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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話 紫苔

第八話 紫苔

言語之間把盞淺斟,崔望月正要一飲而盡,卻聽魚姬笑道:「如此牛飲豈不糟蹋了美酒?對了,有位故人托我轉交一物給大人。」
「居然有這等事?」魚姬眉頭微沉,「姐姐在開封久居,倘若真有妖物為禍,只怕也瞞不過姐姐的眼睛,只怕是別有內情。不知道出了這等慘事,可曾報官?」
明顏雖不明就裡,也不疑有它,只看著崔絳妍自衣櫃底翻出一件閨中之時所穿的舊裳換上,對著銅鏡挽就雲鬢,薄施胭脂。銅鏡中儼然當年好女兒顏色,只可嘆這些年來居然為了一些無恥之尤空辜負了花容月貌大好年華。
魚姬笑而不語,只是遙望那花園之中的水池,雖然王家父子的慘號聲還不絕於耳,但一番沉澱之後,池子里的水很快恢復了清澈,似乎一切事都未曾發生,只是池邊新生了一圈不知名的緋色纖草,任寒風凜冽,也帶著一絲決絕的驕傲……
「剛剛小栩是想吃炭烤狐狸吧?」魚姬眯著眼衝著三皮一笑。沉默片刻,豆大的汗珠自三皮額頭徐徐而下,只聽「嗖」的一聲,已消失在帘子背後,只是不知道已經遁地逃多遠了……
「也不算認識,上月三皮給我說她家鋪子新進了一批山芝,我們就去看了看……」明顏一時口快說漏了嘴,忙一把捂住,眼睛笑得眯成兩個月牙兒。
「窮鄉僻壤尋常衙門官吏也是手足無措,民間傳得繪聲繪色,官府理不出頭緒,也只是作為懸案放在一旁。」何栩嘆了口氣,「倘若官府信得過,也沒那麼多無頭公案、冤魂怨魄了。」
「兒啊,娘知道你喜歡那個什麼方兒圓兒,咱把房契拿到衙門過戶,再尋個買主把房賣了,你想娶她過門,咱就拿錢贖她出來……」
隨著扭曲加劇,王秀才渾身骨骼開始「啪啪」斷裂,粉碎的骨骼碎片不安分地從創口擠了出來,卻不見一滴鮮血,只有混沌烏黑的膏狀物肆無忌憚地流掛在那扭曲的身軀上!
魚姬也不去理會三皮,只是盯著那莬娘,面露幾分憂色。
「房契!!」他發狂地大叫,面容扭曲,漸漸扭曲的不僅僅是面容,還有他的身體,一如他體內扭曲交織的慾望一般。
明顏放下手中的瓦罐,「掌柜的叫我給妍姐姐送湯來,還特地吩咐要姐姐喝完,早點好起來。」
「廢話,當然是先頂下那豬肉攤來做!」王家長子那破鑼嗓子雖然壓低聲音,卻依然是嘎嘎作響,「要不是老子想到那娘們娘家那老宅子,就你那豬腦袋還想得出別的路子不成?」
魚姬見其不言語,接著說道:「即便是妖,也是眾生一脈,只要未損天道,也不應一味打壓。你師傅瀟湘上人沒有教你嗎?」
崔絳妍看出她的顧慮,淡淡一笑,「好妹子,你什麼也沒說,我也什麼沒聽到,你們是什麼對我也沒有什麼分別,我只知道你們都是好人,這就夠了。」說罷自床上坐起身來,「睡得久了,反倒沒有精神,我想回故居去看看,好妹子,你陪我去。」
當鞦韆甩到最高點的時候,她鬆開了雙手,就像一隻離籠的鳥,不顧一切擁抱。她的身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弧線,落入那半畝池塘,濺起一片水花!
「掌柜的……這般悶熱著實是吃不消了,不如暫時歇業幾天回山裡避避?」明顏長長呼了口氣,將手心貼在青石圍欄上,借石欄的冰涼散出體內的悶熱。
到後來,他的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音,因為扭曲爆裂的喉管已經混在那烏黑的膏狀物https://read.99csw.com中無力地耷拉在他扭曲變形的身體上!
那街角轉過一個步履遲緩的人影,頂著把油紙傘,行到近處卻是個腰腹高隆的孕婦,拎著個藤盒的右手還吃力地托著沉重的肚子,頗為凌亂的髮髻下是張微黑的臉,雖然汗水淋漓有些狼狽,眉目之間倒也算清秀。
「都給我閉嘴。房契還沒拿到手上,幾口子倒開始內訌了。以前那娘們的大哥在吃皇糧,總得忌諱幾分,現在一年多沒下落,定是死在外面了,只剩那半死不活的娘們,兒啊,你再找機會去繞一繞,只要把房契弄到手就休了她……」王父的聲音透出幾分老辣,「善妒,無子,惡疾……哪一條都可以休她……」
隨著王家父子的慘叫越來越瘮人,王秀才的殘肢已然全部落入水池,逐漸沉淪下去……
明顏因山芝之事有負於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也顧不得外面烈日如炙,快步奔了過去伸手將她攙扶起來,口裡問道:「這位子可好?」
朝廷為犒賞凱旋的將士將在皇城內燃放一場盛大的煙火,百姓紛紛奔走相告,聚到城門口等待,所以東市上還開著門的店鋪很少。
魚姬嘆了口氣,自手邊酒壺裡斟了一杯酒水,揚手傾向半空。只見酒水遇光化為汽,不多時升至空中凝結成雲,頃刻之間細雨紛紛而下,籠罩在御街之上,登時暑氣盡消。
「聽你言語,似乎與家師舊識。」那女子雖然性格激烈,疾惡如仇,也知魚姬所言非虛。
「掌柜的不走,我也不走……」明顏移步櫃檯邊,順便踢了三皮一腳。誰料三皮只是翻了個身,抱著另一個瓦缸繼續睡,連眼皮都懶得睜一下。明顏無奈,只得由他,取過架上的酒瓶細細擦拭,「我只是不明白,錢財於我等異類本無用,掌柜的為什麼還執著于這店裡的營生?」
魚姬莞爾一笑,「小二不懂規矩,驚擾了客官,這壺桂花釀就當我替他向客官賠罪。」說罷托著托盤飄然而至,將斟滿酒水的白玉杯放在那女子面前。
云云……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好個妖怪!」一個清冽的女聲傳來。魚姬轉過頭去,只見店內靠窗的座頭上坐著個二十來歲的美貌女子,淺藍衫子,眉目之間頗有英氣,桌上橫著一把鏤雕桃木劍,靈光隱隱,一看便知絕非尋常之物。
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準確地說是王家四口,此刻卻在那裡商議一件事情。
池塘很淺,只可惜他找不到她了,就像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般。或許在她落入這水池的一瞬間,就像冰雪一般悄悄融化,不著痕迹。
崔絳妍霎時通體冰涼,身子一顫,軟倒在床上,她沒有想到這些七年來朝夕相對的人居然懷有如此惡毒的心腸,一時間頓覺萬念俱灰……
明顏大吃一驚,心想她一介商賈之婦,平日里除了看店,一直都是深居簡出,平穩度日,怎會惹上飛來橫禍?
那女子眼神犀利,只是微微瞟了瞟街心的明顏,再看了看櫃檯後面露出的三皮的半隻腳丫子,微微頷首道:「也好,就來個清蒸狸貓、炭烤狐狸也不錯。」
魚姬的眼依然望著夜空中的瑰麗煙火,淡淡言道:「一字寄之曰——忘。」
「爹爹,大哥,我等骨肉至親,我又怎會把那房契私藏了?」言語之間甚是無辜。
「啊?」那女子面露幾分窘然,下意識地捏了捏錢包。魚姬微微一笑,「沒有那麼多嗎?那還是先欠著吧。」
那女子定定read.99csw.com神,敵意盡逝,轉頭看看門外攙扶孕婦的明顏,見她神情關切,也不似兇殘之輩,想那狐狸雖然有些孟浪,但也算知所進退,心中更是確定找錯了對象,於是拱手道:「在下辟妖谷第十七代傳人何栩,先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未知掌柜的怎麼稱呼?」
「只怕你將銀票送去,那莬娘也沒有多少時間享用……」魚姬嘆了口氣,「你不見那莬娘印堂隱隱泛出暗紫猩紅之氣?只怕近日會有血光之災……」
明顏聞言心中稍定,看看那池渾濁的水,「為什麼那賤男人會受如此報應?」
兩旁店鋪里擁出不少人來,個個拍手叫好,皆道盼了許久終於盼到一場及時雨,只是人皆奇怪這雨只下在這條街,而旁邊街巷居然一滴沒有。
「那不是太廟南街孫記藥材鋪的老闆娘莬娘嗎?」明顏揉揉惺忪睡眼,嘟囔道,「她不是快臨盆了嗎,怎麼大熱天的還出來收太陽過冬?」
崔望月恨恨地灌著酒,男兒有淚不輕彈,唯有將一腔悲痛和酒咽下,桌子上已然空了幾壇。「崔大人,你再這樣喝下去,只怕要把我這館里所有的酒都喝乾了。」魚姬自架子上取過一個琉璃瓶和兩隻琉璃盞,輕移到桌邊,「不如試試我新釀的酒。」
三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現在尾巴還押在別人手裡,正是形勢比人強,只有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索性又攤下去抱著酒缸,片刻鼾聲陣陣……
何栩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沒想到小妹一番莽撞,居然結識了位姐姐。」
明顏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心頭一顫,轉過身去,卻見魚姬神色淡然立於身後。「掌柜的……莫非是你?」
「你認識她?」魚姬看了看那孕婦印堂,皺了皺眉頭。
崔絳妍纖巧的手指輕輕撫過枝頭青石,無處不在的是舊時的回憶。
明顏心頭忐忑,將湯舀了一碗遞到崔絳妍手中,「妍姐姐,你是不是當真沒事?我膽子小,你別嚇我……」
因為還有客人。
魚姬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們熱得難受。若是受不了了,就回去住幾天,反正這等天氣客人也不多,我一個人也應付得過來。」
那女子吃了一驚,心想此妖果然來頭不小,難道真和這劍有什麼淵源不成?雖知面前乃是異物,卻未感一絲邪氣,難怪誅邪劍全無反應,難道真是尋錯了對頭?
如此佳節,如此盛會,加上戰功顯赫,榮升副將,身沐皇恩……崔望月本當意氣風發才是,只是這一去經年,等到回來的時候,最疼愛的小妹卻是不在了。
接下來,他的身體斜斜地橫在水池中,開始朝著一個方向扭曲,從脖子到腳踝,如同螺旋一般層層糾結了一圈又一圈,因為拉伸而迸裂的條條創口乍然顯現,整個人就如同一張被一雙無形的巨手用力擰乾的抹布!
正在思慮之間,只見那莬娘突然停下腳步,身子微蹲,慢慢跌坐于地,似乎是腹中胎動,頗為痛楚,左手的傘早已經掉在地上,只是右手還抓著那藤盒,也不知道裝了什麼要緊的物事,劇痛之下也不捨得放手。
偏偏這一過程卻進行得很慢很慢,慢到足夠讓他品味這番難言的痛苦。
崔望月苦笑一聲,心想這掌柜的已是有心,舉杯傾盡,入喉只覺苦澀難當,猛一抬頭,只見忽明忽暗的流光絢彩中,一個清麗女子正掩袖飲下了另外一杯,眉宇之間儘是釋然的笑意。正是他那故去的小妹!
魚姬擺https://read•99csw•com手笑道:「不敢當,這裏的人都叫我魚掌柜,若不怕落了俗套,叫我魚姐也好,小栩妹子。」
那鞦韆雖然已經舊了,卻依然溫潤。
莬娘手撫腰腹,深呼幾口氣,腹中疼痛稍減,正要開口答謝,只覺得頂上烈日如火烤一般,頭部一陣眩暈,若非明顏從旁扶持,只怕已昏厥在地。饒是如此,莬娘依然是緊拎藤盒,似乎那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初時他尚有掙扎嘶吼的氣力,漸漸慘叫聲弱了下去,到後來變得如同瀕死無力的獸鳴,早已聽不出人的聲音。
「算不上舊識,只不過他還欠我五十兩酒錢。」魚姬笑道,「是否客官一併結賬?」
魚姬搖搖頭,「按照陰司規矩,自殺的人不得輪迴,唯有無數次重複死亡時的種種苦況。這女子一生為情所困,卻被人背棄謀算,倘若還要因此而受陰司的懲罰,豈不更是凄涼?所以昨日算出崔絳妍劫數難逃,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烹制一盅可導人輪迴的湯,好在她亡故之時打開輪迴之境讓她順利轉生,免得她再遭不公之遇。」
大概聽得風險已過,三皮的頭又自廚房帘子后伸將出來,「都不知道是幾千年的老妖精了,還捏著鼻子裝嫩,和個黃毛丫頭稱姐道妹,也不羞……」
魚姬暗地裡踩了三皮一腳示意他收聲,三皮見狀,識相地退到後面,一揭帘子閃進了廚房,整個堂子里只剩魚姬和那女子兩人。
「明顏妹子,你不是拿了湯來嗎?」崔絳妍面上露出幾分凄苦笑容,蒼白而空洞。
明顏倒抽一口冷氣,心頭驀然火起,不假思索將手指扣在崔絳妍右耳,捏了個「通」字訣。
「掌柜的,下午我就把銀票送過去,你就別上心了。」明顏只道魚姬還為此事著惱,忙開口說道。
「這個……我倒沒想這麼多……」明顏垂首嘟囔道,「都怪那隻臭狐狸……」
「傻丫頭。」崔絳妍搖頭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她埋頭噙了一口熱湯,「湯很鮮,大概放了不少扇貝來熬吧,隆冬時節哪裡還有新鮮扇貝?」
「這是……」崔望月手一顫,那半盞酒在琉璃杯里轉過一抹緋紅。這正是當年離家時囑咐小妹收好的房契。當時本是擔憂自己馬革裹屍,唯恐小妹從此無所依靠,不料而今卻顛倒了過來,一張舊紙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魚姬淡淡一笑,「所謂魔由心生,若非那王秀才滿心貪念惡念,對崔絳妍緊咬不放,自己闖進輪迴之境,又怎麼會被他心頭惡念招來的地獄道眾生拉進地獄呢?剛剛所受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日後他在地獄道中承受的折磨只會比剛才還要慘烈。倘有悔意,或許千百年後還有機會輪迴轉生其他五道,倘若冥頑不靈,只怕生生世世都出不來了。」
人們大多身感睏乏,平日汴京城裡最熱鬧的街市也安靜了不少,只有賣酸梅瓜湯的些個小販不時扯著嗓子吆喝一聲……
「又扣?!」三皮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一個月也就一吊錢,五十兩要扣多久?」
「房契在大屋匾額後面。」崔絳妍的聲音很低,低得只有旁邊的明顏可以聽見。
而後那怪異的肢體懸在水池之上,開始蠟一般熔化,「啪嗒」「啪嗒」滴進水池,激起陣陣水花,灑在環伺池畔的王家父子身上!
除夕。
魚姬轉身自廚房端出酒菜款待何栩,酒過三巡方才開口問道:「適才小栩前來似乎是將我三人誤認為敵人,不知此番可是接了什麼活計?九-九-藏-書
「真要休?」王母遲疑道,「瞧她那身板,說不得一下子就氣死了她,人命……」
「那人托我轉告大人,她已經放下一切,望大人莫再以她為念。」魚姬將面前的杯子也斟了半杯酒水,起身回到櫃檯後面,留下崔望月一人面對桌上的兩隻杯子。外面的煙花怒放于漆黑夜空,絢爛非凡。
故園的景色依舊,只是早已經物是人非,唯有園中鞦韆靜垂,小池畔的白梅依舊,香氣隱然。
「不瞞魚姐姐,小栩是奉師命外出遊歷,經過開封城郊聽聞有妖怪專害即將臨盆的孕婦,剖腹取胎,而今已傷了十余條人命!」何栩言語之間神情激憤,「小妹四處尋訪都沒見異端,直到看到魚姐姐身邊兩位朋友身上發出的妖氣,才會一時鹵莽……」
「你……你怎樣?」明顏開始有些後悔將暴露,只怕這一下子就激死了她,但是瞞著不說,等到那班惡人奸計得逞,只怕更是萬劫不復。而今見她暈了過去,慌忙將手按在崔絳妍人中,一掐之下,崔絳妍方才緩過氣來,饒是心頭怨憤,眼神卻平靜了許多。
崔望月低頭望向酒杯,只見空杯中還留有一絲纖細的草絲,泛著微微的紅,他若有所思地坐下,喃喃道:「這酒叫什麼?」
一瞬間,崔絳妍只覺得萬籟俱寂,莫名驚詫間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那剛剛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丈夫。
原本清亮的池塘變得烏黑,似乎是池水泡出他內心的陰暗。
「回家真好……」崔絳妍輕輕嘆了一聲,轉頭看了看圍牆窗扇之外擠在一堆的四個黑影,知道是那可鄙的一家人,也不去理會,徑自走到鞦韆邊。
魚姬轉目望向桌上的桃木劍,「辟妖谷的誅邪劍極具靈性,如遇凶魔惡妖便會嗆嗆作響,出鞘誅殺。怎麼換了幾代主人就昏聵起來,好壞不分,忠奸不辨了?」
崔絳妍的鞦韆越盪越高,拉就一個的弧。
魚姬心想這時候倒是怪起別人來了,搖了搖頭,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百兩銀票,「先抽空去把那些山芝買回來,我等混跡人世,便要守人世的規矩,莫要貪一時之快種下孽因。」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一百兩就從你兩個的工錢里扣除……」
魚姬倚在櫃檯邊上,徐搖羅扇,巴不得尋一大桶冰水泡上一泡,偏生這生意總離不得人。轉頭看看,只見三皮攤著四肢抱著個大瓦缸睡得正香,心想這憊懶狐狸倒是享受。正尋思一腳將他踹將起來,卻聽一邊呼哧呼哧一陣細喘,原來是明顏攀在圍欄邊,也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這也難怪,雖然是修行多年的妖精,但一身皮毛覆蓋,在這樣的季節難免會不好過。
原本一直卧睡的三皮像是被踩到尾巴,「嗷」的一聲竄將起來,「找上門來了,大伙兒抄傢伙!!!」
「故人?」崔望月愴然一笑,心想而今連小妹都已經去了,哪裡還有什麼故人?自魚姬手中接過那張已然泛黃的紙展開一看,卻是一張舊房契。
魚姬原本也只是恐嚇兩句罷了,轉頭見明顏攙扶莬娘去得遠了,揮揮衣袖收了那場小雨,外面依舊明日當空,只是雨後空氣清新宜人,屋檐一角垂下一截七色彩虹,甚是喜人。
然後她盪起了鞦韆,起伏于樹影藍天之間,輕靈的身姿一如當年,縷縷青絲飛揚,更有輕笑如風。
魚姬淺淺一笑,「小店菜品還算豐富,就是沒有客官要的這兩樣酒菜,不妨換兩款小店的招牌小菜?」
牆外的王秀才悠悠想起多年前的那段良辰美景,心頭驀然九_九_藏_書浮起一絲悔恨,然而這遲來的良知卻渺小得一如荒漠中的一小片綠葉,轉瞬間就讓貪念淹沒……
「也不算太久……」魚姬撥了撥算盤,「你再給我干四十年活也就差不多了,反正你的壽命挺長,四十年也算不了什麼。」
「婦人之見!」王父冷笑道,「死了就更好,到時候也就沒有人來爭這房契,落得乾淨……」
「房契……房契!!!」王秀才瘋狂地攀進院來,後面跟著他家的另外兩個男人。他最年輕,所以動作最快,他飛快地沖向池塘,只想抓回那個堅決棄他而去的女人,拿回那張本不屬於他的房契,那樣,他才有足夠錢繼續供養他那銷魂蝕骨的芳兒、圓兒、扁兒……
王秀才露出驚恐的表情,先前失控的狂叫乍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急促的驚呼:「咦?!」而後緊張地瞪圓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張大的口裡忽然爆發出一陣教人心驚膽戰的慘叫!
「煩勞二位了。」崔絳妍淡淡一笑,心中卻是悵然。明顏看出她心事,心想那賤男人不知道習得什麼妖法,鬼遮眼似的,偏偏讓這女子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如此被她蒙蔽只怕是後患無窮,正想如何點破,卻聽那人出了院子也未離去,只是和幾人在外面竊竊私語。貓的聽力本就遠比人靈敏,更何況以她的道行,三里內的言語也逃不出她的耳朵。
慘叫聲中,他的身體開始失控地左右搖擺,雙手亂揮,彷彿是在抗拒什麼,可是很明顯,所抗拒的卻是他全然無能為力的事物!
王家父子早被眼前的驚悚景象嚇得呆若木雞,癱倒在池邊動彈不得。那混合著王秀才肢體的池水飛濺在兩人身上臉上,如同滾燙的岩漿,瞬間燒出一個個銅錢大小的黑洞,遍布整張臉孔!
明顏見她有心情關心熬湯的材料,心想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了,於是鬆了口氣,呵呵笑道:「這也沒什麼難的,只要是水裡的,掌柜的都可以手到擒來……」話一出口,驀然一凜,心想怎生如此大意,該說的不該說的怎麼都說出來了,難道是和那大嘴巴狐狸待久了,也落下這話癆不成?
魚姬早早打發了明顏、三皮這對歡喜冤家去看煙火,卻沒有關上店門。
牆外的老婦人撕心裂肺地哭號,但是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殘餘的一生只能夠守著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父子苟延殘喘。
那女子冷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我雖然看不出你是什麼來路,但和那狐妖貓妖為伍的絕非常人!爾等異物混跡人世,究竟意欲何為?!」
「妍兒!」崔望月心神激蕩站起身來,想要抓住眼前人,然而眼前一切卻早已經消逝于無形,原本苦澀的味道也在一瞬間轉為清洌甘醇……
明顏嘆了口氣,「如此也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可是掌柜的,妍姐姐真的順利轉生了么?」
端午過後,雨水卻少,任憑頂上驕陽高懸,空氣也只是溫溫濕濕悶成一片。
坊間流傳著無數個版本的傳說,無不欷歔秀才娘子的剛烈,無不痛恨王家的卑劣行徑。即使親眼看到王家受了應得的業報,一切都是枉然,他那可憐的小妹終究是不在了。
魚姬也不回答,只是笑笑,轉頭望向街心,見烈日當空,曬得街心一片晃眼的白。
魚姬嘆了口氣,「恐怕不只是看了看吧?看她一身行頭也不是什麼富貴商賈,都是辛苦操持的營生,那批山芝讓你兩個吸盡靈氣,人家渾然不知拿出來賣,說不得叫識貨的客人識破了,還不砸了人家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