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道：「好吧，此事暫且不論，我倒要問你，你說盤古並非無所不能，可有依據？」

龍樹道：「我要去的，便是未知之地，這才是求之不得呢。」

如果盤古也想出天，他這些舉動，都為造就七神猿，更多的是為了自己——靈明神猿，他是要借自己之力出天嗎？

龍樹道：「來去無礙，有什麼可說呢？」

龍樹道：「說了怕你不信，我初生落地，便知道許多事了。」

盤古不惜造化，他以身為大地，孕育萬物，又捨出造化之精化作蟠桃母樹，供七神猿享用，更拿出五臟化作的五行之極，給五行神猿修鍊，還造就了玄女、地藏和諦聽造化一脈。盤古之所作所為，看起來真是不可詬病，他身為造化一脈中最重要的一個，按理來說，不應有異心才對，但存了私心和想不想出天，實在是兩回事。

龍樹道：「世人並非你我，又豈能強求？」

龍樹又道：「神人之論，你可有別種議法？」

悟空不禁好奇，問道：「你生年幾何？」

悟空想著想著，忽然靈光一現，龍女！龍女會不會知道這件事？她叫自己下界來，莫非是為了讓自己遇見龍樹？想了又想，悟空也覺得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莫說龍女修為不高，未必知道龍樹的存在，就算知道，此龍樹也非彼龍樹，對前世的記憶，除了那些經道，九-九-藏-書其餘的竟一點也記不起，對自己也無甚幫助。

龍樹仔細看了看悟空，微微一笑，點頭道：「你要走了？」

龍樹凝重道：「你莫要不信，我觀的是心。」

造化神猿，便是混沌造化孕育而出，神猿若死，仍將重生，即便天地興亡，亦對神猿無礙。而眼前的龍樹和尚，儼然便是前世的龍樹菩薩，難道除了造化神猿，旁人亦如此？生生死死，無窮盡也。

「造化弄人，天地煎熬眾生，便是如此吧！」悟空問道。

悟空回道：「果然高論，佩服！」

悟空問道：「你善觀人之心？」

悟空微詫道：「從何說起？」

玄女自稱殺了龍樹，自然不會虛言，而她已將龍樹造化取出，留待靈明再生，又豈會再造龍樹？從玄女的角度說，龍樹對她並無甚意義，再說，就算是玄女所為，此事也無必要瞞著悟空。

悟空手指前路，道：「今夜雖皓月當空，明日只怕前路黑漫漫一片，你怕不怕？」

悟空一怔，觀心術？這是哪門子學問？

龍樹道：「我在大樂禪院前與眾僧激辯，每每口出狂言，施主便有稱許之意，我自然看得出來。」

罷了罷了，權且將這個龍樹和尚當作另一個龍樹菩薩吧，尋不到的，也不必打破砂鍋問到底，該來的總會來。

想到此處，悟空不由得想起了一句read.99csw.com話來：「我相信，這世上還有另一個我存在，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不知道，他在我之前，還是在我之後。」

除了玄女，唯一還有可能的便是如來了，但悟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來這麼做的理由何在。悟空不由得一陣苦笑，自己初入塵世，便遇到了一個難題。這個難題，似乎和自己有著莫大關係，但又偏偏尋不到半點端倪。

悟空道：「有雲，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又有雲，人生於天地之間，寄也；寄者固歸也。無論神仙凡人，遲早不都歸於塵土，有哪個能恆久不滅的呢？」

悟空對龍樹道：「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你多保重。」

悟空想了想，問道：「你為何要叫龍樹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自己怎麼就沒想到，盤古也是想出此天地的呢？如來所作所為，讓自己好大誤會。如來要盜取盤古造化之精，藉以出天，自己只道盤古一人擁天下造化之精九分之三，自然具備出天之能，龍樹這麼一說，倒點醒了自己。

龍樹詫異道：「怕什麼？」

悟空一聽，立刻犯了尋思，龍樹初生便知世事，顯而易見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使龍樹重生，相貌、性情、行事目的和前世均無差別，誰人會這麼做呢？

龍樹不知道，他面對的這個白衣書生，乃是當今天地間數一九-九-藏-書數二的人物，龍樹眼中無法解釋的玄妙事，在悟空看來，都必定有著背後的原因。

龍樹點點頭：「不錯，人皆有向生之意，卻又哪個不歸於塵土？結局卻偏偏事與願違，此為人生之大逆也！」

悟空笑道：「豈有此理？」非是悟空自誇，他修為已然通天，變化之術爐火純青，就算龍樹所言動了自己心弦，但做到面不改色還是絕無問題的，龍樹區區一個凡人，怎麼可能看得出自己心思。

龍樹抬頭看了悟空一眼道：「你說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可知其內中含義？」

龍樹道：「一十有八。」

龍樹忽然道：「施主絕非常人。」

龍樹點點頭：「不想今日竟遇見一個知己，真是難得。」

悟空道：「年紀雖輕，卻知許多道理，難得。」

龍樹道：「自然有的。世人皆道盤古開天闢地無所不能，但依我看來，盤古開天，乃因為此天地所困也，以他之能，恐怕僅可開天，否則，還不脫出樊籠，在此作甚？」

「看不見，怕不怕？」悟空道。

龍樹接著道：「人生在世，萬般苦楚，當先積苦，方能離苦。又有生老病死，又有求不得，又有怨憎會，又有愛別離，凡人未待參透，卻先歸於塵土了。」

「啊？」悟空心中大驚，龍樹這話，可真是驚世之論，若非自己知道他是凡人，還會以為是哪個大ｈtｔｐｓ://rｅａd.99ｃｓw.coｍ神降臨，特來點撥自己的呢。

龍樹道：「強弱無妨，惡由心生。」

悟空不由得肅然起敬，龍樹要尋的東西，自己又何嘗不在找尋，而自己是造化神猿，是踏過聖人之境、登上陰陽境界的大能，龍樹僅以凡人之身，卻有此大志向，豈能不叫人敬佩？

悟空道：「要走了。」他暗暗施了個法術在龍樹身上，這法術既可護身，又可示警，龍樹一旦遇著危險，他便可隨時來救。

悟空道：「心中但存正道，惡念便無所遁形。」

如所料不錯，前世的龍樹菩薩，也是這般在世間行走，龍樹菩薩雖被如來那篇經文所困，但心中仍存對大道的嚮往，這是何等不易之事！

再說，憑龍女對龍樹的情深款款，她若知道天地間還有這麼一個龍樹存在，只怕早就來尋了。

龍樹道：「旁人之心，我也不甚在意。」言下之意，尋常角色，卻入不了龍樹之眼。

悟空彷彿有無數話要問龍樹菩薩，但又不知從何問起，心裏憋得實在難受。他見龍樹大步向東行去，兩眼目光堅定，似乎前方便是真理之路，不由得憑空生起了敬佩之意。

龍樹，在這一刻，儼然成了追尋天地至理的象徵，而他知道天地至理乃是造化，還在找什麼呢？

不知不覺，二人已走出甚遠，悟空眼見靈山腳下燈火漸漸遠去，對龍樹道：「你便這麼走了，九-九-藏-書也不和禪院中師兄弟打個招呼？」

悟空暗笑道，豈止知己，你不知，曾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呢。悟空道：「天下物種，最可憎的，便是存了高低之分，以致恃強凌弱，不分是非。但有弱肉強食之事存在，那便失卻了理，惡之源頭，自此而生。」

龍樹道：「哪有什麼來歷，我生下來便知，自己就叫龍樹的。」

悟空嘆了口氣，造化一脈還算公正，但這天下絕大多數卻都是平常人，除了造化一脈，又有幾人不存私心的，就算是老君，還總想著多佔些蟠桃煉丹呢，何況數以億萬計的凡人。但凡人卻也無錯，自己雖「恨私心有所不盡」，但人性使然，又能奈何？

龍樹哈哈大笑：「說得好，我便要看看，天地為何要如此呢，竟被你一語道出了。」

悟空道：「你所說的，便是我心中所想。」

悟空見龍樹意氣風發的神態，再想起那些和他爭辯的俗世僧人，兩相比較之下，他心有所感，情不自禁背起了《逍遙遊》中的一段文字：「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

龍樹和尚道：「是我自己取的。」

「自己取的？那總要有個來歷才行。」悟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