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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痛追敗因還自省

第五十五章 痛追敗因還自省

「這……」田蚡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自從太后訓誡之後,臣弟處處小心,絕……」
「王恢怎麼了?哀家不是都不再干涉此案了么?」她現在一想起田蚡當初懇求她出面勸誡皇上寬恕王恢,依舊滿腹埋怨。當她說出這次出兵是經過廷議,並非王恢一人之舉,責在朝廷而不在王恢,要劉徹寬恕王恢時,劉徹立即點破,此話絕非出於太后之心,只不過是轉達了田蚡的意思而已。
「此事還有何人知道?」太后問道。
「你不必再說了,一下丟了兩條人命,足見你難履其職。傳朕旨意,廷尉瀆職失責,本該免職,姑念王恢之死有因,暫不追究,命你查清王恢夫人自縊原因,戴罪立功。」
半個時辰后,藉福進了客廳,田蚡便說道:「你知道么?王恢被雷擊死了。」
他沒有料到,這位曾當殿立下軍令狀的大行會有如此慘烈的結局。而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將此事歸於巧合,似也無可厚非,何況他對天譴之說也是信疑參半的。但他還是不能原諒廷尉,這件本來可以彰顯大漢律法權威的大案,可就這樣在大火中結束了。
「一個大行夫人之死,為何讓你如此心事重重?你是不是做了有愧於朝廷的事?」
「那又是為何?」王娡話語中帶了惋惜,「不會是聞聽夫君已去,萬念俱灰,走了不歸路吧?說來也是她糊塗,縱然自己身死,也換不回夫君一命啊!」
廷尉立即明白了田蚡話里的意思,那就是不要將藉福探監一事說出去。於是他遂將王恢如何神志迷亂,如何狂呼天雷,如何被天火燒死的情景敘述了一遍。末了,他驚奇道:「二位大人,你們說怪不怪?怎麼他想著雷電,雷電就真來了呢?難道真如董仲舒大人所言,那是遭天譴了?」
「太后救臣……」田蚡囁嚅了片刻,終於說出了接受王恢夫人千金,並求太后說服皇上赦免王恢的經過,「朝野不少人認為,王恢夫人自縊另有蹊蹺,故早朝之後皇上召韓安國到宣室殿,臣弟擔心……」
接著,劉徹把一個龐大的數字擺到了太後面前:「眾人只看到他將三九-九-藏-書萬之眾全數帶回,但他們何曾想過,朝廷為此次出擊匈奴,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據韓安國稟奏,我軍僅為引誘匈奴大軍進入馬邑谷,每日往馬邑城運送糧草輜重的百姓就達數千人。二者相比,一目了然。母后聖明,不難做出決斷。」
「皇上如此說,更讓臣無地自容了。」
送金子的並不是王恢,而是他的夫人,只要她還活在世上,總有一天會泄漏秘密。田蚡吹茶葉的嘴唇就那麼停在杯子邊,很久都沒有動。待他將茶杯放到案頭時,就向站在門外的丫鬟低聲叫道:「速傳藉福來見。」
眼下最大的事會是什麼呢?田蚡一聽這口氣,就知道是王恢出事了。昨夜藉福回府後,就向他描述王恢神色恍惚的樣子,他當時就預感到會有事情發生。可這話他是不能先說出口的,他臉上立時充滿了驚訝:「何事讓大人如此驚慌?」
「大人何出此言?王恢獲罪,乃大漢律法所致,此乃人道;雷電劈擊,乃陰陽氣動之功,此乃天道,二者各循其常,天譴之說,乃蠱惑人心之言,豈可信乎?」
「此事重大,下官不敢拖延。王恢遭雷擊死了。」
「這……」韓安國回話的節奏無形中拖長了,儘管從職責上說,御史大夫負有執掌法令、監督百官之責,但田蚡是什麼人?是太后的兄弟,是皇上的舅父,他不能不有所顧慮。
紫薇輕輕地撫摸著太后的胸口,勸道:「太后,您玉|體要緊,還是宣太醫來看一下為好。」
為人的難處恰恰就是許多人、許多事,你想躲都躲不開,想避避不了。
「啊?竟有這等事?」田蚡拉著韓安國,與廷尉一起來到塾門外,「究竟是怎麼回事?大人快說說,待會兒上朝後,才好向皇上稟奏。」他還特彆強調,只說王恢是怎麼死的,其餘不必涉及。
藉福眼睛閃了閃,立即回道:「屬下明白了。丞相放心,屬下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他現在用不著再為王恢辯護,而要轉而譴責他讓朝廷特別是皇上顏面掃地的罪責,從而將這難熬的一頁翻過去。
廷尉離開了很長時間九-九-藏-書,田蚡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要丫鬟泡了一壺上好的茶,慢斟慢飲。
「這金子是由王府府令送來的。」
「臣為大漢社稷,萬死不辭!」……
若不是皇上留下韓安國說話,這也許會成為一個別人永不知道的秘密。可他如今不得不對太后、他的親姐姐說實話。
事實上,當皇上要他留下的時候,他已經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從上朝之時起,他雖然站在朝堂上沒有說話,心卻一直沒有停止對此案的思索。因此,這次談話與其說是回答劉徹的提問,倒不如說是韓安國自閩越戰事以來第一次就朝廷大計一次總的闡述。
王娡搖了搖頭道:「不要大驚小怪,哀家只是累了,你先退下,哀家還有事與丞相商量。」
「這……」
廷尉來不及細想,就跪在大殿中央慌張道:「都是微臣考慮不周,微臣罪該萬死。」
他心中十分不快:「什麼事不能等上朝了再說?」
韓安國素來重人事而輕天命,因此不願把王恢之死歸咎於天譴,他認為只是一種巧合而已。
「太后的意思是……」
藉福非常不解:「那依丞相的意思……」
藉福伸著脖子道:「丞相的意思是……」
藉福忙道:「此乃上蒼有眼,丞相從此少了許多煩惱。」
這贊同中蘊含著田蚡複雜的情感。王恢的死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從道義上講,他在太後面前盡了力,對王夫人有過回應;從內心上說,這雷擊去除了他收受千金的心病。因此,他眼下最迫切的願望是,讓這件事儘快過去。
散朝以後,劉徹召韓安國到宣室殿議事。
「大行被雷擊身亡,身體燒成一堆灰燼了。」
七月的長安,天氣十分悶熱。碧樹掩映,花團錦簇的宮苑就像一座蒸籠。風只有在清晨時才很吝嗇地掠過樹梢,而後又躲得無影無蹤。儘管長信殿的水車不斷地將地下的水送到殿頂,但紫薇還是安排了宮娥輪番為太后散熱取涼。不過今天,太后寧願汗水流淌,還是把宮娥們都打發了出去——為的是與兄弟說話方便。
「愛卿又何須多禮?朕之意就是要心平氣九-九-藏-書和地思過補救。朕感覺王恢夫人之死似乎另有隱情,近來朕常聞丞相借大臣獲罪之際,斂財受賄。而前些日子,太后要朕赦免王恢,不知是不是田蚡說動之果?」
「朕知道,田蚡乃朕舅父,又位居丞相,朝野畏懼。其實大家不是在畏懼田蚡,而是在畏懼朕與太后。倘若朝廷因裙帶而言路閉塞,外戚個個逍遙法外,朕又如何推進新政?故朕宣愛卿來,就是要愛卿從王恢夫人自縊一案查起,對田蚡的作為徹查,不知愛卿以為如何?」
下面的話田蚡沒有說出口,就被太后截住了,「你先回去吧,哀家想一人靜一靜。」
「就在昨夜。聽廷尉稟奏,是被雷電擊死的。」
「你呀!」王娡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只是喘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昏了過去。田蚡倉皇上前,疾呼「太后!太后!……」
「陛下襟懷,曠若瀚海,微臣不勝感激。然依臣觀之,馬邑之誤,非王恢一人之罪,臣等亦有失察、屈順之責。倘若微臣當時直言明晰,陛下兼聽慎思,當不至於倉促出兵。兵法雲: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稱勝者,若決積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正所謂,千里之行,積于跬步。自建元以來,我軍兵力雖日益強盛,然尚不足以鎰稱銖,勉強為戰,此大忌也,還望陛下明察。」
「可要緊的是,王恢的夫人也於今晨自縊身亡。」田蚡訥訥道。
「諾。」
但這種輕鬆並沒有持續多久,田蚡的眉頭就重新收緊了。
在王娡看來,劉徹的態度是如此固執,那一刻,她很失落,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但沒過多久,她就想通了。王恢充其量就是一個大行,而這個朝廷最不缺的就是官吏,但大漢的國威卻不能受到任何損害。想到這裏,王娡對面前的田蚡道:「此事你無須多言,遵循皇上旨意,乃是臣子本分。」
「那依你看,皇上會與韓安國說些什麼呢?」
辭別王娡,出了長信殿,田蚡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太后話里藏著的意思,他多少明白了些。
「臣弟愚鈍,一時茫然無頭緒,不知會不會九*九*藏*書與王恢案有關呢?」
他順手做了一個殺的手勢,立即遭到田蚡的申斥:「糊塗!本官讓你殺人了么?」
被太後步步緊逼,田蚡自知沒有迴旋餘地,「撲通」一下子就跪在太後面前了。
紫薇慌忙進來,又是解涼,又是喂湯,過了半晌,王娡終於醒了過來,只是一雙無神的眼睛里湧出晶瑩的淚珠。
痛定靜思,劉徹聽起韓安國的話比廷議時要順耳多了,身體不自覺地向前移了移:「現在看來,朕對匈奴之戰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田蚡、王恢順了朕的意思,以致有今日之誤,此朕之不慧也。愛卿一番透析,讓朕受教矣。」
「那你打算如何處置呢?」
廷尉長史的腳步有些倉皇,手中的笏板也顫顫巍巍。他來到殿前,斷斷續續,句不成語地奏道:「啟奏皇上,王恢夫人……在府中……懸樑自縊了。王府府令到廷尉府報案,認為王夫人死得蹊蹺,懇請徹查。微臣不敢拖沓,特來稟明陛下。」
「怎麼?王恢死了?何時發生的事情?」王娡臉上掠過瞬間的驚異。
「可王恢已經死了。」田蚡喟然道。
田蚡詭譎地笑了笑道:「本相在想,王大人夫妻情感至篤,王夫人聽到王大人慘遭雷擊的消息后,能不心痛欲裂,尋短見么?」
雖然他將王恢之死歸於天譴,可那是他心情的真實流露。他終於可以不再為王夫人送來的千金而提心弔膽了,他甚至想好了明天早朝時面對皇上和眾位同僚應該說些什麼。
王恢之死自然成為今天朝會的議題,廷尉帶來的消息,讓劉徹又吃驚又疑惑。他覺得這件事情太不可思議了。
「謝皇上。」廷尉謝過之後,就匆匆出殿去了。
田蚡「哦」了一聲,在廳席上坐了下來:「天譴罪臣,亦是常數,並非逼供而死,你急什麼?天色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待明日早朝時稟奏皇上。」
但是,當她將目光轉向田蚡時,就從他蒼白的臉色中窺出一些說不清的隱憂,自己的心就不由得「咯噔」一下:「呀!莫非他……」
話說到這個分上,韓安國再無退縮的理由,而皇上的信任在他心頭激起的,是https://read.99csw•com一個諫官「忠信而不諛,諫爭而不諂」的品節和責任。
田蚡搖了搖頭道:「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難道他的夫人不會尋釁滋事么?」
在散朝後,皇上單獨留下韓安國,而把他田蚡排除在外,這是以往所沒有過的。這個舉措立即引起田蚡的不安,他很快就將之與王恢案聯繫在一起。出了司馬門,他沒有回署中,而是徑直去了長信殿。
王娡舒了一口氣道:「王恢誤國,罪在不赦。天譴雷擊,罪有應得。」
「罷了……」王娡的眉宇間倏然添了怒色,「你的品性,哀家焉能不知?快說,你是不是與此案有關?」
昨夜雷雨過後,田蚡才匆匆從淮南王府趕回家中,還沒有來得及洗漱,廷尉就叩門拜見了。
他想到了一個人。
黎明時分,雨過天晴,大臣們紛紛聚在未央宮前殿的塾門等候早朝。昨夜的雷雨對長安酷熱的天氣沒有絲毫影響,廷尉走進塾門迴廊時,就遠遠地看見田蚡正和韓安國說話。他遂來到二人面前,低聲道:「稟告丞相,御史大人,大事不好了。」
卯時三刻,田蚡起身準備上朝時,府令前來告訴他,說王夫人在府中懸樑自盡。田蚡立時頓足捶胸,仰天長嘆道:「我為何如此大意啊!夫人怎麼如此想不開呢?」
劉徹將氣憤的目光轉向廷尉,厲聲問道:「一夜之間,連失兩條人命,你這個廷尉怎麼當的?」
他正要說話,卻見包桑急匆匆地進來,在耳邊低語幾句,他的臉色立時變得十分難看,呼吸也頓時沉重起來,他要包桑速宣廷尉長史進殿。
「朕理解愛卿之難處。不僅是愛卿,就是朕每每涉及田蚡,也頗感棘手。」劉徹說著話就站了起來,韓安國不敢怠慢,趕忙跟著站起來,「可自睢陽與愛卿相識以來,朕屢感愛卿之忠厚,故委予重任,望愛卿不負朕望。」
而廷尉就不同了,他最怕的就是皇上將王恢之死歸咎於他的疏於職守,因此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分析並沒有使他的內心有絲毫輕鬆。三人說著說著,上朝的時間就到了。
「韓大人所言極是。」田蚡表示肯定。
「臣深諳皇上旨意……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