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豈能一概而論？」

悟空見了熱鬧，便湊上去看，聽了一陣，得知詳情。這座寺院乃是一東土和尚所建，在世已有百年，這東土和尚本是凡人，此刻怕早已不在了。

而這其中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人人皆知，靈山彌勒尊者所居殿堂叫作「大悲殿」，尊者尚自「大悲」，你居然敢叫「大樂」？簡直是大逆不道！

咦，竟會如此？悟空知道，佛經本身並無過錯，一切惡事都是惡人為之，但龍樹傳播佛法，居然是為了追尋佛經奧義，由此看來，龍樹也並非全受如來擺布。那自己，應該怎麼做，難道還要沿著龍樹的道路走下去？

當年如來為治世之尊時，靈山腳下仍是佛門掌控之地，哪有一個凡人敢入，而如今彌勒治世，靈山舉足即登，山腳下俱是寺廟居士之所，香火煙氣瀰漫。

「非也！」胖大和尚早有準備，他知道龍樹和尚定會這般回答，接著道，「須知，萬物春夏繁榮，秋冬衰亡；宗親歡樂，皆會別離；財寶車馬，五家（水、火、盜賊、官府、不肖子孫）分之；妻妾美色皆是愛憎之根。愛樂則生憂，貪慾則生畏。若無貪慾，便可無憂無畏，凡夫處世則不免招災惹禍，危身滅族，憂畏無量。殊不知三途八難、苦痛萬端，皆由貪慾愛樂而起……」他這一篇論道，自己說了一刻鐘，龍樹九_九_藏_書和尚只仔細聆聽，面不更色，神情淡然，倒似是一個有德高僧在聽弟子詢道。

龍女見悟空痴痴模樣，以為他入了情障，於是道：「佛經說，『以一切法及諸有情皆畢竟空無差別故』。」

為何如此，皆因樹大招風之理，大樂禪院規模最大，佔地最廣，又離靈山最近，不尋它些麻煩，簡直天理難容。

悟空根本無須留意，靈山腳下蟲鳴鳥叫皆入他耳，一聽說這個小和尚也叫龍樹，他不由得又是一驚，難道這個真是龍樹？悟空使玄空法秘訣仔細看去，這小和尚半點法力都沒有，全然一具凡人之軀，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世間還有這般巧合之事，可真是奇天下之大哉。

帶著滿腹雜陳，悟空化作人身，落在靈山腳下。

陰陽道：「去看看這天地吧，或許，今後再沒這樣的機會了。」

龍樹和尚站定，下面其他寺院來的和尚一字排開，雙方對施一禮，顯然是論證要開始了。

龍樹道：「佛性無大小之分，彌勒尊者之殿雖為『大悲』，但他終年笑口常開，笑面彌勒，何悲之有？」

遙想當年在三界之中，老君不是也不得不遵守約定，將孟軻自善惡界放出，這其中雖有自己的助力，但自己卻知道，孟軻乃有「亞聖」之稱，聞道或早或晚，終會成一代曠世大儒。唉，人壽有時盡，距出三界也不知過了幾百年，九九藏書孟軻恐怕早已枯骨成灰了，這也是無奈之事。

悟空道：「為何？」

那人答道：「叫什麼來著，那名字甚是古怪……哦，對了，叫龍樹，龍樹和尚！」

悟空聽了這段公案，覺得也有些趣味，佛門辯論，稱得上是錙銖必較，且看大悲大樂之間如何辯解分明。

看著悟空遠去的身影，觀音喃喃道：「造化神猿，當真古怪。」

悟空對龍女笑笑道：「你說得有理，我此生高來高去，就連取經那十萬八千里都未走完，真該去看看天下眾生，或許便有所得呢。」

龍女言辭有限，張口便是「佛經說」，悟空不由得聽得厭煩，道：「若無事，我便去了。」龍女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蓮台。

凡有信仰之人，都是衛道之士，自然容不得心中正道被扭曲歪解，而眾禪院明裡暗裡通了信息，卻一起將目標對準了大樂禪院。

若是如此也還生不出事端來，但偏偏有這樣一群信眾，今日在這家禪院聽講，明日又換一家聞道，聽得久了，便聽出不同來。這些人有腳有口，自然要將心中疑惑說出來。

龍女點點頭：「佛經說，『諸法無高低，諸法無來去』。」

龍樹和尚仍淡淡道：「仍是樂。」

悟空道：「你知道龍樹要尋的是什麼嗎？」

那時靈山腳下還算清靜，並無幾家禪院，相距也甚遠，大樂禪師對佛經法義開示分明，時九九藏書日久了，大樂禪院規模越來越大，漸漸達千人之多。

悟空卻又開始思索，本來陰陽不說，他也是要入世間走一遭的。自己初登陰陽之境，修為雖高，卻也需時日穩固，以現下狀況去和陰陽出天，實在有些忐忑。還有一點便是，自己雖際遇非凡，平日接觸的非仙即聖，但他委實知道，仙聖之悟，歸根結底來自俗世之理，地上的先聖大儒、高僧道者，其實並不遜於神仙半點。

龍樹和尚道：「樂！」

這和尚當年自東土跋山涉水而來，到靈山聽尊者佛陀講法，某一日忽有所悟，便定居在靈山腳下，憑一人之力建起了這座「大樂禪院」，這和尚也被人稱作「大樂禪師」。

胖大和尚一怔，他情不自禁手指著龍樹和尚，喝道：「彌勒尊者殿堂尚名『大悲』，你這間小禪院，如何敢稱『大樂』？真是不分大小！」

悟空一怔，龍女這是開導自己呢，這可真是誤會了，莫說自己不是龍樹，縱真是龍樹又能如何，有無數大事要做呢，哪裡有閑心談情說愛。而想到這裏，悟空不禁起了疑問，龍樹本是如假包換的造化神猿，造化無性，怎會動了情思。他看了看龍女，暗道，這丫頭莫非是單相思嗎？

「嗯，是有些古怪。」龍女道。

陰陽手向下指，道：「你看芸芸眾生，有何感想？」

剛出靈山，但見陰陽坐在雲上等候，悟空詫https://read.99csw.com異，陰陽神猿來這裏作甚？正好他也有事要問陰陽，於是迎前道：「為何不要我和你一同搜集造化？」

悟空一見這小沙彌，腦袋嗡地一下，這小和尚，居然和龍樹有九分相似！若不是知道自己便是龍樹轉世，這世上不可能再有另一個龍樹出現，還真道是龍樹當年假死呢。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呢？

此次和龍女相見，略有不同，之前每次，悟空都會進入一種玄妙之境，而後或旁觀或代入龍樹之身。他想想道：「你能不能……叫我再做一次龍樹？」

胖大和尚體型和彌勒倒是有幾分相似，但論起佛法來實在太過貧乏，前面兩問是有備而來的，龍樹和尚好整以暇應對得天衣無縫，他便無話可說，只得悻悻然退下，站到了後排去。

龍女道：「我知道，他要追尋佛經大義！」

悟空也無目的，隨意行走，不覺間行到一處大寺院，這座寺院名作「大樂禪院」，山門緊閉，門前聚集著許多人，指指點點，不知在爭論些什麼。

旁邊有一人道：「昨日便是他，這沙彌已應對了百余日，無人能辯得過他，當真厲害。」又有一人道：「你哪裡知道，他是大樂禪院守經閣的小和尚，真正厲害的主兒還沒出來呢。」

而隨著周圍寺院越來越多，佛門「辨正」之風也越來越興盛。須知自靈山傳下的佛經雖都一般模樣，但經法意義深奧，https://read.99csw.com且文字言簡意賅，往往生出多義來。因此各禪院傳經播道，往往便有不同，更不用說一些膽大妄為的信眾在對佛經抄寫時隨意增刪了。

待到胖大和尚終於說得口乾舌燥，最後問了一句道：「還樂否？」

龍女搖搖頭，道：「能，但卻無大用的。」

第一個和尚生得胖大，他向前邁了一步，站在龍樹和尚面前，張口便道：「人生在世，是苦是樂？」

悟空被問得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陰陽接著道：「你欲做拯天救地之人，無非為了天下眾生，但你可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說完，陰陽直投靈山，他自然是去尋觀音和彌勒，要索些造化靈物。

這時，只見「大樂禪院」山門微啟，開了一個縫隙，這縫隙僅容一人出入，從裏面鑽出一個小沙彌來。這小沙彌禮數周到，出來時便弓著身子，先給門外禪院僧人施了個禮，然後才抬起頭來站直身子。

「守經閣的便這麼厲害？叫什麼？」有一人問道。

龍女道：「佛經說，『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你縱為龍樹，也不過一時虛幻，又能奈何？」

不！龍女見識畢竟有限，她之所知，不過是限於龍樹一人，龍樹受這天地所限，誤以為佛經所說，便是這天地至理，但自己卻不然。悟空隱隱覺得，龍樹所追尋的，其實乃是一個「理」字！天地之理，萬物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