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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甲喇嘛 第五節

第二章 西甲喇嘛

第五節

這群蒙了嘴臉的丹吉林陀陀一陣驚叫。剋星,剋星,姑娘是他們的剋星。
桑竹姑娘和西甲喇嘛一樣興奮:「走嘍走嘍,要去打洋魔嘍。」雖然她夥同姑娘們混在森巴軍里,但她跟森巴軍的任何人沒有感情和肉體上的瓜葛,並沒有想過跟著他們去打洋魔。不過現在是一定要去了,因為西甲喇嘛要去了,而且還是帶路的。
幾乎是本能的選擇,西甲喇嘛跑過去,鑽進了姑娘堆里。
這「瞄山打水」是個典故,說的是每年藏曆一月拉薩傳召法會期間,森巴軍都要把大炮從營房裡抬出來,架在拉薩河北岸,對準南岸山上一排牛毛裹起來的大石頭轟擊。這是例行的驅鬼打魔,也是大炮唯一的用場。好幾次炮彈都打到河裡去了,引來觀眾一片嘲笑。
西甲揉著勒疼的手腕說:「我早就不是陀陀了,我是香燈師,我不怕你們。攝政王把我的死活交給了你。看來你是希望我活著。」
剋星是沱美活佛的創造。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沱美活佛在給僧俗人眾講經說法時,總要表達這樣的意思:既然陀陀喇嘛的理想是死後轉世成凶獰悍烈的護法神或護方神,就不可避免地會遇到助緣和逆緣。助緣便是逢陽而增,戮雄而壯——經常對抗並殺死魔鬼,凶獰悍烈就會驢打滾一樣成倍增加。逆緣又叫遇陰而衰,觸女九*九*藏*書而死,見不得女性的意思。姑娘是慈愛和美善的象徵,是女神的人間符號,作為陀陀喇嘛,既不能愛她們,也不能恨她們,更不能打她們,經常和姑娘聯絡,其凶獰悍烈就會遞減,殺死一個姑娘或者被姑娘觸及肉體,他的暴烈法威就全沒了。既然是沱美活佛念出來的經。就沒有人提出異議。姑娘們也開始瘋狂起來,見了陀陀尤其是丹吉林陀陀就追就攆,像是取笑開心,又像是真要讓他們衰減慘敗。陀陀們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跑,如同被狗咬慣了的人,人一見狗就跑,狗一見人就追。陀陀們憤怒而無奈:姑娘,姑娘,姑娘是怎麼一種東西啊,世上沒有她們才好,尤其是桑竹。桑竹是精靈鬼怪,是一根銳利的長矛戳向了他們的心。他們發現,挑釁陀陀尤其是丹吉林陀陀的姑娘已經在拉薩形成了一股勢力,首領便是擁有貴族身份的桑竹。
桑竹姑娘下馬,丟開韁繩,英氣逼人地來到西甲跟前,使刀挑開繩子,鄙視地說:「你自己也是陀陀,怎麼叫陀陀給拿住了?無能的男人,你這輩子還能幹什麼?」
奴馬代本曾以知情人的口氣多次說,這些姑娘都是桑竹召集的。桑竹姑娘記恨西甲喇嘛。以為他的變心是由於陀陀喇嘛的存在,就把仇恨宣洩給了所有的陀陀尤其是西九九藏書甲所屬的丹吉林陀陀。但這話沒有人相信:姑娘和陀陀逆緣相剋,是沱美活佛念的經,經都是佛祖的言說,怎麼會跟桑竹姑娘的私怨有關呢?桑竹不過是佛的將卒、沱美的槍杆子。
桑竹不是人,是天女下凡。你看她的面孔和身段就知道,是人長不出那個樣子:泛濫的誘惑、囂張的美麗、喇嘛們不敢看的天上的魅影。
這會兒,眼看著姑娘們撲來,丹吉林陀陀張惶失措地撲向坐騎,跳上去,掉頭就跑。纏在馬肩胛上的繩子忽地拉緊了,西甲喇嘛被拉得一頭栽倒,拖在地上慘叫而去。
桑竹姑娘過來說:「為什麼不再問問神呢?」
隨軍護法來了,絕對不承認他的神諭出了問題。西甲喇嘛急得猛拍自己的身體賭咒發誓:「是石頭它就爛,是鐵它也爛,這裏不是酥油,我的酥油變成念經拜佛的力氣了。」意思是說,他是虔誠拜佛的人,是佛讓他醒悟了。他要是不對,鐵石的身體全爛掉。
森巴軍調轉方向,跟著西甲喇嘛,朝南走去。
奴馬代本感嘆道:「到底是丹吉林的陀陀、迪牧活佛親招的弟子。」
西甲興奮起來。沖大家招手:「走啊,我知道洋魔在哪裡,一個叫春丕的地方。」
姑娘們胡喊亂叫地追攆著。桑竹撲向奴馬代本,掀他下馬,自己騎了上去。她打馬追向陀陀喇嘛read.99csw.com,突然俯身,兩腿夾緊,牢牢貼在馬肚子上,一手瀟洒地揮動腰刀,割斷了拖拉西甲喇嘛的繩子。
桑竹姑娘過去撕住他,小聲在他耳畔說:「西甲你聽著。我一定要達到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就是懷上你的孩子。」
奴馬代本一聽臉都紫了,羞的也是氣的,強辯道:「你們知道什麼,山上的魔鬼一見我們就害怕,跳到河裡藏起來了,我們不打,等著你們來打?」然後報復似的喊道,「我們的人呢,快來啊,把這些陀陀喇嘛給我打回去。」
隨軍護法又開始打卦,完了瞪著西甲不說話。大家問:什麼意思?護法不服氣地說:「神說了,聽西甲喇嘛的。」
姑娘們擠開戰士,衝到了陀陀喇嘛跟前。
森巴軍的戰士們簇擁而來。他們身後是一片姑娘。
桑竹說:「你活著當然好,丹吉林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叛徒西甲,內鬼西甲,沱美活佛知道你危險,讓我來救你。你要想活命,就牢牢跟著我,丹吉林的陀陀沒人敢靠近。」
用紅氆氌蒙住嘴臉的二十個丹吉林陀陀前堵后追,好不容易抓住了西甲喇嘛。他們綁了他,把繩子一頭纏在馬的肩胛上,正要離開,就見奴馬代本縱馬過來。
奴馬代本說:「護法帶的路,能有錯?把護法叫來。」
儘管陀陀喇嘛在教界內部地位https://read.99csw.com低下,面對俗人卻比大活佛還要趾高氣揚,何況他們是丹吉林的陀陀,代表著西藏的最高權威迪牧攝政王,並不把一個代本放在眼裡。陀陀頭目仁增傲慢地說:「『瞄山打水』的奴馬代本,你怎麼敢對我們這樣說話?」
「哎哎哎,就算一天三頓豹子膽。也不能把你們吃成這樣。怎麼能在我的隊伍里綁人?」奴馬代本生氣地揮動著鞭子。
奴馬代本和桑竹姑娘開心地哈哈大笑。
西甲神經質地否認著:「不,我不是叛徒,不是內鬼。」
西甲是不當真的:懷上我的孩子?不可能啊。不過是戲弄而已。他知道桑竹的戲弄便是對他薄情寡義的報復,那就報復吧,如果這樣的報復真的能讓桑竹解恨,他倒是期待經常遭遇的。遭遇至少能說明,他和她還是那種他希望不變的關係:張望著,靠近著,又距離著。他爬起來,誇張地齜牙咧嘴,摸摸屁股,轉身便走。
森巴軍的士兵和姑娘們大聲喝彩,讚賞桑竹姑娘的手段。西甲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用牙齒撕扯綁住雙手的牛毛繩,撕得滿嘴牛毛。
奴馬代本過來,牽了自己的馬,嚇唬道:「快跟上,西甲,丹吉林陀陀又來了。」
沱美活佛有一次告訴西甲喇嘛:「做我的弟子攝政王會懲罰你,但我已經找到了保護你的辦法。你只需記住,桑竹姑娘永遠是你九*九*藏*書的女人。」西甲喇嘛說:「尊師啊,你的千言萬語我都會記住,就這一句話我已經忘記了。我一想到我是丹吉林的喇嘛,我還有一個上師迪牧活佛,就再也想不起桑竹姑娘了。」沱美活佛呵呵一笑:「你哪裡是忘記了,你是記得更牢了。」
桑竹命令姑娘們:「把這個不承認自己是丹吉林叛徒的人給我打出去。」
桑竹說:「你要不是丹吉林的叛徒,我救你幹什麼?死去吧,再也不救你了。」說著她秀臉一嗔,走了。
幾個姑娘過來,笑嘻嘻伸出巴掌,想打又不敢打。桑竹只好親自動手,在西甲頭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西甲是個高大魁梧的喇嘛,按理她是拍不上的,可是居然拍上了,而且拍得西甲連連後退,被石頭一絆,仰倒在地上。
似乎就是這笑聲的功勞,或者是桑竹姑娘一巴掌的作用,反正就從這個時候起,西甲喇嘛發現自己突然聰明了,腦子裡清晰透徹得就像一望到底的山泉,一下子丟棄了在地獄之門前贖罪的平靜和犧牲的果敢,自信已經領會了——攝政王的意圖正是自己的願望:打死洋魔,報效迪牧,要死就死在戰場上,決不能死在白熱管家稀里胡塗的懲罰里。他指著奴馬代本和桑竹說:「錯了,錯了,你們錯了。你們要去幹什麼?打洋魔?洋魔在哪裡?南邊。北邊的路,通向了朝廷,你要去朝廷打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