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會來電視台探班，自然是因為關心女友。

演播室的訪談還在繼續，我離開了沙發，打算去自動販賣機那裡買一罐咖啡，來驅散我的睏倦。

很難有人把淺綠色穿得好看，她倒是個例外。

我覺得十分慚愧，面紅耳赤道：「抱歉，剛剛沒有看清楚你，給你添麻煩了。」

「本來也不麻煩。」

我簡明扼要地說：「我一年前測試的房山銀行系統軟體發生了代碼溢出現象，是安全隱患，我修改了足足兩天。」

我嘆了口氣，無力地點點頭，他說得對。

「當然。」我冷靜地說。

大概是盯著他太久，我覺得臉頰燙得嚇人，只好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我站在販賣機前，伸手在挎包里一陣亂摸，終於找到了我的七寸小本，我展開屏幕和鍵盤——雖然只有七寸，但卻是摺疊式的屏幕和鍵盤，全展開時就是一台小電腦。

他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我的指尖碰到他的手心，乾燥而溫暖。我匆匆把眼鏡拿在手裡，倉促而尷尬地跟他小聲道謝。

此時我坐在車裡滔滔不絕，手指一邊在屏幕上滑動一邊講解，「……她最關心嘉賓的童年。每個嘉賓都會被問到這個問題，從不例外。她在某次節目中說自己是弗洛伊德的信徒，她想知道人的成功和家庭關係有何關係。她的第二個關注點是……」

我很久沒有犯過這種低級錯誤了，頓時驚得手忙腳亂，還在路上就開始重新檢查銀行系統的安全和完備，回家后又花了足足一天一夜，徹底堵上了漏洞才敢上床睡覺。

環顧四周，發現觀眾席后的角落裡不知何時多了張有些年頭的空沙發，我欣喜地奔過去。坐下才發覺，這位置絕佳，既不會被攝像機拍到，又能自下而上窺見整個直播室。

「嗯？」

「我看都差不多吧，」他咧開嘴大笑，「我給你的薪水還不夠高？」

「現在還年輕，可以走這種路線，但幾年後再這樣，就有裝嫩的嫌疑了。」

我和敏姐也從後門進了場。

萬幸的是，我的觀點並不妨礙唱片公司和歌迷對他的評價——他有著華麗的長相，配上深深的眼線、白皙的肌膚。不知為何，嘴角微微上揚時，眉眼間有一種凌厲邪魅的氣質，簡直宛如吸血鬼城堡里來的年輕公爵。

於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攬下了這件事。

他小時候就已經很有些鬼機靈了，如今已在圈子裡浸淫多載，哪怕安露的問題難一點，略作思考也還是能回答的。

不過，安露的節目有個特點，她的團隊會對嘉賓做大量的背景資料調查，一般人無從知曉她調查了什麼，在大量資料的支撐下，她從不跟嘉賓事先打招呼說「我要問這個那個問題」。有若干嘉賓都在網上訪談中說，她永遠那麼出其不意，你根本想不到她下一個問題是什麼，這也讓很多人頗覺苦惱。

已經不是第一次對他說出「辭職」這兩個字了，威懾力也著實不大。

我暗暗地納悶他到底是從哪裡偷來這麼好的精神。他之前在五個城市一連開了五場萬人演唱會，我全程陪同，看到他每天只睡五個小時，練舞練到腳軟，唱歌唱到嗓子沙啞，回來后居然只休息了三天就重新開工，看上去精力還格外旺盛。

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俊美的男人。我自認為見識不算淺薄，喬希寧在我看來也只是長相普通的年輕男人。

那個男人略帶意外地回過頭，我看清了他的五官，聲音戛然而止。

上她的節目固然有被引導說出真話的危險，但是也說九-九-藏-書明了受訪者的知名度高到了一定程度。喬希寧能上她的節目，說明他真正紅得發紫了。

二十分鐘后，節目錄製開始，喬希寧最後理了理頭髮走進了演播室。

他在鏡子里對我擺了個姿勢，得意洋洋說：「阿梨，我現在的造型怎麼樣？」

我實在想象不出那種畫面，對這樣的發言總是一臉迷糊。

我無從辯駁。

坐在計程車上，我昏昏欲睡。經過近三個月的鍛煉，我意識到自己完全不能適應明星助理這份工作，尤其是你的老闆還是紅極一時的小天王。雖然他根本不要我做繁重的工作，但我體力和精神的消耗量也相當大。

因為路上堵車的緣故，我們在Max樓下停車時，離約定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光是這份沉靜的修養氣度，就讓人折服。

「無妨。」

販賣機都與信用卡系統相連，我的電腦上有若干信用卡的相關客戶端。

她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點了點畫面，演播室大屏幕上顯示出演唱會上萬人歡呼的場面，「前幾天你的演唱會，我有朋友去看了，據說上萬粉絲齊呼『阿寧我愛你』，還有粉絲昏倒，場面非常精彩。」

觀眾席上的歌迷一片歡呼——電視台在這點上可謂用心良苦，絕對讓藝人賓至如歸。

大哥說我完全數字化，把信息社會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這倒沒錯，我就是那種只要能用信用卡就絕不用現金的人。

「總之，在分析之後，我發現她的所有訪談出現最多的關鍵詞是『成功』，她的問題大都圍繞嘉賓如何取得成功，但因為高超的提問技巧，不讓你說出套話，而是講出最真實的理由。」我說，「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人總是嚮往成功，這也是她的節目為什麼收視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我當時和他在酒店房間里玩電子遊戲，我撇嘴，「有什麼好擔心的？人總有套路存在。」

「不不，我很過意不去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這幾天都沒休息好，很困，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地睡著……」我偷偷覷著他俊美的容顏，忽然挫敗地想到他也許根本就不想知道我靠著他睡著的原因，聲音下意識地越來越小，最後乾脆打住，「總之，我一定要請你喝東西！你說一種吧。」

喬希寧坐在我旁邊，觀察我的精神狀態，「我記得留了足夠的休息時間給你呀，怎麼看上去比我還累？哼哼，你在家肯定沒有休息，光顧著擺弄你的電腦了！」

果不其然，她的第一個問題就出其不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三次開個人演唱會。」安露微笑嫣然，大屏幕上又彈出另一幅畫面，「這是你第一次參加演唱會的照片，在鍾鶯鶯的演唱會上伴舞，是不是？」安露的背景調查團隊果然名不虛傳。

敏姐不失時機地插嘴，「阿梨，那就麻煩你幫忙分析一下吧。我們也好早做準備。」

「我有數。」

敏姐嘖嘖贊了兩聲，跟喬希寧笑，「拿請助理的錢請來智囊，公司真是划算。」

「萬一她問到一些尖銳甚至隱私的問題，怎麼辦？」

而我竟歪著頭，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呼呼大睡！

演播室挺大，中間是圓茶几，上面堆滿精緻點心。但我估計，喬希寧是沒有心情吃東西的，安露可不是那麼好應付的角色。

讀書的時候，常常有我們班、隔壁班甚至別的年級的女生跑來跟我打聽關於喬希寧的一切事情。在她們眼裡，喬希寧簡直是驚天動地的存在。我還記得一位女同學說過這樣一番話九-九-藏-書，「啊，喬希寧有著夢幻一般的長相，每次看到他就覺得心曠神怡，覺得世界真美好——那就好像是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忽然被某位畫家潑上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瞬間變成了絢麗迷人的巨幅彩色照片一樣！啊，杜梨你明白嗎？」

我取過紙幣還給他，解釋：「應該是販賣機的鈔票識別系統出了問題，我已經報修了。」

喬希寧點頭，「當然想過，簡直是做夢都在想。」然後他說起自己當年的夢想。

我默默看著電腦上他的照片發獃，大腦一片空白。許久之後，我想，他的真人和照片上的真是不一樣。照片上的那個沈欽言，俊美固然是俊美，但到底是二維世界里的投影，一舉一動都有著固定的模式；而真人，則鮮活得多，除了寡言少語之外，性格非常好，默默讓我枕著至少二十分鐘也毫無怨言。

我抬了抬眼皮，順手拍開了視頻，看到屏幕中一張帶著愉快笑容的臉。

他穿著件淺灰色細絨羊毛衫，具體的表情——我揉了揉眼，咦，怎麼有些模糊？

我靠著牆，扯開拉環，猛灌了一口咖啡，覺得精神抖擻，視線清晰多了，大腦也靈光起來，這才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暗暗一驚。是這樣嗎？在我尚無知覺的時候，兩天時間居然無聲無息地流逝了？看來時間對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相對論是如此具有實用性。

喬希寧聽得很細心。

我留學時同門有位印度籍的學長，他有許多古怪的本事，其中一項便是站著睡覺，入睡速度之快，質量之高，人人稱道。我一直羡慕他，可惜終歸沒能修成他那出神入化的本領。

我不作聲地在他身後等著。

我連連點頭，飛快地動了動手指，一分鐘后，兩罐加熱好的咖啡齊齊滾了出來。

喬希寧被她邀請的時候，又喜悅又憂心。

喬希寧家境優渥，不過在演藝圈有些不太好的傳言，他最怕人家問這個。

「真巧，我也要咖啡，」我很高興，「需要加熱嗎？」

聽到他的聲音我就徹底沒了脾氣，我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我真想辭職啊。」

敏姐是喬希寧的經紀人，手眼通天，人脈廣博，可謂萬能。喬希寧是選秀新星出身，在圈子裡打拚五年，如今徹底進化為一代人氣小天王，敏姐功不可沒。

幾天前，喬希寧的巡迴演唱會結束，我也得到了三天的假期。本來是應該在家中好好休息的，但人還沒到家，掌上電腦已經傳來學長肖揚的簡訊，說我兩個月前測試的聯合銀行系統軟體中，一個10k的小插件發生了代碼溢出現象，需要趕快修訂錯誤。

我於是想：到底是吃這碗飯的。

喬希寧面有得色眉飛色舞，「我家阿梨無所不能。這就是青梅竹馬的好處了。」青梅竹馬姑且不論，但我的確是從有記憶開始就認識他。不然，他就算搬出金山銀山，我也不會來當他的助理。

他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開個玩笑。」

——「……每次看到他就覺得心曠神怡，覺得世界真美好——那就好像是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忽然被某位畫家潑上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瞬間變成了絢麗迷人的巨幅彩色照片一樣！啊，杜梨你明白嗎？」

「不是黑客，」我嚴肅地糾正他，「是系統安全測試人員。」

喬希寧認真聽著，笑著說：「我也非常非常感動。」

我連連追問他：「你要喝什麼？我請你喝東西道歉。」

剛按下通話鍵，敏姐銳利無九九藏書奈兼而有之的聲音就在整個屋子迴響起來，「杜大小姐啊，還在睡覺吧？起床了！」

對方沒有做聲，只搖了搖頭。

偷偷覷了一眼我前面的男人，他依然腰背筆直，巋然不動，以一種很有毅力的姿勢繼續盯著販賣機，彷彿只要這樣盯著，就能通過目光發電，使他需要的飲料迅速掉下來一樣。

我單手在鍵盤上飛快輸入，販賣機叮一聲，他剛剛插入的紙幣就乖乖退了出來。

在我生命的年華中，交替出現

大概因為和喬希寧太熟的緣故，我對所謂「英俊」「美貌」「華麗」的長相一概免疫，自然也失去了對他外貌的鑒別力。

喬希寧一到就被節目製作人塞進了化妝室，敏姐跟著進去，我坐在走廊長椅上，忍著疲倦昏昏欲睡。

手指在屏幕上輕點，輸入了幾組關鍵詞，隨即若干新聞圖片走馬觀花從我眼前掠過，終於恍然大悟。

所以，我的同學們常常說：「Geek和我們當然不一樣了。」

他生動的表演讓我嘴角抽搐——他實在應該去當演員而不是去唱歌。但拜他所賜，我終於恢復了精神。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絲微笑，那一瞬間恰似暖春艷陽，又似冰雪融化。忽然想起他剛剛揉肩膀的動作，想必是被我的頭壓得久了，有些麻木。

淺睡應當是無夢的，可我卻做了個夢，夢裡忽然跌下萬丈懸崖，失重中急速下墜。我抽搐一下，睜開了眼。

「阿梨，」他笑眯眯的，帶著一點討好和委屈，「你知道的，我沒有你不行的。」

我去化妝室看喬希寧，他正在被化妝師改造。

敏姐盯著他若有所思，「這造型得改。」

化妝師跟著她一路小跑。

「當時你有沒有想到日後有一天，自己也會開演唱會呢？不是作為別人的陪襯，而是主角。」

平時雖然經常路過，但這是我第一次到Max總部，總部大廈不能進，去的是旁邊節目製作中心所在的裙樓。訪談演播室在九層，旁邊就是化妝室。

不知道為什麼，十多年前同學的這番話在耳邊重新響起。

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有著罕見的俊美容貌，他膚色白凈，五官分明，睫毛纖長，瞳孔如墨，如同陽光最強烈時背陰處的暗影。他表情沉靜，有一種利落的瀟洒之意。

「不是錢的問題！」

在車子里敏姐顯得十分欣慰，她搖搖頭，「一早上沒看到你，電話打了無數次你才接，說實話，再不來我們就要報警了。」

安露在節目中非常善於引導，似乎總能讓訪問者說出真心話——她用傾聽來引導。在她的節目中，人們好像很容易敞開心靈。當然，那些特別糟糕的談話對象例外。差不多每兩三個月，在她的節目中就會爆出驚人的新聞。兩年多時間里，她的節目收視率始終居高不下，是觀眾心目中的王牌節目。

我忽然覺得她很眼熟，下一秒終於想起，她就是即將採訪喬希寧的主持人——安露。

咦，我在想什麼？

簡單兩個字，聲音低沉，異常好聽。

果然喬希寧還是笑眯眯，「就算要辭職你也要先來公司辦手續吧……啊，我讓公司的司機來你樓下接你怎麼樣？總之拜託了，今天你一定要來。你明天再休息吧？」

我是科學技術萬能論的信徒，崇尚技術分析和量化。於是我回答了他的問題，「她的訪談在網路上有大量的資料，只要用網頁信息提取軟體進行分析，按照關鍵詞加以總結和整理，就可以得出她最可能問的問題。」九-九-藏-書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安露的男友。

喬希寧家境相當優渥，現在又是紅極一時的大明星，光是助理就有三個，比我還要不知人間疾苦，老問一些連我都要崩潰的問題。雖然從小到大他都被拿來和我比較，但他卻完全不在乎，總是說「讓著女孩子一點」，一副寬容的態度，確實是個好相處的對象。

他搖了搖頭。

他短暫思索，又看了我一眼，「咖啡。」

幾個問題之後敏姐的手機響，她出去接電話，叫我盯著場面。

他肩膀寬挺，高度恰好，衣服的布料也十分柔軟，貼上去很舒服。

拿人的錢財自然要替人做事，再說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我推脫不掉。

他做心碎狀。

電話響了足足三遍后，我終於積攢了一點力氣，慢騰騰地從被子里伸出一隻手，費力地抓到枕邊的座機。

喬希寧換上沮喪的面孔，「真的不用嗎？我就知道錢留不住你！阿梨，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需要我以身相許嗎？」

這個聲音好熟悉……我眼睛驀然睜大，「呀，你就是剛剛那位先生？」

這還真是她的慣用手法。

大抵是常年對著電腦的關係，我的視力不算太好，除了近視外還有散光，很近的距離看人也是模糊的，大致能分辨五官，但要看真切卻有難度。外出的時間我通常都會戴隱形眼鏡，今天早上實在太過匆忙，抓了副矯正眼鏡就來當喬希寧的跟班了。

疲勞的時間太久，只覺得剛剛躺到床上去就被電話叫醒了。我匆匆洗漱，抓起眼鏡戴上，又抓過挎包往裡面塞了一堆東西后乘電梯下樓。我太疲倦，不敢自己開車，所以打車到了唱片公司大門口。

他說得也在理，我咬咬牙，「……算了，我自己打車過來。」

隨即他離座而起，從一旁的小門離開。我邊想邊戴上眼鏡，發現我靠著人家的肩膀睡了這麼久，居然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

我總是隨身挎著個巨大的包，裡頭裝著我的七寸筆記本電腦、手機、充電器等若干電子產品。翻開摺疊屏，我手指如飛地敲著鍵盤，調出軟體，投影到車上的擋板上。

慘痛的經驗告訴我，果然還是家裡宅的生活更適合我。

我從來都不跟電腦白痴較勁，除非他搞不清楚我的工作性質。

我的臉十分僵硬，說話的人是我的發小，也是現在的老闆——喬希寧。

安露，Max電視台的王牌主持人之一，今年三十二歲。她的演播室不像別人的那樣刻板，咖啡點心一應俱全，對來賓也從不高高在上。演播室的氣氛輕鬆溫馨，能讓嘉賓徹底忘記攝像機以及坐在電視機前的千千萬萬觀眾。她的訪談節目中，各類來賓都有，大抵是各界名流，如政治家、知名作家、頂尖科學家、大公司CEO……不一而足，藝人只是其中一小類。

「不過，」喬希寧換上一副認真的神色，「阿梨，我給你加薪吧！」

我的眼鏡呢？

她答了三個字，斂眉低頭翻看稿子，面無表情風風火火地從我面前疾走而過，帶起的風在我耳邊掠過。

矇矓中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左側依稀有源源不絕的暖氣傳來，我往旁邊擠了擠，還想繼續睡，卻忽然發現不對勁——不知何時，我身邊的沙發上居然坐了一名陌生的男人……

投給我陰影

我隨口說：「還可以。」

我想他這是表示不在意。

「我來叫她，敏姐。」電話那頭換了一把清澈的男聲。

簡直找不到比這裏更好的位置，我真是太疲倦了，幾乎剛一坐下就倚九九藏書著牆開始垂著頭打起瞌睡。

製作人在跟她小聲講話，說了句「怎麼才來」，又遞過一疊文稿，語氣很委婉，並無指責之意。

我忍不住笑起來，「不用了。」

「嗯？」

所以他進安露的化妝間無人阻攔。

去年的金像獎影帝，著名電影明星沈欽言，聲勢如日中天。

他好奇地盯著我，「怎麼，你現在還在繼續接你那個什麼黑客的工作？」

透過淚眼，幻影逐漸明朗

下一秒我嗖地直起了身子，依稀察覺對方轉過臉來看著我。我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說：「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沈欽言。

我眼睛都睜不開，無力地點著頭。

——勃朗寧夫人《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詩》

很想用被子捂住頭或者用同樣銳利的聲音吼一句「我不去」回去，但我實在太疲倦了，連發飆的力氣都沒有。最後我只是把臉埋在被子里，發出一句有氣無力的抗議，「我要睡覺，我還有一天的休息時間！」

可憐我站得久了，睡意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樣瘋長，只想找個地方躺下打個盹。

我看見，那甜蜜、悲傷的歲月，憂傷的年頭

身邊的那個男人伸手過來，在我面前攤開，他的手心裏靜靜躺著我的黑框眼鏡。

詫異只存在了幾秒。我站在販賣機旁，將最後一口咖啡咽下去，把咖啡罐連同還套在手上的拉環扔進垃圾箱，重新翻開筆記本，打開了瀏覽器。

敏姐說：「睡糊塗了吧，今天已經十五號了！」

我們的抬杠敏姐看在眼底，她咳嗽一聲，「好了，別鬧了。時間緊迫，阿梨你不是說可以幫我們分析安露嗎？我說，真的好用嗎？」

Max的節目製作中心大樓每層都有販賣機，立在走廊盡頭。現在想買點飲料的人不只我一個，販賣機前站著個高大的男人，他站姿非常好，雙肩打開，背影瀟洒利落。他用一種不甚熟練的姿勢往販賣機的鈔票入口塞進一張大面額的鈔票，然後，抬起手揉了揉右肩。

他溫言道：「不必了。」

計程車在Polu唱片公司大門停下，我抓著通行證正打算衝進電梯，就看到從電梯里走出來的喬希寧和敏姐。兩人長長鬆了口氣，抓著我進了保姆車。

——眼鏡，大概是在我剛剛挨著他打瞌睡的時候給蹭掉了吧。我微微眯起眼，俯下身去尋找我的眼鏡。

忽然聽到一陣喧嘩，我斜對面的電梯門一開，幾個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個身著淺綠色套裝的年輕女人走出來。

「多謝。」他禮貌地對我頷首。

他拿上咖啡，又對我點點頭道了句「謝謝」后，就從長廊另一頭離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大都在演播室內，此時的走廊比剛剛安靜許多。我目送他離開，他那修長的身影走過走廊，腳下一轉，推開走廊中一扇門，走了進去。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剛剛那個男人走入的房間是談話節目的主持人安露的化妝室啊？一個男人怎麼能進女人的化妝室？

「是。」

我清咳一聲，插話說：「不好意思，請讓我來吧，我幫你把鈔票拿——」

「唔，」喬希寧點點頭，「起初還覺得不可能呢，被你一形容，聽起來好像很簡單了。」

這一等就是一分鐘，機器吞了鈔票，卻沒有飲料掉出來。

我四下打量，似乎此處和普通大公司也沒有什麼兩樣，只是熱鬧得多，亂糟糟的現場，穿著灰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目不斜視地在走廊里匆匆來去，遠近大呼小叫不絕於耳。

喬希寧瞧著對比照片，回答：「沒錯，我當時還在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