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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納山的血 第一節

第三章 日納山的血

第一節

箭垛也叫俄博,意為山頂上插有箭和旗的石堆,它是善方之神的寓所,有保佑地方富裕、興旺、繁衍、平安等功效。但如果它出現在邊界隘口、面對外族入侵時,就一定是戰神的宮殿了,箭叢是神的武器、經旗是神勝利的標誌、石堆是神的碉壘,桑煙、酥油和糌粑是人和戰神對鎮伏外道邪魔的共同祈願。
老婆果姆說:「老虎樣子的。毛烘烘的一片望不到頭。」
常年駐防日納山的五十多個藏兵。大多拖帶著家屬,因此大隘口以北的山坡上、除了石砌木搭的哨卡,還有散散落落的賬房和牛羊群。歐珠甲本的家也在這裏。
這會兒歐珠的老婆果姆跟以往一樣,哼著這一天的第一首山歌,走出賬房。前往谷底的河邊背水。她順著小路下去,把九-九-藏-書木桶沉到河中灌滿了水,墊了防濕身的牛皮剛把桶繩套上肩膀,就看到河流下游的南部谷口,一片斑斑駁駁的人影在河霧裡移動而來。她背起木桶就走,喊著:「來了,來了。」水在她背上激蕩,澆了她一脖子,她滑倒在地,水全灑了。她爬起來,朝上跑去。
歐珠甲本站在日納山口的紫色危岩上,低頭看了看危岩下面的界碑,心裏踏實了些。界碑就是憑據,上面是刻了字的。所有的字都來自神聖的經文,誰敢小視它。界碑以南屬於哲孟雄,以東是布魯克巴,以北就是西藏了。他給自己打氣似的跺了跺腳下西藏的岩石。看到隨人鷹朝隱藏著十字精兵的南部山谷翔去,憂鬱地祈禱著:慈悲的佛祖啊。就讓隨人鷹啄瞎戈藍九*九*藏*書上校的眼睛吧。
歐珠回身撲向不遠處的箭垛,一頭磕到石頭上,祈請道:「戰神你叫什麼我不知道,但你的神威我上一世就聽說過,抗擊洋魔異教就靠你了,不要忘了每天獻給你的酥油和糌粑,快快顯靈吧,讓他們屁滾尿流離開西藏遠遠的。」
歐珠甲本同意了,沒有戰神就沒有人的膽量,守也是白守。他說:「好吧,我們起誓,日納山全體邊防軍居中守衛大隘口,即使男盡女絕,決不後退半步。」
他對送信的人說:「我們會有援兵的,很快就到,更有法力嚇死人的喇嘛,等著瞧啊,告訴你們的戈藍上校,我們的佛也不希望英國人的血流到身體以外的地方。」
西藏邊防軍的五十多個藏兵,一溜兒趴在日納山大九-九-藏-書隘口的岩石土堆後面。女人和孩子大大咧咧站在藏兵身後,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儘管他們是隨軍家屬,但他們既沒見過藏兵打仗,也沒見過任何軍事訓練,對藏兵們能如此整齊地趴下感到好奇和吃驚。有幾個孩子笑起來,立刻被母親制止了。緊張肅穆的氣氛從藏兵們的神情開始,瀰漫了半個天空。
果姆早已「來了來了」地喊遍山坡。哨卡和賬房裡,士兵們紛紛跑了出來。
他已經接到戈藍上校的最後通牒:
歐珠甲本聽到喊聲,惱怒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來犯的洋魔異教居然不是自己第一個看到的,白在這裏守望了一早晨。他從紫色危岩上跳下來,一把撕住老婆:「什麼樣子的?」
日納山有三個隘口,兩個通往哲孟雄,一個通往布魯克九九藏書巴,隘口之間相距大約一公里,是個易攻難守的地方。他本來打算把部下分成三隊,一隊守衛一個隘口,可是兩個定本(排長)說,左右兩翼的小隘口沒有箭垛,就像沒有雪冠冰頂的山體,誰還會把它當做依靠呢?別說來了洋魔異教,就是一群山羊進攻也守不住。
是的,「男盡女絕」——這裏還有女人和孩子。
五天前,當歐珠從跑來告密的哲孟雄藏人口中得知英國十字精兵的動向和意圖后。立刻派人向駐紮在崗巴宗的上司霞瑪汝本(營長)求援,同時給離日納山最近的春丕寺捎去了請求喇嘛到場和異教上帝決一勝負的口信。歐珠最近才知道上帝是英國人的神,他對英國人的神居然不是釋迦牟尼感到十分震驚:難道世界上還有比佛祖更厲害更值得信仰九*九*藏*書的神?絕不可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請會佛法的喇嘛來抵抗上帝的侵略呢?
戰爭的布局已經形成,一邊是戈藍上校率領的英國十字精兵,一邊是西藏邊防軍歐珠甲本的人。「甲本」就是藏語的連長。雖然號稱連長,卻只有五十多個部下。五十多個裝備簡陋的藏兵,要抵抗羊群一樣數不清的十字精兵,連隨人鷹都感到沮喪,它們富有遠見地悲鳴著:嘎——嘎——
日納山的紫顏色染濡了世界上最純凈的藍天。早晨,喜馬拉雅山的隨人鷹第一個看到了突然出現的紫顏色,驚叫一聲,便朝雲端飛去。
可是援兵和喇嘛到現在還不露面,太陽就要升起了。
明天太陽升起前,藏軍必須全部撤離日納山,護佑大英帝國的上帝並不希望看到西藏人的血流淌在身體以外的地方。