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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殘酷的玩笑

第二章 殘酷的玩笑

文秀不讓她說,她還是要說:「文秀,你能嫁給何剛,是何剛的福,也是我們全家的福啊。」
向國華拍了桌子:「太不像話了,你還像一個國家幹部嗎?我們是研究問題,不是開批鬥大會。抗震、防震是一個複雜、艱巨的工作,不是天氣預報,叫出門的人帶把傘就可以了……」他這一嚷,沒人敢說話了,可是會議也無法開下去了。
文燕的目光很溫柔,溫柔如月亮。
「對,說實話。」顏靜也很認真。
「擋得住要擋,擋不住也要擋。」明月一臉秋霜。
趙輝倒下,何剛也起來,動了手,打得另一個嘍啰嗷嗷叫,像狼。
「文燕,你說我行嗎?」他抬起頭,也看著文燕。
素雲不耐煩地一揮手:「叫他父親好好管教他,他是唐山出了名的混混兒,如果出了大事,誰也保不了他。」
房間里誰也不說話,看著她撒。
兩個人,成了一個人。舞蹈與樂曲,也成了一個。
向文燕也感覺不知說什麼,起身看他的桌子上擺放的一張照片,問:「這是你們的全家照?」
王軍和老幹部走了。
「我在地質大隊搞過幾年地質勘察,後來調黨委工作。」郭朝東答得謹慎。
娘倆說著,文秀走進來,見她買了這麼貴的酒,何剛覺得有些過。文秀說結婚是人生的大事,不能太寒酸。何大媽倒是同意文秀的意見,說她和何剛爸結婚的時候也是風光過呢。何剛就拿起一瓶酒藏起來,說給黑子留著,他沒喝過這種好酒。何大媽看著也高興,對文秀說他從小就知道惦記黑子,很有個哥哥的樣子。
周海光騎著自行車來到水庫邊,正看見好多人在打漁,他問打漁的人,這幾天魚怎麼這麼多,打漁的說這幾天就是怪,魚自己往上躥,往常在這裏一網打不到幾條魚,現在一網就是幾十斤。
在派出所里,顏靜首先接受審問,黑子戴著手銬在窗外站著,等待審問,他不住朝屋子裡看。
他要起來,文燕把他按住,他很奇怪地問文燕怎麼到了這裏,文燕說她已經看了他一夜。他問昨晚是不是喝醉了,文燕說是。他又問說了什麼沒有,文燕驚訝地說:「你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文秀看著爸,淚花在眼裡轉。
他飛跑離開。
「怎麼,唐山還會有地震?」文燕的腳步慢下來。
張局長說:「你對自己要有信心,科學是以事實說話的。」
距離還有五六米,雙方都停下腳步,對峙。
在郊區,他看到兩個澆地的農民用鐵鍬拍老鼠,拍死一片,還有大量的老鼠成群結隊地跑,不懼人。
「在哪裡?」周海光站起來。
海光也伸出手,第一次,兩人的手握在一起,都有些顫,捨不得放開,但,又不得不放。
說到這裏不說了,眯著眼睛看黑子,看他的反應。
「你和誰呀?」明月大驚,走近問。
王軍自然與眾不同,拄著一柄日本指揮刀,這也象徵身份,一般的人家沒有這種傢伙。他拄著這傢伙做軍官狀:「再等等,他要是敢來就把他埋在這兒。」
王軍的指揮刀本來就是擺設,不會使,又被趙輝的鮮血嚇蒙,還沒醒過神來,黑子的刀已經晃到眼前,他只有跑,連刀都扔了。
向國華不再說話,把明月碗里那片肉夾出來,低頭吃進去。
紅玉獃獃地看著這一切,無語。
文秀便也不問,幫大媽紉針,聽何剛哼曲子。
周海光用頭撞牆,邊撞邊聲嘶力竭地痛哭,超凡哭著拉他,他對超凡大叫:「超凡,你打我一頓……我求你……你打我一頓好不好……」
郭朝東認為明月來得很沒有道理。
顏靜還不解氣,舉刀要砍趙輝,突然有人喊:「雷子來了。」顏靜一愣,向遠處看,趙輝趁機滾到一邊。
不時有一輛警車巡視街道。
黑子很痛苦:「我冤枉死了,我根本沒看見這兒有一面鏡子。」
向國華接上說:「時間緊迫,我命令全市的消防車、救護車停放在市裡各個廣場待命,從現在起進入一級戰備。同志們,我們一定要做到統一部署,統一行動,在沒有接到撤離通知前,決不能引起市民的驚惶,一旦接到撤離通知,一定要在十二小時內,撤出全市的市民。大家分頭準備吧。」
「姐,你喝水嗎?」
周海光無奈,只好出來。
「老向,我跟你說過多次,對防震的事一定要慎重,不能聽風就是雨。好多地方搞防震,已經防得不可收拾,防得停工停產,人心不安。我看,該防的不是地震,是人……」另一名常委的話就不僅是激憤了,那弦外之音使人不安。
工作人員一出去,周海光和超凡就撲到圖紙上,分析著那些複雜的曲線和數碼。
氣得何剛一推他:「哎呀,你先跟我們回去吧。」
「你怎麼還不走?滾……你給我滾……」明月動了粗。
郭朝東剛放下電話,周海光進來了,進來就說:「郭主任,報告不能提交市政府,我發現了新情況。」
「五百?」文燕瞪大眼睛。
「真的?」顏靜喜悅。
「你要這麼多錢幹啥?」文燕低聲問。
還是哭。
文秀看著何大媽做的被子,連誇何大媽的針線好,何大媽反倒有些傷感,對文秀說:「委屈你了,這麼一個金枝玉葉的姑娘,結婚才做了兩床被……」
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這種自豪使他坐不住。
「老向,你怎麼這麼糊塗啊。」明月語重心長。
「你喊啥呀,你怕媽聽不見啊?」文秀捂住文燕的嘴。
淚水由他們的臉上默默地流。
周海光雖沒有抬頭,但已感受到那交織的冰涼,他坐下,不等別人說話,就主動說:「向市長,關於在紅星煤礦發生的事故……」
「你們抓住我的手了?」顏靜抬頭看屋頂。
「我覺得寧可誤報也不能漏報。」超凡說得沉重。周海光聽得出,超凡是把心裡話說了,這不僅是為了工作,也為了他周海光,超凡是愛護他的。
向國華沒有坐,雙手扶著會議桌站著說:「同志們,地震台已經發出臨震預報,市委、市政府已向省委和國家地震總局發出急電,等待上級領導的批准,請地震台周台長談一下具體情況。」
一輛小車開過來,擋住他的視線。
倆人都略感詫異,抬頭看,黑子領著十幾個人正往河道走。王軍一看便放心,一揮手,幾十個人迎過去。
王軍眯著眼笑:「你進去享受吧。」
顏靜顯得滿不在乎,問什麼不說什麼,氣得大劉拍桌子:「顏靜,你必須老實交待你的問題,你乾的那些事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地震台預報室里,超凡邊接電話邊記錄。
她走了,他望著關上的門發獃,好像他的魂也走了,很空,空無依傍。
「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比如說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周海光也歪頭看她。
市委會議室,全體常委全部到了。
趙輝色迷迷地看著顏靜:「你是來獻身的吧?我的錢包帶來了嗎?我的軍帽呢?」
文秀笑。
這樣周海光就不得不表態了,不表態,郭朝東會把超凡的意見認做地震台的意見。他說:「我認為報告中缺少重要的依據,有一些異常並沒有恢復正常,動物異常現象就沒有消失,現在對地震做出結論為時過早。」
黑子沒說話,王軍他們已經到了跟前。
「你要是怕這怕那,我看你還是回北京去吧。」超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他愛向文燕,更愛她的父親,兩種愛加在一起,是最愛。
清晨,向文燕穿一身紅色的運動服,在馬路邊上跑,如燕。
「意外?周台長,你不要強詞奪理了,庄泉的死,你是有直接責任的。」姓周的常委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
「周台長,處理你有什麼用?啊?都什麼時候了,你捋出個頭緒來了嗎?如果不行你也別硬撐著,我們可以另請高明……」一位下面的局長說得更凶。
然後他們都被帶走。
文秀摟住向國華的脖子,眼淚流下來,她在向國華的耳邊說:「爸,你是我的好爸爸……」
顏靜出來了,黑子接她,接出來,倆人坐在市委機關後院的圍牆上。這裏極靜,裏面的人不來這裏,外面是一條幽僻的小馬路,更沒人。
「從圖形上看,大致還算規則,但是日變幅度有減小趨勢。」工作人員說。
正好紅玉進來,扶起海光,要把他送醫院,海光說他沒有什麼,一會兒就會好,紅玉帶了哭腔,說他是累的。這使海光很感動,在這種時候,一個關切的眼神都是寶貴的。他說這個時候應該是他來安慰她,可是……紅玉不讓他說下去,他還是要說,直到紅玉厲聲喝住他,他才不說了,但他也不去醫院,他讓紅玉去預報室看一看,如果地磁變化幅度出現畸變,大氣壓有什麼異常,馬上來告訴他。
正在議論著,周海光低頭走來,大家的目光朝他射去,極冷。
「聽你媽說的。」向國華說。
素雲沒說什麼,只是讓警察把黑子帶走。
「聽說伯伯是留學回來的?」文秀問。
小四川推門進來,悄悄的,背著手,看一會兒文燕,突然笑嘻嘻地問好。
文秀突然睜開眼睛,把何剛拉進懷中。
晚上,周海光坐在窗前寫東西,丁漢來了,周海光見到他就高興,高興就埋怨,說他長時間不來看他,對他不夠關心。丁漢說:「還用得著我關心?有文燕關心你就夠了。」
明月還是聽見了,由廚房裡走出來問:「誰要結婚?」
「李國棟,他幹嘛送花給我啊?」文燕故做驚奇。
他們在街心花園裡走,郭朝東問文燕為什麼不給他回信,文燕只說忙。其餘的,不知道說什麼,向文燕一直感覺和郭朝東沒有什麼說的,所以他不問,她不答,悶著頭走。最後郭朝東說晚上請向文燕在全市最好的鴻運飯莊吃飯,然後去看電影,文燕說明天要去參加高炮團的演習,晚上要做些準備,便分手。
黑子果然大怒:「你敢動他們,我非扒了你的皮,要了你的命。」
周海光說坐這種小拖拉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它的顛簸是全方位的,上下,左右,前後,像船。
周海光追上去,毫無倦容。
「河北大城發生四點四級地震。」超凡一字一頓地說。
何剛聽到,站起身要出去,何大媽怕出事,攔住他,自己走出去:「你在屋裡別出去,我就不信無法無天了。」
「海光,如果漏報怎麼辦?」超凡強壓怒火,力圖說服周海光。
「日變形態怎麼樣?」周海光沉穩地問。
黑子問她是否挨打了,顏靜把煙遞到黑子口上吸一口:「挨打我倒不怕,最可氣的是這幫孫子不讓我睡覺,愣是叫我在糞桶旁邊蹲了一夜,差一點沒把我熏死。」
他又想到邢台,想到那一片廢墟的家園,想到廢墟下面埋著的親人,他有一種報復的感覺,一種為親人復讎的感覺,他到底抓到它了,這個肆虐了無數世代的惡魔,如果這次預報成功,那就說明,人類距離徹底掌握地震的發生規律不遠了。
超凡一句話不說地走了出去。
丁漢笑著說:「文燕人品好,長得又漂亮,追她的人可多呢,你要加油。」
郭朝東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我不用爭了,我只是來徵求意見,這份報告不用你簽字負責的。」
「姐,看報紙呢?」
文燕認出是她媽的車,對郭朝東說:「謝謝你陪著我,我媽來了,你走吧。」說著站起來。
他一揮手,幾個嘍啰就上,圍著何剛一陣拳打腳踢。文秀上前護著何剛,急了眼的何大媽就去抓趙輝,王軍在背後一腳把何大媽踹在地上。張嬸上去扶住何大媽,大罵王軍等人,王軍又打了張嬸一嘴巴,張嬸的嘴角馬上流下血來。
於是都眯了眼看天,天果然像海,他們是在大海里,坐著船,向前,前方是哪兒呢?還是海,就這樣一直在海上漂,多好。
「我覺得你read.99csw•com簡化了你的履歷。」周海光也笑。
但是周海光仍然認為現在還不能對唐山的震情下任何結論。
文燕說,要看著海光走,海光說,要看著她走。最後,還是文燕佔了上風,海光先走,走出很遠,回頭,文燕還站在原地看。
文燕和文秀在街上走,文燕問起文秀婚事的準備情況。看到一位大嫂提著幾條鮮魚走,就問在哪裡買的,大嫂說就在前面的菜市場,鮮魚很難買,如今有了。文秀便提議去買幾條,她說何剛的母親很愛吃魚,文燕便也說給爸媽也買幾條。剛要轉身,見到海光走過來,他是去圖書館查資料,從這裏過。見到海光,文秀就笑,笑得他不自在,然後文秀便問是巧遇還是她們約好的。海光不好說什麼,文燕打岔,提議一起去菜市場。
「她是這麼說的。」小四川滿臉真誠。
見面,文燕就問:「你熬夜了吧?」
「裝傻是不是?」大劉身子前仰。
向國華仍笑:「明月,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成不變的,那些問題以後會不會影響到孩子身上,還很難說。」
文秀買了魚拿到何大媽家,何大媽自然高興非凡,不在魚,在兒媳的心。娘倆一起收拾魚,何剛給床頭櫃刷油漆,邊刷邊聽娘倆說笑,口裡不覺就哼起曲子。
文燕一笑,雙手狠狠擠壓他的胸口。李國棟大叫,睜開眼睛指指自己的嘴:「我上不來氣兒,恐怕要這樣的人工呼吸。」然後閉眼。
這可能是一個最簡短的會議,向國華說完,大家一句話也沒說,立即起身,人人腳步匆匆,表情嚴峻。
黑子顯出緊張,不知道怎麼辦。
「海光,你要認真謹慎,把問題搞清楚。」文燕說得認真。
周海光低頭不語,他承認這姑娘看問題很准,看到了要害,他不知道怎樣回答。
黑子還充英雄:「別抓我們,抓那幫菜狗去。」
向國華難得在家裡吃一頓飯,尤其是和明月兩個人吃。這一天破例,明月特意給他弄了兩個可口的菜。
周海光有些傷感地說:「超凡,我整整追蹤地震半年多時間了,費盡心血,這個時候你也要趕我走嗎?連你也不信任我嗎?」
郭朝東由向國華處出來,就去找向文燕,他們是中學同學,這兩年郭朝東帶職念了兩年大學,給向文燕寫了有上百封信,向文燕一封也沒回。
李國棟說:「我……我觸電了……」說完便假裝昏死過去。
何剛跑上台來,搖文秀:「文秀,你怎麼了?」
黑子瞪他一眼,沒說話。顏靜知道自己在擾亂軍心,便不再言語。果然,她不說話,有人說了話:「大哥,你看怎麼辦?他們人太多。」
她突然大聲喊:「泉……我的泉……我給你……我給你……我給你送來了啊……」她撲過去,抱起庄泉的照片,在上面狂吻,熱淚與慟哭如海嘯一般崩雲裂岸。
超凡想起來,自打庄泉開始布置新房,就沒有在他的屋子裡住過。每晚到別人的宿舍借宿,他是想和妻子一起共同住進這煥然一新的洞房。想到這裏,眼淚便無聲地流下來。
周海光卻看到了。他也正急,沒來得及多想。
黑子問她裏面的滋味如何,她說:「別提了,我這回才知道什麼是冤家路窄了。」
紅玉嗚咽著說:「都是咱們沉不住氣,沒把問題判斷清楚,就逼台長……」
周海光由街道上回來,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知道此刻自己需冷靜,他只需等待彙報做出判斷,這反而使他感到無事可做。他想起海城地震的時候,地震幾乎是分秒不差地到來的,是在全市人民的面前眼看著發生的。甚至有這樣的傳說,地震台的台長看著手錶,一秒一秒地數著,數到最後,他說震,地震就發生了。那時,他在海城,他在海城的預報中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何大媽只一個人在床上躺著。
文秀被送進開灤醫院,一直昏迷不醒。何剛陪著她。文燕進去,叫幾聲,文秀不應,就哭了,雖說她是醫生,遇到親人,也不知所措,一勁問大夫有沒有生命危險。大夫說暫時還沒有。又問是怎麼回事,何剛不得不說是黑子誤傷了文秀。
趙輝見大家跑,忍痛爬起來也要跑,顏靜盯著他呢,大罵:「媽的,我廢了你。」一腳踢到他的襠上,他又捂著襠倒下,在地上亂滾,他倒霉,欺負女人的部位老被女人欺負。
周海光也驚訝,想坐下來多看一會兒,一個男子提著一串蝙蝠走過來。他問是怎麼回事,男子說大白天蝙蝠就滿天飛,掉到地上,一層,他撿起這些,放到那邊樹上去。
文燕笑著接過花:「好漂亮,你送我的?」
「是呀,可有文化呢,知道從小培養孩子……」說到這裏,何大媽輕輕嘆一口氣,不說話了。
小四川大聲喊:「衛生員,我的腿炸傷了。」
文秀說:「大媽,你應該說我嫁給何剛哥這麼好的人,還有這樣好的婆婆,是我的福才對呢。」
「想了。」黑子深沉。
這一聲比什麼都管事,雙方的人都沒命地跑,連趙輝也讓人架著跑了。
周海光和超凡對看一眼,超凡不說話。
文秀看看文燕,看看媽,鼓一鼓勇氣:「我。」
小四川搭了團里一輛吉普,來到唐山市郊,車要到另外的方向,把他放到市郊了。下了車,他習慣性地整理軍容,整理好,才發現車已走了,他的包還在車上,急得跺腳,淚都出來了,也沒有辦法,他知道這趟差對於連長多麼重要,完不成?不好說。
海光說:「不撞南牆不回頭。」
一輛輛救護車鳴笛而過,廣場上,要道口,一排排的消防車靜卧待命,全副武裝的消防戰士站在車上隨時待發。
黑子滿不在乎地嗯一聲。
兩人都笑。
小四川也在炮位上緊張地戰鬥。
周海光說:「為什麼這麼著急就對唐山地震問題下結論?」
這樣想,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想起今天晚上文燕還要請客,趕緊走,可已經晚了。文燕去了醫院,門敲不開,幸虧遇到豐蘭,告訴他文燕去了開灤醫院,文秀出了事,他也趕到這裏。
他出去,周海光就覺胸口發悶,倒在地上。
黑子瞪著眼罵:「我留你再活幾天。」
文燕說我們就是坐在船上呢,你看那天空,藍得像海。
不等周海光說完,張局長就打斷了他的話:「你還是想回來,是嗎?你回來也可以,有兩項工作供你選擇,一個是看大門,一個是掃廁所。你如果同意,我馬上下調令。」
黑子便朝素雲罵:「你他媽的是個狗屁警察,是他先打的我媽,你看他爸有權有勢,就放了他,是不是?李素雲,我跟你沒完。」
一絲失望由文燕臉上掠過,她說一聲:「不用謝。」就走了。
郭朝東不驚,很平常地說:「我很喜歡文燕,文燕對我也極好。」
「連長聽說你受了傷,很著急,所以就……連長本想自己來,可是訓練太緊張了,再說我們部隊馬上就要演習了。」小四川說得流利,難怪李國棟要派他做使節。
「那是最可怕的。」周海光說。
他們還沒來得及拍一張結婚照。
他也只有點頭。
李國棟正率領著他的連隊在操場上進行隊列訓練,以班為單位,拔正步,齊步走。
周海光走過去問,農民說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每天都有大量的老鼠在地里亂躥,有人說是要發大水了。
屋子裡一片紅色。
「你行,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海光,當你把我救出那個山谷的時候,你那麼勇敢,那麼自信,那麼朝氣蓬勃,那時的你,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我相信,也是真正的你。」
牆壁上貼滿大大小小的喜字,連屋頂上都貼著大紅的喜字。
夏季被他們牽著走進唐山。
顏靜把黑子領到市委大院後面一排平房前,拉開一扇門就往裡鑽,鑽進去,讓黑子快關門。黑子問這是什麼地方,顏靜說是機關的澡堂。黑子說你怎麼不分男女就往裡鑽,顏靜說這個地方不分男女,一、三是男,二、四是女,白天歸她,她常來,享受市委幹部待遇。
「郭主任,唐山的問題十分微妙,等把問題搞清楚再上會討論不遲。」周海光最後鄭重提醒郭朝東。
「我認為唐山震情不容樂觀。」海光說得肯定。
黑子還要打,派出所的人趕到,素雲和大劉等人從警車上下來,喝叫黑子住手。然後,把受傷的送醫院,其餘的,帶走。
她由提包里取出兩條鮮紅的緞子被面,鋪在床上,還有綉著喜字的提花枕巾。然後,取出一包一包的糖果、香煙、瓜子、花生,朝屋裡撒,朝床上撒。
周海光的心情同樣沉悶,回到地震台,他想找超凡商量一下,如何在工作上、生活上給紅玉一些照顧、安慰。對於庄泉的死,別人想得是責任,他想的則更多是情感,那種情感上的自責比責任更咬人的心。可是還沒容他找超凡,超凡就進來了:「海光,儀器記錄發現重力場出現變化趨勢。群防一組報告,沙河營水位突然下降兩個單位,原因不明。群防三組發現一群蝙蝠在白天飛翔,群防二組報告十里鋪、大墩、柏各庄等多家養魚場出現大量死魚,動物園也反映老虎、獅子等動物出現驚慌,在籠子里躥來躥去,不吃東西。」超凡說得急切,表情嚴肅。
黑子的背後插著一把大刀,扭頭說:「不怕死的跟我走,我非剁了王軍這王八蛋。」
他們的眼睛都很幫忙,嘴巴不能說的話,眼睛都說了,說得深入。
向文燕走到門外,站住,回看一眼,又走回房間。
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家裡,何大媽正在做被,大紅的緞子被面上綉著鳳凰牡丹,喜興。
王軍見狀要跑,張嬸過來抓住他死不放手。
文秀的嘴貼在文燕的耳朵上,很神秘。
「向市長,我會徵求各方面的意見,儘快拿出一份即科學嚴謹又實事求是的報告,給唐山一個說法。」郭朝東很有信心。
他走了,文燕把花插在瓶子里,看著花笑。
「這孫子玩兒得可以,出來玩命還帶一美女。」王軍一夥中有人讚歎。
向文燕敲門,他沒有聽見,向文燕在門外聽到他的哭聲,推門進來,伸手扶海光,海光卻不讓她扶:「別管我……」
「你馬上通知市政府、國家地震局,撤回臨震預報。」周海光一字一頓,像是很費力,說這幾個字,確實很費力。
「鬧半天我白說。」文燕朝他點頭笑。
他說是。
文燕要走,說下了班再來看他,他叫了一聲文燕,眼直直地看著她,她的臉一紅,等著他說什麼,他說:「謝謝你……」
「她真這麼說的?」李國棟一臉興奮。
紅玉來找他,說是總局張局長的電話,他到辦公室接電話,張局長問:「唐山市政府打來電話,說你要求調離唐山?」
「人家都是中彈,你怎麼觸電了?」文燕奇怪地問。
向國華坐在沙發上看材料,明月坐在他對面,想說什麼,向國華看出來,故意不抬頭。文秀下樓,端一杯茶放在媽面前,明月不理她,起身上樓。文秀把茶端到爸的面前,向國華抬頭,一笑:「和你媽生氣了?」
「你媽說得是氣話,過兩天她的氣就消了。」向國華起身拿起一條毛巾遞給文秀,仍坐下說:「你和何剛在一起好幾年了,在咱家最困難的時候,何剛一直照顧你,爸很感激他,我想和你談談你們倆的婚事。」
「人能戰勝大自然嗎?」向文燕的眼睛很單純。
「局長,我還是想……」
周海光由水庫回來,直接去找郭朝東。郭朝東正給向國華打電話,他說報告已經寫好,向國華問地震台的意見如何。郭朝東說地震台和他的意見完全一致,向國華打了一個沉,特意問周海光的意見如何,郭朝東說周海光有些不同意見,但他的觀點不能說服大家。向國華read.99csw.com指示:「你們再認真論證,確保萬無一失,再上會討論。」
周海光說:「我認為這與地磁變化有關。」
「我胡說?我一路跟著你,一股一股的臭氣往我鼻子里鑽,把我熏得差點背過氣去。我今天走得明顯比往常快,你沒看出來?」
「你不是要看嗎?我就叫你看個夠。」顏靜笑著朝趙輝走,趙輝看得呆了,王軍一夥兒都看得呆了。
周海光提醒他,作為主管領導,他不能有輕視思想,郭朝東卻一笑:「領導信任我,才把這副重擔交給我,我怎麼會有輕視思想?」
周海光獨自坐在湖邊,很沉悶。
趕到這裏,就見到文燕正和郭朝東並肩坐在小花園裡,很親密。
醫生說要保持安靜,讓家屬到外面去,文燕和郭朝東走出來,到醫院的小花園裡坐。
東湖,風和日麗,少遊人。
市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將要發生什麼,他們只是感到一種重壓,感到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了或者將要發生。他們躲在屋子裡發揮想象力,有的以為煤礦發生了事故,有的以為發生了戰爭,就是沒有一個人想到危險來自地下。
文燕拿起外衣出門。
周海光一驚,不由後退。
「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們連長,他叫我來看看你。」小四川趕緊更正。
超凡和紅玉拿著地震記錄急速走進來。
黑子是當真急了,揮舞著鐵棒見誰打誰,另外兩個嘍啰一個讓他打折了腿,一個讓他跺在腦袋上,昏死過去。
「文燕姐,我好著呢,我是專程看來看你的。」小四川笑嘻嘻地說著,突然抬手,把一大把金燦燦的野花捧到文燕面前。
文燕愣了。
「只要你考慮成熟了,爸爸不反對你和何剛的婚事。」向國華說出決定性的話。
小四川笑著說見到了。
周海光不太相信這種說法,但是也沒有太多的根據反駁,有些煩,不說話。超凡和紅玉出去,他就給文燕打電話,那邊說文燕去高炮團參加演習,他想去接她,順便也散散心,便走出了市區。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向國華打斷他的話。
一個人躺在湖邊,臉上蓋著報紙。
水波如鏡,明月瀉影。像一個美麗的姑娘,在夜深人靜時,在輕柔的水波中,悄悄地洗浴。
周海光不由一愣,怎麼這麼快就到家了呢?怎麼不知不覺就朝著她家走了呢?他後悔大方向沒有掌握好,但是,又不好說別的,只好也站住。這裡是一帶平房,顯得破舊:「你家就在這裏?」周海光奇怪地問。
周海光說是,便指著照片對她介紹哪是媽,哪是爸,還有弟弟妹妹,最後說:「中間這個是我。」
「我們去觀察,沒想到發生了意外……」周海光還想對事故做進一步解釋。
「文秀和何剛的事,我看就讓孩子們自己做主吧。」向國華故意把事情說得很輕鬆。
一隻蝴蝶翩翩地飛來,又翩翩地飛去。
周海光和售貨員聊完了,就對文燕說,他還有事,先走了。然後就急匆匆地走了。文燕請她晚上到她的宿舍來,吃魚,周海光答應著走了,頭都沒回。
「我是崔堅,地殼淺層介質的電阻率出現大幅度下降,範圍在一百公路左右,情況很糟啊。」是崔堅的聲音。
一片死一樣的沉寂之後,海光緩緩地說:「我們誤報了?」
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不管怎麼樣,咱們沒商量。」明月說完,向樓上走,她心裏堵。
「你渾蛋。」文秀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還算對客氣了。海光,我到家了。」向文燕站住。
何大媽急了,要起來攔她:「顏靜,你可不能去呀,你回來,你……老天爺呀,這可咋辦呀……」
向文燕帶著救護隊衝上來。
他家在邢台。
「啥事,說吧。」明月一笑,這老頭子一旦想求人,比小孩子還笨。
「那你有多少?」
素雲說了話:「顏靜,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這個樣子啊?你家裡人怎麼就不管你呢?」
有口琴聲,是「喀秋莎」,輕快活潑的曲子在禮堂里跳。
周海光還想說什麼,那邊已是忙音。
「當初,你對我說,你投身地震預報事業,就是要做出成績來,讓所有的人都免受地震之苦,可你現在卻要放棄自己的追求,這是逃兵,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向文燕說得更尖刻了,尖刻得讓周海光很難承受,也很難分辯:「你認為我是那樣的人嗎?」他無力地問。
文燕走出很久,郭朝東還站在原地看,看得痴。

老幹部說一聲我們走了,帶著王軍便走。王軍走到黑子身邊,悄聲說:「你就老老實實地接受改造吧,我出去找文秀了,如果你哥和你老娘再擋我的道,我就……」
素雲趕緊呵斥:「何斌,你還想怎麼樣?」
勝利橋是一座位於市邊的公路橋,橋上車流不息,橋下是乾枯的河道,河道極寬,滿布沙石。
李國棟睜開眼睛:「我……我是電工……」說完又裝昏迷。
郭朝東心裏一顫,認為周海光來得簡直荒謬。
大劉也不知道說什麼。
「總局張局長和魏平組長都來過電話找周台長,可是他去市政府還沒回來……」崔堅說了一半不說了,他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恰當。
文燕和豐蘭看著他笑。
到菜市場,他們都很奇怪,魚很多,不用排隊,也不限量,買多少都行。周海光問售貨員怎麼有這麼多魚,售貨員說這幾天很怪,養魚池裡的魚不用打就自己往外蹦。周海光和售貨員聊,文秀悄悄問文燕是不是愛上他了,文燕打她一下,說她瞎說,文秀說從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不一般嘛。
顏靜來找黑子,老遠就喊:「黑子哥……黑子哥……」
「我是醫生,外科,拿刀子的。」文燕笑著說。
「他們都在北京?」向文燕問。
「我說……工作上不順心,也不能用酒精麻痹自己,一點也不珍惜自己的身體……」文燕看著他的眼睛說,他的眼睛一看她,她又垂下眼瞼。
走出向國華的辦公室,周海光發現這一天的陽光格外燦爛。
她一哭,大家都想哭,但是哭不出來,眼淚被一種更巨大的壓力壓抑。
文燕在樓下剛要上樓把媽拉下來,向國華走進來,臉陰得滴水。
周海光和向文燕几乎分不開了,幾乎每天都會見面。
對於這些意見,向國華只能聽,人家有話要說,總不能封住人家的嘴。
李國棟再問還說些什麼,小四川說就這些。李國棟有些不滿足:「就說了這麼一點?」
他認出了文燕,不哭了,獃獃地看她,半晌,一揮手:「我用不著別人同情。」
黑子說:「你就是臭嘛,不信你自己聞聞?」
周海光沒有說話,在地上來回走。
屋子的外面,是全單位的同事,不知道是誰通知的,都在屋子的外面默默地立著,全都是男人,男人們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解勸紅玉。只有默立。
「你馬上去水文站,了解一下水位下降的具體原因。」周海光對工作人員說。工作人員轉身出去。又一個工作人員進來說:「周台長,核旋儀記錄,磁場總強度和垂直分量都有大幅下降。」
何剛一把抓住王軍要去派出所,王軍把他踢倒,文秀也像瘋了,衝上來揪住王軍:「流氓,我不會放過你……」
周海光等車過去,跑過來,叫文燕,文燕一見周海光,哇的一下大哭起來。哭著,扎進周海光的懷裡,周海光也不自覺地摟住她。
文燕坐下,讓小四川坐,小四川不坐,站著,像面對他的連長,連長的首長。
「爸,你都知道了?」文秀問。
撒完,她怔怔地看著庄泉的照片,照片上,庄泉在對她微笑。
說著遞給小四川一封信,小四川偷著朝戰士們吐吐舌頭,跑了。
超凡卻不看他,徑自走了出去。
周海光也穿著短褲背心在機關門口等她,她跑來,他們一起跑。
「超凡,立即發出臨震預報。」
向國華無奈地搖一搖頭。
向國華沒言語,只是看著文秀傷神。
向國華脫下外衣上樓。
顏靜回頭看一眼黑子,忽然笑了,笑著朝趙輝走,邊走邊解衣扣。
「什麼?結婚?」文燕的聲音又大了。
何大媽指著王軍,渾身亂顫:「你們真以為沒人管你們了嗎?」
周海光和郭朝東一起朝醫院外面走,郭朝東顯得對周海光很親熱,問他去哪裡,周海光說去台里,郭朝東說正好一路,兩人便一起走。路上郭朝東問周海光和文燕認識多久了,周海光說時間不長。郭朝東不待他問便說:「我和文燕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學,已經有十幾年的感情了。」
李國棟睜眼,大驚,一躍而起:「同志,不要管我,把藥品留給重傷員同志吧。」說完撒腿就跑。
「派出所的人叫我來的,你怎麼又去打架了?」何剛說。
黑子和顏靜見果真是公安來,也要跑,卻晚了,幾名公安已經來到面前。
「你們要幹什麼?」何大媽生氣地質問。
周海光在辦公室聽紅玉的彙報,說各觀測點來電話說,各種動物異常也基本消失了。超凡說看來唐山的危機可以解除了。
「我閨女大了,沒想到啊,你和何剛要結婚了。」向國華看著文秀,有許多慈祥。
超凡顯然有些激動,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麼,也撲向電話。
郭朝東則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何大媽說沒病,是讓人打的,就把昨天的事情說了。顏靜一聽就急了,尤其是聽說黑子還在裏面關著,更急,急著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邊走邊往軍用挎包里裝,邊裝菜刀邊嘟囔:「媽的,我去砍死那個王八蛋。」
「是叫我給文燕姐送信嗎?」小四川一本正經地問。
向國華的語調是平穩的:「大家都不要說了,主要責任是我的,我來負。我請求省委給我處分,周台長,地震預報是牽一髮動全身的大事,你一定要從中總結經驗吸取教訓。」
向文燕上班,在醫辦室里,偷著看周海光的照片。看著,就想起那一個美妙的晚上,她伏在周海光的背上,七彩的光芒圍繞著他們,他們合為一體朝著夢走,走在夢中。想著,便笑了,此刻便有七彩的光芒環繞著她的心,心便如寶石一般熠熠。
於是好多人的目光就不看黑子,看顏靜。顏靜感覺到自己重要,產生自豪。
小四川說:「夠了。夠了。」笑著敬禮,走了。
黑子如一頭黑豹子般衝過來,也不說話,一棒子打在一個扭住文秀的嘍啰頭上,嘍啰一聲沒吭就倒在地上,這一棒子打得太狠,連棒子都掉了。黑子來不及撿,一拳打在王軍的臉上,王軍的臉便紅光閃閃,鬆開了文秀,黑子這才撿起棒子,橫著掃在趙輝的腿上,趙輝慘叫一聲倒下了。
周海光一驚:「是嗎?」
周海光一夜沒睡,翻資料。半道上碰上的那些老鼠,使他震驚,他想找根據,困了,天也亮了,趕緊換裝,跑步,文燕在等他。
剛說完,郭朝東就走進來,很大度地說:「報告送來就是徵求你們的意見的,你們是真正的專家嘛。」很有居高臨下的意味。
這時有人喊:「他們來了。」
大劉氣得往後仰,靠在椅子上。
顏靜走過來,摘下更衣柜上的一面鏡子:「你幹嘛還留一手啊?」
「沒啥,地震台誤報了,心煩。」向國華邊說邊脫外衣。
黑子什麼也不顧了,掄圓了鐵棍,照王軍的頭砸去,王軍用胳膊一擋,胳膊就折了,抱著胳膊嗥。
王軍一見文秀,涎皮賴臉地說:「文秀,因為你,我們好幾個哥們都受傷了,你看你是不是應該慰問一下啊?」
「媽死活不同意我們結婚。」文秀說著,滴下淚來。
紅玉撲向電話。
副市長梁恆緩緩地說:「由於誤報,確實給市政府的工作帶來了諸多負面影響。但是地震台的同志在這段時間付出了艱辛的努力https://read.99csw•com,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地震預報是個世界性的難題,我們要客觀看待這個問題。」
唐山動起來了,一座百萬人口的大城市,處於臨戰狀態,敵人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無形無相的地應力——自然的力量。人力與自然力搏鬥。如果說人也是一種自然的產物,人力也是一種自然力,那麼就是兩種自然力的搏鬥——保留與塗抹的搏鬥。
看著黑子走,別人也走,顏靜也只好跟著走,但是她的身子卻在抖,難以制止。她對黑子說:「黑子哥,你別罵我,我的身子老抖,你說這是不是精神抖擻?」
他身旁的一棵老柳樹,慢慢地向湖水傾斜,粗大的樹根緩緩地由泥土中拔起,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吱吱嘎嘎地響著,倒在湖水之中,水花四濺。
黑子沒理她,往前走。
「給國家造成很大經濟損失,我的心裏很難受,我請求市政府給我處分。」周海光眼噙淚水。
第二天,周海光到向國華的辦公室,取回自己的調離報告,向國華很高興地對他說:「科學研究就是從失敗走向成功的,地震預測又是尖端科學,如果我們的科學家都像你一樣,遇到失敗就撂挑子,我們的國家還怎麼富強?千萬不能聽到一些不順耳的話就站不起來了。」
「小妹,只要你當著我們弟兄的面,脫|光了衣服,我的錢包和軍帽就給你了,還可以饒你不死。」趙輝以為己方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說話狂。
文秀委屈地點點頭。
「好啊,你開始嫌棄我了,我今天非臭死你不可,臭死你……臭死你……」顏靜一邊說一邊往黑子懷裡鑽,黑子躲:「行了,行了,你趕緊洗洗吧,我服了你了還不行嗎?」
各個單位的領導班子全部到崗值班,就連街道居委會的老太太們也戴著紅袖章在所轄街道大街小巷巡邏。
他們一起走在郊區的小路上,文燕很興奮,但周海光怕她太累,截了一輛農民拉乾草的小拖拉機,兩人爬上去,並排躺在乾草上,看天。
何剛不動,眼睛直直地看著文秀,滿眼是淚。
「看到你振作起來,真為你高興。」文燕笑了,跑得更快。
文燕下了班果然來看周海光,見周海光仍是獃獃的,便拉著他去了東湖。在湖邊的小山坐下,看湖裡飄蕩的小船,小船上的對對情侶,想讓他的心情開闊些。
「你敢欺負我哥我嫂子,今天你砍不死我,我就要剁死你。」黑子邊走邊說。
周海光與超凡都愣,兩個男人,都不知道應該怎樣勸一勸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們只有默默地退出屋子。
「你喊啥呀。」文秀做個手勢。
顏靜哈哈地笑:「黑子哥,說實話,這兩天你想我沒有?」
郭朝東卻說:「相信我吧。」好像他不僅是地震台的領導,也是地震的領導。
周海光便不坐了,騎上車往回返。
她先到自己的宿舍,拿一個大的旅行包,然後走出來。
王軍一夥兒的眼睛都朝顏靜去了,誰見過漂亮妞兒在眾人面前脫衣服呢。
突然炮位一側發生爆炸,李國棟、小四川和幾個戰士倒下。
海光說是。
周海光到過很多地方,很多地方成為很多的話題。他對向文燕講西部荒涼的沙漠,沙漠中用蘆葦和土築成的古老的城牆,廢棄的古城堡,被流沙掩埋的房屋,隨處可見的陶罐、人骨、和古老的錢幣。
周海光詫異:「不是說動物異常已經消失了嗎?這又怎麼解釋?」
地震記錄儀的指針平穩地划著直線。
窗帘拉得很嚴實,屋子很暗,他們走進去,超凡拉開窗帘,濃烈的陽光洶湧而入,便把屋子點燃了。
郭朝東接上說:「超凡說得對,我們不能把看到的現象不加分析地都和地震連起來。」
周海光一陣沉默后說:「邢台地震的時候,都被埋在廢墟里了。」
敲門聲,文燕緊著去開門,卻不是周海光,是郭朝東。他手裡提著水果,說是特意來看望向文燕,文燕不得不讓他進門。
跺腳沒用,哭也沒用,要想辦法,他看到路旁地里盛開的野花,笑了,跑到地里去采野花。
向國華承認有一件事情想和她商量。
唐山駐軍也投入警戒,滿載戰士的軍用卡車時而呼嘯而過。
高炮團演習結束,隊伍拉回駐地,向文燕她們也要回去,剛要上車,就見周海光站在門前向她招手,她不上車,奔周海光來,見面問:「你怎麼來了?來接我?」
駭人的沉默。
一個叫素雲的女公安過來,對大劉說:「其他的都跑了。」
他無奈地起身欲離去。
唐山馬家溝礦的井下地電測試站,崔堅在查看儀器記錄。看畢,神色緊張,抓起電話:「喂,是超凡嗎?」
何剛幫不上忙,在隔壁的小屋裡哼他的曲子,那是寫給文秀的,聽他哼,何大媽說兒子高興了,高興了,才哼曲子。
這是一場真槍實彈的演習,演習場上火炮轟鳴,硝煙瀰漫,無數高炮炮彈射向天空,在天空炸出無數雲朵。
「你說什麼了?」他急著問。
唐山廣播電台的直播車停放在市政府門前的廣場上。全市的高音喇叭時刻不停地播放著樂曲。
「一個處分就能彌補你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嗎?」林常委不依不饒。
這個時候何剛和文秀來了,看見黑子戴著手銬在窗外站著,也不知道說什麼,倒是黑子先開口:「哥,你怎麼來了?」
辦公桌上也擺著喜字。
周海光在戒備森嚴的街道上走,他不得不讚歎唐山市的各級領導應變能力之強,讚歎唐山人在即將到來的災難面前的鎮定自若,但是他也深深感到肩上的重壓,這一切行動,一切人員的調配物資的流轉都來自一個中心,來自於他,他的一句話。
別的常委不說話,但眼神是複雜的,深不可測。
他們一直說著,沒有固定的話題,說話本身就是題目。
「你怎麼就想不開呢,你看文秀那勁頭,你能擋得住嗎?」向國華滿面春風。
周海光在宿舍里,正摩娑著一塊坤表傷神。那是他的媽媽留給他的唯一遺物。那時他上初中,正趕上考試,吃著早飯,媽把這塊表給他戴上,怕他誤了考試,他剛一出門,就發生地震,全家都砸死在屋子裡,只剩下他和這一塊表。
「你渾蛋。」顏靜對著他的背影大罵。
「我父母和這事有關嗎?」顏靜顯得天真。
「你在醫院……」周海光忽然轉到文燕身上。
黑子愣了,站著,不動。
「文秀,何剛父親的問題,你們不要有思想負擔,爸爸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會一天天好起來,只要你們過得好,生活得幸福,這才是我們最大的心愿。你媽媽的工作,爸爸來做。」
顏靜脫去中山裝,扔在地上,裏面是一件緊身小背心,豐|滿的胸部很崢嶸。
周海光表示一定要在唐山好好乾下去。
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單身宿舍。
正說著,水面一陣喧闐,無數條魚躥出水面,似在逃避什麼天敵:「你看,這不說著就來了?」打魚的對周海光說。
周海光對文燕說了張局長來電話的事,文燕問他是不是還想離開唐山,海光說是,大不了去看大門掃廁所。向文燕問他是不是就因為誤報了地震,周海光說不僅僅因為這個事情。向文燕便說他是因為受不了別人的指責,傷害了自尊,感到沒臉見人,所以想逃離。
東湖的夜晚還是那麼靜。
「她好像還說……你挺好,她挺喜歡你的。」小四川好像忽然想起似的。
何剛望著文秀,點點頭。
明月聽罷更急,才發現何剛在身邊,指著何剛大叫:「你們把文秀打成什麼樣子了?啊?你給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向文燕見他很傷感,連說對不起,然後說:「你選擇了地震預報,就是為了他們?」
派出所里,王軍胳膊上弔著繃帶,和一位老幹部模樣的人由素雲的屋子裡走出來,素雲在後面跟著,臉極不好看。
忽然,眼前湖水像開了鍋一樣,冒出無數水泡,有一層煙霧在湖面泛起,在寂靜的夜晚飄蕩。
「聯繫過了,幾乎各項指標都恢復正常或者接近正常。」紅玉說。
「和我有仇的那幾個娘們兒,嘿,都在一個號子里。」顏靜又吸煙。
「海光,你還猶豫什麼?這麼多的問題一下子爆發,還不能說明問題嗎?」見周海光始終不說話,超凡實在憋不住了。
「黑子哥,他們人太多了,這場面我可從來沒見過,我看咱現在跑還來得及。」顏靜的聲音有些顫,得手就跑是她的慣技,與黑子隔行。
李國棟指揮著他的連隊急射。
顏靜哼一聲開始脫衣服,脫一件扔一件,扔在凳子上:「你轉過身去不許看。」邊脫邊命令黑子,黑子聽話地轉過身去,面對更衣櫃立著。
小四川便笑:「向大夫我不行了,不要管我,你快去救連長吧。」
「我從這裏路過,正好看見你出來。」周海光笑。
向文燕跑到他身邊,蹲下問:「你傷到哪兒了?」
小四川也高興,忙敬禮,一撒手,李國棟又摔在地上。
「你們要配合我們做好何斌的工作,任由他這樣下去,以後會出大問題的。」素雲說得懇切。
黑子、顏靜和十幾個人走下河灘,遠遠地,看見王軍一夥幾十號人黑壓壓地迎上,顏靜有些怕:「媽呀,他們來這麼多人?」
「我到處找你,你怎麼喝成這樣。」向文燕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顏靜不相信,讓他起個誓,黑子起誓。顏靜便解褲帶,黑子說她既不相信他,他就先走了。顏靜卻不讓,說她有好些日沒見何大媽了,洗完澡一起去看大媽。
「借我五百塊錢行嗎?」文秀有些羞。
說得大媽的臉如被面上的牡丹花一樣,喜慶層層綻放。
「不是,前邊一點,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所以就到這裏吧。」向文燕說著,伸出手。
文秀在屋裡待不住,怕何大媽出事,走出來,指著王軍說:「你們都給我滾。」
庄泉的死震動市委常委,向國華親自主持在市防震辦公室召開會議,研究這起事故和防震問題。周海光還沒到,就有人對向國華大吹冷風。
見他掉下去,顏靜笑了,站起來,叼著煙,在牆上走,如履平地。
超凡說動物遷移的因素很多。
素雲便介紹黑子的胡作非為,說著話,黑子插話說:「胡說,根本沒有我的事,是那幫人欺負我哥和我嫂子……」
「爸你……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文燕問。
旁邊的紅玉也在接電話,是二中觀測點的蔡老師打來的,蔡老師說:「有緊急情況,磁場總強度出現大幅度下降,日變形態出現畸變。」
勝利橋下,王軍一夥耀武揚威,他們來了幾十人,都帶著長短傢伙——鐵棒和木棒。
周海光說:「你去氣象局,了解近十天來的大氣變化情況。」工作人員答應一聲也走出去。
床的中央,是一個碩大的紅色紙船,帆櫓俱全,那是庄泉用紅色電光紙疊的。他是漁民的兒子,他的家在海邊,他喜歡海,喜歡船,他是把婚床做為一條船了吧?用它載著他的媳婦,到家鄉去,到海邊去,讓父老鄉親看一看他的如花似玉的妻子。可是,他卻死在地下近千米的巷道里。
關上門,不開燈,裏面就很黑,黑子說你是要洗澡嗎,顏靜說:「你不是嫌我臭嗎?」
李國棟也在不遠處躺著朝文燕喊:「快救我,我不行了。」
向國華停住不說,看文秀的態度,文秀很緊張,看一眼爸爸,又低下頭。
市歌舞團的禮堂里,向文秀穿著練功服,獨自一人在練習舞蹈,自己喊著節奏。
小四川問他們連長來了好多信,文燕為什麼不回信,文燕說太忙了,顧不上。小四川見問不出什麼,要走,文燕站起來說:「轉告你們連長,謝謝他的花。」
周海光問了文秀的情況,就要和文燕一起去病房,文燕哭著說醫生不讓進,她要read.99csw.com自己去,臨走,還沒忘問周海光吃飯了沒有。周海光只是催著文燕快去。
周海光也站在桌前:「初步斷定地震發生時間,會在未來的三十六小時左右,震源為唐山八十公里範圍,震級為六級以上,屬於大震。我建議最好在地震發生前二十四小時,撤出全城居民。」
周海光也只是笑,丁漢低頭看周海光寫的東西,題目是《關於唐山震情未來半年的趨勢》。他認真看起來。看完,抬頭說:「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這次派你去防震辦公室當主任,責任重大啊。目前全市各條戰線都在大幹一百天,向國慶獻禮,可地震問題總叫人提心弔膽,這樣下去不行啊。」向國華點了主題。
文秀坐在他身邊,仍點頭。
值班人員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著指針。
他們一說話,素雲走出來,見到素雲,何剛趕緊說:「實在對不起,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文秀便問何剛是怎麼愛上音樂的。何大媽說:「何剛的父親就喜歡音樂,他隨父親,兩三歲的時候一到晚上就纏著父親給唱歌,不給唱就不睡覺。那時候咱家住在開灤礦務局的專家樓里,都是兩層小樓,獨門獨院,院子里有葡萄和紫藤,都是舊時代開灤的高級員司住過的。美國的一個總統胡佛還住過呢,他當時也在開灤當員司。當時咱家的隔壁是開灤的總會計師,妻子在音樂學院教鋼琴,何剛的爸爸就讓何剛跟著她學,學了好幾年呢。至於他什麼時候學的作曲,就不知道了。」
「把你姐賣了也不值五百呀。」文燕放低了聲音。
周海光喝醉了,從來滴酒不沾的他,獨自喝了半瓶酒。半瓶酒,便醉了。
在情人的眼中這也許是絕佳的情境,在周海光的眼中這卻是讓人窒息的死寂。
文秀不動。
「老向,紅星礦發生的事故,搞得井下工人人心惶惶,井下出現地裂,周海光又拿不出一個說法,上萬名工人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你說怎麼辦?」一位常委很激憤地對向國華說。
「媽,你告訴我好多次了,我不想再聽了,我已經和何剛商量好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這個婚我結定了。」文秀很堅定,說完起身上樓了,果真不再想聽。
周海光在辦公室里,超凡遞給他一份關於唐山地震情況的評估報告,中心思想是唐山的震情可以解除了。周海光很奇怪,一者認為現在就對唐山震情下結論為時尚早,二者就是寫,這份報告也應該由地震台來寫,可是這份報告卻是郭朝東起草的。他把疑問對超凡說了,超凡說:「人家不信任咱們嘛。」
如果……
明月追,邊登樓梯邊說:「文秀。文秀。你可以不為咱們這個家著想,不為你爸你姐著想,可要為你的以後著想,跟一個右派的兒子結婚,你這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還有你們將來的孩子,從出生就要背上右派家屬的名聲,以後不管上學、分配工作、入團、入黨……一切都要受影響……」
「你覺得我是在同情你嗎?你……太讓我失望了……」向文燕很生氣,走了。
郭朝東說:「部分領導對地震有恐懼心理,很不利於抓革命促生產,早點做出結論,有利於工作。」
向文燕坐在他的身邊。
「可你遲遲做不出決定,叫我們怎麼信任你,難道,要讓唐山父老拿生命做賭注等著你的決定嗎?」超凡的話說得重了,重得超出了周海光的承受能力,他痴痴地看著超凡,說不出話。
「嗯。」
紅玉放下電話,告訴了超凡,轉身就跑,超凡問她去幹什麼,她說去通知台長,沒出門,海光進來了。
黑子讓警察押著走過來,看見王軍,眼就圓了,瞪著眼看他;王軍見他,眼就長了,眯著眼看他。
進得門來,郭朝東見有酒和菜,不由大喜,他說他和文燕認識這麼多年,還沒吃過她做的菜呢,說著拿起筷子就夾一口菜放進嘴裏,文燕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不許吃。」弄得郭朝東一愣,愣過後問她今天請誰。文燕不知道應該不應該告訴他,這在這時候豐蘭跑來說一個叫何剛的打來電話,文秀出事了。文燕便急著去看,郭朝東自告奮勇,陪她去。
黑子一見顏靜竟有這一手,大受鼓舞,也揮刀朝王軍撲去,十幾個弟兄跟著黑子打衝鋒。
周海光說他總有一個感覺,他確實抓住了這個地震,他發現歷史上有和唐山情況類似的震例。
「顏靜的問題還沒搞清楚,不能走。」素雲答得乾脆。然後又對黑子說:「何斌,你可以走了,以後不要再鬧事,如果下一次再抓住你,就不這麼簡單了。」
忽聽門外有人喊:「文秀,出來,大哥我上門看你來了。」是王軍的聲音。
明月放下筷子:「你說得倒輕鬆。」
向文燕的傷很快好了,好了,就來找周海光,拿著他的衣服。
周海光和超凡一起,把庄泉的死訊告訴紅玉,紅玉沒有哭。周海光把那枚鑰匙交給紅玉,紅玉仍沒哭,只是眼睛呆愣愣的,無神。越是這樣,越讓人害怕,周海和超凡都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什麼。
「雖然說有成份不唯成份,可實際上成份會影響一個家庭的幾代人。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在過去的那些年月,你也經歷了許多事情,家庭背景會給一個人帶來什麼後果,你很清楚。」
文燕勸他們都回去,明月讓向國華先回去,她要看著文秀,文秀不醒,她不走。
王軍說讓文秀陪他們幾天,事兒就算過去了。
向國華也來到醫院,見到向國華,明月又落淚:「你看看文秀讓黑子打成什麼樣了。」她特彆強調黑子兩個字。
「你還想知道什麼?」文燕歪著頭問他。
「誤報了,你說得輕鬆,你知道給國家造成多麼大的損失嗎?」一位姓林的常委義憤填膺地說。
旁邊的醫生護士提醒要保持安靜,何剛便不得不走出來。
於是素雲給他解開手銬,讓何剛帶他走,他還問:「那顏靜怎麼辦?」
周海光不回答這個問題,只點頭:「文燕的妹妹被人打傷了,我剛從開灤醫院回來。」
「那我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文燕又問。
她知道庄泉窮,她偷偷地準備下這一切,只是,被子和褥子還沒有時間做,這一陣,太緊張了。
突然,直線變為曲線,指針似在顫抖,在訴說。
王軍的兩個嘍啰上來扭住文秀的雙手,王軍就手撕開文秀的衣服,在她的臉上胸上亂摸一氣。
文秀悄悄走來,坐在她身邊。
何大媽見文秀受傷,撲過來抱住她,一聲一聲地叫,已經不是人聲兒。
「你要是要褲子就別要腿了。」文燕說。
滿臉淚水。
「開得殘酷。」超凡面無表情。
周海光說沒有什麼,只是有一點不舒服。他把向文燕讓到屋子裡,向文燕說是特意給他送衣服來的,同時表示感謝。說著把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服遞給他。周海光接過衣服放在床上,就沒有話說,還是向文燕問他,才互通了姓名。然後,又沒有話,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到她,他便緊張。
顏靜脫下外衣真聞:「胡說。」她認為不臭。
素雲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顏靜笑:「想管,可他們管得了嗎?」
向文燕一臉嚴肅地叫過一個男衛生員:「這是重傷員,你給他做口對口人工呼吸。」
何大媽問是怎麼回事,文秀只說是一群流氓。
李國棟坐在四百米障礙的獨木橋上沉思,小四川悄悄走過來,突然喊一聲報告,嚇得李國棟差一點掉下來:「你想嚇死我呀?見到向大夫了嗎?」
「可是我們為了這個預報付出了……」紅玉嗚嗚地哭起來。
周海光問她怎麼知道,文燕說:「別忘了我是一個醫生。」
向文燕仍在哭,她說護士剛才說了,文秀還要觀察,這也說明她確實有生命危險。郭朝東安慰她,說文秀不會有事的,胳膊不失時機地搭在文燕的肩上,文燕沒有覺察。
郭朝東便先走,走得瀟洒。
老幹部站住,對素雲說:「今天省上有一個重要的會議,他爸爸來不了,王部長和陳所長的老戰友也是陳所長的老領導……」
說完,剜一眼王軍。
「你……有事吧?」文燕放下報紙。
看到向文燕走了,他想去追,站不起來,勉強站起來,又摔倒,摔倒,就睡在地下。
「超凡,你要冷靜。」周海光只說了這麼一句,仍在地上走。
黑子點著一根煙遞給顏靜,顏靜深吸一口,一絲也沒有浪費,很過癮,然後,高舉雙手大喊:「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不。」
何大媽的鄰居張嬸見事情不好,讓鄰居七姑悄悄地去派出所報告。
「太好了。」李國棟一高興,差點由獨木橋上一頭栽下來,小四川忙把他扶起,李國棟一手扶著后腰,對小四川說:「你圓滿完成了連長交給的任務,我以個人名義給你口頭嘉獎。訓練去吧。」
「早死光了。」顏靜又抬頭看屋頂。
趙輝點點頭:「老大放心,我都吩咐過了。」
「如果你認為自己不是那樣的人,就應該勇敢地站起來,做出個樣子給人們看看,也給你自己看看,還有你那死於地震的親人。」向文燕的眼睛直盯著他。
紅玉把情況向周海光說了,沒容周海光說話,一名工作人員也進來急急地說:「氣象局通告,唐山地區出現近十年來日平均氣壓最低值。」
沒覺怎麼回事顏靜就走到趙輝面前,她的臉突然一變,由背後抽出一把刀來,照著趙輝就是一刀,趙輝猝不及防,轉身欲跑,刀砍到背上,一條很長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當時就倒在地上。
周海光說:「向市長,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再有,就是一張辦公桌了,公家的,既是桌子,也是床頭櫃。庄泉的家庭很困難,他的大部分工資要給家裡,他沒有錢,因而連結婚都不能做一套像樣的被褥,更別說傢具。
他也勇敢地看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火跳起來,熱烈如太陽。
「何剛。」文秀沒有猶豫。
攔不住,顏靜走了,何大媽摔在床下。
「只要努力,人類終將有一天能夠戰勝大自然。」說到地震,周海光便有了話題,關於地震的煩惱也暫時拋開了。周海光的話漸漸多起來,他話多,向文燕就聽,聽得入神,也搞不清楚是地震的話題使她入神,還是周海光這個說話的人使她入神,反正,周海光給他的印象很好,她喜歡有事業心的人。
不知是誰,低低地啜泣,接著,啜泣變為大哭,全體男人都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哭聲如海沸山崩,日月無光。
豐蘭提著藥箱去救別的人,李國棟便又喊他不行了,朝向文燕喊。
王軍也看素雲,滿不在乎。
幾個戰士抬著擔架跑過來,護士豐蘭跑到李國棟身邊:「你傷到哪兒了?」
「就這一句?」小四川問。
向國華點點頭,表情沉悶。
周海光由郭朝東那裡出來,心情很不好,獨自在馬路上走了許久,想到底應該怎麼辦。事情很奇怪,沒有郭朝東,他會時時問自己是不是搞錯了,有了郭朝東的態度,倒使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唐山會有地震。好像郭朝東的態度也是一種異常。
戴著紅袖章、安全帽的工人民兵在街道巡邏。
「我們應該多了解一些你的情況,這樣對你的教育會有幫助。」素雲保持耐心。
在向國華的辦公室里,周海光低著頭,情緒低沉:「向市長,我誤報了。」
明月風風火火地走進病房,見到文秀昏迷在床上,插著不少管子,也不知道有多重。她拉著文秀的手叫,文秀也不應,便哭。一哭,文秀的眼睛竟睜開了,喜得明月叫大夫快來看,可是文秀的眼睛只睜開一下,又閉上,再不睜開。醫生看了說她還沒有蘇醒,還處於昏迷狀態。明月問什麼時候能夠醒過來,醫生說還很難講,需觀察。
「庄泉的死我有責任,請組九_九_藏_書織對我的過失嚴肅處理。」周海光說得很誠懇。
黑子正好回來,遠遠地聽見家門前吵鬧,看見人圍了不少,知道事情不妙,抄起別人家門口的一根鐵棍子就朝家跑。
「嘭」的一聲,文秀關上門。
沒容周海光說話,另一位工作人員走進來說:「周台長,地電觀測站來電話說,電阻率出現下降。」
向文燕在自己的宿舍里,精心弄了幾個菜,打開一瓶紅酒,專等周海光,這是第一次請周海光吃飯,她很重視。周海光沒來,她往一隻杯子里倒上紅酒,端詳著,想象周海光端起酒杯,和她的杯碰到一起,臉就比酒還紅了。
「胡鬧。我告訴你……」明月急了。
「我死了……是想你想的……我們結婚吧。」文秀在何剛的耳邊喃喃地說。
黑子往警車上走,回頭喊了一聲媽,何大媽便哭了,坐在地上哭。
向國華說完,文秀點點頭:「爸,這些事我都想過了。」
文燕跑到他面前,剪開他的褲子,給他包紮。小四川笑著說:「文燕姐,你得賠我的褲子。」
「我想啊,要是顏靜關在裏面永遠不出來,那該多好啊。」說完,笑。
他搖搖頭。
何剛在屋裡聽著不像話,拿著一根擀麵杖走出來,站在文秀的前面,擋著她。見到何剛,王軍等人更橫起來:「我看看今天誰敢管。」
地震台的全體人員當然都處於高度緊張之中,與各個觀測點的聯繫分秒不斷,台內的各種儀器也都啟動起來。無數雙眼睛緊盯著的是一台儀器——地震記錄儀。
「與各個觀測點聯繫過了嗎?各項指標變化如何?」周海光急切地問。
顏靜朝他擠眼,一笑。
現在他已經沒有如果,一切俗世的責任,俗世的榮辱升沉都煙消雲散,他只祈禱唐山能夠躲過這場災難。
「也行,都借給我吧。」文秀倒是不拘多少。
「老棺材瓤子,快叫她出來,要不我就不客氣了。」趙輝幫著咋呼。
他一時默然。
郭朝東很不以為然,說報告再有兩天就上會了。
就在他點頭的時候,地震台的預報室里,仍然不斷接到各個觀測點的電話,各項指標都在恢復中,連水化分析、水氡都已恢復正常。
「震源和時間無法確定,我怎麼報?」周海光也激動起來。
喊聲震天,軍威壯。
「說實話?」黑子認真地問。
「笨,撒謊都撒不圓,有這樣的巧事嗎?」向文燕也笑,笑出一臉火燒雲。
「周台長,你是國家地震局派來的,我們拿你當專家看,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正常的工作是要開展,但你也不能拿人的生命當兒戲。」姓陸的常委接著發言。
郭朝東很高興地說:「這麼說咱們的觀點是一致的。」
顏靜顯得很膽怯,不說話。
戰士們竊笑。
「你是怎麼想的?」顏靜笑眼迷離地問。
「你要是叫警察,我就扒了你的皮。」趙輝說得惡狠狠。
文秀臉一沉:「這幫流氓。」
兩隻單人床並在一起,鋪著藍色格子的床單,被褥還是庄泉平時蓋過的被褥,只是新洗過,還散著肥皂的香氣。
「你以前在地質大隊干過吧?」向國華問。
崔堅皺著眉頭說:「沒想到唐山出現的異常,是大城地震的前兆,大自然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姐,這人怎麼這樣啊,說走就走了。」文秀說。
毫無聲息。
李國棟擠擠眼:「醫生同志,我是輕傷,不要緊,你快去救別的同志吧。」
「你們這些王八蛋再不走,我叫警察了。」何大媽指著王軍說。
向國華和周海光匆匆走進來。
風吹來,報紙飛去,周海光的兩隻眼睛獃獃地瞪著藍天。
一個人稱大劉的公安指揮著,給黑子和顏靜帶上手銬。
「我幹什麼了?」顏靜一臉無辜。
紅玉起身,朝外走,周海光和超凡跟著她。
海光便笑:「你也有害怕的人?」頗有知音之感。
李國棟來到一班前,叫了立正,全班不動,他大聲說:「小四川,出列。」
「這一句還不夠啊。」文燕說。
周海光突然興奮:「你終於露出真面目了。」
沒人應,推門進來,一驚:「大媽你怎麼了?病了?」
走到庄泉的單身宿舍,紅玉停下,用鑰匙開鎖,手顫,開不開,超凡拿過鑰匙,替她開開。
周海光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
「爸這些天工作忙,沒有回家,想爸嗎?」向國華示意她坐在身邊。
周海光說:「是。我搞地震預測,就是想了解地震,掌握地震,不要讓我身上的悲劇再在其他家庭重演,也算是告慰父母在天之靈了。」
「你父母不在唐山工作?」素雲又問。
趙輝等人則把何剛打倒在地上,圍著亂踢。
兩人坐下,向國華滿臉是笑,主動夾起一片肉放在明月的碗里,明月很詫異,就像看到地震的前兆。她放下碗,眯著眼看他:「難得啊。有事兒吧?」
男衛生員答應一聲「是」,虎一樣撲向李國棟,嚇得李國棟雙手托住他的頭,連叫不用了,已經會呼吸了。
床單上,枕頭上,被子上,也放著大紅的喜字。
黑子的十幾個人大受鼓舞,一陣亂打亂敲亂砍亂剁。
文燕嚇一跳,回頭看是他,趕緊把海光的照片放進抽屜:「呦,是小四川啊,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說著,站起來。
文燕沒說話,只是看著海光走。
文秀連連答應以後一定好好幫助她,這樣的地方她是頭一回來,不知道裡邊的規矩,還在問:「顏靜呢?」
「吃蘋果嗎?我給你削。」
這種話是周海光難以承受的,一股血湧上來,撞到腦頂,他猛地站起來,顫抖著手指那位局長,卻說不出話。
向文燕敲門,周海光開門見是向文燕,很吃驚,問她怎麼能找到這裏,向文燕笑著說:「我可以打聽啊。你病了嗎,看上去氣色不好。」
「你妹妹……就是在車站……她好厲害……」周海光笑著說,似心有餘悸。
王軍抓住文秀胸前的衣服,文秀也抓住王軍的頭髮:「你這個流氓,我和你拼了。」文秀滿臉淌淚,果真是拚命的架式。
「你現在已經站在風口浪尖上了。」超凡也許是覺得話還不夠重,又補了一句。
琴聲停了,隨之響起的是何剛焦急的聲音:「文秀……文秀……」
何剛讓何大媽歇一歇,何大媽不歇,說干這種活兒不累。
大劉給他一腳,讓他少廢話。
「什麼事,說吧。」
文秀四下看,卻看不到人,一笑,和著「喀秋莎」的節奏跳起來,跳著跳著,忽然絆了一下,摔倒在舞台上,不動。
文秀說:「你們想怎麼樣?」
夜晚,街道寂靜,迷濛的燈光如霧,他們在如霧的燈光中在漫長的街道上徜徉。沒有目的,沒有方向,行走本就是目的,就是方向。
宿舍很空曠,空曠如原野,使人感覺孤獨寂寥,忽而又很擁擠,擁擠如牢籠,使人感覺煩悶氣惱。他把桌上的書、材料都摔到地上,連桌上的全家照都摔在地上,小鏡框上的玻璃碎了,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都有無數裂紋。他發覺照片落在地上,撿起來,抱著,坐在地上哭,哭爸,哭媽,哭弟弟妹妹,哭得昏天黑地。
顏靜不笑,朝著黑子的腿打了一拳,黑子坐不穩,晃,晃了幾晃,終於沒能掌握平衡,摔下牆去。
李國棟著急地問向大夫說了什麼,小四川卻說想不起來了,李國棟急得要敲他的腦袋,幫他想。小四川便說想起來了:「她說挺想你的,還問你身體好嗎?」
「我的責任更重……」超凡深嘆一口氣。
超凡說這些現象都在陸續恢復中。
向文燕又叫過豐蘭:「這位傷員需要注射鎮靜劑。」豐蘭會意,特意拿出一根巨大的針管,撲向李國棟。
向國華在辦公室里和郭朝東談話,郭朝東是新上任的市防震辦公室主任,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很精明。
張局長說:「你這是逃避責任,唐山的問題還很複雜,只要總局一天不解除警報,你就必須留在唐山。」
他沉默,一提到工作,心就沉,如鉛。
周海光點點頭。
郭朝東卻說:「你是經過邢台地震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把這個月的工資加上也就二百多塊吧。」文燕說。
向國華的家裡,文燕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趙輝更狠,拿著一把切西瓜的長刀片:「老大,瞧這陣勢,那小子哪還敢來。」他晃著西瓜刀對王軍說。
周海光對他講了水庫的情況,郭朝東說:「生活中這樣的現象並不新鮮,再說蝙蝠的事你也沒親眼見。」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這麼臭呢。」黑子說。
周海光「哦」了一聲,沒說什麼。超凡卻說:「郭主任,我看了你的報告,我沒有什麼意見。」
文燕匆匆走了。
喊完,又吸,吸著笑。
紅玉只好出去,在這個時候,個人的生命安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個大分母——一百萬人口。
「哈哈,沒想到啊,你小子真敢來送死。」王軍笑得張狂。
超凡和紅玉默默地點頭。
他一跑,全體都跑,潰不成軍。
王軍甩開文秀想跑,黑子趕來一棒子掄去,卻打在文秀的頭上,文秀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黑子看她的臉,青一塊紫一塊,很熱烈,便笑:「又和誰遇上了?」
「你是想把我氣死呀?」明月對著門嚷,門無表情。
李國棟一瞪眼:「少給我出洋相,趕快去完成任務。」
周海光說:「我前幾天就看到大群老鼠在轉移……」
買完出來,讓王軍的兩個小弟兄看見,叫來王軍和趙輝,王軍他們便跟著她,她沒發覺,一直走到何剛家。
「我沒法冷靜。」超凡是在喊了。
周海光面色嚴峻:「紅玉,你馬上把情況彙報省地震局和國家地震總局。」
「海光,我覺得現在已經到了發布臨震預報的時候了。」超凡抬頭對周海光說。
聽到文秀受傷丁漢也吃驚:「那我得去看看,要不等文秀病好了非罵死我不可。」
「局長,我留在唐山還怎麼工作?別人怎麼能信任我?」海光為自己申辯。
「我會做更多的調查。」周海光說。
一個人稱小四川的小個子戰士出列。
趙輝露臉,很得意,是他給弟兄們造這個眼福。
「派你個公差。」李國棟說。
「我生在幹部家庭,爸媽都是國家幹部,我的妹妹你見過,是舞蹈演員。」向文燕說。
周海光有些陌生地看著他。
「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你和文燕好上了?」丁漢也問。
黑子說:「算了,你這鼻青臉腫的,別把我媽嚇著。」說完果真走了。
周海光醒了,屋裡布滿醉人的陽光。他是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毛巾被,屋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向國華很滿意地讓郭朝東走了。
文燕問李國棟的身體可好,小四川說很好,就是晚上睡不著覺。文燕說一會兒給他開些葯帶上,小四川說葯不頂用,他們連長是心病。文燕便看著他笑,說心病她可不會治了。她很喜歡眼前這個既憨厚又狡猾的小戰士,像喜歡一個孩子,就連對李國棟,也像喜歡一個大孩子一樣。
「你認識文燕?」周海光奇怪地問。
辦公桌上擺著庄泉和紅玉的照片,單人的,各裝在一個精巧的鏡框里,鏡框是用罐頭盒子製作的。那是庄泉的手藝,他沒錢,但手巧。
文秀在商店裡買了些煙酒,都是最好的,酒是茅台,煙是中華,這些東西緊張,要特供證,文秀有。
何大媽來到門外,門外已站了不少人看熱鬧,王軍見何大媽出來,嘻皮笑臉地說:「哎呦,我們叫文秀出來,您出來幹嘛呀?」
「海光,地震發生了。」超凡的語調沉重。
周海光的腳步便慢了,郭朝東叫他快些,他說還有一些事情,讓他先走。
邢台地震,是當時震驚全國的大地震。
這個時候,向文燕是一個很好的聽眾,邊聽他講,邊展開美麗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