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樂章三 尕海:風景總在路上 我愛這山坡草地,愛這碧天白雲

樂章三 尕海:風景總在路上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輪迴,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只為路中能與你相遇。
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喜樂平安。

我愛這山坡草地,愛這碧天白雲

去往郎木寺的路上,車內放著倉央嘉措的情歌。
過馬路到對面的山坡,有鐵絲欄圍著,大概也是一片牧場。我和管元找了個被損壞的地方跨進去,一路走到山坡半腰。
打算?好像沒有什麼打算。八歲的時候,爸爸問我長大了想做什麼,我想也沒想就回答說:「自由作家。」記得爸爸那時大笑,問我可知道自由作家是什麼意思。我說不知道,應該是不用上班,四處旅行寫書。
對面的草地上,有放養的羊群,更遠的山坡上,有黑色的氂牛信步游韁。管元說,不遠處就是桑科草原,那是甘南主要的高山草甸。傳說,這裡是格薩爾王煙祭諸神、賽馬稱王的地方。我們不去了,因為前面我們要去四川境內的紅原,那兒是阿壩州唯一以藏族聚居為主的純牧業縣。
聽管元玩戶外的朋友說,桑科草原被群山環抱著,像一塊柔軟的地毯鋪在天地之間。大夏河水從南流到北,水草豐茂。每年夏季,都有各色的花朵競相開放。在草原中,星羅棋布著牧民的帳篷。但是那邊已經開發得較完備,還有專供遊人住宿的帳篷和出售的藏餐,可以騎馬騎氂牛。我和管元都不喜歡旅遊氣氛太濃重的地方,帶著商業味兒,什麼事都不夠純粹了。
這片山坡的背景是湛藍的天空,我們隨意蹲坐在已經不夠茂盛的草地和鮮花間九_九_藏_書,彷彿步入了童話的世界,心也漸漸簡單純凈起來。我不禁深深呼吸這難得的清冽空氣。
在節日的濃厚氣氛下,脫俗的僧人們也會平添一些思親的情緒吧!
我驚呼得哇哇大叫!寧靜的公路上方有一隻黑色的大鳥從高空飛快地一掠而過。管元說,那是鷹。草原上的雄鷹,會疾馳而下抓地面的老鼠。
我忽然有些傷感,念起席慕蓉的《禪意》:當一切都已過去,我知道,我會慢慢地將你忘記。心上的重擔卸落,請你,請你原諒我。生命原是要不斷地受傷和不斷地複原,世界仍然是一個,在溫柔地等待著我成熟的果園。天這樣藍,樹這樣綠,生活原來可以這樣安寧和美麗。
藏族的小孩直愣愣看著我們,像觀察動物園的猴子一般,饒有興趣。最後,還是管元先開了口。她問他們,草地是不是不能進來?小孩搖搖頭,還是那種直愣愣的眼神。管元又問,你們是哪裡人?是牧民嗎?小孩還是搖搖頭,指了指遠處的一個方向。管元對我說,他們大概是若爾蓋的村民,不會說漢語。
其實藏民沒有我們聽說的那麼可怕,這一點,在後面的路上還深有體會。
管元打開天窗,點燃一支煙,頓時有微風竄入。森森和元元各自佔據一個窗口,出神地望著這片陌生而遼闊的風景。
我們九-九-藏-書拿出一些零食,招手叫他們過來吃。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沒動彈。我便拿了一小包糖走過去,笑嘻嘻塞到他們手裡。小孩嘰咕說了幾句話,然後微笑著沖我們揮揮手,說句「扎西德勒」,便駕了車絕塵而去。
眼前的小孩顯然沒有惡意,只是那麼直愣愣地看著我們。我和管元放鬆了坐在草地上,呼吸著迎面而來的清新山風。兩個小孩還是騎在摩托車上,望著我們,不吭聲,也不離開。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那一天,我轉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不為來生,只為你的溫暖;那一世,我轉山轉水,只為途中與你相見。轉山轉水轉佛塔呀,只為途中與你相見。天上的仙鶴借我一雙潔白的翅膀,我不會遠走高飛,飛到理塘就返回。山頂升起皎潔的月亮,你的臉龐浮在我心上,你那美麗的臉龐,悄然浮在我的心上。」
待在大城市裡時,人們訛傳藏民們多是暴力的化身,隨身帶著藏刀,見到漢人便嗖地捅進去,然後擦擦血跡離開,也沒有人會追究。只是聽說,都讓人心有餘悸。可是,與這兩個藏族小孩相對時,似看到人性最本真的面目,簡單而乾淨。僅僅一小包糖,就可以換來他們最甜美的笑容。
桑科草原最有趣的應該算香浪節了。農曆六月,那是草原上最美的https://read.99csw.com季節。節日的第一項儀式是「煨桑」,即點燃柏樹的枝葉,像拉卜楞寺旁的焚香一般,然後將酥油、炒麵、曲拉等藏民喜愛的食物放到火中。男人們會騎馬圍著火堆轉圈和鳴槍。第二項是插箭儀式,將高十幾米的木箭插到上頭的大木欄里。當然,每個節日都少不了賽馬、賽氂牛、拔河、摔跤、唱歌跳舞等藏民們喜愛的活動。
草地上的花朵顏色都特別鮮艷,與花店賣的不同,她們嬌柔地扭動著腰肢,像無邪的小姑娘們,不為名利地自由舞蹈。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活力和生機。我有些興奮,信手摘了一小束藍色的花。
生命如白駒過隙,十年再十年,反覆沒幾次就走到了人生的盡頭。經過幾次土地開發,原先的死者就連墓地也不知所終。我曾看過一篇散文,叫「先死者為後死者讓地」。有時想想,人生其實很殘酷。
管元也笑了,她說,我們都這樣熱愛自由,卻沒有想過,生活原本就是一個圈,無論你怎麼轉,也轉不出那個邊界。
我和管元頓時緊張起來,盯著伊蘭特停留的地方。眼看著摩托車速度慢下來,車上的男孩一邊回頭一邊緩慢向前。直到他們駛離,我們才放心坐在草地上,互相拍照。
一路上,天蒼蒼,野茫茫,不用風吹草低,仍可見大片牛羊,與天邊的白雲連成一線read.99csw.com。不知駛出多少公里,路的左側出現一片開滿野花的山坡,右側是大片的草原。
我們把車停在公路的休息帶,抓起相機和小背包就下車了。森森元元更是歡快,車門一開,便迫不及待沖向大自然的懷抱。
是啊,想想也覺得很可笑。我們對自己,永遠都懷有一種悲憫的情結,彷彿所有的傷感都是理所當然。等到老了回頭來想,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對自己年輕時候的矯情。
管元輕輕嘆一口氣,問我研究生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只不過幾分鐘,方才的摩托車又駛了回來,我和管元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他們靠近我們的伊蘭特,然後又離開,接著靠近了我們所在的山坡。他們開著摩托車直接衝過鐵欄,衝到我們前面幾米的地方。
摩托車上的兩個男孩看起來十四五歲的模樣,穿著漢族的衣服,顴骨上兩團高原紅告訴我們,這是藏族的小孩。我們就這麼八目相對,不說話,也不走動。
森森和元元快樂地奔跑,追逐彼此,在碧綠的草地之間,猶如兩團奔跑的白色絨球。管元見它們跑遠了,便又喚回身邊。
每個人心中都有些美好,每個人心中也都有些許遺憾。窗外的風景不斷倒退,遠處的山,近處的草地,路邊的牛羊,所有真實的一切都漸漸陷入虛幻的境地。
每走一段路,我們的擋風玻璃上都會出現很多黃色https://read.99csw.com的白色的汁液。黃色的是一些撞死在玻璃上的蟲子,白色的應該是鳥屎。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通常都在於眼神。我記得有個男人曾對我說,出門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如果有人與你起衝突,欺負你,你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用最凶的眼神直直盯住他。
想起詩顏臉上恬淡的笑容,我和管元都不說話,一路疾馳。
我們的車速大概100邁,不是太快,卻讓這些渺小的昆蟲在瞬間就跟世界永遠地告別了。管元不斷地打開雨刷,昆蟲的死跡被抹得乾乾淨淨。
半晌,管元遞給我一罐咖啡,說:解解乏,午飯時間就能到。
有些像鳶尾,但以我有限的植物知識,叫不出它的名字。
有些人,或許錯過了就一輩子不再相見。有些話,或許沒開口就再也來不及說。
這時,公路上有一輛摩托車駛過,車上兩個男孩發現了我們。
他們將信仰投入宗教,我們將信仰付諸旅行。一世佛前的誦經與一場青春華麗的冒險,皆為求得內心的寧靜,算是殊途同歸吧。
我請他們替我和管元照了張合影,也幫他們照了張騎在摩托車上的合照。後來,他們還是待在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我想,他們眼裡的我們,是不是就像小城人眼中的外國友人?語言不通,卻有些好奇。
馬路上,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車輛和牧民了。我和管元不約而同地說:「停下玩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