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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鳳雛出巢

第五十一章 鳳雛出巢

龐統於是適時告辭而去。
此番話深中肯綮,正說到曹操心坎上,不由地為自己遇到龐統而深感慶幸。於是他豪爽地道:「先生可否再回東吳,招集志同道合者秘密舉事?如若成功,曹某必當封先生以三公之位!」
針對曹操的咨問,眾將臣意見紛紛,各抒己見,其中蔣幹上前提議道:
囚禁於此的蔣干日夜愁悶,寢食難安。一日,趁著衛兵疏忽,蔣干竟從小屋逃了出來。
龐統點點頭,露出一副理所當然和當仁不讓的神情說道:「丞相布陣兵法奇拔縝密,其精妙幾可謂滴水不漏,可惜只有一處尚欠周慮,病因便在於此。」
曹操聽說襄陽有名的鳳雛龐統先生到來,內心喜悅自不在話下。
「哦,火攻?先生也是這樣以為么?」
「不,不,我絕不是虛情假意光用美辭甘言說好話討丞相歡心,即使所有高明的兵家搜腸刮肚,也絕對找不出來江岸一帶布陣的缺點呀。」
「正是。」
「太好了!先生之見果然不同凡響!」曹操情不自禁離席稱謝。
推開柴扉,只見一名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的隱士獨自端坐案前,就著熹微的燈火,正在苦讀兵書,一柄短劍斜掛燈前。
聽到龐統如此激賞,曹操未免有美中不足之感,於是說道:「先生請不必客套,不備之處還望不吝指教。」
「大概是舟旅所致罷。我生來最不善水,若是四五日泛舟江上,必定疲頓不堪,渾身綿軟無力……不瞞丞相,剛才出去便是嘔吐來著。」
「有關係,而且是大有關係。只消去除布陣兵法之此一短處,保證不會再有一兵一卒暈船患病!」
「所謂『連環計』是也。」
「如何是好呀?」
一席話說得曹操如飲甘飴,他興緻勃勃地又引龐統下了山丘,參觀各處的水寨、港岰以及大小兵船的陣勢。
「以先生的雄才大略,為何屈身於如此窮山僻地?這裏既是東吳的勢力範圍,先生好像也並沒有仕吳的樣子……若是換成像曹丞相那樣愛才惜士的名主,絕不至於棄之山中而不顧的呀。」
「可是看上去總感覺好像有點勉力難支……」
龐統的話真正叫投簧對碴兒,不偏不歪將曹操心中的憂思一語道出。
「哦,沒什麼。」
二人越聊蔣干越發覺龐統是個胸懷大志之人,雖然世間對其評價甚高,但是以今日的處境來看,似乎東吳並沒有給他應有的禮遇與器重。於是蔣干試探著問道:
蔣干慌忙趨前幾步,跪倒于地,口稱:「前些時候群英大會之時,不才曾有幸遠遠拜見過閣下。閣下便是龐統先生吧?」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暮。
「北國的中原之兵皆不諳水性,如今長期乘船浮於大江之上,將士們久不九九藏書腳踏實地,身體自然感覺異樣,加之時遭狂風豪雨襲擾,心氣煩舛,侵入身體,使之分外萎悴疲怠。又兼食慾低下,血液循環變得遲緩,滯積而病——要想祛除此種奇病,最好的辦法莫如讓將士離船登岸,即不治而愈,可是船上不可一日無兵呀。故此,只要略施一策,對布陣稍加改變即可:首先將大小兵船全部集結于風平浪靜的港灣,再依據船體大小縱橫排列,大船三十為一列,中船五十為一列,小船則相機應變、適當調整,各船之間以鐵鎖繫結,首尾相續,船船連環,並以粗繩為扶手,再架設渡橋,使得其上可以自由行走,如此則不僅眾將士,連戰馬也可如履平地般任意往來。即使天候惡劣,大風狂浪,各船也很少顛簸動搖,諸兵士身心舒適,執行軍務也更加順易,自然,也不大會有兵士因暈船而病倒了。」
病號頻出,正是曹操目下最大的煩惱。又因病因不明,苦無對策,已然演變成軍中的一大問題。
迷失在闃寂昏靄的山中,蔣干心裏暗自叫苦。放眼望去,山麓下布滿了吳軍的營寨,舉頭向上看,則唯見巍峨的險峰峭壁。好不容易逃出小屋,卻是走投無路,不知何往。
龐統一面悠然做著他的貴客,一面冷眼旁觀曹軍的動靜,心中不禁竊笑。
「是什麼事情令你今天如此怒氣沖沖的?氣急誤事嘛。還是讓我們一面酌杯飲酒一面敘談舊誼吧,我真的有事想與你好好談談……」
「太好了!得先生相助,真抵得上百萬大軍哩!不過,目下敵眾我寡,依先生之見如何才能擊破敵軍?」
回到營中,曹操擺上各色佳肴,再度設宴款待龐統。
「可是……那樣豈不危險?我既為東吳之人,任是禮遇賢才的曹操,想必也不可能無條件地啟用我吧?」
「唯有火攻一途。」
正在踟躕,忽然看見遠處山林中有微弱的燈光。走到近處一瞧,像是一戶人家。蔣干沿著林間小徑繼續前行,聽到琅琅讀書聲從草庵傳來。
「我可不是姦細,只不過一介說客而已。」
「我也素聞曹操愛惜人才……」
「什麼?!軍機文書?別胡鬧了!開玩笑也須適可而止哪。我怎麼會偷你的東西哩?」
「不瞞先生,我是奉了曹操之命來勸說周瑜降服的。」
「自那以後,你一直滯留在吳軍營中么?」
「曹某願遵先生教誨。只是網羅了多名醫生,使用了各種方葯,仍見效甚微。至於病因,只說是風土相異、水土不服,詳細的則至今不甚了了。」
「不知先生是否願意擔任軍中幕僚,鼎力相助東吳?——我可不是隨便一說,我是真心誠意邀請先生解巾從仕啊。」
read.99csw.com統情不自禁地擊掌讚歎道:「丞相善於用兵早已聲震海內,誰知連水軍的配屬也如此出神入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啊!可憐那周瑜,竟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自詡水戰捨我其誰——看來直到滅亡之日,他都不會從狂妄自大、執迷不悟中清醒哩!」
「若先生決心已定,今晚便走如何?」
「這可使不得!立即喚醫者前來,為先生診治一下吧!」
「還不是一樣!……沒想到我剛才的玩笑還說中了!」
「少來這一套!」周瑜咬牙切齒地說:「你肚裏想的把戲,我早已看透了!——你是想來勸我周瑜投降的吧?」
「那就去吧!」
「荊州、襄陽陷落之後,我便打算在山林中結草為庵,修行一陣子。」
「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蔣干哪。」
龐統挑亮燈燭,邀蔣干分席而坐。
曹操指著江面上停有二十四艘艨艟戰艦的船陣,得意洋洋地問:「先生覺得我軍的水上城郭如何?」
龐統也毫不掩飾興奮的心情答道:「我之所以來此,與其說是為了追尋我的理想而來,莫如說是出於對丞相的仰慕。我素聞丞相是個敬士用賢的曠世名將,早已仰慕不已,今賴蔣兄引薦終於得以拜見尊容,真令我此生難忘啊!」
「真是厚顏無恥!我說得如此透徹,你還不明白么?——不管你如何翻弄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如何搜腸刮肚使出你的計謀,都不可能使我周瑜變心動搖!即使真有海枯石爛那一天,我周瑜也絕不會投降曹操的!前次只因一時念舊友交情,才情不由衷地設下酒宴,與你敞懷痛飲,甚至還同床共寢,沒想到我太大意了!醒來后竟發覺卧房內的軍事機密不翼而飛了,是你偷了我的重要文書然後不辭而別一逃了之的吧?」
「哦,有這樣的計策么?」
「陣中應該有很多名醫吧?那就煩勞了。」
「你的意思是……」
「你為何要這樣說……唉,看來你是從心底里對我猜疑不信了?」
「當今之世,除了我曹操,還有誰敢自比孫子、吳子?」——曹操心裏常懷此自負。
「領命!」左右武士一擁而上,按倒蔣干,隨後不由分說將他拖出營帳,推推搡搡扔到一匹沒有鞍子的馬背上,前後簇擁著直奔西山而去。
說起龐德公,在荊州可謂無人不曉的大名士,連水鏡先生司馬徽也曾投其門下,拜他為師。司馬徽時常對自己的門人或朋友提起「卧龍」、「鳳雛」兩大高士,而在當時的一干名士清客中間,不消說,盡人皆知卧龍即指諸葛孔明,鳳雛便是龐德公的侄子龐統。
面對期盼的密報,曹操卻是疑信參半,頭腦異常的冷靜。雖說蔡和、蔡仲二九-九-藏-書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奉自己之命潛入東吳收集情報,但對其送來的密報曹操仍相當慎重,他仔細揣摩研究,並且召集群臣前來判別情報真偽。
「啊!」
「可不是,先生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哩。」
「丞相麾下將士大半為北國人,大多不適大江水土及船上的生活。如今硬是將步卒練成水軍,想必與我龐統一樣,除了暈船還會身患奇病,身心俱疲,一旦開戰又豈能使出全力投入作戰?」
二人同聲共氣,一拍即合。當晚,龐統遂離開草庵與蔣干一起上了路。對於道路,居住在此的龐統自然比蔣干更熟悉,順著山谷沿樵夫砍柴的曲徑前行,很快便來到大江邊。
「閉嘴!」周瑜大喝一聲:「就因為這個,使得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與東吳聲息相通的蔡瑁、張允二人不及舉事內應,便遭曹操毒手所害,顯然便是你向曹操密報的結果。如今你又厚著臉皮跑到我這裏,一定是又在想什麼詭計毒害之前脫逃出曹營投奔我麾下的蔡和、蔡仲兄弟。哼!我是不會讓你的招數得逞的!」
周瑜送走了龐統回到帳中,不由地拜天謝地,喜不自勝道:「眼前到訪的這位,必能促成此大事!」
「有我蔣干引薦,先生只管放心。」
二人找了只小船,急急往江北而去。抵達曹軍營寨后,一切均由蔣干去安排。
其間龐統數次離席走到帳外,不大會兒工夫又回到席上,繼續歡談。
這一日,與曹操又暢所欲言聊軍事的時候,龐統忽然開口說道:
「這……」
不一會兒,蔣干便由侍衛領入帳內。周瑜一反上次的做派,非但沒有親自出迎,反而高坐在上,態度倨傲地睥睨著自己——見此情景,蔣干心中感覺很不舒服,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作出一副親熱的樣子:「唉,前次實在是……」
「不過,浩渺大江之上只要一艘敵船著火,其餘的必然登時四下散開,故此使用火攻之前,還須設下計使曹軍的兵船全部連成一處,用鐵鎖串結一起,自相束縛,火攻方可奏效。」
龐統既然為司馬徽如此看重,難免有些人會疑惑不解:卧龍既已出廬,鳳雛為何還不出巢哩?
「曹操也精通兵法,如何做才能使其落入連環計中?先生之計雖妙,但只恐他不上鉤,就像鳥網布置得再精巧,怎奈鳥兒不入網,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啊!」
「倒是被你說得有點心動哪。」
席上二人縱橫捭闔,從古代孫吳的兵略說起,又今古對照,對當時諸家的陣法進行了一番分析點評,興之所至,竟絲毫不覺更深夜闌。
「真是稀客呀!閣下怎麼會突然想到前來曹營的?」賓主坐定后,曹操顯得異常熱情。
曹操的https://read•99csw.com目的是想聽到龐統對自己的布陣暢所欲言地發表看法。
「布陣與病人不斷,二者有什麼關係么?」
孰料,早有一位賓客先他而至,正坐在吳軍營中與都督周瑜高談雄論。
「容在下冒昧請求。前次奉命使吳,本欲說服周瑜投降,不料雖煞費苦心,仍無功而返,有辱使命,心中一直愧疚不已,故盼丞相再給我一次渡江赴吳的機會。蔣干已抱定一死的信念,務必將蔡氏兄弟與闞澤密報的真偽虛實一探究竟,以彌補前次的罪過,若是今次再徒勞而返,甘願受軍法處置,蔣干絕無半點怨恨!」
「是呀,此事若是泄露給敵軍知悉了……」曹操似乎也感覺到事情緊要,於是立刻聽從了龐統的建議,次日便親自走出中軍來到碼頭察看,又召集諸將領,命集中所有鐵匠冶工,開始夜以繼日地打造連環鎖、大釘等連環船陣所需的物什。
「怎麼會哩?」
此人乃襄陽名士龐德公的侄子,名叫龐統。
「哦?你是……」
「龐某多年夙願終於得償,今日才算真正遇到了名主啊!我雖不才,但甘願在有生之年傾力報效丞相,以表忠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依我愚見,東吳諸將中真正從心底敬服大都督周瑜的人並不多,相反,對其心懷忌恨,伺機謀反的倒不在少數,即以大將來說,也恐不下五指。倘若以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前去說服,相信他們立刻便會豎起反旗,投效到丞相麾下,生擒周瑜也指日可待矣,接下去,更可全力平定劉備了,此乃當務之急——東吳雖是眼前勁敵,劉備也是不可小覷的敵人哪!」
不料,龐統卻一味讚賞道:「沿岸百里之陣,依山傍林,據大江之天險,佔盡水利之便;各陣之間首尾相顧,互為倚靠,出入各有門戶,其中進退曲折之妙,即便古之孫子、吳子再生,恐也不見得更出其右啊。」
話剛剛說開頭,周瑜便怒目圓睜,語調凜然地喝道:「哼,蔣干!你又想來騙我是么?」
「曹丞相那裡我自會安排,這一點我蔣干絕對可以保證!曹丞相有識才之慧眼,他憑什麼信不過先生哩?」
「……蔡氏兄弟與重返東吳的闞澤分別有書信報來,可我總覺得其言辭過於圓巧。不知諸位有何高見和對策?」
二人正談得入港,忽然部下來報,說蔣干由江北來訪。
「怎麼樣,先生不想離開這裏投奔曹丞相轟轟烈烈干一場么?」
「哈哈哈,開玩笑的,別介意。請進來吧!」
今日他翩然來到吳軍營中,是以賓客身份造訪的。龐統只長孔明兩歲,故而與其盛名相比,無疑顯得非常年輕。
「往哪裡逃哩?」
「荊州故國遭受曹軍蹂躪,我早已視其為不共戴天之敵,即使周九_九_藏_書將軍不說,我也會盡我之所能助吳軍一臂之力的。」
「……嗯,先生氣色不佳,是不是身體不適啊?」
蔣幹將自己被囚禁在山中小屋的遭遇敘述了一遍,龐統聽了呵呵笑道:「你這樣子便是很幸運了,若換成我是周瑜,便決不會留你性命哩!」
曹操樂不可支,對蔣乾的功績大大褒獎了一番。酒宴翌日,又令人牽著馬,邀龐統一同登上一座山丘。
「不過你放心,我從東吳這裏沒有受過任何官位和俸祿,沒有得到半點好處……」
「好了好了!你不必多說。我本當以大義為重,與你一刀兩斷的,念在舊日情誼上,姑且饒你性命一條。老實告訴你,我東吳大軍不日就將擊破曹操,眼下緊要時刻,留你在此反倒礙手礙腳的。來人哪!將這傢伙關到西山後的茅屋裡去!待我破了曹操,再賞他一百鞭,趕回江北去!」
蔣干像上次一樣,裝扮成飄飄欲仙的道士模樣,乘坐一葉扁舟,徑往吳軍營地而去。
「哦……騙你……哈哈哈,將軍別開玩笑了!你我乃多年的舊交,我怎麼會對你做出如此毒辣的事情?不可能啊!我是念你上次對我盛情款待,所以才特意前來,告訴你一件大事的呀!」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不離開東吳,投效曹操哩?」
蔣干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起來。聽到聲音,屋裡的人啟聲問道:「是誰呀?」
「不,不,我是一度返回江北之後,又再次前來的,沒想卻因此遭到周都督無端猜忌。」
「先生怎麼曉得我陣中很多名醫?」
「當然是越快越好。」
「咦,這般荒僻的深山中竟有讀書人在此?」
「啊!這位先生莫非是人稱『鳳雛』的襄陽高士龐統?」
「還不承認!蔡和、蔡仲兄弟是真心棄曹投吳,並且發誓效忠我周瑜,我豈能讓你從中作梗,讓他們再回到曹營去?!」
「依先生之見該怎麼辦?有什麼良策么?還望先生不吝示教。」初時,曹操還有點吃驚,也有點狼狽,終於他敞開心扉無所顧忌地徵詢起龐統的意見來。
西山深壑高壁之上有一間小屋,大概原本是處瞭望哨,蔣干被關入之後,便有衛兵晝夜在四面八方對其監守。
周瑜瞪起雙眼怒視著蔣干,猛虎咆哮般對左右發出命令。
「聽說先生近日隱居於此處不遠的山中?」
「啊……!」
「那你果然是曹國派來的姦細嘍?」
龐統卻不以為然地答道:「此不過我一時之淺見,丞相還須深入探究原因,再做賢明考慮。只是我軍中病人多出之事,萬萬不可讓東吳知悉,但可儘快採取適便的處置,他日必能擊破東吳!」
曹操一時也無法下結論,加之疑忌難消,於是便答應了蔣乾的請求:「好吧!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