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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個男人一台戲 當文藝青年拿起槍桿

第八章 三個男人一台戲

這三個男人聚在一起,會發生什麼?
孫武會羡慕地說:「你從來都不用為錢發愁。」
蔣社長會感慨地說:「貧富論對你只是個傳說。」
劉公則滿臉興奮:「哥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當文藝青年拿起槍桿

當文藝青年不再向天痛哭流涕,不在沙灘邊憑海臨風時,當文藝青年不傻不天真時,世道真的要變了。
沒人交流就自己想,越想問題越多,思想也越成熟,蔣翊武顯示出了和年紀不般配的早熟。
現在一切都聽社長的,鑒於一些新入社的文藝青年對他還不熟悉,有必要介紹一下蔣社長的個人履歷。
辛亥年大年初一,黃鶴樓上正舉行小型春節團拜會。幾位青年,幾碟小菜,一壺白酒。酒酣耳熱,正為一個文學團體的名稱爭得面紅耳赤。
別急,那是將來的事。
話說得夠氣魄,不過蠟燭從此借不到了,嚴重干擾別人休息。楊卓林也不在乎,反正兵書看得差不多,該是實踐的時候了。他投筆從戎,駐守在京津一帶,庚子年曾抵禦八國聯軍,手刃數人,自己也身負重傷。
大家一致推選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任首任社長——其實這位社長很年輕,才二十六歲。他不是體制內的專業作家,正式職業是士兵,他叫蔣翊武。
他和同窗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睥睨一切。當縣官的八抬大轎前呼後擁的過來,蔣翊武面帶冷笑,輕蔑的眼神投之以輕輕的一瞥。
終於,楊卓林帶著炸彈上路了。路上,他遇見兩位老鄉,大家熱情地攀談,幾句話下來,原來同是革命中人。楊卓林暗自慶幸,我的運氣就是好,在海邊、大馬路上到處遇見革命的知己。
因為文藝青年救不了國,好不容易的一次憑海臨風,卻轉眼受涼,太嬌弱了。軍隊,只有軍隊才是個大熔爐,考驗毅力,強健體魄。
不久,豆筍店的少東家蔣翊武誕生了。
1900年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后,蔣翊武在大庭廣眾之下痛哭流涕,邊哭邊大聲吶喊:「祖國啊母親,我生病的母親,快快好起來;清狗啊清狗,我要推翻你!」剛剛還圍了許多人看九-九-藏-書這個大街上哭泣的男人,他們手裡攥著零錢,準備來傾聽流浪歌手那滄桑的歌喉,一聽這話,頃刻散開,這個男人膽子忒大了。
自從遇見蔣翊武,兩個失意的青年一見如故,他們煮酒暢談快意的人生,革命的偉業,共同創辦了一份報紙《競業旬報》,把自己的快意統統寫在報紙上,給千百萬的人看。
小男孩就是蔣翊武,他從小就喜歡聽傳說,也渴望自己能成為傳說。
海風你吹得再猛烈一些吧,海浪你搖得再澎湃一點吧。
悲憤的蔣翊武又回到了家鄉,他變了。時而整天待在家裡,時而喝老酒看兵書,時而仗劍高吟,旁若無人。四周鄰里議論紛紛,這伢子,怎麼跑了一趟繁華的大上海失落成這樣?
這些問題涉及社會、政治、人生,很玄很深奧。蔣翊武父母整天頭腦里是豆皮、豆筍,根本沒時間和他做純學術的探討交流。
1906年,楊卓林潛回上海,等待從日本運來的軍火。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滿腔的豪情化為滿腔的憤懣。
楊卓林始終有一個夢想,炸掉周老頭一幫,整天嚷嚷:「死得其所!」
這一去,丁公橋寂寞千年。
是啊,算了一輩子的命,總是說著言不由衷的假話,總是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總是不能上升到理論高度。為什麼有人富,有人窮?為什麼自己一直沒富?貧富差距的根源到底在哪兒?我為什麼一直算不準自己的命?慚愧啊慚愧。
可惜這次看走眼了,革命者是假冒偽劣,周老頭一幫的密探。
丁公一去不復返,此地空余丁公橋。
這位知己是他的老鄉,叫楊卓林,一位憤世嫉俗的熱血青年。他們有著相似的家境、相似的童年、相似的志趣;唯一不相似的是姓名,唯一可以忽略不計的也是姓名,那只是個符號而已。九_九_藏_書
不是有遺產嗎?生活質量應該會有大幅度提高啊。
蔣翊武繼續高姿態地踏上了日本之旅。先到上海,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多喝了幾兩酒。來到海邊,遙望看不見的日本,心潮澎湃,人生新的一頁即將掀開。他敞開衣襟,對著大海怒吼:
長輩們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因為喜歡問十萬個為什麼的孩子人生註定不平凡。可是大家說好還不算好,必須要請權威專家鑒定。
終於,蔣社長做出了決定,當兵去,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當兵。
蔣翊武只想和古人說話,錚錚鐵骨的古人。岳飛、文天祥、史可法是他的行動偶像;黃宗羲、王夫之是他的精神導師。
權威專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以預測吉凶,點化人生。它有個專門術語: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拿了蔣社長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詞。
從此,蔣翊武就背起書包,踩著兄弟們的肩膀快快樂樂地上了學堂。家裡太窮,只能供養一個讀書,兄弟們只能繼續在油榨坊、百貨店當學徒。
革命也要有路線,按當時的慣例,先去日本淘金,淘來革命的戰友、計劃、軍火。
不需要任何的言語,只是眼神的碰撞,就足以勝過千萬次的問。
蔣翊武還在等著,可是楊卓林再也不會回來了,知己轉眼黃泉兩隔。
蔣翊武來到了武漢,當了兵,做了個小小的班長。在這兒,他又遇見一個人,不僅在他生命中,在所有革命者的生命中都無比重要的一個人。
淚流了,話說了,大家都看見了,蔣翊武高姿態地踏上了革命之旅。
噢,你也在這裏?你的傳奇太曲折,你的曲折太揪心。
為了配合這意義非凡的改名,蔣翊武常常到澧水去中流擊水,白天騎馬、射箭、技擊,晚上熟讀三韜六略。
可憐的算命先生當場怔住了,read.99csw.com小小年紀,竟提出了有著如此深刻內涵的宇宙哲學命題。
也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兩個男人匆匆地擦肩而過,又同時驀然回首: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
槍杆子里出政權,筆杆子里出人心。
一個小男孩的人生思索徹底喚醒了算命先生久已麻木的心靈,他向蔣翊武父母拱拱手:「令郎天資卓絕,以後必定成大器。但要想成大器,必須要讀書。」
在浩瀚的洞庭湖畔,群山環繞間,隱藏著一個無比美麗的小城:澧縣。它到底有多美?「自漢而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柳宗元這樣稱讚。在小城裡,有條神秘的大街,傳說仙人丁令威在此隱居,可終於耐不住世俗的喧囂,最終飄然而去,從此這裏就叫丁公橋。
除了讀書,蔣翊武也愛讀天下。閑暇時常攜幾個知己好友,游遍了澧縣的山山水水。他常常登上后樂亭,遙想範文正的文治武功,慨嘆「現今天演競擇,非武力莫能制勝」,從此改名翊武。
少東家果然與眾不同,從小就喜歡問十萬個為什麼,而且別人都回答不了。他最喜歡問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有人富,有人窮?同樣是人,差別咋就這麼大?
豪言壯語剛剛說完,回到旅館就病倒,看來是海風海浪確實太大了,吹著涼了。這一病就是幾個月,沒辦法,暫時留在上海。
當然,最後周老頭沒殺成,天天說誰不知道?楊卓林逃到了日本,潛心學習制炸彈,準備干一樁驚天之舉。
這時,一個男人,同樣滿腔豪情地鬱悶著彷徨在海邊。他們彷徨地迎面走來。
蔣翊武好不容易找到個傾訴對象,抓住算命先生不放,將所有平時高難度的思考全部倒出來:「算什麼命?假大空,每個人的生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接著蔣社長來了一段九-九-藏-書感人肺腑的內心獨白:這個世界為什麼有如許的不公平?為什麼皇帝可以高高在上?為什麼草民要匍匐在地?為什麼有人窮,有人富?
楊卓林家貧,經常借鄰居家的蠟燭看兵書、演義。夜深人靜,讀到興奮處,輒拍案狂叫:「大丈夫生不封萬戶侯,即赴鋒鏑死耳,安能鬱郁與鄉里小兒作生活哉!」
一個士兵愛好文學,左手筆杆子,右手槍杆子?
當劉邦看見秦始皇時,要想成為這樣的大丈夫。
玩純文學有什麼不好?獨守著一份寧靜和寂寞,只想低調,不願炒作,至少證明我們還有夢可做。文藝青年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去玩純文學吧,因為你們的春天即將到來。
千年之後的1885年農曆五月初六,一個小男孩在這呱呱墜地。從此,寂寞不再。
一些同學參加科舉考試,他繼續用輕蔑的眼神看這些人,慨然怒斥「奴隸功名,要它何用」。
為什麼現在要當兵?
是有一筆遺產,總計是一間矮小的屋棚、兩口大鍋、一口大缸、一副石磨、幾十根竹竿。
文藝青年們經過一天激烈的討論,終於給這個文學團體起了個很給力的名字——文學社。
先是在家裡說,後來在外面說;開始是和幾個人說,後來是和一大群人說。說說倒也罷了,楊卓林邊說還邊掏出手槍比劃著。
一天,滿腔豪情卻又無比苦悶的蔣翊武再次彷徨在海邊。依然敞開衣襟,迎接海風海浪,遙望大海,慨嘆著:「難道海那邊的精彩註定與我無緣?」
誰都能猜出來。命中注定富貴,須有小磨難;晚年榮華富貴,光宗耀祖。都是些老話、套話,老百姓卻百聽不厭。
大上海的紙醉金迷當然腐蝕不了蔣翊武的心靈,他是在懷念故友,等待時機,期盼未來。
當項羽看見秦始皇時,要取而代之。
我又想到了一個附加題:假如時空可https://read.99csw.com以輪換,當蔣翊武看見秦始皇時,他會說些什麼?
傷養好了之後,楊卓林遍游大江南北,結交各路豪傑,豪氣更為高漲。轉了大半個中國后,來到南京,考入了將備學堂。當時盛傳兩江總督周馥要將金陵獅子山租借給德國,楊卓林聽了義憤填膺,老是嚷嚷要殺了賣國賊周老頭。
蔣翊武進入縣城最好的「澧蘭書屋」讀書。他是最窮的學生,卻是最好的學生。老師稱讚他「資性敏捷,讀書過目不忘」。他開始成長為不傻不天真的文藝青年,鄉賢屈原是他的最愛。
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的生命從此就給了你。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
你就是我的知己,我願做你的知己,兩個男人成了知己。
這年頭,還玩純文學?都說文藝青年很傻很天真。
當蔣社長看見不知名的縣官,話都不屑說。
說了什麼?
雖然不多,蔣定照卻很高興。他將棚屋稍加修葺,取名為「蔣興發豆筍店」,好歹有了自己的店鋪和事業,他希望新開張的店鋪能給自己帶來好運和快樂。
當純文學不再是文藝青年的專利,當士兵們開始憧憬風花雪月,即將會發生什麼呢?
蔣定照的生活發生了一些改變,但不是質的改變。
這次是算命先生的真心話,和八字無關。就是因為這句真心話,算命先生吃了頓免費的午餐。
答案很簡單,一句話都不說,直接過去廢了他。
蔣家世代佃農,到蔣翊武的父親蔣定照這一代,依然家境貧寒,食不果腹。蔣定照不得不進城在一個小豆油皮店裡做學徒。店主是一對老年夫婦,無兒無女,對他像親生兒子一樣。臨終前,將所有家產留給了蔣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