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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話 凶頑

第二十九話 凶頑

忽然間,身後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青奴吃了驚嚇,忙站起身來轉過頭去,卻見昨日里見過的那位叔父站在身後,笑容頗為古怪,「老夫見侄媳肩上粘了些灰塵,便順手拍了去,可是驚到侄媳了?」
青奴內心惶恐,卻不知為何想起那西夏匪人頭領的言語來,言明相公曾發箭傷了他一隻眼睛。
青奴滿面通紅,依稀記得往日在終南山中與愛郎的恩愛纏綿。好不容易得來人身,為愛郎生兒育女也是份內之事,日後雙雙老矣,也可看到子孫相傳。
「蒙俊是你相公?」那頭領眼光一寒,面露兇悍之色。
青奴雖心中不快,礙於長輩的身份也不好翻臉,只是開口答道:「那倒沒有。不知叔父用過早膳沒有,侄媳也好著人置辦。」
青奴心知自家夫郎一貫看重民生,何況對蒙府而言,借出一千斤稻種也不是什麼難事,夫郎正為公務煩心,無謂再讓這等事務分心。她既為蒙府主母,這等小事也可作準,於是吩咐管家調配。
青奴在轎中聽得六兒言語,心中也有些慌張。今非昔比,若是從前,別說是小小的馬賊,尋常妖魔也不見得可以傷她分毫,而今這副凡人身軀,既無氣力,也不靈便,自籌難以和孔武有力的馬賊一爭長短。
約莫行了三十里,早進了西夏地界,只見荒漠黃沙,路上偶爾倒斃了些馬匹羊羔,都被成群的禿鷲啄食一空,只剩下些許殘軀遺骨,而天色也已轉黑,殘陽如血。
一番雲雨之後,蒙刺史摟著青奴怡然入夢,青奴俯在愛郎胸口,聽著愛郎心跳,卻難以入睡。
那頭領哈哈大笑,「你這肥羊還想討價還價么?馬匹自然是老子的,你這幾口肥羊也自然是老子的,一個個身健年輕,賣做奴隸也可抵一匹馬的價錢。至於女人嘛,老子倒想多留兩天,犒賞犒賞自家弟兄!」言罷周圍的馬賊紛紛呼哨怪叫,得意忘形,躍躍欲試。
那幾名漢女倒沒為難於她,只是在帳篷門口坐定,一個個看著青奴,呆若木雞。
路上遇到兩隊巡邏的騎兵,循例上前查問一番,自有管家六兒上去應付,騎兵們得知是刺史夫人出城辦事,紛紛上前見禮,叮囑一番,提醒眾人小心西夏馬賊出沒。
「壞了,是西夏馬賊!」六兒大驚失色,跳下糧車奔到轎子邊,眾人俱是驚惶。此地距城門不過數里之遙,那一干西夏蠻人埋伏在這裏,自是膽大包天,不懷好意!
事情雖然解決,青奴還是不太放心稻種之事,打定主意第二天和六兒一道押送稻種去城外,見自家夫郎頗為疲憊,也就任他安睡,沒有提及。青奴自個兒思量,在世間為人|妻室,種種瑣事也得多方揣度,倒是比起從前在山中修行要難上許多。
蒙刺史嘆了口氣,「自然記得,自與夫人成婚以來,便始終覺得自己很有福氣,可以娶到這樣秀外慧中的好夫人。」而後臉上浮起几絲壞笑,「要是夫人可以早些為我蒙家生下一男半女,後繼香火,此生也就別無牽挂了。」說罷伸臂將青奴抱了起來。
那西夏匪人頭領雖不畏懼青奴扼在頸項的左臂,卻無法忽視頂在太陽穴上的那支尖利的釵子。
那頭領見壞了口肥羊,吐了口唾沫道:「好生晦氣,生生兒少了二十兩銀子。」繼而肆無忌憚地伸手在青奴身上摸索。
青奴被那幾名漢女眼光看得發慌,轉眼看看帳篷外,只見城中的空地上早點上篝火,烤上了一隻全羊,一干西夏匪人都圍在篝火邊嬉笑豪飲,一袋袋酒漿下得read•99csw•com肚去,愈加亢奮。火光搖曳,越發顯得面目兇惡可怖,教人心中不安!
被擄的人們見得這等景象更加惶恐不安,那些馬賊見慣了這等事情,倒無半點不適,一個個興高采烈。
此變一生,眾人都是一驚,任誰也料想不到一個嬌怯怯的女子會使出這等手段來。
兩輛糧車空了出來,行路也輕便不少,十余里路已然過半,遠遠可以看到高聳的城門關卡。離城近了,眾人也都鬆了口氣,不再像先前一般小心在意,連言語說笑也大聲起來。
不多時,先前被一起擄來的家丁丫鬟都聚到青奴身後。青奴心中稍定,揚聲威逼匪人打開城門,繼而吩咐家丁各自取了刀刃,更牽走所有馬匹。
那老者只是乾笑兩聲,「不急不急,往昔總聽人說侄兒娶的這房夫人溫柔賢淑持家有道,老早就想來見上一見。昨日里匆匆忙忙,都沒時間好好閑話家常,今日大有閑暇,不如坐下來好好聊聊。」
這一發現當真非同小可,稻種對城外的佃戶何其重要,被換成這霉爛的陳年老米,自然是無法播種結實,幸好六兒機靈,及早發現,不然等明日稻種送到佃戶手裡,不是給自家相公落下為富不仁的臭名么?
一干匪人雖不甘願,但頭領還在青奴手裡,投鼠忌器,不敢不從。不多時,只聽大門「吱呀」作響,果然開啟,門外夜色如墨,早已看不清道路。
青奴夜間安寢時將此事告知蒙刺史,並未在自家夫郎面前詬病叔父唆擺管家中飽私囊之事,只是微微提了提。蒙刺史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輩,自然稱讚青奴處事大方得體,至於那叔父,以子侄的立場也確實不好加以責難,唯有不再提及此事。想來趕走管家之事,那叔父也已知曉原由,此後應有所收斂。
青奴雖覺不妥,也不好回絕,唯有揚聲呼喚丫鬟前來備下酒菜伺候,這樣多一個人在,總不至於顯得尷尬。
一干馬賊沿路放歌,呼喝高亢,青奴雖不懂歌詞含義,也可以想象這些西夏匪人何等意氣風發。轉頭看看後面被縛住的十名家丁,一個個疲憊惶恐,已被折磨得有氣無力。另一匹馬上的小丫鬟早哭號得聲嘶力竭,伏在馬背不動,想是已昏厥了過去。
一干西夏匪人見才被擄來的女人這般聽話,鬨笑喧鬧,對頭領大加恭維。那頭領聽在耳中,自是得意。
可是相公音容笑貌依舊,她又怎會連自己的愛郎也認錯?而這些時日來夫妻情深,更是半點不會作假。
青奴自入人世以來,此番還是頭一遭出得城門,舉目望去,只見遠遠的一片黃沙厚土,與城中的繁榮截然不同,近處倒是有不少農田瓜地,離城門越遠就越顯得荒涼。
青奴聽得這番言語,臉色一變,此人雖是自家叔父,到底男女有別,哪有直問閨名之理?自古以來男女大防,最為忌諱的便是倫常之亂,這般舉止已是壞了綱常。以前在山中修行當然可以不管凡塵的規矩,但既已為人,則自當遵從為人的道理,若是應對不當,只怕難免招人輕賤。
又行出幾里路,遠遠見得些個村落,看起來頗為簡陋,等進了村落,轎子和糧車都停了下來。「夫人,到了。」六兒在轎外輕聲言語。青奴掀起轎簾,只見四周的破屋裡出來了許多村民,六兒正與一個老者言語,想來便是當地地保。
青奴用過早點,見六兒已經安排好七八個家丁護送稻種,於是招來轎夫,帶了個小丫鬟隨伺,加上領路的管家六兒read•99csw.com,一行十三人,一路徐行出了城門。
六兒也怕得要命,但護主心切,硬著頭皮對眾馬賊喊道:「我們是送糧的車隊,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事,望各位大王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他用漢語和西夏語各喊了一遍,倉皇間前面的馬匹突然讓出一條道來,一個面相頗為兇惡的獨眼漢子促馬上前。看周圍馬賊的神情頗為敬畏,定是這伙馬賊的頭領。
青奴聽得此言,也是納悶,起身到後院糧車處,叫六兒隨意開了一麻袋稻種,果然如六兒所言,已非白日里看到裝包的上好稻種,而是霉爛的陳年老米!
於是青奴招呼丫鬟斟酒,將話題岔開,那老者非但不覺失禮,眉目之間還頗有得意之色。青奴見得這般情狀,也頗為頭痛,心想初來乍到不明周圍人事也就罷了,而今憑空跑出來這樣一個為老不尊的叔父,許多事情著實不好解決。記得往昔和蒙郎相好之時,從來沒聽他提過這樣一個叔父,以往擔心和蒙郎家人相處不當,也是擔心無法取悅婆婆,想不到事隔三十年,沒了婆媳不睦之虞,又出了這等麻煩事,想想做人的確為難,煩惱更是不少。
「哈哈,笑話,笑話,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傻婆娘,連自家漢子都會弄錯。」那頭領眯著獨眼上下打量青奴,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怪笑,「雖說腦子不清醒,樣子倒是不錯,那姓蒙的艷福不淺。正好,前年姓蒙的射瞎老子一隻眼睛,今個兒老子用用他老婆,也是天公地道。」說罷揮手一聲斷喝:「統統拿下!」
大宋向來重文輕武,為防「陳橋兵變」之事再度發生,都是任用文人統兵,且從無連任,三年任期一滿便會平調他處,是以青奴對於自家相公文人之身身任刺史一職並無懷疑,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青奴在轎中再難坐定,帘子一掀走了出來,「爾等休要胡來,我家相公乃是蕭關刺史……」
而後除了留下代步的十二匹馬外,其餘的馬匹一律趕走,這樣一來也算斷了匪人的後路,就算這城門困不住城裡的西夏匪人,沒有馬匹,也無法追趕他們。
青奴聞言一驚,「什麼蒙俊?蒙翰才是我家相公。」言畢卻見周圍的家丁丫鬟都面露驚詫之色,不由心中一沉,隱約浮起一絲不好的感覺。
旁邊的匪人也將那些先前被擄進城中的女子叫到一起,一人摟上一個,豪飲之餘上下其手,不堪入目。
青奴見得這等野獸行徑,早驚出一身冷汗,強作鎮定,將那支釵子藏在袖中,伸手拿起一個牛皮酒囊給那頭領倒酒。
青奴暗自心驚,遲疑間已被那頭領扛進一個帳篷,重重摜在鋪了厚羊皮的地上。青奴摔得頭昏腦漲,仍飛快爬起身來,閃身躲在一邊。卻聽那頭領吩咐那幾名漢女好生看管,揚長而去,外面頓時笑鬧一片,想是正與手下的嘍啰們宴飲慶功。
混亂中只有管家六兒還抓了把鐵杴四處扑打,想要衝過來救青奴,到底勢單力薄,不多時,一個馬賊揮舞鋼刀在六兒背上劈了一記,六兒頓時倒地不起,鮮血染紅了地上的黃土塵埃,眼見是不得活了!
就在青奴心中此起彼伏之時,那西夏匪人頭領高壯的身影出現在帳篷門口,卻是帶了五分醉意,一見青奴,伸手抓住青奴手腕,拖曳之間,生生兒將青奴拖出帳外,拉到篝火邊,一面呼喝青奴斟酒,一面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床前的翠紗宮燈光線暗啞,把熟睡的蒙刺史的臉映得也是一片怡人的幽暗,剛才的九*九*藏*書歡愛歷歷在目,青奴心裏卻泛起一絲不可名狀的害怕,真要說是什麼緣由,卻又說不上來,只是下意識地抱緊夫郎,生怕一鬆手,眼前一切又成空,迷迷糊糊之間入夢,卻也不安寧。
青奴心中惱怒,差六兒將管家招來詢問。一問之下,才知道換稻種之事是那叔老爺授意。
一幹家丁只是尋常漢子,糧車之上幾把鐵杴筢子,算不得什麼趁手的兵器,拿在手上也沒什麼用處。
城門打開,早奔出些個小嘍啰,伸手將綁縛家丁的繩索接了去,一路吆喝踢打,拖到城中的馬廄綁定,便如對待牛馬畜生一般。
青奴心中早有計較,面上甚是順從。
席間那老者東拉西扯,儘是不著邊際的言語。青奴硬著頭皮在一旁聽著,不時虛應一兩聲,心中大為煩躁。
這天,青奴遠遠看到蒙刺史端坐在書房桌前,眉頭緊鎖,心知夫郎又在為公務憂心,正尋思送上香茶助其凝神靜氣,不料卻見府中管家神色匆匆而來,心知必有家中事務,於是上前叫住管家詢問一二。
那頭領縱馬繞行一圈后開口問道:「轎子里的是什麼人?」說的卻是漢人言語,想來也是常年在大宋與西夏邊界上廝混的人物。
其餘的馬賊尾隨其後,呼喝聲中,那十名家丁被馬賊繩索拖弋,一路奔跑,跌跌撞撞,稍微走得慢了就被拖在地上,慘叫聲頻傳!
這般過了兩個月,青奴與蒙刺史情愛深邃,可那叔父一直沒有離去之意。青奴不厭其煩,只好虛與委蛇,每逢自己夫郎不在府中,便深居簡出。不見面也少了不少是非。同時青奴也在向周圍家僕打聽府中的人事狀況,對這日後安居之地總算多了幾分了解,漸漸地也開始著手一家主母應盡的職責,總算是將這個新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原來白日里叔父見蒙府的家丁在糧倉忙碌裝袋,正好順便也清理出不少積壓多年霉爛無用的陳年老米。管家本想將這批無用的陳年老米處理掉,卻聽那叔父一番言語,說道陳米扔了可惜,不如直接當稻種運去城外,反正蒙刺史貴為一方大員,佃戶也不敢來啰唣,再不甘願也只有硬著頭皮收下。而換下的上好稻種可以運去城中糧店出售,換個五百兩銀子不是難事。
蕭關位於大宋、西夏交界之地,乃駐軍重地,以往還算太平,只是近日來了伙西夏遊民組成的馬賊,時常在蕭關外活動,神出鬼沒,手段兇殘,蒙刺史主事蕭關一方,也為此事頭痛不已。
唯一難辦的是一直被她挾持的匪人頭領。青奴無心殺人,又懼怕這頭領武功了得,權衡之下吩咐家丁取來繩索將那頭領綁定,扔在城門外,而後十二人騎上馬匹,絕塵而去。
青奴心急如焚,知道那馬賊頭領並非隨口威嚇,若是被他擄回老巢,勢必難逃厄運,這廂極力掙扎,卻抵不過馬賊頭領孔武有力。眼見離城門越來越遠,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心想若非這人身累事,哪會將這一干馬賊放在眼中,而今身處劣勢,唯有企盼上天垂憐,降下個救星來……
再近一點,馬蹄聲人聲驚起一大片黑壓壓的黑點,卻是無數只依附木樁之上啄食腐屍的烏鴉,更帶起一陣教人心驚膽戰的鴉聲!
青奴聽自家夫郎提這煩心的公事,自己倘若從前一身法力,自可助他一臂之力,而今轉為人身,便與尋常婦人無異。偶爾興嘆,卻又自我寬慰,得償所願,放棄千年修行也是意料中事,此時再為惋惜,豈非太不知足了么?
六兒只得招呼眾家丁圍定轎九*九*藏*書子,保護夫人,眼見周圍的馬賊們縱馬游弋,圍繞遊走,四處塵土紛紛,馬鳴蕭蕭,更夾雜著西夏蠻人的呼喝笑聲,怎不叫眾人心驚膽戰?
一干鄉民受此恩惠,大力挽留眾人吃頓便飯再走,青奴見眾人盛意拳拳,也不好推辭,一行人便在村中叨擾了一頓,待到離去之時,日頭已然開始偏西。
管家自知理虧,哀哀告饒,青奴心中雖氣憤難平,但也不好對為老不尊的叔父發作,只是喝斥了管家幾句,著人將那管家逐出門去,又見六兒頗為伶俐,通曉文墨賬目,可堪重用,於是將其破格提升,聘為管家。
青奴見騎兵們來的方向正是糧車要去的方向,倒是不以為意,心想縱使這片地方不算太平,剛剛才有騎兵巡過,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管家聽信了那叔父的蠱惑,也想二一添作五,和叔父一起發筆橫財,所以才著人李代桃僵,原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料被六兒發現了端倪,鬧到了夫人那裡。
青奴覺得再杵下去只是尷尬,於是起身託詞要去賬房看看家中銀錢支出,暫時離開。心想好在那叔父不可能在府中長住,這等風言風語,唯有當做從沒發生過,等他離去也就好了。
六兒顫聲答道:「轎子里的是我家夫人,求大王高抬貴手放行。糧車雖然是空的,拉車的兩匹馬倒還不錯,權當是小的們孝敬大王的。」
正在慌亂無措之際,只聽得怪叫連連,那伙馬賊縱馬從兩邊的緩坡疾奔而下,朝著糧車和轎子沖了過來!
須知太陽穴乃是人腦部最為薄弱的一環,倘若激怒了這剛烈女子,金釵貫腦而入也並非難事,而今性命盡握在這女人手裡,卻也不得不開口告饒:「蒙夫人手下留情,有話好說,何必如此?」
次日清早,蒙刺史又和往常一樣,早早去了衙門。
左右的馬賊早就躍躍欲試,聽得頭領號令亢奮非常,怪叫連連,揮舞手中的繩套,拋甩之間已套住了幾個家丁,接下來更是一擁而上!
想蒙郎一向文弱,哪裡會這等手段?
青奴一路踢打掙扎,但那頭領甚是孔武有力,任憑她如何,也難傷他分毫。轉眼間見人群中立了幾個女子,俱是蓬頭垢面,身上衣衫殘破不堪,上身赤|裸,頂多也是圍了塊破舊羊皮禦寒,眼神空洞獃滯,想是之前被擄來的漢家女兒。
那頭領倒是不曾想到青奴如此服帖,先前見這女子頗為烈性,到底也只是個無知婦人而已,而今想是被嚇破了膽子,雖說有點意興闌珊,倒省下不少工夫。那頭領坐得久了,覺著肩膀有些酸痛,於是揚聲讓青奴按摩捶捏一番,鬆鬆筋骨。
眾鄉民千恩萬謝,有管家六兒和地保主事,約莫兩個時辰左右,已將兩車稻種發放妥當,六兒整理好各戶借貸稻種的字據,方向青奴稟報。青奴見事情順利,心中歡喜,眼見日已過午,便吩咐六兒準備回城。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一聲呼哨,道路兩側的緩坡上出現了數十匹高頭大馬,馬上俱是剃髮結辮的凶頑之輩,個個手持刀刃斧棒!
轉過兩個土丘,只見一個黃土矮城,牆上斜立了一圈拒馬,都是削尖的木樁綁紮而成,防備騎兵衝擊。不少木樁尖上還穿插著一些物事,走近一看,竟然是些死去已久的屍首,看衣物,俱是宋人打扮,稍稍近了,便聞得一陣令人作嘔的屍臭!
青奴又羞又氣,極力掙扎相抗,那頭領要穩住坐馬,一時未能得手,末了滿臉快意的淫笑,「好在沒走了這匹悍馬,這般潑辣倒是夠勁!等回去再收九_九_藏_書拾你,叫你知道老子的手段!」說罷一聲呼哨,縱馬而去。
夜色之中難辨方向,青奴卻知再耗下去更是不妥,見那城門是向外開啟,易守難攻,於是高聲呼喝那一干匪人不得跟出城來,隨後關閉城門,再招呼家丁們把門前的木樁拒馬搬將過來,掉轉方向抵住城門,雖說不是長久之計,抵擋一時算一時。
青奴冷笑一聲,「少說廢話!叫你手下把抓來的人全都放出來,若有遲疑,休怪本夫人手下無情!」言語之中自帶幾分威嚴,那頭領知她所言非虛,於是揚手呼喝手下的嘍啰放人。
青奴驚惶難當,倉皇之間只覺得身子一輕,已被那頭領擄上馬背,任憑她如何掙扎,都無法逃出掌控,恍惚之間聽得有人嘶聲呼救,卻發覺是自己在竭力喊叫。轉眼間看去,只見近身的丫鬟也被另一馬賊抱上馬背,連轎夫在內的十名家丁一律五花大綁,繩索一端捏在馬賊手裡,便如被牽出來的一群羊一般。
第二天天明,蒙刺史聞得雞啼便起身,循例要去衙門處理公務。青奴也無心睡眠,著丫鬟打水梳洗,陪夫郎用過早點之後,蒙刺史離家去了衙門,青奴卻有些百無聊賴,便在花園稍坐了片刻。
青奴見村落破舊,心想幸好及時發現稻種被換之事,不然那些陳年老米運到這裏,豈不是誤人么?於是揚聲吩咐六兒指揮家丁將糧車上的稻種卸下,分發各戶。
管家得令下去安排,不多時已安排人手,打開倉庫,將稻種稱量裝袋,忙活了半日,總算將一千斤稻種統統裝車。青奴見後院停靠的兩輛糧車,也頗為欣慰,只待明天天亮,就著人押送出城,也算了卻件心事。
為何那匪人言道自家相公姓名並非蒙翰,而是什麼蒙俊,言之鑿鑿,煞有其事?倘若真如那匪人之言,相公曾發箭傷了他一隻眼睛,斷然會記恨在心,不太可能將相公名字記錯!
青奴起身在那頭領身後輕輕捶打幾下,見那頭領眉眼微眯,甚是愜意,乘其不備,左臂自那頭領身後扼定咽喉,與此同時,右手的釵子已緊緊頂在那頭領右邊太陽穴上!
青奴聽得外面的嘈雜呼喝,惴惴不安,順手自頭上拔下一支釵子握在手心,心想若是那匪人進來啰唣,唯有以死相拼。
忽然間聽那老者笑問:「昨日里見得侄媳,總覺得頗為面善,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我聽家裡人說過侄媳娘家姓祝,不知道閨名為何?」
那頭領哈哈大笑,跳下馬背,伸臂將青奴扛在肩上,大搖大擺走進城去,引得城中的嘍啰們歡呼笑鬧。
想到這裏,青奴心裏驀地泛起一陣惡寒,而後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切皆是那西夏匪人信口招搖,況且而今身陷狼窟,應當想法子儘快脫身才是,怎可在這時胡思亂想?
而今遇得這等大難,青奴方才疑竇叢生。
一問才知是城外的地保前來,前幾日城中運去的稻種發放到戶之前就被西夏的馬賊劫了去,眼看耕種時節將過,再無稻種播種,便誤了今秋的收成。
蕭關地處偏遠,賦稅卻不比其他地區輕鬆,收成若是不好,佃戶們自然無法繳清年關賦稅。而蒙府在蕭關一帶尚算富庶,倉廩殷實,是以佃戶們便托地保來向蒙刺史求懇,暫借一千斤稻種應急。待度過這燃眉之急,日後可拿收成還上所借的稻種。
誰料晚飯後,小廝六兒忽然找來,對青奴言道適才在後院見有人在動那糧車,六兒過去查看,見地上散了許多陳年老米,都已霉爛生蟲,六兒覺得心裏不踏實,便來說與青奴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