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
「怎麼想起來現在說這個？」
我點頭，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不過這一切和破案沒有什麼關係。「你別賣關子了，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我說。
「我有動機。」
「想象一下嘛。」
第一局我被他全關，一張都沒跑掉。我洗牌，他點了根煙，說：「那天在公安局我還是去看了齊娜的屍體。手看了，臉也看了。」
老星說：「怎麼會那麼巧？她去祭貓，就撞上了兇手？這種概率低到什麼程度？假如有變態狂存在，憑什麼一個總是在晚上動手的傢伙會選擇在下午行兇？如果他見人就殺的話，為什麼沒有瘋狂到跑去市中心隨便敲人？你看過一些犯罪學的書，我也看過，不比你傻多少。簡而言之，作案模式根本不一樣，這是一起獨立的案件。」
「我至少能說出五十種刑訊逼供的手段，可以讓他生不如死但卻看不到太多傷痕。」
「你知道那個人是個變態，對不對？你利用齊娜，結果卻害死了她。」
「很多時候，動機是由兇手自己說出來的，假如他不說，你就是想破頭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人。為錢，為債，為女人，為一次口角，殺人雖然是件嚴重的事，但殺人的動機卻可以微小到讓你發笑。殺人，本質上和自殺是一樣的，自殺者會留下遺書，說明動機。在你看來，他們殺死自己的理由無論怎麼樣都是不合理的。因為這件事本身就不在常理之內，好比你的電腦中了一個病毒，你認為它是病毒，其實它是一個很不錯的程序，它只是違背了你的意志罷了。」
他滿嘴糧食含糊不清地說：「來，坐下，打牌。」
老星說：「你知道嗎？有一種傳說，兩年前那個倉庫管理員並不是真正的兇手，他只是被用來頂罪的。不過，自從他被槍斃以後，這兒確實太平了很長時間，說明真兇是被抓到了。」
「因為想找到小白的打工記錄，小白失蹤到現在還沒回來，她做家教是在小廣東那兒掛著的。我去找小廣東要，他不肯給我，正好齊娜在和他拍拖就利用這個機會了。」我猶豫了一下，問，「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齊娜告訴你的？」
「我剛才說過，只有懷著巨大的仇恨，才會把人敲成那樣。」老星站起來，平ｈtｔps://ｒｅaｄ•9９cｓｗ•ｃｏm舉起左手，用右拳擊打著手背，說：「還記得杞杞說過的嗎，兇手是從後面摸過來，一錘敲在後腦，立刻逃跑。兩年前所有的敲頭案都是這樣的模式，也因為這個模式，很多人是重傷，只有我們學校那個校花比較倒霉，一鎚子就敲死了。」他轉身面對著我，把右拳伸到我的眼前，「而齊娜，她是被敲了無數錘，後腦，太陽穴，臉，兇手是怎麼敲的你用屁股都能想明白。她挨了一錘倒在地上，兇手像敲一個樁子一樣把她敲成了肉泥。」
他說：「只有懷著巨大的仇恨，才會把人敲成那樣。」
「給你聽這一段。」他打開其中一個聲頻文件，在一陣靜默之後，裏面的人用一種無法形容的嗓音說：「只要我活著，一定會殺了你們。」
「這麼簡單？」
「我放他走了。」
「你是在哪裡乾的？」
「賭什麼？」我問。
「不，我不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看著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正在離開他，而且，還有那麼多部分尚未離開，即將離開。」
「不，應該說是出去面壁。」我放下馬夾袋，爬到床鋪上收拾我的唱片，聽見身後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一看老星已經抓著兩個包子，嘴裏還有半個。
「如果她只是隨便被人敲死在街上，如果她是被人敲死在宿舍里，如果她像那個女生一樣上廁所時候著了道……但你不覺得，死在那邊樹林後面，太像是有預謀了的嗎？假設你要殺她，你怎麼會知道她在那天下午會忽然想到去樹林里祭貓？你有那麼好的運氣嗎，讓她死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晾了一個晚上！」
「當心噎死。」我說。
「你再去找一副。」
我扣下了手裡的牌，「如果要給我安這個罪名，你務必拿出鐵證。」
「為什麼要讓齊娜去偷小廣東的資料？」他攤開手裡的牌，四個K，一對J，一個2。
「那就陪我打牌。」
「看來你下手很利索啊。」
第六局我再次輸掉。
「齊娜要是告訴了我，我還用在這裏問你為什麼嗎？」
「我沒有殺他，殺人不是我的專長，我只是想儘快地找到答案。你也聽到錄音了，這傢伙心理素質非常好，嘴硬，九_九_藏_書臉色不變，居然還反問我有什麼證據證明他是兇手。我打他，打得自己手都快斷了，他居然嘲笑我是個瘋子。警察要是逮住他，都不一定能審得出來，當然，我不是警察，我用了這個。」老星指指桌上的尖嘴鉗。
「你外國電影看太多了。」
「理論上沒有一個司法機關會用頂罪的方式來處理連環殺人案。」
我發牌，沒問他看到了些什麼。
我打出了手裡的最後一把牌，說：「我懂你的意思了，謀殺，對吧？你輸了，洗牌。」
他把煙灰隨意地彈在地上。第二局我再次被全關。
「他一個人去看電影了，有票根為證。」
「錯！如果我和你，坐在這裏玩一輩子的跑得快，最後出來的結果就是真正的輸贏。」
牌局是我大學時代永恆的主題，甚至超過了網吧，超過了搖滾，超過了我對長發校花的懷戀。只不過物是人非，鍋仔瘋了，亮亮去了地下室，齊娜被一鎚子敲死，剩下我和老星兩個人，世界已被海水淹沒了大半，剩餘的部分正在繼續沉淪。我說我不想玩，他說：「你非玩不可。」
「堵著嘴把他的手指鉸下來第一根，慘叫太厲害的話會把人招來，所以你聽到的就是這個不太充分的效果，畢竟不是廣播劇，將就點吧。」
「你去找過他了，對嗎？」
「如果排除掉所有證據的因素，通過動機你能把我列入嫌疑人名單嗎？」
「有話就說完。」
他從床頭拿過一支錄音筆，「為了這件事特地去買的。」又搬過一台手提電腦。我問他：「電腦也是特地去買的？二手貨啊。」
「玩跑得快。」
第三局，我輸了一張牌，龍頭沒扳回來。我開始抽煙，給自己開了一瓶純水，喝水。
「小廣東知道。」我說，「不一定是伏擊。真有仇家的話，也不排除跟蹤她的可能。」
「殺人都是有動機的，我看不出小廣東有什麼動機殺齊娜。我還是那句話，相比之下，你比他更有動機。這年頭殺一個陌生人可以沒有動機，但殺熟人那一定是有預謀的，不可能沒有動機。而且，最重要的是證據，比如說兇器，作案時間，現場的腳印，衣服上的血跡，這些都掌握在警方手裡。你能檢測DNA嗎？古典推理只存在於小說read.99csw.com中，科技已經發展到這個境地，不會再有一個偵探運用推理法在我們中間挑出一個兇手，還能令其自己招認。沒這回事。」
「這個沒有想過。」
「當然也是有風險的。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先從後面把他打翻了。」老星說，「記住了，越是安靜的地方，越是要與人保持距離。尤其不要把後腦勺對著陌生人，不然挨了棍子算你倒霉。」
「現在小廣東在哪裡？」
「你有權保持沉默。」
我估計他腦子出問題了，齊娜的死對他影響不小。我放下包，坐在他對面。他開始洗牌，這時我注意到他的手上全是傷，那是用拳頭砸在什麼硬物上造成的。我沒問他，靜靜地看著他發牌，三堆牌發在桌面上，他沒摸，我也沒摸。
「二手的就夠了，我沒打算用太久。」他打開電腦，將錄音筆里的聲頻文件導人進去，問我：「其實沒什麼好聽的，我剛才說的就是小廣東說的，不過可以讓你順便欣賞一下他的慘叫。」
我一下子陷入了另一種混亂中，「不可能，小廣東不應該知道這件事，齊娜做得很隱蔽。」
「之前不想說，是因為覺得，告訴你沒有意義。」他說，「不過那個記憶無法洗掉，告訴了你，至少對我有一點意義吧。」
「一夜。」老星說，「很累。」
「所以你只能去地下室修電腦，你沒有編程的天賦。」老星說，「二十二日那天她說要你陪她一起去祭貓，後來又說不和你去了。你覺得她會一個人去那裡？」
「別急，我們牌還沒打完。」
「繼續繼續，我話還沒說完。」
「兩個人怎麼玩？」
「那個沒勁，小孩子玩的。」
我洗牌。洗完了把撲克牌壘在一邊，說：「這牌不能打了，有幾張背面弄髒了，被你鉗子上的血跡弄的。」
他說：「你不喜歡玩運氣遊戲，對嗎？我也不喜歡。」
「這一點和我設想的一樣，兇手很可能是熟人，用鎚子敲是因為想製造連環殺人的假象。」我想了想，補充道，「但也不排除是模仿犯。換句話說，即使是熟人乾的，你難道能確定嫌疑人的範圍？齊娜身邊有多少熟人，有多少半生不熟的人，你清楚嗎？」
「本來想去搞一台攝像機，把這個場面拍下來給你看read.99csw.com的，一時搞不到，也買不起，要逮到他不容易。臨時抱佛腳，只能用錄音筆將就將就了。」老星說，「我向你擔保這是真的，聲音有點變形。」
「他知道了。」老星說，「事情就是這樣，你讓齊娜去偷資料，齊娜自以為沒有被小廣東發現，但他卻發現了。你知道做家教中介房產中介職業中介還有賣淫中介，一切的中介，最忌諱的是什麼嗎？是客戶資料被偷。這是他們的第一生產力。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讓齊娜去做這麼危險的事。」
我默然不語。繼續喝水。
「在最簡單的遊戲里有著最深刻的智慧。擯棄技術，只看運氣。你覺得沒勁只是因為賭得不夠大而已，一張牌一根手指頭怎麼樣？」
老星說：「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你猜猜我有什麼殺人動機？」
「為什麼？」
「首先需要一個不在場證據，那天下午他在哪裡。」
「是的。可是五月初我們學校有女生被裝修工敲死在廁所里，一度成為敲頭狂復活的證明，謠言滿天飛。齊娜被殺那天，兇手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法，但裝修工卻幾乎是同時被警察在異地抓獲。這說明什麼？難道敲頭是很流行的殺人手法嗎？為什麼不用繩子勒死？」
「應該是的吧。」老星微笑著說，「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再也不可能用榔頭來敲你的腦袋了，他的大拇指和食指都沒了。」
「我不喜歡運氣遊戲，那不是真正的輸贏。」
「的確富有想象力。」我數了數，一共八個聲頻文件，中間是有斷點的，「這活你幹了多久？」
接著是老星說：「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得把你的兩根大拇指也掰下來。」
「我把他四根手指掰了下來，用這個。」他從床頭拿過一把血跡已乾的尖嘴鉗，放在一堆撲克牌之上。
老星說：「接下來的問題就簡單了。誰，知道她去那個鬼地方上班了？你知道？我知道？誰在她下班的路上伏擊她？」
「我要是在邊上，你未必能那麼如意地動手殺人。」
「在他家裡。」老星說，「你從來沒有假扮過抄煤氣的吧？」
「沒有證據，但這個推論合理。」老星說，「如果由警方來做，完全可以通過血樣、腳印這些確認他有沒有去過。」
「你又錯了。為什麼排查九九藏書法可以找到兇手？從幾萬人里找出一個敲頭的，排查法簡單來說就是排除法，是沒有DNA證據的前提下做的概率計算，只要兇手被列入了嫌疑名單，他就一定會被審訊出來。DNA是後設的證明。」
「你把他怎麼樣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約了另一個人去祭貓，最有可能的是小廣東。」我說，「你進入了純推理的境界，可是證據呢？如果能證明她約了小廣東一起去祭貓，那麼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不管他有沒有到過現場。」
「之前我說是小廣東乾的，你說，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他說，「你喜歡講究動機，對不對？」
「挺好。」我伸手摸牌。
「嗯，本來想把你拉去的，讓你也見識見識的，結果沒找到你，你好像有另一個窩啊。」
「當時並沒有覺得危險……」
「……去旅行？」他問我。「買這麼多包子和水。」
「齊娜死了以後，我一直神志恍惚，發燒，皮疹，鬧到今天。很多事情不能掰開了想。我手裡沒有任何刑偵方面的證據，想要也要不到，如果只是憑空想象的話，我大概會瘋掉。」我說。
「猜不出。但你會留下證據，跑不掉。」
第五局牌開始，我捏了一手好牌，一把順子，四個尖，但還有三張雜牌，想關他不那麼容易。
第五局，關了他三十張。
「還有必要再玩嗎？」我說，「我以為遊戲結束了，沒想到才剛開始。」我給自己點了根煙，「一定會殺了『你們』，指誰？還包括我在內嗎？」
我回到學校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退燒片吃光了，不想再去買，吃下去的抗過敏葯讓我瞌睡連連，坐在公交車上幾乎就要跌入混沌，不過我還是堅持住了我在食堂里買了二十個包子，裝在放葯的馬夾袋裡，又去小賣部買了幾瓶純水，打算去咖啡女孩的家裡。至於是去坐禪還是打埋伏就完全看我的運氣了。後來想想，什麼娛樂都沒有，可能會挺不過去，於是回到寢室去拿幾張唱片。
「不能，」我說。「看不出你殺人的動機，也看不出你有精神錯亂的跡象。」
老星在屋子裡等著我。
「輸的人去面壁，贏的人去旅行。」
我扔下手裡的牌說：「不玩了。」
錄音在第一段五分二十秒的時候發出了第一聲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