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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借東風

第五十五章 借東風

徐盛慌忙縮起脖頸。豈料趙雲此箭並不是瞄準他而射,箭矢從他頭頂上飛過,正射中身後的帆索。大片的帆立時應聲而落,橫著跌入水中。船沒了帆,立刻在江上團團打轉,眼見就要傾覆,滿船的兵士頓時驚慌失措地亂作一堆。
徐盛忙催促划船張帆的兵士,同時不住地敲擊著船舷,大聲喊道:「快追!絕不能讓孔明跑了!」
但見孔明口中念念有詞,三唱祝文,仰天暗禱,彷彿真的通真達靈一般。壇上壇下士卒個個啞然無聲,一片肅靜,連天地萬象似乎也顯得出奇的闃寂。
「莫非是去殺孔明?眼下決戰在即,豈可置大戰于不顧而胡亂殺人?」
就在周瑜話音剛落不到兩個時辰,滿天雲走星移,天象驟變,只見水霧颯颯,烏雲颺颺,頰旁絲絲微風拂過,而且正是南國特有的東南風。
下了船屋,二人騎上騾子直奔周瑜所在的主陣。走進帳內,只見周瑜裹著厚厚的衣裳橫卧在榻,口中頻頻發出呻|吟。
周瑜聽了喜出望外,頓時忘記了疾病,立即走出帳外,親自安排築壇之事。魯肅與孔明也催馬直奔南屏山,一同勘測地形,監督工程進度。
江岸上有人扯著嗓門喊住了他。徐盛一看,原來是丁奉。
魯肅尤為擔憂,因為眼下正是孫曹決戰剛剛揭開序幕的緊要關頭。他只得匆匆前往孔明居住的小船造訪,商議對策。
一眾人立即里裡外外不著邊際地搜了一遭,自然是一無所獲,正在狐疑納罕,一個兵士叫道:「他跑了!」
夜愈深愈顯得靜謐。星光澄澈,雲風不動,三江之水也彷彿在黑甜鄉中沉睡,隱約只有魚鱗般的微波在粼粼搖曳。
「哼!真是笑死人!口口聲聲說無惡意,船上乘載那麼多兵士又是做什麼的?你這種謊話連小孩子也騙不過!你看見這個了吧——」
魯肅離去后,孔明又吩咐壇下一眾護衛將士:
「有什麼絕好的清涼之劑么?」
「諸葛先生……」周瑜終於支著身體坐了起來,「還望先生為了我周瑜,哦不,是為了東吳,即刻示教!」
孔明似乎一點兒也不犯愁,他反問魯肅:「仁兄對此事如何看呀?」
果不其然,身穿白袍的孔明的身影出現在前方船尾,呵呵大笑著應答道:「各位辛苦了!周都督欲相告之事不用轉達我早已知道。還請速速回去轉告周都督,趁東南風起,即刻向敵陣發起攻擊。諸葛亮也該回夏口去了,他日有緣同都督再會吧!」
聞聽此訊,吳軍全軍頓覺惙怛傷悴,士氣沮喪。
舉目四望,但見豎立在各陣數以萬計的旌旗旄幡等盡皆朝著西北方向翻卷飄舞。
說罷,便喚來丁奉、徐https://read•99csw.com盛二將,命率領水陸兵士五百,立即趕往南屏山。
魯肅在壇下立即回應:「魯肅在此。」
一聲令下,左右近侍全部退了出去,除了魯肅,別無旁人。於是孔明取筆在紙上寫下十六個字,交與周瑜:
南風北春。
「是呀!起風了!」
「眼下軍情急迫,天象又不順意,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做?」他只得虛心地聆聽孔明垂教。
「有的!一味服下去,包管都督即刻氣脈順暢,病情馬上就會轉愈。」
「我祈風時各人不得擅離方位!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失口亂言!若有任何異象發生,也不得失驚打怪!違令者立斬不饒!」
「不,不,只要頭一離開枕頭立即就感覺眼冒金星……」
「又叫孔明耍了!」二人將經過報告給周瑜,周瑜一聽便氣得咬牙切齒,「我早料到他會耍花樣,故此時時刻刻提防著他,未敢掉以輕心。他孔明前來吳軍營中絕不是為助我東吳而來的!早知如此,不如三下五除二搶先殺了他就好了!唉,只要孔明一日在世,我周瑜便一夜不得安睡啊!」
除了堂而皇之的祈風儀式外,另一方面黃蓋也已按照原先計劃暗地備妥二十余艘快舟,船上載滿枯葦乾柴,上面灌以魚油,下面則暗藏硫磺、焰硝等,各用青布油單遮蓋;又預備了熟悉水性的精兵三百余名,悄悄乘于各船上,只等「大都督一聲號令」。
孔明不禁笑著說道:「只要都督心平氣和,病象自然會在一呼一吸之間逐漸離你而去。若是想徹底祛除病根,只需服用些清涼的藥劑便可。」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周瑜自然不是迂愚之人,聽了魯肅的勸諫,立即接過話:頭說道:
丁奉說罷,揮手向徐盛做了個手勢,便撥轉馬首離開了岸邊。
話音剛落,趙雲張滿了弓,「嗖」的一聲,一支箭朝徐盛飛過來。
丁奉唯恐落後,立即手起一鞭,也縱馬追去。追到山麓下來到一條小河旁,撞見一男子,便問有無這般模樣的人經過。男子回答說:「哦,穿著白袍、披頭散髮的人?從這裏乘小舟划向大江,換搭上等候在那裡的大船,朝北邊去了,轉眼就跑得沒影兒了。」
「啊,真的是東南風!」
卻說丁奉快馬加鞭從陸地沿著江岸疾馳而來,追趕孔明,先前一幕看得真真切切,他不由地慨嘆道:「看來孔明的神機非我等所能及也!再說,前來接應的船上所立大將不是趙雲趙子龍么?常山趙子龍,那可是萬夫不擋的勇將,自長坂坡之後,其威勇之名天下人俱知。以你我些少兵馬,即便追上他,也只有白白https://read.99csw.com送死的份哩!雖說都督命令我等追殺孔明,可你我都送死了又何以復命?回去吧,回去吧!徐將軍,快快收兵吧!」
「我還能有什麼看法?突然發生這種意外,對曹操來說是天降福音,對我東吳只能是個致命災禍!」
誰也沒有想到,吳主孫權差人前來傳令:
「是東南風!」
周瑜緊閉雙唇,沒有說話,可是乜斜著魯肅的眼神卻似乎在責怪他:「你真箇不可救藥的大將哩!」此時,溫煦如春的東南風恰好拂過周瑜那炯炯有神的雙眸。
「徐盛,追不上的,不必再追了!」
「致命災禍?仁兄不必過於悲觀,只要周都督的病能立時轉愈,就沒事了呀。」
二人互相叮嚀,又繼續向長江岸邊追尋而去。
「……」
與此同時,魯肅這廂早已飛報周瑜,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同時派快馬向吳主孫權報告了事情的始末。一切俱已停當,只等待時機來臨,一旦孔明祈風靈驗,江面上吹起久盼不至的東南風,便將即刻發起全面總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不要讓他逃跑了!」
追至岸邊,徐盛所率兵船數艘張滿了帆,朝著上游溯流疾駛。
就在開始前一刻,孔明突然高聲叫道:「魯肅在否?」
「怎麼回事?」
徐盛、丁奉發急道:「一定是他!千萬不可讓他跑了!」
今年信風迄今尚未颳起。不過,孔明長年隱居隆中的時候,年年仔細觀察過季候,發現沒有一年例外,由此深信今年要不了多久就會颳起東南風。
周瑜與魯肅情不自禁大叫起來,同時沖向轅門外。
孔明洞穿了周瑜心中的鬱悶,並且一語點透。而周瑜事先尚未同孔明商議過這條秘計,不想卻被一下子識破,驚愕和佩服之餘他也終於明白一個道理:對這個睿智超群之士隱瞞任何事情都是完全徒勞無益的。
「容后再相告吧。」
「不在啊!」
「都督!焉有拘泥於小事而捨棄大業之理?況且,眼下與曹操決戰的計劃已經全都就緒,萬事俱備,豈可半途而廢?」
周瑜禁不住嗔怪道:「怎麼回事啊?祈風好像一點兒也沒用嘛!……會不會又是孔明在耍花樣?再不就是連他自己也對先前的信口開河、說花說柳後悔莫及,沒了半點自信,想必此刻正在南屏山的七星壇上進退兩難,懊惱不已吧!」
「都督是為什麼事情憂煩吧?依亮看來,貴體並無什麼大恙呀。」
猛然,周瑜渾身震顫著說道:「孔明究竟是人還是妖魔?竟然能令天地造化為之逆變,神鬼莫測,真是不可思議呀!若留此人在,豈不是禍國殃民、貽害國家和百姓?比之先前的黃九*九*藏*書巾之亂以及各地頻生的左道邪教,其危害恐猶過之。不若趁早除了他!」
「若是能快快轉愈,那可真是東吳之大幸啊!」
「憂煩?……不不,沒什麼憂煩。」
魯肅立即撥馬疾速奔下南屏山。
曾經一度從心底里被孔明深深折服的周瑜,如今一旦突破折服的極限,便反過來變成了對於未來的恐懼。既然如此,莫如先討襲劉備、殺了孔明,然後再與曹操決戰——周瑜情不自禁吐露出一個驚人的念頭。
這路人馬自然從一開始便是在極為機密的情況下布置。與黃蓋一同謀划的甘寧、闞澤二人則巧妙控制了敵方的姦細蔡和、蔡仲兄弟,將其窩盤在水寨中,拉著他們整日飲酒,故作懈怠,且反反覆復商議諸如「如何才能順利逃脫,平安地到達曹丞相營中?」之類,愣是不放一人登岸。
周瑜微微抬起眼皮,舔著乾涸的嘴唇吃力地答道:「哦,是諸葛先生啊……」
孔明於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來到壇前。他前一日便已沐浴齋戒,凈了身。此刻,但見他身披白色道衣,跣足散發,步向祭壇,預備開始三日三夜的祈風儀式。
這時徐盛也帶著水兵乘船趕到,二人領著手下一同撲進帳幕——
「孔明在哪裡?!」丁奉高聲喝道。
孔明走近病榻,在他枕邊輕聲問:「感覺怎麼樣?」
「明白了!」
說罷,白袍人影倏地隱入船內,船身激起串串白浪,化作白霧一片,愈行愈遠了。
眼下是東北風勁吹的季節。倘若對北岸的曹軍使用火攻之計,弄不好便會使火撲向南岸,引火自焚,重創己方的船隻和營寨。
「想必先生也已經聽說了吧,怎麼辦才好哩?」
「咦?好像起風了?」
孔明端坐在前面的船艙內,望見後面窮追不捨的敵船,不緊不慢地微笑著。而坐在他對面的一員大將卻按捺不住,站起身說道:「這幫傢伙真是不死心哪!我出去看一眼就回。」
徐盛頓足道:「糟了!他應該還沒逃遠,快追!務必砍下孔明的腦袋來!」
焚香于爐,注水于盂,然後默默祈禱了約莫兩個時辰。
「不行嘍!只要一起身,就頭昏眼花,一吃藥就吐……」
「都督,振作些!」
「好!那我二人一同去看看他吧!」孔明說著站起身來。
「啊!」
其實,孔明早已成竹在胸,故而相當悠然篤定。因洋流及南國氣溫的原因,每年的冬十一月總有幾天會颳起反季節的東南風,令人簡直不敢相信竟還是在冬季。此種季候現象後世稱之為「信風」。
水陸並進、直撲南屏山而來的五百兵士中,丁奉率領的三百人搶先爬上山。
趙雲呵呵笑著,扔下弓,回到船艙里九-九-藏-書,與孔明相對而坐繼續談笑風生,臉上的表情就像無事發生一樣。
「子敬之言極是!」
五百士卒于南屏山修築祭壇,祭官則有一百二十人,一切按照傳統古禮做好準備:取東南方位的紅土修築了一座方圓二十四丈、每層高三尺共九尺的三重祭壇,下面一層插著二十八宿旗,作蒼龍、玄武、白虎、朱雀之狀;第二層豎有六十四面黃旗,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層則以四人肅立其上,各人帶束髮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左側之人手執長竿,竿尖上以雞羽為頂蓋,以招風信;右側之人則舉系有七星號帶的長竿,以表風色;後面二人分別手捧寶劍和香爐。
魯肅不解地問:「都督,這是要去做什麼?」
他現身在船尾,對著徐盛的船朗聲叫道:「有眼睛的聽好了!有耳朵的聽好了!我乃常山趙雲趙子龍!今日奉我劉皇叔之命,停舟等候在江畔,恭迎軍師返回夏口,你等東吳將士有何理由阻攔?!現在又無禮地追緊而來,莫非想對我軍師做什麼勾當不成?」
由於傷勢不輕,周瑜只得安卧于營帳內,整日除了呻|吟,便是昏昏沉沉而睡。
趙雲說著,舉起手中的弓,搭上箭,繼續說道:「我只要一支箭便可輕而易舉收拾你!不過我們夏口絕不會像對待曹操那樣對待東吳,我是怕傷害了我們兩軍的友好情誼,故此才不放箭射你。若是還一面鼓唇弄舌說好話一面胡亂來的話,就不客氣了!」
「這便是都督的病源所在吧!」
「十一月二十日乃甲子日,在這一天祭拜天神,三日之內定會有東南風起。都督只需于南屏山上築一座七星壇,孔明一心一意祈禱,必將從蒼天借得東風!」
稀微的星光在天空閃爍,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暗,夜幕降臨。孔明走下壇來,在帷幕中稍許休憩了片刻,並吩咐祭官和護衛將士道:「各人輪流吃飯,稍事休息。」
「都督乃是心病啊!完全是心理作用!都督請往天上看,日月經天,有陰有晴,朝夕不測,循環往複——此乃宇宙之天象。即使有時狂風暴雨,也並不是天體病煩的緣故,只不過是一時表象,待到雲開日出之時,自然會露出其本真來的。」
徐盛也立於船頭回道:「不不不!我們並不想加害於諸葛先生。實在是周都督有要事轉告諸葛先生,故望停船稍等片刻,又何必行走如此急促哩?」
「……可是,魯肅你想想,眼下已近冬末,怎麼還可能吹東南風哩!」
孔明向他招了招手:「上前來聽好!」隨後厲聲吩咐道:「從現在起,我要開始祈風了,倘若有幸上天憐憫我孔明一片心跡,三日之內如願吹起read.99csw.com東南風,則速按照事先所定計向敵陣發起攻襲,一刻也不要遲疑——仁兄可將此意報告周都督,請都督務必做好萬全之準備,等候時機!」
「哦,哦……」
孫權的船隊、前線的先鋒部隊及中軍所有將士全都嚴陣以待,只等周瑜大都督一聲令下,便要衝鋒殺敵。
雖然久久等待的便是這一刻,然而當此刻真的來臨時,二人還是驚詫得啞然無語了。
「吳侯親率御旗下所有剩餘兵船溯江而上,已在距離此地前線八十里處下碇。」
軍醫和藥師一面全力救治,一面派緊急使者稟告吳主孫權:「都督不幸遭遇無妄之災,病情危篤!」
說罷,孔明緩步登壇,觀瞻方位,南面而向。
周瑜驚愕不已,目不轉睛地注視孔明良久,最後才笑著說道:「佩服!佩服!先生真可謂眼力通神……看來沒有什麼事情瞞得過先生哪!」
「好吧!……只是此秘方倘若泄露與他人,即靈效頓失,故請都督屏退左右……」
一人回答:「在帳幕中休息。」
魯肅在一旁打著圓場道:「不,不!孔明絕非輕易狂言、輕率行事之人,他斷不會自求禍災上身的。還是再靜觀些時候吧。」
徐盛也只得無奈掉轉船頭往回行。
周瑜呻|吟著又閉上眼睛。
抬頭仰望七星壇,只見手捧祭具、擎著旗幟等的祭官士卒等個依方位堅守原地,像宛一根根木頭似的一動不動,卻獨獨不見孔明的身影。
「既然如此,都督立時就可以下床啦。來,站起來試試看!」
孔明回答:「亮年輕時曾幸會一異人,傳授給我八門遁甲天書,內中有祈禱風伯雨師之秘法。都督若想求得東南風,亮願意窮盡畢生之心血,依天書所示為都督祈得東南風。」
待徐盛從水中撈上帆,重新張起,再度向前追趕時,孔明乘坐的船早已駛出老遠,彷彿一隻小鳥若隱若現於煙波浩渺的江面上。
翌日也很快天昏日暮,日落時分的夕陽和晚霞將大江映得通紅。
「等一等!等一等!前面舟中之人不是諸葛孔明先生么?周都督有重要事情相告,特派我等在後面追趕。請先生停一下,容我轉致——」徐盛揮著手大聲叫。
忽然見江上一條行跡詭異的船。
到初更時分,孔明再度登壇,徹夜作法。然而,深夜的星空唯覺冷峭凄清,像死一般闃寂,卻不見有任何雲動風起的徵兆。
各陣將士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渾身汗毛豎起,全神貫注地默叨著:「快了吧?快了吧?」
祭壇下又立二十四名士卒,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幡、皂纛等,環繞四面擔任護衛,以驅避邪魔。——單以陣勢來看,絕對稱得上是一次規模浩大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