得把觀眾的情緒調動起來，這並不難。我伸出手，拉住皮塔的手。

「那，我們希望加圖殺死他吧，這樣我們就不用殺他了。」皮塔冷酷地說。

「我希望這裡有麵包灌木叢。」皮塔說。

這是第一次真情的親吻，你情我願。病痛和肢體麻木並未減弱它的熱度，嘴唇既沒因發燒而滾燙，也未因寒冷而冰涼。我初次體嘗到感情的萌動，親吻的溫暖，內心充滿好奇；也是第一次渴望再有下一次的親吻。

皮塔扭著身子，鑽進洞里，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我猜黑密斯看我們挨餓已經看煩了。」

「萬一什麼，凱特尼斯？」他話音很輕柔。

可我沒得到第二個熱吻，皮塔只輕輕地在我鼻尖上吻了一下，他轉而注意到我的傷口，「我覺得你的傷口又流血了，來吧，躺下吧，反正也該睡了。」他說。

「我們是不是應該分成幾份，分開吃？」皮塔問。

「黑密斯？」我說，「他和這事有什麼關係？」

「明天不下雨了，我會在樹上為我們倆找個地方，倆人都能睡。」我睡眼矇矓，向他許諾。

「薩里什跑到哪裡了？我是說，在競技場那頭有什麼？」我問皮塔。

可在我心裏可以聽到黑密斯的話語，「是的，你們所做的正是我想要的，親愛的。」他的話有所怨怒，但還是挺自鳴得意的。

雨水打在石洞上，噼里啪啦的聲音使我漸漸恢復了意識，我想再睡會兒。此時身上蓋著溫暖的毯子，安全地待在家裡，我迷迷糊糊地覺得頭很疼，興許我感冒了，所以才可以躺在床上，我不知道已昏睡了多久。媽媽用她的手撫摸著我的面頰，我沒有像清醒時那樣把她的手推開。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多麼渴望她溫柔的撫摸，儘管我不信任她，我對她又是多麼思念。之後一個聲音，不是ｈtｔｐs://ｒｅad.99ｃsw.com媽媽的聲音，說道：「凱特尼斯，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很好，休息得不錯，感謝你和黑密斯。哎，天知道這一切還要持續多久？」他說。

「給你說吧，你再睡會兒，就可以在夢裡回家了，然後你不知不覺地，就可以真的回到家裡。好嗎？」他說。

「是啊，我也不指望著你能理解，你從來都要啥有啥，可要是你在『夾縫地帶』長大，我就不用解釋了。」我說。

皮塔關心地看著我，「怎麼了？你很疼嗎？」

「不，大家都不想到草叢裡跟蹤薩里什，裏面陰森森的，一看那片原野，就覺得裏面興許啥都有，蛇呀，野獸呀，流沙呀。」皮塔說，「什麼都可能有。」

「我現在不會了。」我說。

可這麼想只能讓我感到不安。「我覺得我們喜歡薩里什，要是在十二區我們會成為朋友。」我說。

一時間，我傻傻的，內心覺得很幸福，但很快，又感到很惶惑。按說，我們是為了給觀眾表演才弄的這一套，假裝相愛；可皮塔的故事卻像是真的，特別是說起爸爸和那些鳥。而我確實在開學第一天也唱歌了，儘管我不記得唱的什麼了。至於紅格昵裙子……確實有一條，爸爸過世后，我傳給波麗姆，已經都洗爛了。

「你吃東西了嗎？」我問。

「皮塔。」

「嘿，看到你又睜開眼了真高興。」他說。

「不是吃得飽，就是贊助人好。」皮塔說，「我納悶咱們怎麼做才能讓黑密斯送來麵包？」

「是啊，確實是，我是說，以前確實是。」我說。想到麵包師這麼對皮塔說，我既吃驚，又感動。我突然覺得自己不願唱歌也許不是因為怕浪費時間，而是會想起爸爸。

「就像那麵包，我總覺得欠你的。」我說。

我想找到合適的詞，我不像皮塔善於言辭。我說話的時候，再次感到失去皮塔的恐懼，我意識到自己是多麼不願意他死去。這和贊助人無關，和回到十二區無關，只是我不想孤獨一人，不想失去那個曾給我麵包的男孩。

我小心翼翼地舉起左手，摸摸額頭，已經打了繃帶。就做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覺得虛弱、暈眩。皮塔把水瓶舉到我嘴邊，我渴極了，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

「你瞧，他沒準花了不少錢，才幫我把你弄暈過去。」我調皮地說。

「我知道格拉芙死了，我昨晚在天空的影像里看到了。」他說，「是你殺死她的嗎？」

剩下的吃的已經不多了，兩塊肉、一點搗碎的植物根，還有一把乾果。

「不清楚，我昨晚醒過來的，你躺在我身邊，身邊一大攤血，真嚇人。」他說，「我想這一切終於結束了，我也不願意坐起來，也不願干別的。」

「我確實做得對。」我說。

「沒有九九藏書。所以，在收穫節儀式上我的名字被抽中，真是一件幸運的事。」皮塔說。

我沒吱聲，皮塔的話讓我不由得想起在十二區不許跨越圍障的警告，皮塔和蓋爾不一樣，蓋爾會覺得那裡藏著美味的獵物，當然也會有危險。薩里什當然也清楚那裡有危險。皮塔並不軟弱，他已經證明了他不是懦夫。可我想，在一個麵包飄香的家庭氛圍里長大，他便不會有很重的好奇心了。可蓋爾對一切都會發問。對於我和蓋爾每天犯法越過圍障后所說的那些玩笑話，皮塔又會如何看？會讓他吃驚嗎？還有我們所說的有關帕納姆的事情，蓋爾有關凱匹特的激烈言辭，他又會作何反應？

「嗯，我在這兒沒有競爭對手。」他說。

「不，是真的。」皮塔說，「我說『挖煤的』？她能跟你為什麼跟個挖煤的？他說，『因為他一唱歌，連鳥都會停下來聽啊。』」

我回答說是，因為這麼說也對，流淚只是一時軟弱的表現，並不代表永遠的認輸。「我想回家，皮塔。」我像小孩子一樣哀傷地說。

「加圖和薩里什，」我不假思索地說，「狐狸臉藏在洞穴里，格拉芙，她刺傷我，然後……」我的聲音變小了。

這時我真希望面前有扇百葉窗，我能把它關上，將帕納姆窺視的眼睛遮擋在外，即使這意味著失去食物。無論此時我感覺如何，這都是我自己的事。

「我敢打賭裏面有些是穀物，薩里什也認得。」我說，「你去過那裡？」

「一片原野，一眼望不到頭，裏面到處是一人高的草，我說不清，也許有些是穀物，草的顏色都不一樣，可是裏面沒有路。」

「你爸爸，說什麼了？」我問。

「不，很好，你需要吃東西，我很快會去打獵的。」我說。

「有什麼問題嗎？」我笑著問。

皮塔叫醒我時已到了晚上，天上下起瓢潑大雨，原來洞頂的水滴變成細水流。皮塔已經把鍋放在漏水最厲害的地方，我頭頂的塑料布也換了位置，好把大部分雨水擋住。我現在覺得好些了，可以坐起來，頭也不怎麼暈了。我覺得餓極了。皮塔也是。顯然他在等我醒來好一起吃東西，他已經等不及了。

「好多了，你打的針起了作用。」他說，「今天早晨，我的腿差不多都消腫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強烈，讓我吃驚，也讓我看到得到食物的絕佳機會，我接著說：「也許我這麼做全是為自己，皮塔，你這麼想過嗎？沒準你不是唯一擔心的人，萬一……」

「不，不對，凱特尼斯！」他把我的手捏得生疼，聲音很憤怒，「不要為我而死。你再也別幫我了，好嗎？」

「明天得去捕獵了。」我說。

「很抱歉，我把三塊肉都吃了，後來才意識到還要再堅持一段時間。別擔心，我會九*九*藏*書嚴格控制進食的。」他說。

「還好他沒抓住你。」皮塔說。

「嗯，你不用解釋了，我笨得夠嗆，理解不了。」他說。

「沒準裏面真有個麵包灌木叢，」我說，「薩里什好像比大賽開始時還胖，沒準就是因為這個。」

我真不知怎樣才能再弄出一些動人的愛情場面，昨晚的最後一吻很棒，可再次激吻也得有前提啊。在「夾縫地帶」，有些女商人對這些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可我幾乎從沒有時間干這些，也沒有什麼用處。總之，一個吻已經不起作用，否則昨晚我們就已經拿到吃的了。我的直覺是黑密斯不光要我們親密接觸，而且要一些更有個性化的東西。就是在準備電視訪談時他讓我說起的個人經歷和故事。我壓根討厭這些，可皮塔似乎很擅長，也許最好的辦法是讓他開口說話。

「是啊，沒錯，」皮塔說，把他的手指和我的交纏在一起。「以後可別再這麼做了。」

「這方面我可幫不上什麼忙，」皮塔說，「我以前從沒打過獵。」

可第二天天氣並沒有好轉，仍然淫雨綿綿，好像大賽組織者決意要把我們都沖走似的。巨大的雷聲震得地面都發抖。皮塔打算無論怎樣都出去找點吃的，可我跟他說在這種天氣出去找不到吃的，自己前面三英尺之外的東西就看不清楚了，只能淋得透濕，那就更麻煩了。他知道我說的話是對的，可肚子咕咕叫，餓得很難受。

他是什麼意思？是說暴風雨嗎？是說我們暫時得到的休息嗎？還是比賽本身呢？我不知道，我太難過，太疲乏，不想再問他了。

白天過去，夜晚來臨，天氣也無絲毫好轉。黑密斯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可他那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是因為缺錢——現在物價飛漲——還是不滿意我們的表現？很可能是後者。我必須承認我們今天確實沒什麼精彩的表現。我們表現出來的只是飢餓、傷痛、懼怕傷口開裂，我們縮在睡袋裡依偎在一起，可這麼做主要是為了暖和些，我們所做的最令人激動的事就是——打盹。

「我想是吧。」我回答。

「我暈過去多久了？」我問。

「為什麼？你知道的。」皮塔說。我的頭輕輕搖了搖，好疼。「黑密斯說你總讓人說明理由。」

天空出現的影像很難看清楚，但仍能得知今天沒有死亡。這麼說，加圖和薩里什還沒有決戰。

「黑密斯讓我避開這個話題。」我無法正面回答，其實黑密斯從沒說過這樣的話。也許他正生我的氣，在感情激蕩的節骨眼，卻掉了鏈子。可皮塔似乎已經悟出了話里的意思。

「沒什麼。」皮塔說，「那麼，加圖和薩里什，哈，我覺得指望他們同時互相毀滅也是期望太高了吧？」

宴會的情形一下子湧現在我的眼前，我感到一陣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