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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零落成泥香如故 幽溪詠竹

第一章 零落成泥香如故

幽溪詠竹

與王維那絕塵遺世的清竹相比,杜甫筆下的竹,則長在庭院深宅,供觀竹賞景的人怡情寄興。那嫩綠峭拔的竹梢,高過深深牆院,也高過漫漫詩情。碧色透過窗牖,浸染在書頁間,竹影移過之處,連杯盞中的佳釀也是清涼的。新雨明凈,洗去歲月的塵埃,微風拂水,蕩滌人世的蒼茫。一生憂國憂民的杜工部,懷著宏偉的抱負,希望生命似翠竹一般不被世俗摧殘,只要撥開煙嵐霧靄,就有著直衝雲霄的豪邁與曠達。彷彿看到先生衣袂翩然,佇立在唐朝堅實的大地上,意氣風發,看盡天下物事,山川河流。幾竿翠竹,寄寓了他波瀾壯闊的思想,也丈量了他滄海桑田的人生。

于潛僧綠筠軒

宋·蘇軾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痴。

酬人雨後玩竹

唐·薛濤
南天春雨時,那鑒雪霜姿。
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
多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
晚歲君能賞,蒼蒼盡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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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蕭翠竹,恍若出世的隱者,幽居深山,淡然隔塵。被譽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王維自是比常人更多幾分閑雅的情致。他遠離浮沉的宦海,在幽篁深翠里,削竹為笛,又撫琴長嘯,藉著明月的光影,彈奏四時弦韻,歲月清音,讓性情得以豁達高曠,讓心靈得以清澈明凈。其實人生的起落,只是在意念之間,倘若能拋擲世間浮華,靜坐白雲深處,翠竹林中,在寧靜中尋求平和,于平和中尋求淡定,又何嘗不是逍遙、快意的人生呢?生命似流水行雲,淡泊世外的王維,不為聲名所累,不為權勢束縛,藉著明月竹韻,在杳無人跡的深林參悟悠遠的禪意。
竹有凌雲之志,亦有隱逸之風。竹雖滋長於庭園籬院、山間野徑,卻又不與世群。素有山水田園之風的孟浩然,筆下的翠竹九*九*藏*書自然是無須雕飾,便可妙趣怡然。他雖生於盛唐,與平日的深交好友一樣,皆懷有鴻鵠大志、濟世之心,然仕途之路終見失意。其心淡遠,其情超然,其意清迥,淡淡韻致似清泉流溢,這樣的他甘願淡泊世外,隱逸終身。是竹林七賢賦傳他高雅的情趣,是明月清風寄寓他恬淡的逸志,是酒中詩境,是琴上知音。正因為孟浩然一生情寄山水,他吟詠的竹也顯得清空自在、淡遠出塵。

竹石

清·鄭板橋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是誰藉著流水的記憶彈撥一曲江南絲竹的清音,剎那,又似乎回到那無邊風雅的從前。風度翩翩的東坡先生,宛若那蕭蕭翠竹,挺拔蒼翠,臨風而立,有著清瘦風流的神韻與攝人心魄的風骨。他擇一處山水靈逸之地而居,栽竹種竹,以翠竹為伴,與清風為鄰,似閑雲野鶴般飄逸無塵。經歷了官場浮沉、人生起落放入蘇軾,此read.99csw.com時正徜徉於客徑。在他眼中,千古才高名士,皆似東流之水,功名利祿,只是過往雲煙。唯有千竿翠竹,才可以令他忘卻營營,不問塵寰消長。

洗然弟竹亭

唐·孟浩然
吾與二三子,平生結交深。
俱懷鴻鵠志,苦有鶺鴒心。
逸氣假毫翰,清風在竹林。
達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
幾竿翠竹,或靜處山林,做遁世的隱者,白云為伴,山水為鄰,不求功貴,飄然忘塵。或獨姿庭院,做紅塵的雅客,清風弄影,明月留步,不作閨閣的幽嘆,也不作蕭疏的頹然。它攜一身素雪,在天地間往返,汲取的是山水的靈氣,滋潤的是詩意的人生。

竹里館

唐·王維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青青翠竹,離紅塵很近,當你遠離,它依舊生長在苔蘚闌珊的角read.99csw.com落。離紅塵很遠,當你走近,它已消失在如流的人群中。月明清風下,這千竿翠竹,以其清瘦的風姿、俊逸的神采、高潔的品格、深厚的涵養,滋長在歲月走過的山巒水畔,給古人寄存淡遠的風雅,也給今人留下無言的想象。世間風景天然而成,倘若人生讓你半醉半醒,就折一枝清新的翠竹吧,它帶有千年依稀尚存的文墨,還有老不盡的詩情和褪不去的優雅風骨。
歲寒三友,翠竹佔得君子高名,它沒有寒梅的香韻,沒有青松的傲岸,卻是人間長翠的知音。在風起的綠煙里,琴聲婉轉,唱其清韻;在沉香的水墨間,淋漓瘦葉,舞盡風骨。

嚴鄭公宅同詠竹

唐·杜甫
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
色侵書帙晚,陰過酒樽涼。
雨洗涓涓凈,風吹細細香。
但令無剪伐,會見拂雲長。
與東坡居士的清醒相比,被稱為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多了份難得的糊塗。他居住在有瘦水瘦風的揚州,居住在瘦竹瘦月的九-九-藏-書庭院,卻瘦得有韻味,瘦得見風骨。這兒瘦水藏龍,是名人雅士風雲聚會之地,飄溢著酣暢淋漓的墨香。他們在山水人文中滋養著性情,一身俠骨仙風,將情思寄托在風物中,畫竹詠竹。任自才高於世,卻不慕虛名,只清樽取醉,糊塗于萬物之間,深得竹趣,又清名遺世。鄭板橋借詩暗喻,其人格屹立在巍峨的青山間,紮根于堅硬的岩石中,縱然風雨飄搖、千磨萬擊,依舊百折不撓,蒼翠挺立。
站在春天鶯飛草長的路徑,看不到竹子在歲寒時節傲霜鬥雪的風姿,卻看到江南煙雨敲打翠竹的溫潤清新。在這萬紫千紅的時節,萬物滋長著生命的性靈,唯有竹子依舊虛心自持,披著一襲綠衣,經年累月,不曾更改。浣花溪畔的薛濤,是否裁竹竿為箋,碾竹葉為墨,寫就風華絕代的詩篇?多少個春風秋月的日子,她佇立在明月的樓台,遙想當年娥皇女英淚灑斑竹的凄然場景,又回首竹林七賢在山間長醉,將那散漫飄逸的玄風吹拂在每一個魏晉的角落。又一段雪花經年,當薛濤看到庭院間迎霜傲雪的翠竹,又會滋生怎樣無言的心境?寫出怎樣似水的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