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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完顏雍殺死完顏亮

第十二章 完顏雍殺死完顏亮

因為畢竟吹著強勁的北風,所有的船又都向南岸漂!
空虛到極點的金國內部除了對完顏亮的刻骨仇恨之外,什麼都沒有。完顏雍用剛剛得到的兵力迅速殺光身邊的監視者,第一時間稱帝。這個消息像一點火星落進了火藥桶里,金國一下子炸開了。報復、報復、報復!完顏亮這個色鬼屠夫狂人戰爭販子,金國人早就恨他恨得牙痒痒了——完顏雍成功了!
問完顏亮,他會說曹彬就是這麼乾的。
怎麼辦呢?
這也沒什麼,相反會在一定意義上削弱完顏雍的實力,畢竟剿匪也是要死人的,死的都是完顏雍的人。何況完顏亮早就在他身邊安插了兩個眼線,一個是完顏亮的老丈人高存福,一個是心腹李彥隆,確保完顏雍的一舉一動都在控制之中。
第二天,金軍果然發起了又一次衝鋒。北風依舊,戰船依舊,仍然是大批量蜂擁而出,並且這些大兵的決心比前一天更大。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在這位皇帝的率領下,「不勝利毋寧死」。這句口號絕不僅僅是句口號,它會成為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虞允文在采石磯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官兵三三兩兩地坐在道邊,馬鞍子、鎧甲扔得遍地都是。這哪裡是兵,純粹是從北邊逃過來的難民!
劉錡渡江,江北已經不可收拾,他剛剛領軍進駐清河口(今江蘇淮陰西),金軍的大股部隊就蜂擁而來,另一邊趙構的命令也到了。
李寶親自率領三千多人,乘一百多艘戰船離開臨安海域,殺向了金國境內。他到得非常及時,剛巧趕在金軍圍剿海州時到達,他與魏勝裡應外合殺了萬余名金軍,穩定了海州局勢。
他讓民夫們掘沙成溝,中間栽上樹枝充當荊棘,準備用這些抵擋金軍衝上灘頭陣地。這些人一邊幹活兒一邊聊天,讚歎葉樞密的想法真高。這些工事幹得就是快,白天幹完,夜裡漲潮,沙子挖成的溝、樹枝壘成的路障一衝全垮。但沒關係,明天還可以再挖再蓋!
先動之以情。虞允文用他個人認為最重要的方式試著和這幫大兵溝通了一下,發覺忠君愛國的思想在岳飛死後二十年還有些市場。
這些年他被秦檜一黨貶到了海上,遠離了政治軍事中心,卻不料陰差陽錯地給南宋保留下了一股珍貴的元氣。戰爭爆發前,他手邊的兵不滿五千,船不過兩百艘。
但是他熄了燈,上了床。這本身就是很強的素質,很強的心理修養。可以考證的是,當天晚上他的床上沒有女人,他並沒有用發泄來抵禦焦慮恐慌。
能射出三石以上重量的宋軍神臂弓的箭雨。這種打擊是第一代金軍戰士都無法承受的,在和尚原、仙人關,在各個戰場上這都是金軍的噩夢。
沒。
直到這時高景山才意識到上當了。他是被引誘過來的,這裡是一片天然的狙擊騎兵的戰場!
金軍西北方面大敗,可比起最東端的戰局來說,還算是好的。東部戰爭發生在海面上,早在完顏亮大軍開拔之前的一個月,金軍浙東道水軍就完成了集結,開始向臨安方面運動。
回到戰場,長江南岸上戰局逆轉,江面上金軍的水師戰船也遇到了麻煩。這些船開始在江心打轉,想靠風吹到南岸很難,更不堪忍受南宋水師趁火打劫。
東部戰事金國輸得很慘,貌似也沒法更慘了,已經全軍覆滅了啊!可是比起北端出的事,東部戰事的局面還是比較容易被接受的。因為北邊是指金國大本營的北面。
當時,誰也沒意識到皂角林一戰真正的意義所在,它讓整個戰場悄悄地向西轉移了。這個決定是完顏亮本人作出的,他總結了皂角林之戰的得失,得出一個結論,揚州、瓜洲渡口一帶無法展開大兵團作戰,如果他帶著傾國之兵殺過去,很可能會重演剛剛那一幕。
虞允文拋出了自己的許可權。他是來犒師的,也就是帶著各種好東西來前線慰問指戰員們的。這些好東西包括錢、布匹、委任狀。他把這些東西都搬了出來,告訴軍人們,只要立功,這些東西都是你們的!
江南的命運可想而知。兩相對比,南宋這邊的腦子更傻!在南北對比大腦容量的比賽中,有一個看似局中人,卻一點都不重要的角色,正快速趕往采石磯一線。
完顏亮終於帶著他的夢幻大軍,開始了他史詩一樣的征途。他是中心,所以進程也圍繞著他敘述。在淮南戰場上,他的對手是南宋建康府都統制王權。建康府是現在的南京,在長江的南岸,與江北的淮南重鎮比如廬州距離很遠。
這把南宋貴人們的好心情也給壞了。
因為陸地戰場上金軍沒被肅清,而金船終究會漂到南岸邊的。
就這樣,愛咋咋地。
臨戰時第一排是長槍手,以半蹲勢踞坐,不得起立,形成一道矛牆。第二排是最強弓,第三排是強弓,第四排是神臂弓。相距不遠,是另一塊相同配置的陣地。陣四周以拒馬為障,以鐵鉤相連,遇敵百步遠時神臂弓先發,七十步時兩隊強弓再射,騎兵則隱藏在兩翼。
就算動之以「利」都不成,還能怎樣?畢竟虞允文沒有軍職、沒有任命,沒法真正砍了他們。這是單薄的原因。至於為什麼這樣倉促,是因為江北岸。
中路主要在淮南戰場,也就是當年中興四大將之一張俊的戰區。那一片地域廣闊,大多是平原地帶,有利於大兵團的展開。這一路由完顏亮自將,是全軍的主力,至少佔全軍的百分之八十。
完顏亮一步步地把他的軍隊逼上了絕路,讓這種隱患浮出了水面。
這些完顏亮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會強迫自己不知道。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向全軍施壓,逼著軍隊像他一樣變得瘋狂,必須殺過長江去!
而他真正的底氣還在陸地上,南宋軍方終於完成了集結,在最初的混亂恐慌之後,楊存中、成閔、邵宏淵等諸路軍隊已經會集到京口一線,軍力達到了二十萬以上。這等規模,哪怕金軍渡江成功也將遭遇嚴重的挑戰,到時以久疲懷怨之軍,面對被逼至絕境的守軍,金軍憑什麼敢說必勝?
那兒有大批的金國水軍,要殺到臨安的——兩個中年大叔互相凝視,眼睛里冒出一連串的火花。他們帶上所有的隊伍殺向了膠西,那邊正準備開拔的金國浙東道水軍猝不及防,在一片火光中全軍覆滅。
完顏亮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了渡江成功上,卻不知即使這時順利渡江,也談不到什麼建功立業了。他的機會只停留在采石磯,那兩天過後,好運已經先他一步站到了南宋一邊。
七十余艘金軍戰船抵達了南岸,其餘的在江心打轉,抵達只是時間、地點的問題。這些金軍很快從船上跳了下來,沖向了虞允文布在江邊的江防大陣。
幾十萬軍隊造反,五千人當然不算什麼,可拖延時間製造混亂出現變數卻不得不防。為此耶律元宜於傍晚時分親自去了親軍營,對精銳們說,宋人在江東的財產全都集中在海陵城,皇帝有詔命你們馬上去取來。精銳們馬上信了,皇帝的錢當然要由他們去取,取時自然要收取車船勞務費。這是特權,更是本職,向來都由他們來干。
長江如此遼闊,何處不能突破?於是戰場西移,向中游開闊地段移動。這一次他顯然做足了功課,選擇的突破點很有歷史感,是當年趙匡胤滅南唐時,曹彬所選的那片江面——采石磯。
正是這一點,在不久的將來,把整件事推向了讓人炫目的高潮。
他沖入陣中,找到了統制官時俊。虞允文把手放在對方的後背上,說了一句改變戰局、扭轉國運的話——「將軍,你以膽略勇武名震四方,這時怎麼能像個女人一樣站在陣后?」
完顏亮是一位追求完美的浪漫主義豪放型詩人。修宮殿要求極致效果,打仗更要突出品位。他是個進化后的女真人,再不能像從前的爺爺叔叔們那樣野蠻粗陋了。他下令此次南征,是一次體read.99csw.com現文化的戰爭,要不燒、不殺、不淫、不搶,要讓宋人深切地體會到,做金國的臣子是幸福的。
他命令全軍于江邊列陣,成防禦陣形。派五支大船出港,其中兩隻沿江邊游弋,一隻在江心待戰,剩下兩隻藏在江畔小港里,伺機而動。
王權連棄廬州(今安徽合肥市)、和州(今安徽和縣)等淮南重鎮,讓金軍毫無阻礙地越過了南宋的第一條防線淮河。
滿腹怨懟,怎可能生出半點慚愧?
同一時刻,完顏亮也是滿肚子的牢騷。以為他喜歡瓜洲渡口嗎?願意落腳在和尚廟裡嗎?這都是一連串的不得已。
於是被告誡的那個人受不了了,大吼一聲,拔刀就沖了出去。他身邊的宋軍被帶動了,全都猛醒了一樣收回了逃跑的腳,跟著他沖向了準備追殺的女真人。誰怕誰?開封陷落時女真人或許很猛,搜山檢海時南宋人或許很軟,可是自從和尚原、仙人關、黃天盪、順昌、郾城之戰後,誰是草包誰知道!
絕境中一件偶然的小事,一個不起眼的機遇被虞允文抓住了。有一隊大約三百人的淮西潰兵從和州方向逃了過來,虞允文縱觀全局,離著很遠就派人過去攔住了他們。讓這些人重新著裝,高舉戰旗從戰場的另一端,即一片山崖後面沖了出來。
冷靜客觀地分析的話,支撐他做出這一舉動的全部基石,當然是貫穿了他一生的強烈的愛國憂國之志。可真要實施起來的話,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為他鑽了一個小空子。
金軍的收復軍隊迅速殺向了出事地點,憑經驗一定得快,不然這幫人就跑了。現實再次讓人冒汗,魏勝沒跑,就在漣水軍等著他們呢。
當年的十月,完顏亮集結金國能召集起來的全部軍隊,對外號稱百萬,史料記載六十萬,專家分析有三十一萬,浩浩蕩蕩地向南方出發。
他叫虞允文,職務是中書舍人兼參謀軍事,乾的活兒在近幾年來看就是個跑腿的。比如說出長差,到金國去當使者;出短差,像這次到蕪湖催李顯忠走快點,到前線來交接軍權,之後順道一起去采石磯巡師犒軍。這樣的差使,再加上他的年齡——已經五十一歲了,就可以知道他的官途實在是不怎麼順暢。
上面這一切很熱血、很本真,沒有什麼大道理。它也讓人感覺到南宋還殘存著一點點血性,有了這些就絕不會亡國。
不能後退,只能前進。他想到了一個光明的前景,如果強行、快速地渡江,征服南宋,完成之前歷代金國皇帝都沒能完成的偉業,那時全軍回城,局面會怎樣?
局面大好,可勞動量實在是太大了,畢竟對方是數百艘,而南宋只有三艘。懸殊的對比只會讓南岸的壓力越來越大。
好吧,繼續發配打壓完顏雍,暫時留他一條小命算了。
激戰一整天的金軍絕望了。他們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江心的援軍身上,可關鍵時刻居然是南宋來了援軍!這個打擊結束了當天的戰鬥,南岸的金軍四散逃跑,虞允文命令追擊,強弓勁弩追著射,一片片的金軍倒在了夜幕中。戰後清點,金軍橫屍四千余具,其中萬戶長兩名,千戶長五名,活捉女真五百餘人。
按說他該進駐揚州,那裡才適合做指揮所。可是那兒滿城裡都是詛咒他必死於此的標語,看得他心煩意亂。他那顆敏感、詩性的小心臟不由自主地展開聯想,會變成事實嗎?不會變成事實吧?打仗是要有口彩的啊……他決定無論如何也不住在揚州。
完顏雍稱帝的消息傳到前線,正值瓜洲渡口前皂角林大戰結束,金軍向采石磯一線運動。完顏亮震驚之餘保持了足夠的清醒,下了兩個命令:
明顯是想看南宋文人的樂子。長得高怎麼樣,一樣的文弱廢物。卻不料虞允文接過弓來,搭箭就射,正中靶心,壞了一大堆女真貴族的好心情。之後虞允文在北方看來看去,回到江南后額外報告說金國必將在近期發動戰爭,那邊兒全都準備好了。
流暢依舊,風騷更甚。
這裏風光很好,有利於完顏亮臨江賦詩,也有利於軍事指揮,更適合鼓舞士氣。皇帝親臨第一線,這是自從完顏阿骨打之後第一個這麼搞的金國皇帝。每個女真大兵都知道這位皇帝不是來激勵他們的,而是來監督他們的。
金軍向長江下游移動,把渡江點選在了瓜洲渡口。那裡在皂角林之戰過後,已經掌握在了金軍的手裡。南宋方面自從劉錡病倒之後,全面退到了長江南岸。
虞允文命令南宋水師的大部分戰船連夜起錨駛向上游,在楊林口一帶埋伏。這是他能作的唯一準備,而這個準備還要得益於剛剛結束的宴會上那兩百記血肉橫飛的軍棍。
宋兵死命地往那片林子里跑,彷彿進了林子就會安全。高景山興緻勃勃地追,終於在入林之前截住了他們。激戰開始,全騎兵的金軍先鋒團團把宋兵圍住,從四面八方往裡邊砍。從形勢上說,這群宋兵死定了,鐵定會全軍覆滅。
反正這時他清醒地意識到完蛋了,除了逃跑之外再沒有辦法了。那麼去哪兒呢,四川——還是大海?他在猶豫,周圍的一些人幫他下了決心。
這個戰區內的傳統由張俊開創,就是坐在江南指揮江北。
這是完顏亮一生的做事方法。他是個零容忍的人,不達標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誰能例外。
這在當時怎麼看都是出於氣憤的一點小詛咒,沒誰會把它當真。卻不料在不久之後,就是這幾個字影響了整個南宋的命運。
光復海州,消息傳到了李寶的耳朵里,他那顆好戰的心蠢蠢欲動了。拿後腳跟想都能想清楚,下一步金軍一定會出動大軍去圍剿海州,魏勝那點人再狠也頂不住。而他李寶有兵、有船……海州臨海。那還等什麼?
首相陳康伯、禁軍統領楊存中建議先打打看。他們提醒他,至少國內還有幾個人是可以期望的。比如李顯忠,這是新一代宋將中僅見的敢戰者:比如張浚,這位曾經的軍事第一人沉淪了二十多年,可一直不斷請戰,現在可以讓他試一下。
葉義問火速趕到了鎮江府(今江蘇鎮江市),在那裡成立了臨時指揮所。他下達的第一道命令是徵集儘可能多的民夫去江邊做防務。
這種壓力把很多金軍高級將領逼到了崩潰的邊緣。為了活下去,他們走進了金國兵部尚書、浙西路都統完顏元宜的帳篷里。
見血之後怒火更旺,完顏亮看什麼都不順眼,一轉頭看見了自己的龍風輦——把它也燒了!燒完了這輛豪車,完顏亮冷靜了點,他決定江還是要渡的,必須快渡,不過得另選個渡口。
據記載,有個金軍小兵習慣性地將火把扔進了一戶宋人民居,造成了一起小型火災,導致完顏亮大怒,下令砍頭示眾。
契丹人最先行動,遼國的遺民們在咸平府(今遼寧開原附近)起義,攻向金國五京中的東京(今遼寧遼陽),之後攻克了遼國的故都臨潢府(今內蒙古巴林左旗)。這讓基數龐大的契丹人心氣大增,也讓金國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他們沒有亂,很一根筋地按原方向挺進,連陣中的主將都棄馬和部下們一起向不遠處的那片林子里沖,那樣子不像是在逃命,而是在攻擊,一定要攻進這片林子!
令完顏雍的夫人烏林答氏進京。
虞允文註定了只能當個跑腿的小官,尤其是在戰爭爆發時,他只能在前線跑來跑去。這看上去很慘很炮灰,但虞允文幹得很來勁兒。像以往一樣,他總能趁機做些讓某些人難受他自己快活的事。這次也不例外,跑著跑著,他就跑偏了。
在人們的常規意識里,完顏亮在金國內部已經殺得滿世界全是血,那麼對江南會怎樣呢?估計會敲骨吸髓、收集人皮當紀念品吧。當他的先鋒官,一定要以最快的效率殺得屍山血海才成。
之前有退路而不退,這時想抽身而不得。
命令下https://read.99csw•com達,全軍一片嘩然。這是在幹什麼?全軍連坐,也就是全軍皆仇了?這個念頭在女真大兵們的心頭閃過,被壓抑了很久的怨恨猛然爆發!
劉錡。
虞允文不招人喜歡。南宋、金國都一樣煩他。首先他相貌堂堂,身高六尺四寸,相當於現代的兩米多。這實在太不低調了,別說宋朝這邊,連女真人見了心裏都覺得煩。
虞允文準確預判下一個戰場是瓜洲,他向李顯忠借了一萬八千名士兵,趕赴與瓜洲隔江相望的京口,途中順路拜訪了劉錡。
這是一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檔案了,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南宋男性公民,幾乎每一個人都有相似的出身和經歷,等到年過四十變得消沉低調,直到默默地衰老死去——而魏勝正好相反。
二十年,趙構有些恍惚,很多人和事在他腦子裡飄來盪去,一個個人名閃來閃去,他們都死了。還剩下誰?
事情到這步還沒什麼,金國實力龐大到無視一切反抗的地步,派個人去鎮壓就好了。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派這個人去。
這意味著整個淮河流域都必須得放棄。對此劉錡有心無力,他不是當年那個他了,當年他有八字軍、有順昌城,形勢雖然惡劣,但戰士強悍,自己正值壯年,一切無可畏懼。可這時金國是傾國之兵,而他……劉錡下令後撤,但要盡量滯緩金軍的速度,把能撤過江的軍民物資都帶過去。
這一段是整個運河體系中最古老、河道相應最窄、植被最茂盛的一段,也可以說是地形最複雜的一段。當天高景山遠遠地看見一群宋兵望風而逃,他高興了,這些天玩命地追趕終於有了效果,前有大江後有追兵,看你們往哪兒逃?!
不管怎麼說,在北岸已經有了完整的思路和裝備,現在去看看南岸。
這人在江南皇廷上耀武揚威,接著又領兵南下,真是把宋人從上至下都欺侮了一遍。看著是位暴戾牛人了吧,可他心裏也非常痛苦。
順便提一下,我們的老朋友,那位淚腺過分發達的完顏撤離喝將軍已經死了。他倒在了完顏亮的皇室大清洗之中,並且毫無例外是全家死。至於罪名,需要嗎?真的需要嗎?
如今大難臨頭才想起他,卻不知道這人是不是還活著。
時隔二十年,重病纏身、鬢髮蒼白的劉錡出征了。那一天他沒法騎馬,只能坐在轎中離開臨安。道路兩旁是無數焚香列隊送行的百姓,他們向上天祈禱這位老將的健康。他們清楚,如果南宋還有救,那麼只能寄希望于這個人。
就連指揮這場戰鬥的劉錡本人都沒怎麼樂觀。有什麼好激動的,只是給大撤退爭取了一點時間。他繼續按原計劃向江北撤軍,同時病情加劇,再也沒法支撐了。
尤其劉錡是當事人,他像岳飛一樣連續接到過十余塊收兵金牌,唯一比岳飛幸運的是躲過了一刀斃命而已。
他有的只是數量不多的小型戰船,要用這些把數量龐大到幾十萬的部隊運過江去,這任務實在是艱巨,而他還把艱巨程度提高到天險采石磯上——這到底是什麼型號的腦子啊?
金軍的收復軍隊再次大敗。
三百多人的民間武裝臨時集結起來,在一位中年大叔的率領下,渡過了淮河,沖向了金國水軍重鎮漣水。
他的內侍勸他逃跑,完顏亮苦笑,能跑到哪裡去?皇帝不是富有天下,就是貧無立錐,今天他十死而無生。這樣想著,他沒有束手待斃,而是摘下壁上的弓箭,準備拚死一搏。
作上述決定時,完顏亮忽略了兩個問題。一個是長江。他想得沒錯,如果真的能快速渡江平定江南的話,或許真的能以摧枯拉朽之勢、以滅國之威回城平叛,搞定一切。
這真是對症下藥,宋朝的軍人是中國歷史里的特例,除了岳飛等極少數個例之外。榮譽、國家、民族什麼的是他們心底深處不變的操守,這沒錯,可要論到怎樣激發鬥志,金錢永遠是最重要的,沒有質疑!
曹彬波長江那回。
也就是完顏亮沒有望遠鏡,不然會立即渡江,保准成功。意識到這些,虞允文那顆讓當政者厭煩的心再一次蠢蠢欲動了。
局面很簡單,前進是江水,是宋軍的固防;後退是陛下的屠刀。前進後退都是死,那麼誰去死?這個答案只有一個——完顏亮!
各種仇恨、各種危險加在一起,完顏雍決定造反。他這麼做從表面上看是迫不得已,不想安樂死罷了,但往深里想一些就會發現,他必將成功,而且會非常輕鬆。
這幫軍人激動了些,可還不夠熱情。
後悔更是沒法奢求的東西,完顏亮只有孤注一擲強渡天險了。他堅信,只要他的數十萬大軍踏上了長江南岸的土地,天下就還是他的,他還是會成為統一南北胡漢的一代大帝。
首先它是一座山,名叫翠螺。這山從江邊突入江水,臨水這面是塊一百三十一米高的峭壁,這一塊就是采石磯。看到這些大家會問,數據顯示真的很險很難爬啊,為什麼長江那麼寬,一定要跑到這裏來登陸呢?
皇帝之所以稱寡,是因為天下無雙,只此一位。所以他為所欲為。
第二,謹慎估算這次造反的能量。他要算清楚完顏雍的破壞指數,以便決定是立即起兵回國平叛,還是繼續進攻南宋。
可據說最難受的是完顏亮,這麼個美人近在咫尺,居然說死就死了!
皇帝自稱「寡人」,意思是寡德之人,這是古代賢君時刻提醒鞭策自己不要缺德的稱謂。而在完顏亮的心裏,他肯定是這樣定位的。
在軍力對比上,他能守住臨安海域,就已經堪稱奇迹了。
這樣的人何懼之有?
於是在這一天,虞允文成功地把他們刺|激到了。在一片歡騰熱烈的氣氛中,虞允文想著下一步要怎麼做。這時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邊問:「你是來犒軍的,不是來督戰的。這麼搞是不是越權?萬一戰敗了,難道你不怕負責任?」
南宋方面沒反應。金國方面大怒,具體人物是附近的最高長官海州(今江蘇連雲港)知州高文富。高大人大怒,這還了得,立即派兵去收復!
精銳們馬上出發。
完顏亮以謀反得國,一直都在防著有人學樣。他殺了那麼多的皇室人員,南征時帶走了全國絕大多數軍力,都是為了保證後院不亂。可這也決定了除非不亂,只要有人敢幹,立即就會不可收拾。
當夜,完顏亮忙著殺人的時候,虞允文也沒閑著。他清楚地知道江北岸的數十萬大軍絕不會因為初戰受挫就收兵,第二天才是見真章的時候。
問曹彬,曹彬會說科技的力量是無窮的。當年那條夢幻的、橫跨長江兩岸的浮橋必須架在這附近,誰讓樊若水測出來的那條淺溝就在這片兒呢。
如果說當年的北宋在精神上有滅亡的道理,在物理上卻沒有必亡的參數的話,現在的南宋是實實在在地滿足了必亡的一切條件了。
地點是皂角林(今江蘇江都縣南三十里)。
完顏亮又一次失敗了。他想殺人,可是站在江邊,他沒等到一個逃回來的金兵。這很鬱悶,但也不能壞了規矩。他命人把三個人押過來,砍頭了事。這三個人中有兩個是負責造船的,剩下的那個叫梁漢臣,就是這個倒霉蛋鼓動他在采石磯渡江的。
而出的事,是造反,並且成功了。
完顏雍,女真名烏祿,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孫,在金熙宗時代受封為葛王。他和完顏亮是同一個祖父,在全國性貴族大清洗中得以倖免,還能鎮守一方,看來著實很幸福。事實卻不是那麼回事,他一直活在危險和屈辱里。
所以他們的分析結果是,先不要理會國內,那是個陷阱。如果回兵的話,無論是全軍都撤,還是留些人繼續保持攻勢,都會造成一個結果——軍隊解體。
這個變化完全由一個人造成,他叫魏勝,字彥威,宿遷(今江蘇宿遷西南)人,出身農家,這一年四十一歲,曾https://read.99csw.com經當過弓箭手。
哪怕他是皇帝。
金軍做夢都想不到有這樣一天,幾百個中年漢人彪悍到如此地步。高文富更是沒想到,他坐在海州城裡等消息,等到的是漣水軍還在丟失狀態中,而劫匪已經衝進了他的城裡!
金軍從采石磯撤軍東進之後,李顯忠才帶著生力軍趕到,這裏的防務立即充實。
同意。
他連兩國之間絕對沒有永遠的和平這一說都不知道嗎?
不管怎樣,虞允文像閃電一樣迅速地把儘可能多的戰鬥力團結在了一起,為同一個目標戰鬥。他成了采石磯前線的最高長官,他清點了一下人數,此時共有軍力一萬八千人。
四天後,十月二十三日,劉錡帶著龐大的輜重、人口撤向附近最大的長江渡口瓜洲。在他身後,揚州城空了,城外的民居都被滅掉了,城裡更是什麼都沒留下,多出來的是一條條寫在牆上的標語:「完顏亮死於此!」
南岸虞允文殺豬宰羊,犒賞三軍,席間的娛樂活動是抓來那兩個龜縮在水寨里不出戰的水軍統領,各打一百軍棍出氣。
時隔二十年,宋軍再一次在江邊遇到了女真人。時光是白開水、是稀釋劑,能讓曾經鐵血的女真人變得鬆軟,也能讓本來整體硬度就不夠的宋朝人變得更加鬆軟。七十多艘戰船,最多不過一萬餘人,這群人在暈船的痛苦裏舉起刀槍沖向了比他們人數多很多的宋軍,後果是南宋軍隊的陣形散亂,開始了零星的潰退。
完顏雍比完顏亮還要小一歲,年紀輕輕受封王爵,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這無論如何不是劣跡。至於膽小怕事——女真人不缺少的就是膽魄,一個個不是被金兀朮砍了,就是被完顏亮砍了,只能說明他們都是些政治小白,一點厚黑低調的潛質都沒有。
「朝廷養兵三十年……」
當然不止這些,采石磯周邊是重點防禦地段,有建制龐大的水軍力量,由姓韓、姓蔡的兩個將軍統領。可人家就是不出戰,你能奈何?
而國內叛亂改朝換代的消息再也捂不住了。完顏雍變著法兒把消息滲透進前線,每天都有逃兵出現,這種勢頭只會越來越嚴重,直到南征大軍解體——完顏亮不寒而慄,到那時,他將如何是好?
我個人覺得,這句話很可能出自宋人史官的捏造。南宋官方在這三十年間做了什麼天下皆知,殺功臣、散軍隊、敗壞鐵血軍魂,哪一點稱得上「養」?
李寶本人最早的打算也是這樣,在全國都在奢望防守成功的前提下,根本就不可能進攻。可是形勢突然間變化,讓他覺得不進攻就是犯罪!
其實就算是現在,他的身上也充滿了亮點,只是別人的視角有問題,沒有發現罷了。就比如上面之所以蔑視他的那兩個理由。
以弒君得位,以被弒終局,中間貫穿以無數殺戮,這就是完顏亮作為金國皇帝的一生。實在想不出什麼新鮮的詞彙評價他,一個典型的只以滿足個人慾望為目的的獨夫而已。可以說,在他的心靈深處,皇帝的定義是很怪的。
張浚嗎?不,那並不是他要的。趙構想起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二十多年前,正是這個人拉開了最輝煌壯麗的北伐篇章!
怎麼看都是找死,可居然一戰成功,他們把漣水軍打下來了!這得怎麼解釋?全世界都搞不清狀況了。
基本上南岸的金軍全軍覆滅。
再就是完顏雍。這個人一直被低估了,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以後會有幾十年的時光來驗證,那真的是非同凡響。
虞允文感嘆,安慰了幾句,匆匆趕往了前線。劉錡不久便病重身亡了。這位老兵死了,其實他完全不必感覺慚愧。
和他不惜自殘臂膊、冤殺功臣來搖尾乞憐截然不同。
完顏亮的心很亂,他隱約感覺到大事不妙了。采石磯無法突破,轉攻瓜洲渡口,這能行嗎?軍隊還是之前的軍隊,所差者是士氣愈加低落。戰船還是那些戰船,差的是數量更少了,兩相對比,瓜洲渡口之戰比采石磯之戰更加沒有把握。
危急中,這支宋軍卻很反常。
完顏亮愕然,他起床亮燭,拿起那支箭,震驚于那是他的軍隊、金軍士兵使用的羽箭。史料記載他嘆息了一聲,說不是南宋劫營,是自己人造反啊!
再北點有個地方叫膠西,在山東附近,聽說過沒?
軍營立即爆炸了,誰聽見誰反。
民心士氣更加不用提,還有人心懷故土想著報仇、北伐嗎?連岳飛的名字都成了禁忌,還能奢望什麼志向與抱負。
這麼有品位,讓高景山情何以堪啊!他只好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了行軍上,以空前的速度席捲江淮大地,趕在劉錡搶渡江北百姓過江之前,把宋軍追上了。
劉錡已到彌留之際,他拉著虞允文的手說:「我的病沒有什麼可怕的,朝廷養兵三十年,最後大功居然出自君輩書生之手,真使我輩軍人愧死!」
最西端照例是川陝一帶,完顏亮劃分出了中西部西蜀道、中部漢南道兩塊戰區,分別有五萬、二萬兵力,領軍的人叫徒單合喜。
神奇的是,當叛軍衝進皇帝的御帳時,完顏亮還在地上抽搐著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這讓叛軍們驚喜且滿意,這些人用手裡的弓弦送了皇帝最後一程。
虞允文真的急了,他至少不能讓敵人在第一波進攻時就得手!
完顏亮覺得,從概率上分析,金國遠比當年的北宋強大,而現在的江南卻比不上南唐時的江南。這樣對比,加上采石磯曾經成功的例子,無論如何南宋必將滅亡。
軍隊是個非常特殊的東西,從它出現之日起,就被要求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任何命令。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因為它有隱患,它會不服從命令!
或許他會一直記著宋、遼之間的百年好和,但是,他沒那個命,也沒那個福分,最重要的是他腦子鈣化了,忘了宋、遼之所以能一直和平,是因為宋真宗親征檀淵,逼得遼國不得不和,不敢不和!這和他的搖尾乞憐截然不同。
金軍立即調頭就跑,按說全是騎兵兵種,想逃的話不是問題,可他們忘了這是在哪兒。古運河沿岸地貌彎曲狹窄,衝進來時可以一窩蜂地前進,想調頭,尤其是全軍調頭往回跑,那就很難了。身後皂角林里的宋軍沖了出來,反過來追殺他們。
虞允文以犒師前線的文官身份召集將領們開會。外面這群一路只知敗退的散兵游勇,任何一個有邏輯思維的人都不會對他們報以什麼厚望。可是虞允文只能依靠他們。
說做就做,擋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有兩個。一個是士兵,需要立即鼓動起來。耶律元宜先從本部士兵下手,他宣布了完顏亮的「最新命令」。
這是一句很樸實的話,沒有什麼大道理,就是一個男人在告訴另一個男人,在打架的時候像個爺們兒,別像個娘們兒!
如此軍力,分成了三條戰線。其中最東端是浙東水師,由完顏鄭家奴蘇保衡率領,共七萬餘人,由海上進軍直入兩浙海域,突入內海,在臨安登陸,直接進攻南宋的首都。
出使金國時,在一次宴會上,女真人拿了張弓過來,笑嘻嘻地說:「來,高人,射一箭看看。」
那就動之以「利」。
第二個是完顏亮的護衛親軍。那是金國軍隊里最強、最精銳的五千名兵,他們精於騎射,萬里挑一,身披名貴的茸絲軟甲。其中紫茸為上,青茸為下,對外統稱為「紫茸軍」,又稱「硬軍」或「細軍」。完顏亮常說,平定江南有這五千人就足夠了。
劉錡倒了。這消息傳到江南,引起一片哀嘆。最後一根梁塌了,還有誰能拯救宋朝?
戰鬥結束。說實話,公平地講,這場戰鬥在完顏亮侵宋的整個戰爭中只是一次很小的遭遇戰,一片大潮中的一朵小浪花而已。非得說意義的話,它是開戰以來南宋的第一場勝利,能讓在恐懼中顫抖的宋廷君臣們稍微好過那麼一點點罷了。
那麼回過頭來問完顏亮,請問那條水道在九_九_藏_書哪兒?造浮橋的巨大物資你有嗎?回答是沒有。那麼水軍的船呢,這個總該有吧?完顏亮沉默。船,他真有,可都在海面上,浙東道的水師——早就被李寶、魏勝燒乾凈了。
區別是一大片強勁密集的箭雨!
在北岸,完顏亮更加忙碌,他氣得差點自燃,忙著連夜殺人。當天出戰的全部金軍,一部分死在了南岸,一部分死在了江心,逃回來的這些全被他宰了。理由是,誰讓你們逃回來的,不過江就是罪,有罪必殺!
王權的傳統觀念非常強,簡直是張俊的翻版。面對金國空前強大的軍隊,他沒有經過任何的猶豫,沒有進行半點的抵抗,完全相信了探馬彙報的數字。不論是一百萬、六十萬,還是三十一萬,他的反應都是一樣的,那就是——跑!
完顏亮站在刀刃上,沒有誰比他更急,虞允文剛到前線那邊就開始渡江作戰了!運氣再一次拋棄了完顏亮。
這片江岸灘頭陣地是南宋的立國之本,任何一點小退卻都是災難性的,而江心中還有三倍於此的女真人隨時都會登岸,誰都知道那時會無法收拾。
絕望與奢望交織,危機與夢想同步。完顏亮一會兒像墜入了冰冷的深淵海底,渾身發抖萬劫不復;一會兒又靈魂升騰,自覺金冠加頂無上尊榮……他在懸崖絕壁的邊緣上下了這樣一道命令,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片樹林緊挨著揚州古運河。這條河名聲顯赫,就是那條讓隋煬帝傾家蕩產,便宜了後來李唐的京杭大運河的揚州段。
中興名將僅存的劉錡。
兄弟,海州其實不算啥。
高景山沒看出這一點,龐大的金軍先鋒騎兵也沒意識到,結果他們一連犯了兩個錯誤。先是沒擋住,讓這伙宋軍沖了進去;之後又繼續不依不饒地追,覺得雙方的力量是這樣的天差地遠,進林子和不進林子沒有什麼區別。
這種配置讓宋軍走出了掩體,可以在曠野平地上與金軍騎兵爭勝。徒單合喜正中鐵板,不僅沒進去四川,反而被吳璘反攻倒算,收復了秦(今陝西華縣)、陝(今河南陝縣)、虢(今河南靈寶)等州。
當天晚上,完顏亮像往常一樣入睡,沒人知道他在南北受敵、前進受阻、後退無路的局面下能否入睡。
這是肯定的,在秦檜當政時能官運亨通的都是些烏龜王八蛋。
那一天,魏勝帶人衝進了海州城,全城的漢人都瘋了一般,一起滿城追殺金兵。當高文富逃出來時,城裡邊已經死了一千多個金軍。
第一,嚴格封鎖消息,不許擴散,絕不能讓南征的士兵們知道。
不帶這樣忽悠人的!
不對。
趙構。
完顏元宜,本名耶律元宜,他爸耶律慎思是反水的那一代耶律里的佼佼者,他作為權二代一直平步青雲。
沉默之後派人再去一趟,告訴使者什麼都不必講,只要說當前的形勢就成。效果是神奇的,劉錡立即掙紮起來,請命領軍出征。
進抵瓜洲渡口,完顏亮整頓軍隊,準備儘可能快地渡江。可是他很快接到了戰報,說南宋方面主動進攻了,很多海鰍戰船從南岸起航,正駛向瓜洲渡口。
這個人官兒很大,職正當位,是官方的軍隊主管,可這並不是這些大兵走投無路之後來找他的原因。
這種情況一連發生了三次,北岸的金軍集體瞠目結舌。他們從來沒想過在風高浪急如此寬闊的江面上,會有船劃得這樣隨心所欲。
這是個已經快被遺忘的名字,甚至絕大多數人都不能確定他是生是死。這位曾經飛揚勇決、耀武于百萬軍中的青年,曾經獨擋金軍,決勝順昌,置十余塊班師金牌于不顧,我行我素、堅持操守,已經成了往事和傳說。
令他棄淮守江。
一點都不熱血,非常屈辱,但絕對是真的!
小小完顏雍,不過疥癬之患,舉手之勞爾!
軍情傳入臨安,南宋舉朝震驚。有人想到了逃,有人堅持抗戰,有人嚇得失態,等等,唯有一個人很冷靜。
金軍在渦口(今安徽懷遠)渡淮河,之後兵分兩路,迅速攻陷滁州、揚州等江北重鎮,兵勢直逼長江北岸。
那一次發生在采石磯,那麼他也去。重溫下地形,采石磯位於現安徽省馬鞍山市西南五公里處的長江南岸,看記載它和岳陽城陵磯、南京燕子磯合稱長江三磯,號稱峭壁千尋、突兀江流,有「千古一秀」之美譽。很美是嗎?看那些旅遊手冊的介紹,根本無法了解那地方長啥樣。
王權。
可是他忘了些別的數據,比如南宋的後方。北宋滅南唐之前先滅掉了南漢,抄了南唐的後路。這時南宋的後院卻一片安靜,半個金兵的影子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是女真人立國打仗以來,最憋屈悲摧的一位先鋒官。
完顏雍蒙了,全世界都知道完顏亮是色中惡鬼,妻子進京只能有一個結果。可不去行嗎?百分之百全家抄斬。他的夫人很鎮定,跟著使者走了,在臨近京城時上吊自殺了。
夜幕漸深,直到曉色初現,光明就要重臨大地了。據說這個時段正是人類睡得最深沉的時候。就在這時,完顏亮突然驚醒。
比如四川。北宋先四川而後唐,先確保了上游的勝利。這時的四川還在南宋的手裡。完顏亮派去的徒單合喜遇到了吳璘,敗得比高景山還要慘。吳璘已經創出了宋軍在戰場上最先進、最複雜、最合理的以步克騎的陣形,其法如下:
他一生中經歷了太多的危難,所謂久病成醫,已經對這事兒很精通了。他理智地對比了一下現狀和從前,知道大勢已去,他,可以亡國了。
南宋水師的正規軍終於能夠上陣出戰了。
轉天即渡江,軍士有臨陣逃跑的,殺蒲里衍(小隊長);蒲里衍逃跑的,殺謀克(百夫長);謀克逃,殺猛安(千夫長);猛安有逃的,殺其總管!
克名城,殺萬余敵軍,這是巨大的戰績,可以說連當年的中興將領們都會滿意。可李寶、魏勝兩人碰頭之後,事情就徹底失去控制了。
完顏亮臨行前又殺了一大批人,除了所剩不多的金國皇室之外,北宋被擄皇室全殺了,遼國剩餘的皇族也全殺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一定不會殺他完顏雍。
江面上金國水軍們的技術突然變好了,他們拚命地往北岸划,很多艘船居然都逃了回去。戰鬥結束,夜色下兩岸都是燈火通明,各自忙得熱火朝天。
完顏亮沒有殺他,也沒優待他,而是發配他去邊遠地區中京(今內蒙古寧城)站崗反省。完顏雍深知危險臨頭,到任之後恨不得每時每刻都給族兄送上奇珍異寶以討歡心。這很有效,時間不長完顏亮被感動了,派人來下了一道命令。
這時完顏亮的御營被孤零零地晾在了瓜洲鎮龜山寺附近,漂浮在夜幕下數十萬軍隊的海洋里……
他忽略了他與宋兵之間還隔著些別的東西,那片皂角林,以及林子邊上的古運河。
完顏亮上位以來,純粹是以威壓人,以殺服眾,沒有半點恩德。如果不能保持這個勢頭,稍有頹敗的話,比如此次親征,沒有實質性的勝利,立即就會全民皆敵。何況完顏雍手裡握著軍隊的家屬,這是無解的撒手鐧,再精銳的軍隊遇上也得低頭。
軍人們一下子幹勁沖天,全都著火了,個個嗷嗷叫著請求立即決戰。
完顏亮如是說。
時值農曆十一月,深冬天寒,北風大起,金軍出動了數百隻中小型戰船順風漂向南岸。這天的風真的好大,大到讓完顏亮滿意,他的旱鴨子軍團可以不用划槳操櫓就能快速衝過天險水面,哪怕南宋水軍在江心布置了攔截船隻也不起作用。
東京留守完顏雍。
整整二十年了,這個世界終於變成了趙構所希望的樣子。他真的成功了,可突然間他一無所有。因為他的主子、他的宗主國不想再養他這條狗了。就是這樣簡單,他所有的努力、堅忍、付出、殺戮都失去了意義!不知這時他作何感想,他會懷疑自己的智商嗎?
趙構沉默了。
完顏亮殺馬祭天read•99csw.com,按傳統習慣戰爭會在第二天進行,可就在這時,虞允文到了……當天虞允文隔著寬闊的江面,看到北岸上築起了高台,台下有綉旗招展,台上的金國皇帝手裡揮著一面小紅旗,之後一大片金國水軍船隻沖向了南岸。
活下去才是政治家的第一要素。
歷史證明直到這一刻,完顏亮和他的幕僚們仍然沒有正視完顏雍。或許在他們的眼裡,完顏雍是個膽小如鼠的公子哥。理由是,這人在金熙宗時期受封王爵,無所事事,毫無建樹;在完顏亮時期貪生怕死,老婆被逼死都毫無反應。
趙構的運氣非常好,派人去查了一下,回報居然是還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劉錡這年已經六十五歲了,重病卧床,飯都沒法吃,每天只能喝些稀粥。
完顏雍開始了漫長的北方巡遊站崗期,他被迫從一個城遷到另一個城,一步步向遙遠的更北方遷徙。契丹人起義時,他正在事發地附近——東京(今遼寧遼陽)。既然他趕上了,而且完顏亮正在偉大的南征中,那麼剿匪的任務自然就落到完顏雍頭上了。
危急中,他們聽到了一個充滿了樂觀主義、浪漫精神、彷彿洞徹了所有秘密的聲音說:「不要慌,這些船都是紙——做——的。」
他們的對手是南宋治海提督李寶,這位李將軍之前聲名不顯,可他有一個舉世震懾的身份——岳家軍曾經的戰士,岳飛的部下。
虞允文趕到了京口,在這裏他瞬間就放鬆了。這裡有大批的戰船,外加大量的修補材料和工人,他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改裝甚至趕造戰艦,加強江防力量。
難受就要報復。完顏亮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完顏亮又有點小尷尬,畢竟強|奸不成逼死對方再殺人家老公,這有點說不過去。
進了窄衚衕的公牛是悲劇的,這支金軍騎兵以慘敗收場,逃出去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連主將高景山都死在了皂角林外。
江南也在緊鑼密鼓地行動著,先是換人。劉錡病重,無力支撐,由成閔替換。王權瀆職,換李顯忠出戰。而整個江防重任落在了一位樞密院高官的手裡,這個人叫葉義問。
壓力變成了動力,可動力在半天之後變成了江面上隨波浮動的一片片碎木板。這一次沒有一個金兵能踏上長江南岸。當南宋水師從上游順流而下沖入金軍船隊后,一切都結束了。三百余艘金軍戰船被焚燒擊沉,整片江面上漂滿了女真人的屍體。
堅貞的妻子,痛苦的丈夫。
典型的一觸即潰!
可問題是如果不能過江呢,或者過江緩慢呢?那時國內的完顏雍已經養成氣勢,南北皆敵,他可怎麼辦?更不用說萬一失敗會如何!
他決定做點什麼。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從前線敗下來了很多金軍,有些是完顏雍以前的親信,他們都找上門來了。這讓完顏雍既憑空多出了數量龐大的軍隊,還知道了近期發生的情況。
誰不死在前線,就得死在他的手裡!
令:
完顏亮火速趕到江邊,正看到南宋的戰船在水面上行動如飛,直逼北岸。他的軍隊迅速作出防守準備,卻見這些船在岸邊畫了個優美流暢、分外風騷的弧線,又重回了江心。等他們放鬆了警惕,覺得沒事了,這些船又沖了回來,速度、弧線再一次上演。
一群滿手血腥的亡命徒聚在有叛變血統的世襲亡命徒的帳篷里,全都是走投無路的命運,不需要很長的時間,血腥味立即濃重。
當天江邊上幾十萬金軍淚流滿面,又一次被這個叫完顏亮的皇帝「強|奸」了。無可奈何,只好悻悻然散了,留下完顏亮一個人獨立江邊。
他聽見了喊殺聲,聲音迅速逼近,幾乎沒有阻礙地傳進了他的耳朵里。下一刻弓弦的嗡鳴聲大作,有羽箭射進了他的大帳內!
瓜洲渡口位於揚州古運河下游與長江交匯處,距揚州城約四十里遠。這點距離在平時不過是行軍半日而已,這時卻變得非常遙遠,金軍的前鋒部隊已經殺到了身後。來的人是萬戶長高景山,這個人就是上次在南宋大殿上宣布欽宗死訊的金國使團正使。
歷史證明了南宋的軍隊只要站穩了腳,敢跟女真人面對面,勝利就不是什麼奢侈品。戰局很快扭轉,上了岸的金軍被反壓回江邊。
這人是塊生薑,越老越辣。當他聽說金軍二十年之後又要開戰了,第一反應是今天的陽光真燦爛啊。他站在地上向四面八方嗷叫了一嗓子,大約有三百多個男人聽見了,於是大家一起操起傢伙沖向了淮河。
可遺憾的是,他還是姓耶律,哪怕已經叫完顏元宜。
令全軍明早出戰,都下馬游過江去,攻擊南宋江防陣地!
這幫人能在戰場上短暫的間歇里提著敵人的首級找長官邀功、要官、要錢,哪怕因此被反攻戰敗了也在所不惜!
完顏亮下定決心先南后北,拿下江南之後再雷霆萬鈞般回國分大小,這就要求他一定要快,於是他想到了最近發生的最成功的例子。
采石磯一線沒有軍方的統一指揮長官。
虞允文的回答是:「危及社稷,吾將安避?」這八個字像是冰冷的雪水,靜靜地浮沉在周圍一片被物質、富貴所激起的火海之中。這一刻,他仍然是不合時宜的,哪怕只有他才是真正做對了的那個人。
他近二十年來的記錄是兩任荊南(今湖北江陵)知府、一任潭州(今湖南長沙)知府,之後被秦檜迫害丟官罷職,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線中。
葉義問就是這種貨色。
他沒有機會,那天他的大帳外聚集著近兩萬金軍,人手一弓,向大帳內|射箭——每人只射一箭,也足夠讓他千瘡百孔。
時間在這種威脅下一點點地過去,到天色將黑時戰鬥仍然沒有結束。也就是說,南岸的金軍背水死拼,被漸漸削弱,江心處南宋水軍竭盡全力抵擋,戰線卻慢慢靠近南方。日暮將近,公平地講,南宋的局勢越來越惡劣了。
以浮橋渡江,省掉多少戰船,讓當年南唐強大的水師完全成了擺設,這是多麼神奇的設計!
南宋的軍事體系從公元1141年殺岳抑韓之後,已經崩潰了二十年。這期間中興名將全部凋殘,曾經的精兵也早已老朽,在秦檜的管理下,根本談不到後繼之人。
按照這個思路,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揚州,那是江淮地區最繁華的城市,有太多的東西要搶運。
按程序,他應該先去蕪湖接李顯忠,可他先奔向了最前線的地段采石磯。歷史證明這次的跑偏有多重要,因為在最前線的某些人和他一樣,都沒按規矩出牌。
這時,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沮喪不可遏制地出現,眼前這一幕讓前兩次水上大敗的金軍感到深深的無力,面對這樣的技術,就算有船又能怎樣,何況現在連大船都沒有。
這要從最北邊說起。完顏亮這次舉國出兵,是人人有份,除了女真人之外,奚、契丹等少數民族也都在內。這些本來已經很苦的亡國人被逼著走上戰場,當苦難感、死亡感堆積到一定程度之後,反抗自然就出現了。
完顏亮的御營扎在瓜洲鎮龜山寺。
敗了之後他們比來時更快地向回跑,這不是他們跑出了慣性收不住了,而是魏勝不依不饒,正在後邊追他們!
以上就是虞允文為這次決戰作的所有布置。這無論如何都顯得單薄而倉促,尤其是南宋資以立國的江防水軍居然只有五艘戰船!
南宋軍方的船很少,只有三艘,可都是巨型的海鰍戰船,他們進攻時沒用常規手段里的弓箭、火箭、靠舷跳船近戰等,而是直接用船去撞。這就是裝備上的差距,三艘大船在一片洗澡盆里橫衝直撞,很快江面上堆滿了底朝天的舢板。
這個至今只知道一路撤退,從淮南一直撤到江北,一戰都沒打過的逃跑將軍,沒等李顯忠到位就又開始跑了。這時的采石磯一線處於權力真空狀態,沒有人負責。江南最危險地段的江防官兵像放風的囚犯一樣懶散、隨意、拖沓、無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