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你說什麼？」

「就在今晚，我也棄官出走，與你齊心協力，到你要去的地方，召集天下義兵。」

縣令拉著他的手，悄悄請進自己房裡，擺上酒菜，再拜曹操。

「自我介紹晚了。我叫陳宮，字公台。」

「那敢情好。」

呂伯奢雙腿跪下，拜見陳宮，道：「義士！……請助曹操。你若見死不救，曹操一家滅門矣。」

「哦，是嗎……唉，真遺憾哪。」

「陳宮，快來！」

「你是在後悔這事，朝房裡雙手合十嗎？」

來到廚房外邊，一頭活豬，腳吊在樹上，不住叫喚。

「啊……現在還猶豫什麼？我也過於自尋煩惱。月光敞亮，是啊，我也望著月亮睡上一覺吧。」

「什麼？你殺了呂伯奢？」

他意識到，自己賭上男人的一生，跟曹操結伴，為時過早。

而且，當今亂世，誕生出這樣一個奸雄，乃是天意亦未可知。在他酣睡之際奪了他的天壽，也許反倒有違天意。

「哦哦，去去就來。」

「啊，原來如此！」

曹操眼裡閃著狐疑的光芒，推開窗扉，又把耳朵豎起。

之後，呂伯奢道：「好啦，慢慢歇息吧。我到鄰村買酒去。」

「那就快去快回。我已經吩咐家人殺豬做菜啦。還找到美酒，弄到手啦。」

「這是去哪兒呢？」

曹操萬念俱灰，緊閉雙眼，靠在檻車裡，默默聽著黑暗山谷的響聲和黑夜裡的風聲。

剛來到城門，他就被守城兵卒拉下馬來。

「磨蹭什麼呢？」

「他若回家，見妻兒用人統統被殺，再善良的人也會仇恨我等。」

「此話怎講？」

「不，不，沒有私怨，是巨大公憤，是義憤。我跟萬民一起詛咒董賊，懷著一腔憂國之憤，對董賊憎恨不已。」

「……」

「與你同行的那位是誰？」

「今晚就去他家，請他讓我們留宿一夜。」

「到哪兒投宿呢。」

「老家……」曹操表情茫然，答道https://read.99csw.com，對縣令的行為感到不解。「我要回到故鄉譙縣去，號召各地英雄，舉義兵再攻洛陽，堂堂正正地討伐天下之賊。」

「曹操！曹操！」有人走近檻車，低聲呼喊。

「今天，太陽又要下山啦。」

「此人可怖。」

「我想，不如為國刺殺奸賊，以報先祖之恩，於是去取董卓性命。可惜運氣不佳，身陷囹圄。而今何悔之有？！」

陳宮心中不解，感到奇怪，等在那裡。片刻，曹操返回，看上去心結已解，道：「這下好了。來，走吧。哎，我把剛才那位也幹掉了。一下刺死。」

兵卒把曹操圍得鐵桶一般，押到審訊處。

曹操草草應付幾句，別過呂伯奢，揮鞭抽馬。

「此人多麼膽大妄為啊！」

「對了對了，忘了介紹。這位是縣令陳宮，真乃英傑。守備中牟縣城門，竟認出我是曹操，將我抓捕。相互談論胸中大志，方知二人乃同憂之士，同為時勢而憂慮，於是棄官，打開檻車，與我偕行，逃奔到此。」

「噢，是北邊西域的沙塵暴吧。」

在不知名的古廟破敗的門前，下馬小憩。

「咦？」

「是家父的朋友，叫呂伯奢，與家父情同手足。」

「站住！」

「嗯。」

說著，他迅速打開檻車鐵鎖，拉開鐵門，把一臉驚訝的曹操從車內拽出，道：「曹操，你到這個城門來打算去哪裡？」

「後悔莫及啊……」

走了一里來地，曹操突然勒馬，「喂」的一聲，叫住陳宮，道：「在此稍候。」

越說語氣越重，越說越有激|情。

「可是，不管他是野心家也好奸雄也罷，他的大胆、熱情和我不得不高看一眼的雄辯之舌，卓爾不凡。定能成為一方英傑啊……」

「陳宮。」

陳宮後悔已極。他明白了，這一家人買來豬，正要殺豬做菜。

很快夜入初更，外邊傳來一陣異樣響動。曹操豎起耳朵一聽，一九_九_藏_書陣尖銳的磨刀聲傳過牆來。

說完上馬，匆匆出門。

起死回生的巨大喜悅這才在曹操的氣息和臉上表露出來。

「哦，真的嗎？」

「家住何處？」

「否。」曹操像吟詩一樣大聲道，「這就叫『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好了，趕路吧。」

「為什麼？」

殺死酣睡之人不算武人本領。是不義。

曹操打算快快消失在黑暗中。

陳宮牽出馬來，出發前行。二人又把這東郡也甩在身後，火急趕路。

「啊呀，糟啦！」

「那也是不得已的。」

「什麼？」

「可是，濫殺無辜，有悖人道啊。」

曹操和陳宮二人一邊聊，一邊騎馬進了林子，迅速拴馬，敲響呂伯奢家門。

「朝廷給各地發了你的畫像。」

日落時分，酒宴結束，小吏、守兵關閉城門，各自散去。

「中央剛剛下來命令，看到曹操立即抓捕。你的樣子和容貌很像布告上的畫像。」

抓捕曹操！布告飛傳地方各州各郡。

「家住附近東郡。我們立即去我家，稍作準備，速速離去。」

「為何撒謊？說這話之前，不是已經把你放出來了嗎？！」

夜近闌珊。

聽曹操一言，陳宮重新深思曹操的為人和行為，心生恐懼。

「自己過高評價此人了。此人才不是真正的憂國大忠臣呢。人事難料，他不過是一個心如虎狼的大野心家罷了。」

他犒勞手下兵卒，道：「我在洛陽當差，直到去年，見過曹操一面。此次走運，如果把生擒的這個人押送都城，我就能封萬戶侯。你們也會得到賞賜啊。今晚痛飲，提前祝賀！」

陳宮拔出劍來。

想到這裏，陳宮悄悄收劍回鞘，在同一個屋檐下蜷成一團，很快睡去。

「是的……就是磨刀的聲音。這麼說，主人呂伯奢出門時嘴上說是到鄰村買酒，也許是想密報縣官，綁了我們，領取朝廷賞賜。」

「能看到村子了。這一九九藏書帶叫什麼？」

「原來如此。」

「已經濫殺無辜，如何還要殺此善人？」

陳宮再無勇氣回答。

「那你究竟尊姓大名？」曹操問。

「可是……心裏太不好受了。不勝慚愧！」

「……」

這時，又傳來異樣的呻|吟，還有活物的撲騰聲。

「哦，在如此僻壤還有熟人嗎？」

「啊，那今晚可以去一個人家。」

中牟縣令陳宮一見部下押來的人，當即道：「啊，是曹操！不用審。」

不愧為操父摯友，像個長輩的樣子，殷殷拜託曹操的未來。

曹操和陳宮解開旅行裝束，在屋內休息。主人卻久久不歸。

「廢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你不是已經生擒我了嗎？就別啰里啰唆的啦，趕緊押解到都城領賞賜去吧。」

曹操眉頭舒展，在馬上手指即將前去投宿的林子。

「這人殺得毫無意義！可憐一家八口啊，為了撫慰我們旅途的勞頓，專門買來了豬，是要款待我們的。」

「這麼說你也怨恨董卓咯。」

「毫無疑問，這是要把我們關在房間里，陰謀加害於我們。既然如此，我們得先把他們斬了。」

「我想，起碼念念佛，請求饒恕斬殺無辜的罪過再走……」

「如果他去報告縣官，便是曹操大患。丟卒保車吧。」

「剛才山路上有塊路標，叫成皋路。」

曹操先催促了一句：「快，逃吧！」

「你也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有些時間。不睡，明天趕路會累的。」

事已至此，陳宮懊悔不已。

城門小吏說完，不管曹操如何解釋，根本不聽。

「先把他帶到府衙去。」

曹操鼾聲大作，渾然不知有人已經瞄上自己酣睡的面孔。那張臉實在端秀。陳宮猶豫起來。

曹操睜眼一看，正是白天一眼就認出自己的陳宮，便若無其事地道：「有何見教？」

主人呂伯奢驚訝萬分，把不速之客往屋裡迎，道：「我想是誰，這不是曹家公子嘛！」

「下馬九*九*藏*書！」

曹操開口道：「的確如你所言，董卓對我曹操確實寵愛有加。但我是昔日相國曹參後裔，四百年來食漢室之祿。怎可屈于暴發戶董卓厲賊！？」

「又要刮蒙古大風啦。」

兩人向黑暗中奔去。解開拴在林子里的馬，飛身上馬，逃出兩里多地。

「不了不了，騎馬就是一鞭子的事，不費勁兒。」

「不，等等！」

「哦，快快請進。出了什麼事？」

說著，重又在檻車裡坐下。

情況緊急，曹操把事情告訴陳宮，突然躍出，轉眼就把受到驚嚇的一家人和用人，總共八口，統統斬殺。

這時，有人在馬背上綁著兩個酒罈從對面走來。越走越近，熟透的水果香味撲鼻而來。來人胳膊肘上著水果籃。

此人並非拯救天下苦難之人，並非真正憂世之人，而是欲奪天下的野心家。

曹操有曹操的人生觀，陳宮有陳宮的道德觀。兩人不同。

說完想起了什麼似的，再次掉轉馬頭，飛馳而回。

「殺了呂伯奢，卻徹底忘了把他帶的美酒和水果搶來。還是有點慌啊。」

曹操覺得此時遇見他實在難堪，慌忙道：「哦，是主人哪。我們白天來此途中路過一家茶館，落下重要東西。剛才突然想起，這就去取。」

陳宮心想。但還有佩服的一面。

「哈哈哈哈……這可不像武人啊。做都做了，已然無奈。戰場上一天要埋葬生靈成千上萬。就算自己，不知何時也會被殺。」

另一方面。曹操鞭打黃馬，日夜兼程，風馳電掣地逃去，把洛陽都城遠遠甩在身後，彷彿與董卓的抓捕比賽速度。很快，來到中牟縣（今河南中牟）附近。

來人正是去鄰村買酒回來的呂伯奢。

「真令人意外。」

「曹操。你真無鑒人之明哪。……正是好漢惜好漢啊……」

沉默……良久，陳宮在檻車外見此舉止，道：「且慢。」

陳宮盯著曹操的睡臉出神，既憎恨又佩服。

「睡吧。但這寶read.99csw.com貝馬可不能被盜。我把馬拴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果然不出所料，您就是我所尋求的忠義之士。遇到您真高興！」

可現在是一蓮托生的伴兒。不能爭論。

「我錯了……」

「啊，是這麼回事。我刺殺丞相董卓失手，逃到此地。朝廷稱我為賊，發畫像通緝我。但董卓才是大逆暴賊。天下遲早大亂。曹操豈能坐視。」

聽了言外有意的話語，曹操也改變了一開始的態度，道：「既如此，說說無妨。」

夜已闌珊，月已爬高。藉著深夜月光，走了十里地。

「聽說你在都城，深受董相國寵愛和重用，如何落到這步田地？」

「請息怒。因為你總是看輕別人，所以我還你一句。我也是胸懷衝天大志之人。苦無志同道合者共論國憂，唯恨虛度光陰。與你巧遇，便來打探你的志向。」

「啊！」

曹操嘟囔著。昏暗的廚房裡，四五個男女你一言我一語，一口一個綁了、殺掉之類，聲音明明白白地傳進曹操耳朵。

三天後。二人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來到成皋（今河南滎陽附近）附近。

他獨自一人心裏暗想。

白臉細眼，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不愧流淌著名門血脈，有一種不爭的鎮定。

「可以差家裡的用人去嘛。」

「到了這裏，已經安全啦……不過，今天的夕陽格外黃啊。」

「哎。」

把馬藏好，片刻以後回到原處。曹操已經在古廟椽下沐浴著月光，心情爽快地酣睡。

「咦，這不是客人嗎？」

想到這兩點，陳宮捫心自問，暗自忖道：「現在，趁熟睡之機刺殺曹操也是可以的。留著他，這樣的奸雄日後必會為禍天下。……是啊，還是現在替天行道為好。」

曹操當場被關進早已準備好的鐵檻車，準備明日解往洛陽。守兵和小吏大肆飲酒慶賀。

「我是曹操。好久不見。」

可是。已然走上這條路。棄官，拋妻別子，走上這條荊棘叢生的路，心裏是有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