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颶風
我真是沒想到她也注意到了我，並且毫不遲疑地對我提出了疑問。否認也沒有意義，也只能承認了，「是我，你沒看錯。」於是把我去修發電機巧遇沈欽言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那幕戲拍到最後，大雨傾盆而下，工作人員神速收拾了重要器材回了旅館。
「怎麼會呢？如果你不在的話，我一定怕死了，」我對他吐吐舌頭，「沈先生你不要笑話我，我其實……很怕雷的。」
我身上已經淋濕了一半。
前方就是旅館了，眼看這談話即將陷入更糟的境地，我深呼吸一口氣，力求挽救面前這個尷尬無奈的局面，「我上樓了，沈先生，再見。」
倒是宋亦涵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怎麼，宋小姐你不同意我的話？」
這一幕結束之後，我看著沈欽言從鏡頭後走過來，一言不發走進角落裡，他的助理遞給他一瓶水，他仰起頭，喉結輕輕滾動，一口氣喝了大半瓶。
我欣喜地抬起頭，如穩重的大山一樣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沈欽言。雨簾連成了霧，手電筒的光芒分開了厚厚的雨簾，折射到他遠山一樣的眉峰、高高的鼻樑、漆黑的雙眸里去。
他沉默了一下，從衣兜里拿了包紙巾遞給我，「擦擦手，還有額頭。」
我從沈欽言的眼神中看出「你不是他的助理？」這樣的疑問，「你不知道？」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笑容里大有深意，逼得我不由自主想追問下去。
他眉峰不著痕迹地輕輕一擰，很快又舒展開，「也不是這樣。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
心理醫生平息了喘息，質問：「她在哪裡？」
而顧持鈞到底不負傳聞，他當年盛極一時是有理由的。在息影十多年後，再次出現在片場還是光芒四射，舉手投足都是戲，每個眼神，每句話都是。難怪沈欽言之前心懷忐忑，我覺得自己有點理解他了。
看上面積的灰塵，就知道發電機近一年都沒用過。我先檢查了燃料，發現柴油充足，於是再檢查機組裡的設備。隨後發現，這台備用發電機非常老舊，各項工具非常原始，完全不是我之前接觸過的最新型號。修這個，看來麻煩不小。
是啊，我一直知道他是個非常迷人的男人，他的一顰一笑都極度迷人，可以讓無數小女生尖叫，但我早不是小女生了啊！而且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怎麼還會有這樣一顆少女心呢？
薄暮時分天氣陰沉，最後一點陽光乾巴巴地擠進屋裡。
「阿梨，你把臉蒙在被子里幹嗎？」喬希寧一進屋就好奇地問我，「修好發電機的大功臣啊，讓我們重見光明。」
好在他也無意久留，和宋亦涵說笑一番后，就回了隔壁房間。他和宋亦涵表現得十分坦然，完全像是多年的朋友姿態。我這麼知趣的人，能做的不過是裝沒事人一樣悶笑而已，自然也不會追問。
兩個人一站一坐，在老舊的房子里對峙。
「我覺得沒電很麻煩啦，所以才去修的。」
我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我想，他的意思是因為經常在夜空下談情說愛嗎？
心理醫生的視線在屋子裡巡弋，桌子上的書，案頭上的筆跡，積了灰塵的電腦，角落裡老舊的電視機正在放著熟悉的音樂，鏡頭上的年輕人彈著吉他，唱著悅耳的歌。陳舊灰暗的布景，卻有驚人的張力，莫名的氣氛在空氣中九九藏書盤桓，遠處海浪的呼嘯聲隨之而來——他雖然是第一次來，可一切卻是似曾相識。
坐著的男人置之不理。
手電筒的微弱光芒根本不足以照亮四周，時不時響起的閃電照得四下一片雪白。
明明他和宋亦涵的對手戲更多，也更加曖昧啊！我揚了揚嘴角，好奇地看著他，「那你呢？」
我抬起頭，忽然看到前方有個修長隱約的人影，我的眼鏡被斜吹過來的雨水淋得有些模糊，遠看根本看不出那是誰。就那麼窄窄的一條林陰|道，我害怕電腦被雨水澆到，弓著腰抱著筆記本拿著手電筒，還打著傘走得歪歪斜斜，十分狼狽。既然有來人，我略微側開身體讓來人通過。
「這座島很漂亮，夜晚也很美。」我說。我很久很久沒看到這樣明亮的夜空和月亮了。
環境雖然惡劣，但那幾幕戲導演非常滿意。
「怎麼了？」
我在角落裡找到喬希寧，他正和宋亦涵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喝酒呢。
……
人的言語是如此貧乏、無用的事物，我甚至不能很好地將我所見到的震撼表演帶給我的刺|激述說清楚。演技就是這樣一種東西，讓你激動，讓你嗟嘆，讓你感同身受，根本感覺不到這是表演。他們是在你身邊的平凡人，有著喜怒哀樂。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擱在鍵盤上的手，想不到要說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摘下了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我來了。」
他看我半晌，眼神里似乎有溫暖的笑意流露出來，「我有用就好。」
心裏起了小小波瀾，有個高大的男人陪著我走過這電閃雷鳴的暴雨之夜，我很感激。
我想我產生了一瞬間的迷惑，胡亂點了點頭，來不及細想，就上了樓。
但人一多，總有不同意見。比如顧持鈞的戲開拍前，我聽到好幾個劇務場記私下說「他這麼多年沒演戲了，現在演技還成不成」「我不看好」之類的話，不過懷疑並不能阻攔大家的熱情，現場平添了更多期待。
喬希寧長嘆一聲，「阿梨啊阿梨，沒了你我可怎麼辦啊。」
我安心等待，沒想到最終得到的消息是「備用發電機壞了，無法修好」。
「咦？」
島上暴雨狂風肆虐，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宛如天地傾塌，氣溫比室內下降了好幾度，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但心理醫生渾然不管，朝著那棟房子奔去。
工作人員面上不太好抱怨，但私底下都說，幸好顧持鈞的戲份少。
「杜梨？」
他側頭看我一眼，「工作原因？」
汗源源不絕地從額頭冒出，我伸手擦著頭上的汗。
頭頂的灰色雲層在捲動，海水不復幾天前的安靜，海浪轟隆，奔涌在天地之間，咆哮著持續不斷地打在沙灘上，聲音愈來愈響，猶如雷鳴。
南島本身並不大，配電室和這家旅館也距離不遠，不過兩三百米就到了。
我憂心忡忡地瞧著筆記本上的電池電量越來越少，覺得不安——總不能今晚都在黑暗中度過吧！
她神色有些微妙，「我剛剛看到沈欽言和一個年輕女孩從海邊回來……那女孩子長得很像你，不過，也許我認錯了也不一定。」
我真是冷，視線還很模糊，打了個寒戰，輕輕說：「總不能一個晚上都沒有電。島上的備用發電機壞了，我去看看能不能修好。沈先生，你怎麼也在這裏？」
我撐著傘，抱著筆記本，九_九_藏_書還拿著手電筒，自覺行走十分艱難，風大得幾乎要吹跑我。而每次響起的雷聲都震得我心口怦怦直跳。
這算是收工最早的一天，對劇組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來說，是難得的休閑時光。外面狂風暴雨，而大家在大廳和房間里搭起來十幾個牌桌，旅館的工作人員也從地下室抬出了一張檯球桌。燈光暖意融融，大家喝著帶來的香檳。
修不好？
「是的，如你所見，作為合作者簡直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演員。」看到我的困惑，宋亦涵道，「……拍戲的時候我覺得下一秒我就會走進他的內心甚至愛上他，可一旦導演喊停，他就變回平時的那個人，渾身上下都罩著一層透明的殼子，再也看不透了。比如，他從不和別人談起他的私事，連愛好都守口如瓶。所以，我說他不是一個讓人隨意親近的人。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認真其實是驕傲，禮貌其實是拒絕，溫柔其實是疏遠。」宋亦涵支著下巴，「我想，沈欽言就是這樣的人。」
沈欽言給人的印象，往往是不苟言笑的。實際上一般人看到他，總會想他和電影里的角色是不是一樣的，會不會太孤高冷峻。很多人說他的嚴謹是最有魅力的表現，可他剛剛的言行，無端端讓我心口一陣猛跳。
「別廢話，她在哪裡？」
他笑起來真是有致命的殺傷力，我呆了幾秒，又倉促地低下頭，只覺得渾身血液往上沖，一瞬間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又笑了，居然又笑了！第三次！這破舊的，帶著濃濃機油味的配電室頓時熠熠生輝。
我本來沒仔細看，奈何其中一人的身影實在熟悉，我想認不出都不可能。下一秒我的下巴差點跌下來，「啊，居然是喬希寧和宋亦涵！」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懂不懂？沒柴油也等於是零。」我沒好氣。算了，和喬希寧這個科學白痴說話，實在是太費勁了。
讓我意外的是，他當即回答了我，聲音沒有遲疑，也沒有停頓，更沒有我想象中的不快，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我想特效製作后電影會更加好看，但此時現場雖然普通，兩人之間卻迴旋著那種微妙的感覺——我想這就是氣場，在於無聲處。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需要幾個動作、幾個表情，一點點說話的腔調，就讓人身臨其境。
「我在車子里看膠片，剛回來。」他言簡意賅，把傘移到我的頭上，「一起過去。」
我覺得自己不太理解她的意思，有點困惑。宋亦涵和沈欽言演了很多場對手戲了，我看得出來沈欽言也對她頗為照顧，至少在她數次NG的時候，從未有過不耐煩之色。
正如沈欽言所說，第二天一早顧持鈞就乘船來到島上，他似乎是趕著時間到的，然後和鄒導交談著走進了化妝間。劇組的工作人員統統擠在附近，試圖一睹當年影帝如今的風采。他已經十多年沒有出現在大屏幕上，這是第一次。
配電室里又臟又亂，備用發電機外殼已經卸下扔在角落，地上攤開著工具箱，劇組和旅店派來的技術人員不知去向——我鬆口氣，好在東西還是齊備的。
我正兀自糾結，忽然門鈴一響。喬希寧和宋亦涵一前一後進了屋，臉上都有笑意，看上去明顯比前幾天飽受鄒導折磨后的狀態好得多。這難道就是愛情的滋潤嗎？我暗暗想。
而我接到了新的工作ｒeａｄ•9９ｃsｗ.coｍ，吃了晚飯就抱著筆記本奮戰，偶爾抬頭看看外頭的狂風暴雨，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進度。
屋內燈火通明，他關了手電筒對我點了點頭，道：「辛苦的是你。我什麼都沒做。」
「衣服都濕了，去換衣服免得感冒。」
喬希寧渾不在意，「有你在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反正你總能想到辦法的。」
她即使學歷、知識遠遠不如我，但做演員的人在看人和了解人上總是比我要敏銳的。我想，這番話應該是她對我的暗暗提醒吧。
他說：「城市裡是沒有這樣的夜晚的，滿城的燈光會蓋住月色和星光，什麼都看不到。」
助理已經忙得火燒眉毛了，狐疑地看了看我，大概對我也是將信將疑。他派去的人都修不好我怎麼行？但也苦無辦法，只好姑且讓我試試。導演助理叫過旅店前台的年輕女孩，讓她帶我去島上的配電室。
下午五點起，島上就陰雲密布，不見天光。這一幕戲幾位主演都要出場，我們站在遠處的平台上看，空氣霧蒙蒙的，模糊了每個人的視線。
燈亮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后的事了。在黑暗裡待太久了，燈亮起來的時候覺得這一切無比美好。尤其是當我長長呼出一口氣，直起腰來，看到一個俊美的異性在身邊寸步不離的時候，只覺得這個世界的美好呈指數增加。
「是的，往往日夜顛倒，」我說，「倒是沈先生，你還有時間看天？我覺得演員似乎也是日夜顛倒呢。」
我不理他的長吁短嘆，「備用發電機的柴油能用兩天，到了後天可說不準了。」
最後，我「嗯」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作家對他的怒氣倒很平靜，他勾了勾嘴角，微微笑了，「很多年沒有人拜訪我了，你能找到這世界上的孤島，有意思。」
宋亦涵隨手拆了髮帶，瀑布般的秀髮垂下，她回頭看我一眼，「據我所知，沈欽言從來都不是一個讓人親近的人。」
但酒店現場一片兵荒馬亂，那年輕女孩顯然不願意冒雨陪我多跑這一趟，塞給我一支手電筒，匆匆給我指了路又說配電室有工具箱就被老闆一個電話催了回去。
我面紅耳赤地接過，又垂下頭，注意到他手指修長，有修剪整齊的指甲，和我那被灰塵弄髒的黑糊糊的手指完全不一樣。
沈欽言倒是一直目不斜視地走著，聽了我的話，朝幽暗的那邊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並不作聲。
然後鄒小卿的聲音響起來，「大家少安毋躁，等一等電就來了。」
而我也體會到了導演對完美的追求。
眼看著已經過了七月中旬，這個時候的海洋上最容易發生的就是颶風，在兩天前就有了通知說，一場十二級的颶風可能從我們所在的島嶼旁掠過，我和喬希寧還為此憂心忡忡，擔心不能回靜海。但鄒導卻認為，颶風來臨的末日景象和電影中幾幕關鍵場景相得益彰，他認為再好的特效也不如真實的拍攝效果好，於是要演員們頂著颶風拍攝，當然，也要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
老舊的房屋，昏暗的書架，在凝固的時間中，書桌后的作家恍若不覺自己的大門被推開，連頭都沒回，還在奮筆疾書，像是在寫一封信。
「我不會假戲真做。」
這話倒是沒錯，他的私事我當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實際上，我知道的並不比他的任何一個粉絲多——我尷尬得不行九-九-藏-書，臉龐發燙，好在夜深，也不會有別人看到我因為尷尬而臉紅。
兩個人以平穩的語氣針鋒相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打板聲一響，所有人統統都閉嘴了。
「是啊，沈先生很紳士的。」
忽然眼前一黑，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好在筆記本上還有電源。我抱著筆記本，藉著那微弱的燈光摸索著樓梯下樓。
作家穿著件皺巴巴的長袖T恤，套著條灰色的牛仔長褲，腳上是一雙破爛的塑料拖鞋，看上去簡直就是街邊的遊民。可他摘下了眼鏡，露出了一雙湛然有神的眼睛。簡單的一個動作，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心神一盪，匆匆回了頭，正對上他平靜的視線和略彎的嘴角，「……今天辛苦你了，晚安。」
我想了想，和喬希寧低語了幾句，他帶我去找導演助理，說什麼「我這位助理對發電機很有研究」，一頓猛吹。
沈欽言走到屋外，轉過身背對我，等到我擦乾淨手和額頭后，又分秒不差地回過身看我，眼神很溫暖。
我跟他小聲解釋：「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不是太熟悉這種老式發電機，花的時間有點久。」
我忽然想起他早有女朋友，後悔自己的失言，「噢，沈先生，我瞎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努力點了點頭，大聲「嗯」了一聲。
簡簡單單三個字，讓攝影棚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是那樣的從容，彷彿這個世界的消失與他毫無關係。
我有點激動，「啊，他們什麼時候好上了啊！好驚訝啊！」
我把筆記本攤在地上，單手按著鍵盤查找資料——我曾經為電網的系統做過評估，發電機的資料有許多。沈欽言在我身邊半蹲下，為我照亮了一片窄小的空地，也擋住了外面的狂風。他沉聲說：「你不要急，慢慢來，修不好也沒關係。」
他一言不發，略一躬身自我手裡把手電筒拿了過去。
我和喬希寧擠在拍攝現場的角落，同樣滿懷著好奇地等待——兩個時代的影帝的對手戲，想想都讓人激動。
「原來如此。」宋亦涵簡短地說了這句話，然後就坐在鏡子前專心致志地摘下項鏈耳環。
島上的天氣十分詭異，剛剛還狂風暴雨，現在滿天烏雲散去，月亮如銀盤高掛天際，安靜地給這個熱帶島嶼灑下一層銀輝。剛剛那場大雨洗凈了空中的所有灰塵，夜晚純凈得好像墨玉。
沒想到那人走到我身邊停住了。
好在劇組還有兩台發電車，鄒大導演一聲令下，讓人把車開過來，停在家庭旅館的門外，車上的大燈猶如人造月光，大廳總算恢復了光亮，於是玩牌的繼續玩牌，打撞球的繼續打球，喝酒的繼續往杯子里斟酒。
對我來說，事情忽然變得多起來了，滿足顧持鈞的要求，鄒導更改了不少戲的拍攝順序——因為顧持鈞從來不在島上過夜，不論多晚他都要回家，所以他的那些戲大都是在白天拍攝完成的。
頭頂的灰色雲層在捲動，海水不復幾天前的安靜，海浪轟隆，奔涌在天地之間，咆哮著持續不斷地打在沙灘上，聲音愈來愈響，猶如雷鳴。天地間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草木失去了色澤，搖搖晃晃的島嶼，幾位主演的爭執吵鬧以及無奈的哭泣在這昏暗的場景里有種詭異的崩潰感。像是末日真的到來了。
心理醫生邊走邊問：「我問你，她在哪！」
「很傷腦筋？九*九*藏*書」
「先不談她，說說看，你怎麼找到我的。」
二十分鐘后工作人員跟鄒導彙報情況：海底的電纜斷裂，正在維修，估計今天晚上是不可能修好了。一小時后工作人員又來彙報：島上的備用發電機型號相當老舊，並且出了些尚未查明的問題，劇組和旅館的電工表示暫時沒有能力修好，於是大廳里一片嘩然。
我們視線對上的一瞬間，他問我，「去哪裡？」
那幕戲大概是說，宋亦涵追尋著那位黑色大衣的男人，在馬路的盡頭消失不見。沈欽言飾演的心理醫生一路追隨而去，他長跑穿過迷宮一樣的街道，無數門牌號在他眼前掠過，在街上行走的男女，他們統統面無表情，漸漸消失，整個城市融化、消失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中——這部分場景需要電腦特技來製作。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沉浸在醍醐灌頂的情緒裡頭，「是啊，沒錯，這段時間他們一直走得很近，敏姐也經常開他們的玩笑，但我以為他們是好朋友呢！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發展到這一層了嗎？假戲真做了！」
不待我想清楚，前方就是旅店，隱隱看去，大廳里的人已少了不少，而旅店外的樹林花叢影影綽綽，兩個相擁在一起的人影在月色下搖搖晃晃。
從來不知道我這麼普普通通的名字被人叫出來也有驚人的效果，他的聲音低沉柔和，就像是大提琴的和聲。
「很平常嗎？」
他一怔，腳步緩了下來，薄薄的雙唇開合，「我？」
我坐起來，順手摸過筆記本翻開。
他叫住我，「杜梨——」
的確沒什麼可擔心的，劇組有兩台發電車，也有自己的電工，根本不必憂心。黑暗中的說笑聲逐漸多了起來，沒有人想回去睡覺，大家紛紛打開了手機、筆記本等工具獲取光亮。
他腳步很慢，似在感受這美好的夜晚。
我掩飾性地笑了笑，「也是呢。你一直有女朋友的，怎麼會假戲真做呢。」說完更後悔失言，他的女朋友跟我何干？我這麼關心做什麼？安露那種美貌又厲害的女人，也不可能會讓他假戲真做吧。
作家慢吞吞地放下筆，轉過身，隔著眼鏡看著門口的男人，臉上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又微笑了。
「雨停了，回去吧。」
他緘默片刻，回答我：「所以更常常看。」
劇組把攝影棚的道具都搬來，在海邊搭建了一排臨時的小樓房。
「啊，沈先生，不麻煩你了……」
宋亦涵笑他，「你管得真寬。」
沈欽言說：「這種事情，圈子裡很平常。」
「是我失言。」
我輕聲說：「謝謝。」
「有點小問題，不過應該能解決，發電機原理很簡單。」我說，「等我看一看圖。」
真是奇怪，屋裡那麼暗淡，窗外電閃雷鳴，我卻一點都不害怕了。
而且鄒小卿和顧持鈞在一起時，兩人總有許多火花迸射，改劇本也是常事，臨時起意修改的台詞十分密集，預計半小時的拍攝會變成兩個小時甚至更久。
果然樓下的大廳已經一片混亂，有人高呼：「停電了，已經派了人去檢查了。」那是製片人的聲音。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不過，我沒什麼時間看天空。」
「啊，想不到你能找到這裏。」
我之前一直覺得他除了話少一點，本質上是個非常寬容大度的人，並不難相處，而現在的我，忽然感覺，那只是因為我沒觸碰到他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