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道：「你的友情，丞相的鴻恩，我都會深深地銘記在心。但我的心還是常系劉皇叔，而不在京城。身在許都的關羽不過是個蟬蛻而已。」

「美髯公，你還記得這匹馬嗎？」

第二天，曹操邀請關羽一起上朝，並特意贈給他一個護髯的錦囊。

二位夫人終於稍稍地平靜下來，糜夫人說出了其中的原因。關羽一聽，覺得只是虛驚一場，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原來糜夫人今天在打盹的時候，突然夢見了劉玄德慘死的情形。

一天，關羽信步來到丞相府，他對丞相府的官員說：二位夫人住的內院也許是建築破舊的緣故，每逢下雨就會漏雨，非常麻煩，希望能及時修繕一下。丞相府的官員殷勤地回答：「知道了，馬上向丞相彙報，很快就來修繕房屋。」

曹操聽了非常感動，不由得暗忖：「關羽確實是個高尚忠義之人。」

「主公就是到了地底下，我敬慕他的心也永遠不變。」

關羽輕鬆地答道：「我有了這樣的千里馬，一旦知道故主劉玄德的下落，就能在一日之間飛馳到他的身邊，所以這實在是一大幸事。」

「嗯，這個……」

聽到這樣滿意的回答后，關羽慢慢地走回家去。

曹操對關羽毫不掩飾的坦蕩極為讚賞。酒至半酣，他又換了個話題，戲問道：「你的髯須真的又長又美，到底有多長啊？」

關羽跟著二位夫人的僕人，頭也不回地直接回到自己的官邸。他急急地走進內院，只見二位夫人正互相擁抱著痛哭流涕。

「那麼……如果劉玄德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你該怎麼辦呢？」

關羽解下錦囊，解釋道：「臣的髯須過長，是丞相特意恩賜錦囊來護髯的。」

關羽接受了曹操賜予的錦袍，把它搭在一隻手上回去了。不久后，曹操在某一場合突然看到關羽的穿著有些異樣，裏面是自己前些天賜予的錦袍，但外面依然罩著那件破爛不堪，好像還生著虱蟲的舊綠袍。

關羽定睛一看，只見那匹馬全身鬃毛猶如火焰般赤紅，瞪著兩隻銅鈴般的大眼。

不管說什麼話，關羽總會首先責備自己，對劉玄德的思慕reａd.99ｃsw•ｃｏｍ之情也溢於言表。每當如此，曹操總是立刻盡量把話題岔開，內心卻是五味雜陳。他既被關羽的忠義所感動，又嘗到了男人特有的妒忌和不快的苦澀，所以經常懷著非常複雜的心態。

於是，立刻派人把關羽叫了回來。

張遼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坦率了，但面對關羽的鐵石之心還是難以奏效，所以也不再相勸。

正在這時，在客館服侍二位夫人的下人迎了上來說道：「請關將軍趕快回家。二位夫人不知為何嘆息，叫您去一下。」

關羽的髯須是非常有名的。

「您找我有事嗎？」

「丞相對我的厚恩，我非常清楚。但這些只是通過賞物的形式顯示出來，而我關羽和劉皇叔的誓約不是物品，是心和心的契約。」

糜夫人和甘夫人臉上滿是淚痕地說道：「噢，是關羽啊……是這麼回事，我們已經活不下去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好。就想問問將軍是怎麼想的，所以正等著你回來。」說完，又慟哭不已。

所謂髯須就是既長且美的鬍鬚，當時許都人對關羽的髯須有過如斯的譽評：「許都第一美髯。」

「是赤兔馬，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它抓獲。可沒人敢騎這匹脾氣暴烈的駿馬，給你用怎樣？」

「我去見過關羽了。我們閑聊之後，我對他進行了各種試探，但始終看不出他有留下來的意思。雖然他深深地感受到丞相的厚恩，但我覺得他還沒有回心轉意，想為第二個主公效命。」張遼據實向曹操復命。曹操不愧是個有氣度的大人物，他聽了並不發怒，只是長嘆了一聲：「事君而不忘根本，關羽真是天下的義士。早晚讓他走！早晚讓他回去！啊，實在是沒辦法。」

曹操受到這樣無禮的對待，原本不會沉默不語。但他這次卻沒有什麼反應，就像被人無情地拋棄而不生怒，只是茫然地目送著關羽離去的背影。曹操感佩地自語著：「……他實在是個忠義之士。從不誇耀，從不修飾，心中只有忠義之念。」

說著，叫人拿來一領質地精良、做工考究的錦袍。

「嗯？發生什麼事了九_九_藏_書？」

關羽驚恐地勸阻道：「千萬不可有尋死的短見。只要有我關羽在，即使再有大難臨頭，二位夫人也一定要放寬心。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請詳細地告訴我。」

「關將軍太客氣了。是不是有什麼顧慮？認為是我曹操賄賂你的，穿著有些不自在？除此之外，我無法理解。我從未見人為了愛惜新的衣服，而特意在外面罩上一件舊的衣袍。」

張遼最後下了決心：即使明白關羽的忠節，也不能欺騙自己的主公。

離開關羽館舍回到家后，張遼獨自煩惱，心中暗忖：「丞相是主公，于義來說如同父親。關羽是神會心契的摯友，于義來說，如同兄弟。要是為兄弟之情而欺騙父親，便是不忠不義。啊，我該怎麼辦呢？」

「哈哈！被您看到了吧？我其實是個哭蟲。二位夫人日夜思念著劉皇叔，悲嘆不已。說實話，我剛才就是被她們引哭的。」

現在經曹操這麼一問，關羽手握著已垂至胸口的漆黑髯須，面露悵然之色，不過他又若無其事地說道：「如果把這髯須完全放下來，應該超過半身了。一到秋天，它會隨著季節的變化，自然地掉下幾百根舊髯須。到了冬天，我覺得它和草木枯萎一樣，也失去了美麗的光澤。所以到了極寒的時候，為了不使髯須凍壞，我要用一個布囊把它包起來，只有會客時才把布囊取下。」

曹操的使者因多待了一會兒，見了關羽後有些不快地說道：「將軍的事情忙完后請馬上過去，丞相已備好酒宴，等你再度光臨。」

「哎，丞相所言差矣，關某既不想特別的奢華，也不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節儉的人。」

「噢，髯須需要這樣精心的護理嗎？當你喝醉酒的時候，我發現你的髯須似乎被酒洗過一樣，格外亮麗。」

聽張遼這麼一說，荀彧像自語似的從旁獻言道：「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忠節之士一定也是個仁者。所以只要不讓關羽立功，他就不得不留在許都。」

關羽道：「剛才半途離去，實在是太失禮了。」

曹操正饒有興緻等著關羽，一見面就問：「事情已經忙完了？ｈttpｓ://ｒeａd.９9ｃsｗ•ｃｏm」

關羽走進丞相府，發現此次宴會放在和上次不同的庭閣里。精美的庭閣中裝飾著鮮艷的花卉，還有許多侍酒的美姬，滿桌都擺放著美味佳肴和裝著各種紅酒黃釀的酒瓶。

曹操目送著關羽的背影，緊咬著嘴唇：「糟了，糟了。」他後悔莫及。曹操平時有再大煩惱，也不會長久地顯露在臉上，但那一天他卻終日鬱鬱寡歡。張遼從曹操身邊的侍臣口中聽說了那天的詳情后，深感自己的責任重大。他對曹操說道：「讓我以好友的身份去和關羽見一次面，打探一下他的真意吧。」

「嗬，這太奢華了。」

關羽驚奇地問了一聲，對曹操連招呼都沒打，就匆匆地離去了。

「但是，劉皇叔和我的情義是在我們還沒有一兵一卒的貧窮時期結下的。是百難同赴、生死與共的誓約。儘管如此，不思丞相的恩義，也為武將的情操所不容許。所以一旦有事，我必然會採取相應的行動，首先報答丞相平日的厚恩，然後再考慮離去。」

曹操若無其事地對關羽舉起酒杯，突然發現關羽的眼瞼上留有哭過的痕迹。於是，他有些不快地問道：「將軍為何看上去像剛哭過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也會哭。」

少頃，關羽滿面春風地來到曹操的面前。

「關某不勝榮幸。」

天子看到關羽的胸前掛著一個錦囊，感到非常奇怪，特此下問道：「這是何物？」

曹操親自拿出自己秘藏的琉璃杯，和關羽簡單地幹了一杯，說道：「我看到將軍現在身穿的綠袍太陳舊，連綠錦的底色都看不到了。今天天氣這麼好，風和日麗，你的綠袍愈發顯得襤褸不堪，還是把這個換上吧，這是按照關將軍的體形做的。」

曹操不解地問道：「關將軍，你不僅是個優秀的武士，而且也是一個了不起的節儉之人。你為何要這樣愛惜破舊的衣服呢？」

「哦，您說的是這件事啊？！」關羽看了看自己的衣袖，說道，「這件舊袍是以前從劉皇叔那兒拜領的恩衣。不管怎樣破舊，我都要朝夕穿著它。每次脫衣袍時，我就像和皇叔親切見面一樣感到read.99csw.com無比的快樂。所以，現在儘管得到了丞相賜予的新錦袍，我仍然不想把這件舊衣丟掉。」

關羽後來這樣安慰二位夫人：「我想時間不會很長。我關羽發誓一定設法等到與主公見面的那一天。我們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要多加忍耐。二位夫人務必要保重身體。」

曹操對關羽的傾慕之情，自然又加深了一層。

關羽喜形於色地再次拜謝。曹操第一次看到關羽如此興高采烈，他有些疑惑地問道：「我送給你十個美女也沒見你這麼高興，為何給你一頭畜生會這樣開心呢？」

關羽對眼前的駿馬看得入神，他有些恍惚地想了半天，終於一拍膝蓋，恍然大悟地說道：「哦，是了，那不是呂布騎的赤兔馬嗎？」

「不，我無論怎麼喂它，它的體形一直如此。現在年歲大了，一般的馬都會變得瘦弱的。」

天子望著關羽那與眾不同、超過腹部的漆黑長髯，微笑著說道：「果然如此，真是個美髯公。」

「嗯？是給我的嗎？」

曹操急忙叫侍臣從一個秘密的地方牽來一匹馬。

「不，這是你的曲解。曹丞相也是性情中人，他對義士的敬慕之情絕不亞於劉玄德。」

關羽只得再次去了丞相府。說實在，他實在不想面見曹操。以往即使是喝著美酒，心裏也不快樂。和曹操見面的時候，也總忘不了故主劉玄德。但他心中暗忖，現在絕不能掃了曹操的興緻，這不利於實現長遠的目標，所以關羽總是無奈地把眼淚往肚裏咽，無論碰到什麼事都唯唯諾諾地躬身叩拜。

恰巧，曹操從樓台上看到了關羽的背影。他道：「那不是關將軍嗎？」

從此，這個從殿上傳出的美稱被叫開了，眾人都對關羽以「美髯公」相稱。

關羽騎著赤兔馬慢慢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原來如此！如果是普通的馬，你這樣不是把它騎壞了嗎？」

說話間，沒想到曹操的使者在人們毫無覺察的時候，早已來到了內院的花苑裡。

關羽為了消除二位夫人內心的不安，特意頻頻轉向開心的話題。他心裏很清楚，無論曹操怎樣信守承諾，無論自己和二位夫人如何自由地生活，但這兒九-九-藏-書畢竟是敵國的首都。想一想二位夫人的心思，她們連做夢都會被嚇哭，像嬰兒般軟弱，其痛苦的心境令她們難以露出笑容。

曹操在心中把自己和劉玄德暗自比較，覺得雖不能說劉玄德處處都比自己差，但自己的優勢是不言而喻的。只有一點他還沒有自信，自己的麾下有沒有像關羽那樣的忠臣呢？他捫心自問，最後不得不承認，只有這一點自己處於劣勢。想到此，曹操的內心更加熾熱，他在心中堅定地發下誓言：我一定要讓關羽對我心悅誠服，成為我忠誠的臣下。

在離開宮門回去的路上，曹操又看到關羽騎著一匹羸弱的馬，不禁懷疑這位武門大將不懂得照顧馬匹，於是帶著責備的口氣說道：「你為何不用更好的飼料喂馬，使它健壯起來呢？」

「丞相過獎了，令關某慚愧之至。其實，光是髯須漂亮又有什麼用？我五體碌碌，白食俸祿，對國家沒有貢獻，又違背了故主、兄弟之約，只是白白地在別國醉生夢死……我想不出世上竟然還有像我這樣卑鄙的人。」

關羽如釋重負地笑道：「哈哈！我以為是什麼事情，原來是做夢啊。二位夫人是不是想著主公遇到兇險的事了？其實，不管什麼凶夢，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夢而已，為這夢而悲嘆哭泣，實在是太不值得了。好了，好了，沒事了。」

「哈哈！」張遼一邊笑著，一邊頻頻地看著關羽，「大丈夫不應拘泥於瑣碎小事，應從大局考慮自己的立身處世。現在丞相是朝廷的首要重臣，而你至今還在對故主戀慕不已，實在是愚不可及。」

看來，由於二位夫人的僕人說要關羽回去，關羽又慌慌張張地回家，引起了曹操的猜疑。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關羽焦灼地問道。

「今天只想和關將軍喝個痛快。」

得到曹操的默許后，張遼過了數天專程拜訪了關羽。經過一陣閑聊，張遼逐漸進入試探的正題。他道：「把你引薦給丞相的是我張遼。最近你在京城已經定下心了嗎？」

張遼又急忙補充道：「但是，關羽又這樣說了一句話。如果真有那樣一天的話，他首先要報丞相之恩，然後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