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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中之血

第三章 雪中之血

「你看,我的力量已經恢復了接近五成。」那個人輕撫著自己的左臂,低語,「說起來,還要謝謝慕容雋呢……白墨宸是一個意志力很強的人,如果不是這一次他選擇了自願放棄生命,我也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在一瞬間徹底同化了他!」
剛才短短的片刻,彷彿是一場噩夢。
當同伴迅速撤離時,那個叫做高宣的刺客正在白墨宸的屍體邊俯 ,單膝跪地,拿出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來。當牧原少將那句「撤離」的命令發出時,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卻不想放棄已經進行了一半的任務,試圖將頭顱割下。
安心被提得雙腳離地,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滿臉通紅地掙扎。
「呵……」地上的人笑了起來,「你說呢?」
「從此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一起開創一個新的雲荒,為何不好呢?」
白帥,此刻和我說話的,到底是你,還是他?
然而,心裏卻是一陣嘀咕:這麼多人來這裏,只為殺一個人?而且這滿地的死人,難道都是一個人殺的?看來這個剛搬來村裡的外來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啊……
雪還在無聲無息地下,迅速地覆蓋地上的鮮血和屍體。瞎眼的安大娘在雪地上驚惶而慌不擇路地爬著,一邊喊著,一邊摸索著一具具屍體,尋找著那一對姐弟,不停朝前爬去——而不遠處,院子里那一口新打好的、尚未圍起來的井,猶如一個黑洞洞的眼窿,就這樣惡毒地盯著即將自投羅網的獵物。
這一個念頭,本來一直是存在於他的心底的,但一直被壓制著不曾有過流露。而剛才,就在剛才,不知道被什麼力量催化,心底那一點憎恨忽然被千百倍的放大,身體就像是被一個莫名的魔物控制,不可抑制!
當刺客頹然倒地的剎那,穆星北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將白墨宸扶起,聲音嘶啞:「白帥……白帥!你沒事么?」
「放開我姐姐!」眼看安心危在旦夕,安康這一回沒有退縮,牛犢子一樣沖了過來,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他身上,哭喊,「臭傢伙,快放開我姐姐!」
「壞蛋!」安心拚命掙扎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刀刺入了白墨宸的後頸。
然而此刻,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後山密林追刺客,街道空蕩蕩的。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
「住手!」然而,就在他剛轉動手腕的那一瞬間,忽然間耳邊風聲一動,有什麼東西投擲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一躲。那東西擦著臉落地,居然是一團雪。
「滾!」高宣不耐煩起來,手臂一震,將那個女孩如撣灰塵一樣彈開一丈。
然而,高宣的意識只能永遠凝固在這一刻了。悄無聲息地,一隻手悄然從雪地上抬起,五指併攏,硬生生地 了他身體里,一把就瞬間捏碎了他的心臟!
「白帥節哀。」穆星北低下頭,不敢再看那一雙眼睛。
穆星北跪在雪地上,雙手顫抖,精神恍惚。大錯已經鑄成,現在,要怎樣才能收場?
「你們給我閉嘴!」被哭聲驚擾,穆星北看了一眼這一對孩子,忽然間覺得心裏煩躁無比,「無知的賤民,滾開!白帥都是被你們害死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容易多了……
「白帥……白帥!」穆星北急切地奔過去,將他扶起。昏迷的人沒有回答,似乎在一瞬間,這具身體里的靈魂被抽空了。穆星北只看到他手臂上有金色的光漸漸瀰漫,如同血液一樣沁入四肢百骸,又漸漸消失。
——他、他居然親手殺了白帥一對年幼的弟妹!他究竟做了什麼!
「好了好了,我寬恕你,」白墨宸卻看著一家人的屍體,笑了笑,「很快這件事就不會有人記得了——這些無辜者的死,都是冰夷刺客造成的,不是么?」
漫長的雪地爬行聲之後,「噗通」,沉重地一聲響,那個瞎眼的老婦人就這樣墜入了黑沉沉的深井,發出一長聲凄厲的尖叫。
「穆先生?你……你怎麼在這裏?」昏迷的人醒了過來,撐起身體,吃驚地看著侍奉在面前的青衣幕僚,只覺得頭痛如裂,停頓了許久,才想起之前中斷的記憶,猛然站了起來,失聲,「糟了!滄流派來了刺客!我得回九里亭那邊去——」
雪地里,被刀刺穿的安心睜大眼睛看著他,眼神里凝聚了恐懼和憎恨,而籬笆上,安康也如同一個被紮起來的娃娃一樣,直直地盯著他。在這一對孩子的眼神里,穆星北「噗」地一聲跪倒在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穆星北愣了一下,片刻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是!」等待消息的人露出狂喜的表情。
酒館的老闆認得,那個蹲在屍體旁邊的青衣人,正是秘密住在自己店裡的那個謀士模樣的人——他一直鬼鬼祟祟地隔著窗戶觀察這戶新搬來的人家的動靜,剛才,也正是他第一個發覺了這裏的異常,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喊人。
那個虎頭虎腦的男孩終於安分聽話了,再也不掙扎,再也不鬧騰——籬笆上有三四支新削的尖利竹子,在剛才的被大力壓住的時候對穿了小小的身體,把他扎死在了上面。
——那把長刀緊緊握在剛才那個刺客的手上,握刀的手在徹骨的寒九_九_藏_書氣里凍成了青白色,維持著一個僵硬的角度,刀尖向上。而安心落下去時,似乎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冥冥中操縱著,不偏不倚,居然正正迎頭撞上!
同化?穆星北聽著,漸漸從迷惘轉為愕然,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這個人的意思是說,此刻佔據了這具軀體的並不是真正的白帥,而是另一個人?或者,他們已經合二為一?
「哈哈哈!」那一刻,「白墨宸」仰天大笑起來,在落雪的蒼穹下張開了雙臂——那一刻,天上飄落的雪竟然剎那停止。穆星北清晰地看到他的左臂上透出強烈的金色光芒,逐漸蔓延到全身,到最後,竟然映照得整個人都通透起來!
慕容雋沒有反抗,就這樣隨著他們部隊撤退,一路上無數杉樹枝條拂過他們的臉,簌簌落下冰冷的雪來,冷得令人清醒。
「如今,你所付出的所有代價都已經付完了,你剩下來的所有願望,我都會替你達成……不,應該說,我們一起來達成!」
這種操控天地的力量令穆星北目瞪口呆。那一刻有些恍惚,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似是極熟悉,又似極陌生。
他和堇然都已經走完了屬於他們的路,或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重新相遇。唯有他自己、還需要在這天地之間跋涉,不知道路途的終點在哪裡。
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
是的,他恨這一家人!
如果沒有這一家子就好了……如果沒有這些人,沒有這條後路,白帥說不定就不會這樣放棄帝都的一切,不會輕易離開那個幾乎觸手可及的至尊地位。
「是啊,我活著,」地上的人站了起來,掃視著整個庭院里慘不忍睹的情景,臉上的表情卻居然沒有絲毫動容,淡淡,「可是,很多人已經死了。」
忽然間,有一個聲音低低地替她回答了。是那個嚎啕的人止住了哭聲,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木然開口,對著這一群拿著鋤頭鐮刀的山野村夫說話,似乎是宣布著一個噩耗:「空桑的元帥死在了你治下的村子里……你們這群沒用的傢伙,個個都該受死!」
然而,走著走著,他卻猝然跌倒,在雪地上一動不動。
「他們的大哥,是空桑的元帥,白墨宸。」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身體猛然震了一下。
該死的!高宣心裏一怒,殺氣便騰了起來。
「住手!」身後忽然響起了孩子的哭喊,安心奮不顧身地撲上來,一把將這個殺手抱住,「壞蛋!不許殺我哥……放開,不許殺我哥!」
「村長……他們、他們殺了我大哥!」小女孩的聲音再度響起,安心擺脫了安康,跌跌撞撞地從後院跑了出來,大哭:「是這群穿黑衣的壞人殺了我哥!他們、他們,殺了我哥……嗚嗚嗚……他們是壞人,殺了我大哥!」
「主人!」穆星北跟隨在他身後,恭謹回答,「這條路。還有我。」
「冰夷刺客?」穆星北愕然,無語地看著這樣談笑自若的白墨宸,忽然失聲,「不……你不是白帥!你是誰?」
「不過,當然你自身也有罪過,」白墨宸看了一眼穆星北,似笑非笑,語聲非常奇特,「在那時候,心底只要有一絲惡念,都會被千百倍的放大,不受控制——你對那幾個人的確心懷憎恨,是不是?才會導致這種結果。」
穆星北倒退了一步,看著這個具有白帥外形的「人」,因為憤怒和恐懼而聲音發抖:「你……你究竟是誰!」
他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往山下的村莊看了一眼,發現那個院落里已經圍滿了人,驚呼和哭泣聲響徹整個村子,不由皺了皺眉頭。這種情況下,只怕任何外鄉陌生人一露面,大概都會被當做兇手被村民圍攻吧?
「好了,這裏,便是埋葬你過往一切的墳墓。」白墨宸從雪地上站起,放下了壓在心口的左手,對著身體里的另一個人喃喃,「從今天開始,我們將融為一體,走上一條光耀千古、君臨天下的道路——就像萬古之前的星尊大帝·琅玕一樣!」
青衣幕僚腦海里迅速地轉過無數念頭,最終卻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我們是去……」穆星北問,有些遲疑,「帝都?」
「不,這不怪你,也不是你殺的。」白墨宸笑了起來,用一種詭異莫測的眼神看著穆星北,「你只不過是不巧遇到了『覺醒』的那一瞬而已——要知道,我的力量在『著肉』的瞬間將會大到不可思議,不僅侵蝕寄主的身心,所有在附近的人都會被影響。」
這群北越的鄉下人能做什麼呢?以為靠著鋤頭、鐮刀和弓箭,就能對付那群滄流帝國的刺客了么?而且,白帥已經遇刺,就算把那些刺客都抓回來又有什麼用!他垂頭坐著,看著自己辛苦十幾年輔佐的雄主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眼裡有黑色的光逐漸浮現。
「算了,看來一時是回不來了。」牧原少將搖頭,策馬前行,「高宣身手不錯,那些村民奈何不了他,我們先出去,到了螺舟旁再等等他。」
眼看他就要被攔腰兩段,就在那一刻,「咔嚓」,他忽然覺得手腕一震。啪的一聲,百鍊鋼居然匪夷所思地居中折斷!
「怎麼會這樣……怎https://read.99csw.com麼會這樣?」穆星北抱著頭喃喃,一遍又一遍,神智恍惚。白帥是天命所歸的王者啊,怎麼會就這樣死在冰夷手裡,葬身於這個荒僻的村莊?!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
「什麼?他是白、白帥?」村長不敢相信地失聲,看向了那一對孩子。安心啜泣著,點了點頭,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又是驕傲又是悲傷:「是的!我大哥,是空桑的大元帥!他、他不讓我說出去!可是、可是現在……」
「不要動!」穆星北表情猙獰地緊緊抓住孩子的肩膀,把他用力壓在了籬笆上,試圖制止他的掙扎,厲聲,「安分點兒!不許喊!」
「他們是壞人?」看著滿地的屍體,看著痛哭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嚇得呆若木雞的安康,村長下意識地將他們摟過來,拍了拍,安慰,「現在沒事了,別怕。」
只可惜,還是沒有辦法阻攔那一群刺客的襲擊。
安康回過神來了,連哭都忘了,扭頭便狂奔。
什麼?穆星北有些迷惘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是你們的?別妄想了!」穆星北彷彿忽然間瘋了,大聲怒罵,整張臉都有些扭曲,「白帥是天下雄主,九百年一出的王者!怎麼可能是你們這幾個賤民的!」
當他定睛看去時,雪地上一雙眼睛正緩緩睜開,和他默然對望——那個心臟被一刀洞穿,頭顱又幾乎被割下的人,居然就這樣睜開了眼,緩緩問出了這句話!
直到一天一夜后,白墨宸才在去往帝都的馬車上醒來,睜開了眼睛。
痛快?大抵是的吧……在刀刃穿心、熱血噴濺的那一瞬,多年的仇恨爆發而出,淋漓盡致,的確是令整個靈魂都顫慄的痛快。如今那個人已經成為一具屍體,倒在一個荒僻村莊的角落,那些圍觀的愚昧無知的村民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當想到這一點,那種痛快忽然間又煙消雲散。
什麼?村民忍不住齊齊 ,看向了地上那個說話的人。
這一切,難道真是自己做的?
村子里彷彿一瞬間都空了,只有穆星北沒有動,獃獃地坐在地上,臉色比死人更白。
「怎麼?」忽然間,他聽到一個聲音,「你,也想死么?」
「是!」所有人應聲迅速撤退,訓練有素地翻越了屋后的圍牆,躍入山林,朝著森林的深處賓士。牧原少將奔出幾步后彷彿想起了什麼,又硬生生地折回來,一把拉起了還坐著的慕容雋,足尖一點,便躍過了圍牆,飛速撤離。
「是啊,你追隨我,不是為了這個么?」白墨宸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冷冷地道,「九百年後,當有王者興。這個預言可不能落空。」
是的……空桑的大元帥,白墨宸,居然在自己的治下被冰夷暗殺!這個天大的罪名,不要說是他區區一介村官,哪怕是北越郡的郡府大人都承擔不起!
「怎麼樣,這回你也如願以償了吧?」牧原少將回頭看著慕容雋,薄薄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親手手刃了多年的宿敵,痛快么?跟我們合作,果然沒錯吧?」
誰?他愣了一下,眼裡凝聚起殺氣:難道除了這一家人,還有一個旁觀者?
他沒有發出一聲喊就倒了下去,疊在了那具屍體上。
——那是絕望,是憎恨,是不甘心!
在短短的片刻里,整個村莊彷彿蘇醒了,了起來,家家戶戶都傳來了開門開窗的聲音,無數腦袋從緊閉的室內探出來,朝著這邊疑惑地窺探。
——是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幾個螻蟻一樣的賤民,白帥哪裡會辭官歸隱,死在這種窮鄉僻壤?那個百戰百勝的男人,居然一心被什麼鑄劍為犁、天倫之樂所吸引,不惜放棄到手的權柄。到最後,還不是連馬革裹屍的戰士榮耀都沒有得到!
他憤恨地想著,只覺得心裏越來越煩躁,眼裡不由自主地露出嫌惡和憎恨來,一把將這一對撲上來哭的姐弟推開。
怎麼回事?白帥是忽然間病倒了么?
「我知道你還想要什麼。」白墨宸低聲,似乎對自己自言自語,「我知道君臨這個雲荒並非你真正的願望,你想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是么?——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替你達成。」
他回手撫摸心口,微笑:「我說對了吧。這是你的夢想,不是么?你本來都覺得今生今世已經失去她了,而我可以替你找到她,你們的緣分遠遠未斷——這就是我給你的補償,如今你可曾滿意?」
那一擊有著駭人的力量,整個院子發出了可怖的顫慄,腳下的大地顫抖著。一聲悶響從深處傳出,井口忽然間轟然坍塌,合攏,再無痕迹。
那一瞬,穆星北全身一震。這、這聲音,是……白帥?!
「不,帝都的王座可以再緩緩。」白墨宸凝視著鏡湖中心那一道通天的白塔,眼神森冷,「放心,我曾經是在那裡的主宰,我也終將要回到那裡去!」
「白帥,大娘和小弟小妹都……都已經死了。」穆星北眼裡含著淚,嘴裏說著悲痛無比的謊言,「他們……他們被那群冰夷殺了!屬下無能,只來得及將您救出來。」
「走吧。」牧原少將翻身上馬,對https://read•99csw•com在原地等待的傳令者吩咐,「立刻傳消息給空明島上的十巫大人,就說,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即刻返回!」
身體里那個奇怪的笑聲終於停止了,四肢陡然恢復了知覺,穆星北彷彿一個提線木偶散了架,一下子怔怔地跪在雪地里,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是的,他不敢相信這一切是自己做的——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他,居然殺了滿門老幼!
都是因為這些螻蟻一樣的賤民,阻礙了白帥的君王之路!
——重要到,居然能令白帥放棄帝都的所有功名利祿,帶著他們歸隱這窮鄉僻壤。
白墨宸在大雪裡說完最後一句話,忽然間抬起手,一掌擊在了雪地上!
「安心!安康!」安大娘聽不到孩子們的回答,不由得慌亂起來,摸索著從廚房走出來,看不到腳下的台階,一下子就滾落在地,趴在雪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起來,「安心!安康!你們在哪裡?還有……還有我的宸兒……你在哪裡?!」
一對小兒女撲過來,推搡著這個陌生人,又抓又咬,卻沒有看到對方的精神正瀕臨崩潰,盯著他們看的雙眼裡流露出越來越濃厚的憎恨。
人生短短几十年,就這麼過去了么?
「白帥?」他擔憂地低聲問,伸出手去觸碰對方的額頭,發現火燒一樣的灼|熱,幾乎燙的令他叫出了聲——不,這種體溫,簡直不是人可以有的!
這一切無聲無息,在大雪中悄然進行,沒有任何人留意到。
「是!」
「白墨宸」在大雪裡自言自語,垂下眼睛看著那一對孩子,果然有兩行淚水奪眶而出,劃過了他充滿風霜的臉頰,還沒有流到下頷,便在冰冷的風裡凝結成冰。
「我是誰?」那個人饒有興趣地俯下身,研究著兩個姐弟的屍體,笑起來了,「我就是白墨宸啊!——是你發誓畢生效忠的主人,是九百年一出的王者,是這個空桑、乃至這個天下和七海的霸主!」
看到老人,穆星北倒吸了一口氣,倒退了兩步,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然而,當他鬆開手后,安康 了一下,卻沒有掙扎著落地,手腳軟軟地垂落了下來。
穆星北臉色頓時蒼白,跪下:「我……我失手殺了他們,罪該萬死!」
然而他的舉動更加激怒了對方,穆星北失去理智地將安心往地上一摔,便要過來抓他——地上的雪很厚,橫七豎八滿是屍體,安心落下去的時候忽然「啊」地驚叫了一聲,小小的身體扭動了一下,然後再也不動。
那一瞬穆星北有一種錯覺:白帥的眼睛,居然從中州人的純黑色,變成了璀璨的暗金色!
他笑著,轉過頭看著他,金色的眼睛里有一種奇特的魔力,竟然讓人無法移開眼睛:「你,難道尋求的不就是這樣一個主人么?——那又何必再問我是誰?」
血從他心裏汩汩流出,順著那一隻手臂流向雪地上白墨宸的「屍體」——血從傷口裡倒灌著進去。彷彿汲取著新死者的力量,奇迹般地,白墨宸心臟上被慕容雋洞穿的傷口居然以 可見的速度一分分地彌合!
他大步走著,走出空無一人的村落,在大雪飄飛的荒原里放聲大笑,一路行走,黑色的長衣在風雪裡飛舞,如同一隻張開翅膀臨風而飛的鷹。
「不……不!」他用手抱著頭,發出了野獸一樣低沉的哭喊。青衣謀士腦里一片混亂,用顫抖的手撿起了地上掉落的一把刀,狂亂地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他在大雪裡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連聲音都起伏不定,似乎有兩個人在身體里激烈地爭吵,最終慢慢歸於平靜,似乎身體里的另一個自己做出了妥協。
孩子們哭得傷心,村長卻只覺得如墜冰窟,不寒而慄。
那一刻,那一聲低笑之後,他居然坐了起來,反手來拔出了脖子上插著的尖刀,扔到了地上——在刀拔出的瞬間,那個傷口由里而外地透出一種奇特的金色光芒,然後迅速消弭。
連著裏面三具至親骨肉的屍體一起,深埋于地下。
「別!別過去啊!前面就是……」那一刻,穆星北想要喊出聲,提醒那個瞎眼老人,然而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身體里冷笑,陰森可怖,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無法動彈,宛如墜入噩夢,只能沉默著,一聲不吭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真的?」他壓低了聲音問,艱澀無比,「都……都死了?」
「這……這……」穆星北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這一幕,又回頭看了看雪地上的人。那個叫安心的小女孩也已經死了,身體被長刀對穿,然而她的眼睛一直看著這邊,最後的眼神凝固在恐懼之中。
短短片刻,院子外面已經聚集了一群人,個個手裡都握著鋤頭弓箭,自發地包圍了這座新落成的小院。那些都是九里亭的村民,第一次在這個民風古樸的村子里目睹了一起可怕的血案。怔了片刻,村長才帶頭闖了進來,一眼看到裏面的情況,忍不住失聲驚呼:「天啊……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心,安康,你們還好嗎?你們哥哥呢?」
穆星北猛然一震,回過頭去,看到後院廚房的門悄然打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扶著https://read•99csw•com門站在那裡,彷彿是昏睡了很久,剛剛被外面這樣凄厲的叫聲驚醒,摸索著朝外走來:「安心?安康?——你們、你們怎麼了?!」
他振衣而起,踏雪而行,無數雪花縈繞他身側,宛如另一個世界的來者。
慕容雋沒有回答,只是蒼白著臉默默翻身上馬,扯下風帽遮住了半張臉。
然而,在離開庭院前,「白墨宸」彷彿被看不見的力量牽引,忽然駐足,俯下身看了一眼被刺穿在籬笆上的孩子,右手動了一下,似乎不受控制地抬起,輕輕撫摸過安康的臉。那一刻,他眼神里的金色光芒淡了了一下,流露出一絲哀傷。
空曠的庭院里,穆星北茫然站著,看著地上爬行的老人,只覺得手足無力。這一切發生在瞬間,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原先的預計。他只覺得有一把刀在心裏攪動,撕心裂肺,令他的意識一片空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怎麼忽然間就作出了這種事?
那一刻,穆星北又看到了那雙金色的瞳孔。那其中燃燒著憤怒、憎恨和不甘,如同熊熊的地獄烈焰。這地獄的火焰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微笑的影子——是那個在大雪裡曾經和他說話的、力量如妖魔的影子。
「可是……高宣好像還沒回來。」領隊的刺客有些猶豫,「不等他了么?」
「你看,隔了九百年,我終於在大限來臨之前成功地找到新的寄主!」「白墨宸」發出了一聲大笑,再度一揮手,半空凝固的雪花又紛紛落下。他站在飄著雪的蒼穹之下,彷彿一個剛被釋放的孩童一樣,不停地變換手勢——隨著他的操縱,那些雪時而凝聚,時而散開,甚至時而凝定在半空中!
然而,在一眼看到白帥身上那一把 頸椎的刀時,他忽然說不出話來,雙手掩面,跪倒在雪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他哭得就像是一個孩子,宣洩著澎湃的痛苦和絕望。是的,他所有的夢想,已經破滅於此刻。
「聽啊,有一個靈魂在哭泣呢……為了他所失去的一切。」他抬起手壓在自己的心口上,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聆聽著身體深處的另外一個聲音,「只可惜,自從你在大火中答應和我交換條件后,契約已經達成。不管如何掙扎,我都要來收回我應得的東西……」
院子的門在斜對面,然而他來不及從門口逃出,便直接跑向了最近的地方,試圖直接翻越籬笆逃出去,一邊大喊:「來人!快來人啊……有壞人殺了我姐姐!有壞人!」
「你,是第一個追隨我的人,會得到你應有的一切,封侯拜相,名留青史。」展示完力量后,白墨宸滿意地笑了,轉過頭對著穆星北道,「現在,跟我去獲取這個天下吧!」
「金色頭髮?難道是冰夷?」村長畢竟是村子里唯一去過郡府的人,聽到此話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了一眼這一家新搬過來的人,嘀咕,「冰夷怎麼會潛入到這裏來殺人?對了,你們自稱是從帝都搬來這裏,難道……你們的大哥是什麼大人物不成?」
院子里終於又徹底恢復了平靜,雪地上只有那一道爬過去的痕迹。
「走吧。」牧原少將看到他沉著臉不回答,有些無趣,回頭下令,「螺舟在燭陰郡的海灣里等我們,得快點趕回去。」
「姐……姐?」安康驚得呆住,「姐姐!」
看到安康逃跑,即將引來更多的村民抓自己,穆星北下意識地追了出去,身體里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腳步居然比平日快捷十倍,幾步就追了上去——在男孩翻越籬笆的那一瞬間,他抓住了安康,低聲冷笑。
「村長!事情有點不對頭啊,」就在這一刻,有村民俯 大著膽子看了一下,嚇得連忙站起來,「快看,這些死了的人個個都是金色頭髮!根本不是我們空桑人!」
那一刻,安康看到他眼裡魔鬼一樣的神色,不由得恐懼地大喊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拚命地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還不快去追刺客!」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大喝,帶頭追了出去。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的村民們連忙一哄而上,跟在村長後面朝著後山上飛奔——這些拿著鋤頭弓箭的村民,完全沒想到剛才耽擱的那一會兒時間,足以讓那些滄流帝國刺客遠走高飛。
然而安康卻越叫越大聲,越叫越凄厲,幾乎將屋檐上的雪都震落下來。
他冷笑了一聲,為了不耽誤時間並沒有拔出那把尖刀,繼續旋轉著切割頭顱,另一隻手卻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對著那個不知好歹的傢伙攔腰便是一斬。
「現在?」穆星北愕然。
大雪裡,他抬起手,將那一對姐弟的屍體放在了一處,輕輕撫摸著孩子漸漸僵硬的柔嫩面頰,喃喃:「不過,既然你如此傷心,我還是願意替你哭一哭的。」
在臨死前的那一瞬,她是否看到了弟弟活生生被殺死的慘劇?
穆星北猛然一震,低下頭看著自己染滿血的雙手,臉色蒼白。
這……是怎麼回事?醒來的白帥,是完全記不得在大雪裡發生的滅門慘案了么?還是說,目睹了這一切的只是他身體里的另一個身份,而他自己,卻如同睡了一場一樣,對發生的一切毫無覺察?
穆星北九九藏書抓住安康的手僵在了那裡,然而看到這樣殘忍的一幕,眼裡的黑暗神色卻有增無減。被刺穿的安心睜大著眼睛,顯得無辜而驚恐,她掙扎了一下,發現身體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用盡了最後力氣看向弟弟,翕動著嘴唇,吐出兩個字:「快……跑!」
忽然間,小女孩的咽喉被掐住了。
「姐姐!」安康連滾帶爬地上去抱住了安心,把她拖開,聲音發抖,「你打不過他的!別過去了……快跑,快跑啊!」
他帶領村民往後走,看到滿地的屍體,腳都忍不住發軟。
「滿足吧……你看,我以前從來沒有為任何卑微的人類流過淚。」他低聲對自己說著,將兩個孩子抱起,毫不留情地一個接著一個地扔到了井裡。兩聲沉悶的鈍響之後,再無聲息。白墨宸低下頭,看著那一口逐漸落滿了雪的枯井,忽然嘆了口氣。
「……」穆星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那種恍惚感再度襲來——這個人身上,居然由內而外地透出如此強烈的黑暗氣息,能將所有靠近的人都吸進去,無法抗拒和掙扎。
穆星北看著這一幕,幾乎如同墜入夢境中一樣。
是的,平心而論,他從來沒喜歡過這一家人。這一家子忽然冒出來的老弱婦孺,數十年來何嘗為白帥做過一些什麼,如今,藉著血脈關係和白帥對殷仙子的深眷,卻忽然獲得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嚓的一聲,尖刀割裂血管,抵住了頸椎。
「什麼?」白墨宸臉色瞬地慘白,身體一晃,如同心臟再度被刀刺穿,眼睛里忽然湧現出了璀璨的暗金色,妖魔般閃耀。
「快來人!殺人了……這裏殺人了!」那個嘶啞的聲音在院子外又響了起來,正是那個最初叫破這一切、驚動村裡人的聲音。隨著聲音,一個青灰色的人影從門外沖了進來,不顧一切地撲過來,赤手空拳地想要阻止這個殺手。
深入林中三里地后,他們停了下來。森林深處的那一片空地上有秘密的輜重和車騎,是他們原本就準備好撤離用的。
「白帥?!」穆星北全身一激靈,失聲驚呼,「你、你還活著?!」
聞到了血腥味,心裏已經預感到了不祥,瞎眼的老婦人哭喊著朝這邊爬行過來,滿身是雪和血,卻渾然不知。
「像侍奉白墨宸一樣地輔佐我,做我的心腹,如何?」那個「人」笑了。他的聲音有著奇特的魔力,當他最後一個字吐出的時候,穆星北被一種莫大的力量壓迫,已經不知不覺已經跪了下來。
「怎……怎麼了?」忽然間,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在背後道,「這裏怎麼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看到白帥橫屍就地,青衣謀士穆星北頓時狀若瘋癲,完全失去了冷靜,高聲喊著,居然不退不讓地直衝了過來!
——是的,這不是白帥的眼神,絕不是他跟隨了十幾年的白帥的眼神!那雙眼睛,居然變成了暗金色,彷彿黑暗裡一點遙遠的光,充滿了詭異的吸引力,令人不寒而慄卻忍不住靠近。這絕不是白帥的眼神!
「呵呵……」白墨宸笑了起來,那一瞬,他眼裡忽然有了類似於人的表情——金色的眼眸下,看不到的黑暗向內瀰漫,逐漸侵蝕所有的血肉,和原本這具軀體的主人融為一體,「走吧,你跟隨的這個主人,將令你名垂青史!」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便發現對方腳步虛浮,竟是個毫無武功、甚至手無利器的普通人,簡直是送死一樣地往自己這邊撞了過來。
「哦?」白墨宸帶著一種奇特的表情走到他面前,冷笑著,「居然那麼快就分辨出來了?真不愧是心腹幕僚啊……」
「啊啊啊啊——!」許久許久,大雪裡才傳來壓抑瘋狂的低呼,宛如一頭受傷的猛獸。白墨宸咬著牙,一掌擊在車上,整個車廂瞬間裂了開來!
一把斷刀從她的胸口透了出來,將她釘在了地上。
「哦?」牧原少將愣了一下——高宣是那個最後領命去割白墨宸人頭的戰士,可能由於驚動了村人,這麼一耽誤,沒能及時跟著隊伍撤退回到山裡。
雪紛紛從井口墜落,落向那個黑沉沉的井裡,幾下就沒了聲音。
剛死去的人身體還是溫的,骨骼還沒有開始收縮,血肉也容易分割,雖然聽到村落里已經開始 ,高宣還是有把握在村民們圍上來之前將人頭乾脆利落地割下帶走。他低下頭去看了一眼屍體——那個心臟上的窟窿還在不停汩汩流 來,就算是鋼鐵打的人也早已沒了氣息。他決定專心致志地完成剩下的任務,繼續半跪在地上,轉動刀鋒。
「不好!」牧原少將失聲,「快撤!」
一行刺客在大雪裡翻身上馬,穿行過密林,無聲無息地朝著北方海邊奔去。只留 后村莊里的一片沸騰喧鬧。
「你是誰?憑什麼讓我們滾開?他是我大哥!」安心哭喊著衝過去,試圖把白墨宸從這個陌生人的手裡搶回來,「讓開!不許碰我大哥,快還給我!他是我們的!」
青衣謀士在下雪的蒼穹下大喊起來,安心和安康也忍不住撲在地上大哭,哭聲交織著喊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村莊里。
——他的王,死了!
安大娘?那個被冰族刺客擊昏的瞎眼老婦人,此刻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