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暗道，你不知道，我只是個俗人，那些佛經道法，想起一段來也能說得頭頭是道，但若真要自己體悟，都是自相矛盾的。唯有一句「不失本心」記得最牢。

「你欲出天否？」玄女無可奈何，只得將最大的底牌掏出來。

鯤鵬似是看出悟空心意，道：「天下造化靈物，大多被你收了。這些造化，有佛有道，有仙有凡，有人有鬼，有天生有地長，有自悟，亦有他人所贈，十全造化被你佔全，又無絲毫損耗，你若不到混沌，那可真是稀奇了。」

陰陽不答，只看著天邊那朵黑雲漸漸消失，若有所思。當那黑雲無影無蹤之後，陰陽重重呼出一口氣，道：「好，待悟空醒來再說。」

一語問出，鯤鵬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我去了？我去哪裡了？」

眾人騰空而起，居高而望，果然西北方黑壓壓一片雲彩遮了半邊天，正是佛門地獄。通風嘆道：「單看佛門地獄規模，大日如來修為勝過我等許多，為何卻僅是天聖？」

鯤鵬道：「你若真悟了，自然便醒了。」

玄女道：「此事還需要斟酌。」

「逍遙意？」悟空頗多不解，他意欲逍遙，卻囿於黑白造化球而苦惱萬分，這算什麼逍遙意？但鯤鵬偏偏就感知到了。

玄女和六神猿圍著悟空坐成一圈，眾人惦念悟空，心中都不太安穩。

見陰陽一臉不解，玄女道：「你去尋如來，是要報仇？」

悟空九-九-藏-書問道：「混沌之境，可能出天了？」

悟空仍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中，連自己身軀被鯤鵬擄去都不知，六識已喪，對外界便無任何感覺。

陰陽一本正經道：「他若現身，可真的是災難了……」

混沌之境，那豈不是比陰陽境界還高，自己現在的修為，已經超過了陰陽，成為這世間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了？

眾人心中大驚，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厲害的罡風，而掌控此風之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地上一草一木都絲毫不傷。

「逍遙意，游遍九天，我可有無數年沒見了，不想竟在你身上覓得蹤跡。」鯤鵬慨嘆道。

《逍遙遊》中，亦提到鯤鵬，「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他轉變如此之快，玄女倒有些奇怪，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當年？我說了什麼？」悟空倒真有些忘了。

想到此處，悟空強按捺住躁動的情緒，神念移開，暫時不想這如一團亂麻一樣的造化球。

現在可不是身處天地間施展神通之時，而是在丹田這一方寸之地由意識神念來掌控，一切神通法術都再無作用，唯有心境才至關重要。

逍遙之意，乃是悟道之必需，但一個人，要如何才能逍遙？

並無人影出現，這罡風將悟空身軀捲起，直投向天宇。

玄九九藏書女自言自語道：「這算是誠意嗎？」

「當年你問我，這天地為何要合在一起，又為何要分開，現在，你可想明白了？」

悟空應承道：「好好好，我記下了。」

說來也奇怪，本來玄女是造化一脈，應站在陰陽一邊才對，但此刻，玄女卻對如來有些擔心。陰陽積了幾輩子的仇恨，修為又高於大日如來，真要打起來，只怕如來凶多吉少，自己能否說服陰陽，還是未知之數，玄女第一次有了無奈之感，心道，悟空啊悟空，你怎還不醒來？若是悟空醒來，他向來深明大義，還好說些。

陰陽已有微怒之意，若不是他知道玄女便是毗藍婆菩薩，又是造化一脈和王禺之師，恐怕當場就翻臉了。「斟酌什麼？」陰陽道。

「什麼，混沌，現在的我，是混沌之境？」

鯤鵬道：「陰陽分明，而後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道理你也懂的。」

鯤鵬道：「靈明，可還記得當年之語？」

他收攏心神，強迫自己暫不去想那個造化球，過了好一陣，才平心靜氣。

陰陽詫異地停住，道：「為何阻我？」

通風起身便要追去，陰陽伸手將通風捉了回來，道：「不必追了，鯤鵬帶悟空去了，不是壞事。」

「出天？我自出天，又與如來何關？」陰陽道。

鯤鵬道：「倒也無甚分別。混沌之悟，便是靈明，那時，你自然能尋回自己了。」

hｔtps://ｒeａｄ.99cｓw•cｏm悟空一怔，道：「混沌之後，便是陰陽。」

眾人情不自禁，又將目光投向了悟空，玄女和六神猿，此時都拿不定主意，而偏偏靈明又沉睡不醒。

悟空道：「懂是懂了，而陰陽攪成一團，該如何是好？」

陰陽忽然睜眼向天邊，道：「那是……佛門地獄？」

陰陽道：「如來對反造化之力之體悟，遠勝我等！哼，既然敢出來，我便去會他一會！」

悟空被自己這個想法也嚇了一跳，如果真有莊子，那麼，莊子在哪裡？天內？這個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了。天外？天外還能看見鯤鵬嗎？站在爐外，觀爐內之事，這倒是極有可能的。悟空一陣胡思亂想，憑空引出了一個莊子來，不由得想得如痴如醉。

既然鯤鵬存在，那麼，鯤鵬的莊子，在哪裡呢？悟空真忍不住想要問問鯤鵬，你可認識一個叫老莊的人，但他又想了想，鯤鵬入了老莊筆下，或許在老莊眼中，鯤鵬只如池中之魚、空中之鳥一般，雖算稀奇，卻也只拿來打個比方。在這天地間，鯤鵬雖地位超然，但在莊子眼中，或許還真算不得什麼呢。

玄女急道：「慢著！」

這時，悟空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你是靈明！」

這時，只聽天頂一陣轟隆隆巨響，忽有一陣罡風吹過。不錯，正是罡風，這風貼著地皮刮開，將玄女和五神猿吹得一個趔趄。

悟空道：「略有所知，天非天，地非地九九藏書，一切自有人為。」

陰陽道：「那是自然的。」

「非是我來，而是你去了。」鯤鵬道。

這聲音，怎麼有些耳熟，對了，是鯤鵬！正是他！當年在三界汪洋之中，悟空和鯤鵬有過一次長談，鯤鵬此時說起話來，可比那時流利多了。

「是我！」悟空神念道，「你是鯤鵬？你怎麼來了？」

玄女看了陰陽一眼，頗有深意道：「你忘了，如來乃是天外之人。」

「不管它？怎麼不管？」

鯤鵬道：「黑白既已分明，你便無須管它。」

陰陽還未答話，只見西方那朵黑雲漸漸縮小，眾人一起觀望，不知是何緣故。玄女接著道：「如來既然敢現身出來，便是有恃無恐，他若真要躲藏起來，你能尋得見他？」

陰陽是誰，是那個被迫害十世的造化神猿！是那個被掌控一步一步從東土量到西天的取經人！是那個被造化連心杖貫入身體，以致不得不飲恨而亡的唐僧！他對如來之恨，用滔天怒火來形容也不為過。自他修為大增后，還是第一次見到如來蹤跡，這口氣可忍了好久，而讓他想不到的是，玄女居然會阻止他！

悟空費了半天力氣，也不得要領，原本還能御動白色造化，現在那白色造化如同凝住了一般，紋絲不動。

「醒了？是真醒了，還是……」鯤鵬說的「醒了」，不知是指靈明神猿的覺醒，還是指擺脫現在這種失卻六識的狀態。

只是，自己厲害到這等地步，卻並ｒｅaｄ.9９csｗ.cｏm無幾分興奮，只是略有些驚訝而已。這修為提升的速度，也實在太快了吧。

唯有陰陽巋然不動，驚叫道：「鯤鵬！」

「你當是什麼？你稀里糊塗，自己卻不知道？」鯤鵬道。

悟空突然有一個念頭，《逍遙遊》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莊子，莊子對鯤鵬的這段描述，真如親眼所見一般，而這卷道經流傳至後世，世人都以為這是莊子超乎尋常的想象力。卻沒有想到，在這個西遊世界中，真的有鯤鵬這種神聖的存在。

悟空此刻，一顆心盡都撲在那顆造化球上，黑絲白絲纏繞其中，如同一團亂麻，哪裡還有什麼逍遙之念。

悟空掌控這些造化，向來如臂使指，哪曾有過這般狀況，他屢試屢敗后，終於明白，自己的心，亂了。

眾人大驚，此界已亡？佛門地獄，那是何等厲害的倚仗，如來怎捨得棄了此界？難道如來真的轉性了嗎？

「不管便是不管，佛家曰『放下執念』，道家雲『順其自然』，逍遙雲『天人合一、清靜無為』。這粗淺東西，還需再說？」鯤鵬道。

鯤鵬嘆口氣道：「我說天地，你便答天地。可想過混沌之後，又是什麼？」

陰陽淡淡道：「如來將佛門地獄中的人盡數遣散，此界已亡，從此世上再無佛門地獄了。」

鯤鵬驚現，一言未發，連身影眾人都未看見，便將悟空擄走，這一變故實在是太過突兀。通風略有不安地問道：「鯤鵬他……為何不現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