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拈花笑佛自逍遙 錫惠散懷

第三章 拈花笑佛自逍遙

錫惠散懷

天下第二泉

兩扇深褐色的重門向遊人敞開,它在提醒著人們,這兒曾經有過繁華與詩情。我輕輕地觸摸門環上的銅鎖,希望能疊合古時某個文人或智者的手印,撫慰我至誠懷古的心。

寄暢園

丟下二泉的背景,我趕赴另一個約定。
曲徑婉轉,石壁上雕刻了許多古時名家的書法,不同的字體蘊涵著他們不同的心性,那些深深淺淺的雕刻遮掩不住他們起伏的人生。每一行文字,彷彿都可以看到他們生命的縮影。也許先人們並不曾想到,若干年後,會在這裏做一次風雲的聚會。
沿著石徑穿行,長廊附近擺設著幾家茶坊,供遊人歇腳品茗。水自然不是二泉的水,茶也不能洗去凡塵,只是處身在青山古迹之間,亦有一種別樣的閑情。
天空飄起了細雨,秋天總是給人涼意。踏出厚重的門檻,我在想,不知園子里還收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不知誰的衣衫還晾曬在雕花的窗外?
當我看到四大天王才知道自己朝著反的方向走了一次惠山寺。從後殿穿到前殿,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走進與走出也只是在一念之間完成。我向前,是走出?我回頭,是走進?門前水缸里養著的蓮花,選擇了沉默。
迴廊曲折,沒有目的地行走。兩旁栽種著翠竹,陽光透過青瓦灑落在石徑,我始終踩不著自己的影子。
明窗幾凈,這兒似乎從來都沾染不到塵埃。就連屋頂的青瓦都清澈無塵。我喜歡看微翹的檐角,那樣孤傲地眺望遠方。喜九_九_藏_書歡看一扇扇或開或關的雕花古窗,那形態各異的花紋,精緻唯美的雕工,讓人做著江南的夢。雨打芭蕉的黃昏,那些僧者又會以何種心境推窗聽雨?明月如霜的月夜,他們又會以何種姿態臨窗觀竹?這樣想著,未免有些詩情畫意,只是我相信這些意象曾經一定有過,而今也依舊留存。

惠山謁錢道人烹小龍團登絕頂望太湖

宋·蘇軾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連。
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
石路縈迴九龍脊,水光翻動五湖天。
孫登無語空歸去,半嶺松聲萬壑傳。
再看一眼屋檐上的石蓮花,我要離開。我知道,這裏還有許多的門,不曾推開,人生難免有錯過,我無須刻意去執著。
不若沿著水流的聲音繼續行走,或許會有更美的發現。層疊的壘石,堆砌成形狀萬千的樣式,這些壘石,是自然的巧奪天工,還是人為的修整?生命的美出於自然,可倘若沒有任何的雕琢,也許自然也會變得索然無味。畢竟自然的景物需要一顆自然純粹的心去欣賞,試問,這樣的心世間又存留著多少?
回頭是岸,我沿著舊路尋回,又過一重石門。一棵六百余年的古銀杏坐落在廟前,它歷經風雨的洗禮已落下滄桑痕迹。據說這是當年寺里一個小沙彌種的,人早已湮沒在歲月深處,而樹卻會流經千年。生命之於生命,原來也是這樣的不能平等。樹上垂掛著許多的銀杏果,一種無法觸及的沉甸。九_九_藏_書陪伴這棵古銀杏的也只有旁邊亭子里的聽濤石,它們相伴了這些年,見慣了人世的風霜。
二泉,彷彿一切的一切,都與那清澈的幽泉相關。

惠山寺

雨中游惠山寄暢園

清·乾隆
春雨雨人意,惠山山色佳。
輕舟溯源進,別墅與清皆。
古木濕全體,時花香到荄。
問予安寄暢,觀麥實欣懷。
在山洞溪澗輾轉,待走出,又回到來時的路。人生永遠只是輪迴,從起點到終點又歸為起點,由平靜到喧鬧又歸為平靜。寄暢園也是這般,經歷過繁華與衰敗,繼而又有不同朝代的人去修整。我看到那些翻新的古建築,許多的工匠正熱忱地敲打堆砌。若干年後,青磚黛瓦都會漸次地更換,再也不是當年的舊物。那時來尋夢的人,又還能尋到些什麼?
我拾階行走,穿過幾重古門,穿過參差的老樹。抬眼望去有四個字讓我凝神片刻:不二法門。這是否象徵著一種執著?也許入了佛門的人就不再有出塵之念。這短暫的凝神讓我生出某種意願,我願意做一個在佛前賣香的女子,聽著梵音,過著清靜無求的生活。只是這樣的願望也成了奢侈。輕輕嘆息,沒有人聽到。
又是一重門,人生是否有這樣一重門,走進去可以不再出來?原來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不二法門」的四個字上。
還未見著寺廟,已聽到空遠的鐘聲。江南的古剎居多,惠山寺只是九_九_藏_書萬千中的一所。
彎曲的長廊,坐落在池塘之間,有迴風淡淡地流轉。倚欄看荷,花瓣已褪落,成熟的蓮蓬孕育著飽滿的蓮子,這是收穫的喜悅。可殘荷枯莖又難免有種繁華落盡的落寂。榮枯本尋常,生命的內核在自然間得以完美地展現。
當我俯視那譽滿天下的二泉之時,心中竟生出了許多失落。欄杆將我拒絕在古井之外,當年的二口泉眼如今已成了死水。看不到汩汩的清泉流淌,看不到濕潤的青苔攀附。水泥砌就的古井,被欄杆圍繞,而今只成了讓遊人觀賞的景點。當年京城的人長途跋涉只為舀得幾瓢二泉之水,供帝王烹茶煮茗。然泉水已涸,那個精緻的年代的也相隔漸遠,可歷史卻從來不曾被改寫。
一座高聳的御碑,雕刻著當年乾隆游惠山寺品二泉留下的詩句。這位閑雅的皇帝曾多次下江南,慕著這方山水靈逸的寶地。恍然間,我彷彿看到這位帝王雍容華貴的背影。那錦衣搖扇、風流倜儻的才子,是乾隆嗎?他走出了鎏金大殿,來到江南,這兒可有他失落的夢嗎?
有幾間狹小的書院,壁上掛著幾幅寫意古畫。畫中的景緻便是江南,層層疊疊的古老民宅,臨水而建,圍山而修。長長的古橋沿著不知名的地方伸展,幾葉小舟順江而流,我覺察不到他們將停泊在何處。象徵著錫惠的古塔坐落在山巒之巔,靜靜地俯視著那條流淌千年的運河,俯視著無錫古城的繁華背景。望著先人遺留的寶墨,遊盪在古與今的邊緣,那些古老的文明已傷痕纍纍,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被粉飾過的平靜。而我無力揭開這表層的景象,讓歲月的崢嶸九-九-藏-書袒露在面前。
大殿里有正在作法的僧人,他們唱著梵音,讓人進入虛遠的夢境。我沒有進去朝拜佛祖,怕這肉體凡胎領悟不了佛的奧妙,亦怕會闖進一段莫名的心事里。遠遠地看著僧人身披袈裟的背影,眼中閃爍著晶瑩。
初秋的風已略帶涼意,偶有落葉稀疏地飄零,行走的人流絲毫感覺不到它蕭索的重量。一縷陽光將我的心事拉得好長,我在尋找有水流的地方,尋找那位拉二胡的瞎眼先生阿炳。
我擇一塊清涼的石几小坐,看水中的鯉魚自在地游弋。它們常常可以享受遊人帶來的美食,不必擔心世人的網羅捕撈。只是它們也許會厭倦這一小塊凈土,寧願隨波漂蕩在江河湖海中,過著自古以來平常的生活。魚兒如此,人亦如此,世間萬物皆如此。
踏入門檻,映入眼帘的就是五個大字:天下第二泉。黑白相間是那麼的醒目,靜靜地雕刻在石壁上,昭示著它不同凡響的美譽。有藤蔓攀爬在石壁的檐角,那些青蔥的枝莖任意往不同的方向伸展,直至抵達它們想停留的地方。
古木參差,園林的深處更是清幽。穿過迴廊,走過石橋,池中灑落一些伶仃的樹葉,任水漂浮。落葉彷彿總是和秋季相關,待葉落盡的時候,這兒又是另一番光景。我能做的,只是待大幕合起,人去園空時,寂靜地冥想。
我來的時候,知道自己是孤獨的。沒有匆匆的行色,沒有喜憂的心情,在初秋的早晨,我就這樣走來。我來尋覓些什麼?是古時王朝逐漸黯淡的背影?是長亭別院里一潭聞名天下的第二泉?是青山之間幽深的江南古剎?還是曲徑通幽的古老園林?錫惠的秀九_九_藏_書水涵山,又能告訴我些什麼?
微風有幾許慵懶,想坐在竹椅上點一壺茶慢慢閑飲,又怕生出更多的疲倦,終究還是作罷。彷徨間,腳步有些起伏不定。
我撣去發梢的那縷雨珠,沉凝片刻,不再回頭。
相隔不遠的長亭有古曲緩緩流淌,這兒有老者為人演奏《二泉映月》。一襲青色長衫,滿是皺紋的雙手,迷離之境,會讓人誤以為他就是當年的阿炳先生。遙想當年的月夜,阿炳臨青山幽泉,獨自在此演奏二胡,又是怎樣的心境?今人總是會以這種形式去懷想古人,只是那些庸碌無名的凡人,又有誰會想起?
青石鋪就的小徑,儘管承載許多行人的腳印,可依然苔痕斑駁。這裏的石板,彷彿永遠都帶著濕潤的印記,踩上去,自有一種沁骨的清涼。

題惠山寺

唐·張祜
舊宅人何在,空門客自過。
泉聲到池盡,山色上樓多。
小洞生斜竹,重階夾細莎。
殷勤望城市,雲水暮鍾和。
寄暢園本是秦氏家園,想來這戶園主定是擁有萬貫家財,才得以在此暢快豁達地寄情山水。園林的風格屬於明清時代,雖歷經幾百年的風雨,卻依然保留得完整無缺。水榭歌台,雕樓畫舫,還是舊時江南的景緻。
穿過不二法門這道小門,又是一番勝境。石階上坐落著古老的廟宇殿堂,背後就是隱隱惠山。西竺留痕,這四個字彷彿讓人看到了西方之境,在藍天白雲之下,覺得自己竟是這般的渺小。不敢行走,坐在石凳上,只是靜靜地觀望,觀望這兒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