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藍色藥瓶被人拿走，我看到沈欽言將手裡的書放在茶几上，躬身看著我，「我幫你。」

醒過來的時候屋子還是黑沉沉一片，至於熒幕早就黑了下來，我躺在沙發上，身上搭著條毯子，而沈欽言坐在一米外的單人沙發上，藉著微弱的壁燈的光芒讀一本書，我看到他的安靜的側臉，眉目如畫，靜美得彷彿畫室中的石膏人像，那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側臉。

正在播放的電影我沒有看過——甚至聽都沒聽過，大概是部十幾年前的老電影，說的是個纏綿的愛情故事——不幸的是我對這樣的電影提不起興趣，更重要的是連日的工作和白天的釣魚讓我很累，渾渾噩噩沒有看懂，也不知道劇情播放到了哪裡，意識漸漸混沌，耳邊依稀有著鋼琴曲縈繞。

我猶猶豫豫地說：「這，不用了吧……」

他在白莎道的屋子有一套非常好的影院設備，這裏也不例外，關了燈后與電影院大屏幕的效果不遑多讓，尤其是音效，好得不得了。

果然去別墅的路比來的時候近得多了，只是需要十分鐘攀爬山路，夕陽已經落山了，越往上走道旁森林越茂密。最後，我們的車子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來。

「咦？」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很宅呢。」

釣魚活動非常有趣，也遠比我想象的累，對沈欽言來說，魚可能真的不是最重要的，那天我們釣到了四條魚，最後沈欽言只留下了一條最大的，其餘都放回了湖裡——他說，如果我不介意的話，晚上去別墅燉魚湯。

「哎？可能不行。」

沈欽言去後備廂里取出了我的挎包，又抱出來一隻巨大的紙袋，「你家沒有度假別墅嗎？」

我說：「抱歉，榮先生。我和朋友約好了。」

森林中的別墅非常涼爽，我一下車，就覺得溫度比城市低了起碼五攝氏度，氧氣濃厚，新鮮的空氣吸進身體，說不出的舒爽。

他詫異，「在別墅也可以上網啊。」

他的呼吸離我很近，就在我的鼻尖。我已經有很久沒有和男人靠得這麼近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從來沒想過……要拒絕你啊……你，是你一個人自說自話了好半天……」

「我有著一份不穩定的工作。忙起來的時候時間表排得滿滿的，不忙的時候可能幾個月沒有收入。」

在結束剛剛的話題之後，他似乎又變得言簡意賅起來。

沈欽言說：「這裏沒有狗，你不用擔ｈttpｓ://reａｄ•9９ｃsw.cｏｍ心。」其實在這麼愉快的一天之後，我差不多快忘記和狗有關的事情了，但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這樣的時刻，我沒法再安心地躺在他的膝蓋上。我坐起來，眼睛中的藥水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沈欽言坐在我對面，伸出手指幫我拭去了從眼眶滑落的藥水——我想那看上去一定很像眼淚。

「那回來后一起吃個飯？」

我身體里的鬧鐘還在滴答作響。

這可不是在白莎道，吃了飯後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別無去處，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坐到電腦前然後幾小時就匆匆而過。他似乎也不常上網，那他晚上做什麼？

「所以，你答應了？」

沈欽言似乎早料到我這種反應，眼睛都沒眨一下，手還停在墊子上維持著原姿勢，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用低沉清晰的華麗嗓音說：「我不會對你無禮。」

榮佳明偏偏是個例外，不能直截了當地回絕，得罪了他不好。

我今天戴著隱形眼鏡，剛剛又在沙發上小睡了片刻，忽然明亮的光線入眼，只覺得格外刺眼。我從衣兜里取出眼藥水，逆著光仰起臉準備點眼藥水，就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眼睛不舒服？」

「可以是可以。」我細心地解釋，「但是還是有一些問題。其一，通過衛星上網，速度很慢的。我家用的是光纖，是普通網速的數十倍。這就好像開了飛機后再去開汽車的感受。其二，是電腦本身的原因。因為外出的時候我只能帶筆記本電腦，雖然可以和家裡的電腦聯機，但網速太慢也會有限制。」

「阿梨，我非常喜歡你。」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想如果再避開的話，反而顯得毫無風度。我媽媽當年曾一心想把我訓練成淑女，說淑女就要坦坦蕩蕩。

「為什麼沒去？」沈欽言看我一眼，側臉在廊燈下閃閃發光。

「我要睡著的話，也就當不了演員了。」

「杜梨，我可以叫你阿梨嗎？」

我把手機放回包里，「我就在你右手邊的第三桌，你都沒看到。」

抬起頭的時候，沈欽言平靜地開口：「我這裏沒有光纖，可你還是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覺得我不好看嗎？

「嗯，」我說，「榮先生，我現在不在家裡，現在還在幾十公裡外呢。」

我覺得心跳如雷。

「我是演員，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可能read.99csw.com會有被曝光的危險，」沈欽言沉默了一下，直視我，「但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保護你。」

「我能承諾，終身對你一心一意。所以，請做我的女朋友。」

「可你都沒睡著……」

雖然我還不是很了解他，但沈欽言這種性格的人，關係沒有到一定的程度是絕不會帶到自己的別墅的——我們怎麼說也算是相當熟悉的朋友了。

——介意？為什麼要介意？學歷從來也不說明能力。我搖搖頭。

這別墅的大小顯然不如白莎道的房子，精緻得多，且只有兩層。二樓有兩間卧房，看得出來經過了精心的布置，歐式的傢具和厚厚的地毯，讓這套小別墅顯得很溫暖。我忍不住想，他平時度假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帶人過來？

拜這通電話所賜，我睡意全沒了，眼看著前路進入了林區，我揉了揉太陽穴，習慣性地查了一下郵件和留言。

沈欽言把視線從前方筆直的公路上挪回來，「上次慈善晚宴上，和你一起出席的那個人？」

沈欽言顯然想得比我周到，收拾了碗筷后問我：「要不要看電影？」

「搬家的時候，我看到你的各種證書多得都可以用來打牌了。我沒有你的學歷高，在絕大多數領域沒有你知識豐富，你介意嗎？」

電話那頭是榮佳明。

沈欽言把紙袋遞給我抱著，伸手摁下了燈的開關，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我眯了眯眼，下意識低頭看著袋子里的東西，全是水果。

「……啊，朋友？」我從屏幕上抬起頭，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是朋友，他和大哥有生意上的往來。前陣子他的電腦被黑客入侵，我受大哥所託，幫他解決了這個麻煩。」

他邊說邊走到牆邊，打開燈，我眼前一片雪白。

我在墊子上躺下來，枕到他的大腿上，看著他那挑不出毛病來的五官，他的鼻樑有如山峰一般動人的線條。我聞到他衣服上漿洗的香味和些微油煙的味道。

這段時間他偶爾會打電話給我，約我吃飯。我通常以「我剛剛找了新工作正在適應沒有空」為由拒絕。我雖然有些遲鈍，但他表現得太明顯，我也有些察覺——我向來不善於應付特別熱情的異性，太熱情的人，總讓我覺得他們會跟我要求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啊，我在看電影的時候睡著了？

我慚愧極了，連忙把毯子抓起來，連聲道歉，「沈先生，真不好意思。ｒeaｄ•９９ｃｓw.ｃoｍ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過去了。」

「這算什麼答案……」

我點頭說好。

去別墅的一路上我昏昏欲睡，直到被手機鈴聲吵醒。

「我看的電影很少……」我被那一屋的收藏驚花了眼，「沈先生，選你覺得經典的吧。」

佛教中有一種東西，叫「禪機」，我想，那就是此刻了。

沈欽言做飯的時候，我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順帶著參觀了整間別墅。

我一怔。我是靠著他的肩膀睡過，但那並不是存心的，我意識全無。現在這種情況，怎麼想都有點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疇。

他手臂的力度，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呼吸留在我耳畔的溫度，我想，我會一輩子記住。

「啊，」我快樂地說，「好啊。」

實際上一周前的我也覺得這是天方夜譚。我爸雖然工作狂了一點兒，但我媽媽完全不是缺乏生活情趣的人，可偏偏我和我大哥就對一般的娛樂活動敬謝不敏。因此，這真的是我第一次釣魚。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每個人身體中都有一隻奇妙的生命鬧鐘，它平時沉默，你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每到生命的轉折點，它就在你的身體中幻化變成實體，用滴答作響的聲音提醒你：請記住此刻！記住現在的溫度、濕度、氣味、聲音……記住一切！

本想說「不用」，但瓶子都被人拿走了，而且還眼睜睜看著拿走瓶子的那個人在我身邊坐下。他抬起手臂輕輕晃了晃我的小藍瓶，拿過一隻棕色的方形沙發墊子放置在大腿上，輕輕拍了拍墊子，「躺下來。」

我心裏美滋滋的，紅著臉小聲解釋：「就算是我，偶爾也會穿上禮服戴上首飾化妝出席一些正式場合的。不過……真的很難得，大學的畢業晚會上，我換了身衣服后，整個班居然沒有一個人認出我來。」

——這又沒什麼關係，我身上又沒有什麼驚天大新聞可以挖掘。如果哪家報社網站敢胡編亂造，我一定要他們好看。

我猜他是那種血熱的人，連手指都是灼|熱的，我感覺一股暖意透過我的眼皮直接傳遞給了眼珠，非常溫柔。

他放慢了車速拐進了一條山間的林蔭大道，又側過臉，看著我微微笑了，「對我來說，你不論是身穿華服或者便裝，都不要緊，我總能把你認出來。」

到底是專業演員，我被他的收藏驚呆了，他甚至專門整理了一間屋子來存放影像資料。

「不要緊，https://read.99csw.com是劇情本身比較催眠。」他聲音裡帶著笑意。

「蠻多原因的。」

我捂住話筒，側過身去看了看沈欽言，他平視前方，車開得平穩極了。

在車燈雪亮的光芒中，我看到面前有一棟紅牆白瓦的精緻小樓。

我展開雙臂，單腳在庭院中打了個轉，「難怪人家說海邊和山中度夏是最好的，好涼爽。」

明亮寬闊的儲藏室，貼在額頭上的手心，不能睜開的雙眸，眼睛里的酸疼，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從來不是一個敏感的人，甚至有些遲鈍，然而就算如此，我也確信自己將永遠記住這一幕。

沈欽言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我沒有想到會在那場慈善晚宴上重新看到你。」

以沈欽言的大腿為枕，我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那個瞬間我聽到了時間的流逝。好像我第一次來到這裏，我第一次聽到他華麗的男低音，我心跳如擂鼓。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跟他見面時，渾渾噩噩地靠在他身上睡覺。好像他總是充當我的枕頭。

「現場人太多，又狀況頻頻，我也是宴會開場后才回到餐桌旁，沒時間打量鄰桌有什麼人。」沈欽言頓了頓，聲音十分溫柔，「而且，那天的你跟平時的打扮不一樣，我起初真的沒有認出你。」

「我在海邊也有套小房子，明年我們去那裡度夏。」

然後我掛了電話，他的確有傳統的紳士美德，沒有追問。我真的鬆了好大一口氣。

「還有嗎？」

他笑意盎然，「今天是周末，有時間了嗎？」

他領著我進了儲藏室，開了燈，再轉過臉問我：「要看什麼？」

「剛剛打電話的，」沈欽言頓一頓后忽然開了口，「是你朋友？」

沈欽言微微笑起來，「猜的。」

我想我的表情很呆，可他沒有笑，靜靜地直視我，握住我的指尖。我沒有拒絕，他進一步握住我的手。

「我聽到你那邊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你在車上？」

他沒有做聲，抬起手，輕輕撥開我額前的劉海，食指中指輕輕貼在了右眼的上下眼瞼處，然後固定住。

「……是啊，」我絞盡腦汁地想著那天晚上的事情，半點沒見過他和榮佳明有交集，「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回答這個讓人害羞的問題，但我的答案一定比所有人都簡潔。我伸出雙臂，用了我平生最大的勇氣，摟住了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了他的脖頸間。

「而且，在別墅的時候，媽媽還不許我太長時間用電腦九*九*藏*書，說什麼『去別墅是為了散心的，如果你在家也是守著電腦，度假的時候也對著電腦，那完全失去了意義』……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後來就不再去別墅了。」

不出意外，果然有林越的來信。他現在似乎纏上我了，天天不分時間地發郵件給我，問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提出各種要求——比如「我想黑了老師的電腦弄出考卷應該怎麼做」，不然就是「我聽說一個黑客軟體很好用，你有的話給我一個」，諸如此類，我也暗暗佩服他那精彩的想象力。

「醒了？」他身形微動。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兒，他「噢」了一聲，半晌后才道：「那好。」

——我當然能理解，我在家做Soho一族的時候也是這樣，實際上我覺得這種工作挺不錯。

每個人身體中都有一隻奇妙的生命鬧鐘，它平時沉默，你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每到生命的轉折點，它就在你的身體中幻化變成實體，用滴答作響的聲音提醒你：請記住此刻！記住現在的溫度、濕度、氣味、聲音……記住一切！

我不知道人家是怎麼面對「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你並且對你表白」這種景象，但我傻得不能言語。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平時我們在一起，總是我的話多而他的話相對來說少很多。可現在，我想不到要說什麼。而他，彷彿存了一輩子的話語要說。

他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接著我心裏想的話說下去，「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說，那天你很漂亮。」

辛辣的藥水準確地滴入我的右眼，然後是左眼。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著藥水的辛辣過去，依稀覺得沈欽言略微調整了坐姿，然後一雙溫柔的手覆蓋上了我的雙眼，輕輕貼住了我的額頭。

我動了動，坐起來，身上搭著的毯子滑落下來。

是啊，我還是來了。

「我一早就出去釣魚，現在還沒回來。」

他嘴角一揚，用著一般人一輩子只能見一次的認真表情看著我。「我的缺點如上所述。既然你都不介意，那就沒理由拒絕了我，是嗎？」

「釣魚？」他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你喜歡釣魚？」

我幫他拿過東西，「好像是有那麼兩套吧，似乎也是在山裡。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後來再也沒有去過。」

「主要是網路原因。」

我問他：「像朋友那樣的喜歡嗎？」

「我喜歡你，像男人喜歡女人那樣。

「好了，別眨眼。」

「說說看。」

不，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