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相思已是不曾閑 四、荼蘼謝了 春還在

第四章 相思已是不曾閑

四、荼蘼謝了 春還在

小重山

吳淑姬謝了荼蘼春事休。
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揉,鶯雖老,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
一川煙草浪,襯雲浮。
不如歸去下簾鉤。
心兒小,難著許多愁。
我想起夢裡那女子說的,謝了荼蘼春事休。這是一首叫《小重山》的詞中之句,為宋時一個叫吳淑姬的才女所寫。關於吳淑姬,歷史上記載了兩個人物,一個為北宋,一個為南宋,一個是山西汾陰人氏,一個是浙江潮州人氏。她們皆為才女,只是命運不同,人生歷程不同,而這首《小重山》究竟為誰人所寫,似乎並不重要,只當做是一樣情懷,兩瓣心香。這世間,本就有許多巧合,有時候,偶然會比必然更奇妙,無意會比有意更驚心。我喜歡,給九九藏書真相蒙上一層煙霧,喜歡那份隱約的美感。任何時候,追根問底,都是一種殘忍的傷害。
後來被蔡琴緩緩地吟唱,彷彿看到和韶華作別時,那一步三回首的依戀和不舍。在離別的渡口,可以做到決絕的人,實在不多。除非彼岸,有更生動的風景,讓你有勇氣,拋下一切,毅然奔赴。這又讓我想起,那些匆匆趕往死亡的人,那些縱身山崖、一劍封喉、吞咽毒藥的人,是因為現世的絕望,還是渴望來世的重生?在深深淺淺的歲月里行走,無須策馬揚塵,也不可悄然止步,恬淡的心境,自有雲淡風輕。
我用簡單的文字,寫下她們的人生故事,也並非是想知道這首《小重山》究竟為何人所寫,似乎汾陰的吳淑姬可能性更大些。可千古人事相同,我們都逃不過韶光的流轉,躲不過命定的情緣。走在人生花開的陌上,我們可以傷感,卻不要沉淪;我們可以辜負,卻不要錯過。
她一番感慨后,獨倚妝樓,思遠懷人了。只希望可以在青春沒有逝去之前,和愛人相見https://read•99csw.com,看著滿院荼蘼,聽燕語鶯囀。哪怕只拽住春天的影子,也好過又一年的流轉。煙草連天,白雲似雪浪翻滾,蒼茫的天地間,哪裡還有歸舟可見。高樓望斷,終究是一場空蕪的等待。愁緒似煙草白雲一起湧來,就是放下簾幕,也隔不斷,擋不住。她纖柔的心,又如何裝得下這如許多的愁懷。李清照曾經有寫閑愁的名句:「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看來自古閑愁都一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裏,難以排遣。可當如意之時,愁緒又輕似薄煙,一吹即散。
而湖州的吳淑姬,似乎命運坎坷了些。她父親是一位滿腹詩書的秀才,可惜生不逢時,落魄潦倒。只因吳淑姬才貌雙全,被一位富家子弟看中買去。豈料這富家子弟乃輕薄之人,吳淑姬不甘過屈辱的生活,幾度逃跑,受盡折磨。后被夫家送去官府究治,誣她婦節不貞。幸遇到為官清正的王龜齡為湖州太守,吳淑姬將自己的冤屈寫成一首詞,為《長相思》:「煙霏霏,雪霏霏九-九-藏-書,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醉眼開,睡眼開,疏影橫斜安在哉?從教塞管催。」她要太守相信,她如梅花般冰潔,會迎雪怒放,冷傲絕俗。也因為她情真意切的詞,感動了太守,而無罪開釋。
醒來心意闌珊,才知是南柯一夢。關於夢,千百年來,沒有誰可以詮釋,一個人在沉睡之後,思想到底做了一場怎樣放縱的遨遊。夢裡花好月圓,現實難遂人意,許多時候,面對人生,我們總是這樣力不從心。韶光在左,我在右,這中間,始終隔了一道薄薄的界限,才會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模糊。我以為,到了和韶華訣別的年齡,可總還有一些鮮瑩的故事,欲斷未斷。就像那枝頭欲墜的春梅,像那沒有西沉的冷月,在最後的時刻,終究還是不忍釋手。
書上記載兩個吳淑姬不同的命運,汾陰的吳淑姬自小由父母做主,許給一個秀才。在未嫁之前,一次梳妝,玉簪墜地而折。不久后,秀才就死了,其父勸她改嫁,她不依,發誓說:「除非斷了的玉簪再合,否則絕不再嫁。」可幾年九-九-藏-書後,吳淑姬讀到一個叫楊子治的詩,生出愛慕之情,又因自己有誓在先,不便跟父親啟齒。後來,她竟偶然發現盒子里,斷了的玉簪合在一起,於是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緣。那斷簪如何再合的,我們不得而知,究竟是誰幫她換了新的,還是她自己換了?我們無須在意,這樣聰慧的女子,本就該擁有幸福。
夏日午後,有些燥熱,我枕一本宋詞而眠,屋內瀰漫著睡蓮淡淡的幽香,和書中淺淺的墨香。恍惚間入夢,似聽一個聲音在說:「一個人,只要在心裏種植安靜,那麼,任誰也無法繚亂這份清涼。」所以,我睡得很安穩,夢中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自己思緒游弋。夢裡只覺滿目春光,煙草柳浪,有青石小徑,也有小院樓台。遠處的渡口,有依依送別的情人,近處的亭台,有相偎相依的眷侶。院內飛花如夢,探牆的青藤,叫喚著行人為它止步。有獨倚妝樓的女子,低低說道:「謝了荼蘼春事休,我還有時間,我不會辜負。」
翻到了這一頁,只讀上闋:「謝了荼蘼春事休。無多花片子read.99csw.com,綴枝頭。庭槐影碎被風揉,鶯雖老,聲尚帶嬌羞。」只在瞬間,我彷彿就明白了詞人的感慨,她說荼蘼花謝,春天結束。可還有一些花片子,綴在枝頭。她說鶯雖老,聲尚帶嬌羞。這一切,隱喻著一個思婦對自身年華的感嘆,以為老去紅顏,誰知青春還在。我曾說過,我寧願靜坐一夜,坐到白髮蒼蒼,也不要經歷那些煩瑣的過程。可在稍縱即逝的年輪里,我們又會膽怯,會被倉促的流年,攪得措手不及。人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在完美中追求殘缺,在懦弱中尋找堅強。一切當順應自然,倘若執意要去打亂秩序,必定又會起另一段風雲。記起席慕容的一首詩,叫《渡口》
讓我與你握別,
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華年從此停頓,
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